泰國“椰子猴”罷工風云

2023年7月，泰國8家農場被告上法庭，德國知名生鮮電商HelloFresh宣布，公司將停銷泰國椰奶，理由是其涉嫌用“猴子勞工”摘椰子。隨后，英國、法國和美國的十多家著名企業也宣布禁止從泰國采購椰汁。

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這場官司還引起了英國首相鮑里斯·約翰遜的未婚妻卡莉·西蒙茲的高度關注，她也抗議泰國椰子水公司奴役猴子進行勞作。

緊接著，善待動物組織（PETA）的成員在泰國進行了一次秘密調查，證據顯示有些農場主非人道地對待動物，“勞工”椰子猴被虐待的來龍去脈終于浮出水面……

對簿公堂，猴子勞工豈能虐

48歲的LeilitJ在泰國洛坤府有一座農場，飼養了30多只猴子。一天，他讓猴子爬上椰子樹摘果實賣錢，沒曾想猴子爬上樹后，有一只猴子在20多米高的椰子樹上一反常態，它不再用手摘取椰子，而是用腳亂踢。

LeilitJ惱了，在樹下大聲訓斥，卻不料一顆墜落的大椰子正好砸在他的頭上。他大叫一聲倒地，瞬間失去知覺。聞訊趕來的人立即把他送入醫院，卻還是沒能搶救過來。

沒過幾天，這幕慘劇就迅速散布開去，不少知情人在嘆惋的同時，總覺得是猴子刻意的報復。因為LeilitJ平時對猴子很兇，還經常痛打它們，這件事通過網絡很快傳到國外。

德國知名生鮮電商HelloFresh覺得太不可思議了，猴子是一種非常聰明的動物，如果真的受了虐待，或許真的會尋仇。于是，他們派專家到泰國調查，發現很多農場真的涉嫌用“猴子勞工”摘椰子。

奴役猴子是不人道的，德國公司當即決定停銷泰國椰奶，并把泰國八家椰子農場告上了法庭。但農場主們否認使用猴工的現象，他們反駁說：“我們沒有剝削、虐待猴子，相反，我們和猴子是一種合作關系，有一種特殊的聯結。我們并非用猴子替代人力當勞工，而是讓猴子去幫忙摘一些過高的椰子，如果人工去采摘那些椰子會有危險，但猴子可以輕而易舉地摘到。”

與此同時，世界椰子制品龍頭Chaokoh（俏果）椰奶制造企業發表聲明：椰子種植園不會使用猴工，供應商們也簽署了協議。

法官看雙方各抒己見，一時也難以定奪。他們深知，泰國每年出口椰子100多億顆，是世界上最大的椰奶出口國。

椰子是比肩大米、橡膠的泰國又一大出口農產品，也是泰國重要的經濟支柱。如果被西方全面封殺，那么，泰國椰子產業就會倒閉。

官司一下子陷入僵局，法官宣布擇日再審。幾天后，這件事甚至引起了英國首相鮑里斯·約翰遜的未婚妻卡莉·西蒙茲的高度關注，她讓善待動物組織（PETA）的成員丘坦爾在泰國進行一次秘密調查，結果卻讓他們大吃一驚。

原來，泰國訓練猴子摘椰子由來已久。因為椰子樹最高可達30米，椰子長在樹頂，遇到高樹，攀爬就比較困難了，在這種情況下，泰國人便馴化猴子，讓猴子去摘高處的椰子。

這種猴子被稱豚尾獼猴，是一種上肢健壯尾巴短小的猴子，它還有個恰如其分的別名——椰子猴。椰子猴的脖子上套著項圈，項圈上系著一條長長的繩索，這是它和主人之間的重要連接，它們幾秒鐘就能爬上一棵高數十米的椰子樹，用手抱著圓圓的椰子旋轉，將椰子一個個擰下來，摘完一棵椰子樹后，它縱身一躍，能直接跳到相距4～5米的椰子樹，無縫采摘。

在采摘椰子這件事上，豚尾獼猴顯然比人要高效得多，人類只能用頂端綁著刀的桿子奮力敲擊這高高掛著的堅硬果實，而它們卻能輕松攀爬到樹的頂端摘下椰子扔到地上。

泰國的椰子富含多種營養成分，果汁可以制成飲料，價值非常高。據估計，泰國每年生產130萬噸椰子，相關產業價值高達28億元人民幣。考慮到巨大的經濟效益，泰國的一些農場不僅僅是為了規避風險，而是為了牟利，就訓練大批猴子爬上樹摘椰子。經過訓練，猴子摘椰子的效率比人類高得多。一只訓練有素的猴子一天可以摘1600個椰子，而一個人一天采摘不到80個椰子。

如果說，農場主們真的只把猴子當成高空作業時的補充，倒在情理之中，但善待動物組織很快發現，這些猴子通常被鐵鏈和繩子綁在籠子里喂養。工作時都是被迫爬到樹上摘椰子。即便是在幾十米的高空中，它們也處于恐懼狀態，為了獲得獎勵，只能努力采摘椰子。

丘坦爾看到籠子里的一些猴子瘋狂地搖晃欄桿并尖叫，試圖逃脫農場主的束縛。可這一切都是徒勞的。目睹著這一切，丘坦爾的心越來越沉重，而更讓他始料未及的是，在泰國，竟然還有專門的“猴子學校”，用來培訓“奴隸猴子”采摘椰子，如果猴子不聽話，訓練師會拔掉它們的犬牙。

前世今生，猴子的“學歷”不簡單

在素叻他尼市區以東十公里，是泰國的第一所猴子學校。這所學校成立于20世紀50年代末，由SompornSaekhow創辦。他的父母是種植椰子的農場主，和其他農場主一樣，他們會在椰子成熟時，讓猴子當幫工來采摘。

他們訓練猴子的方法很古老，并且簡單粗暴——胡蘿卜加大棒，針對干活賣力的猴子，他們會賞賜胡蘿卜，但對于不好好干活的猴子，暴打一頓就完事了。

小時候的Saekhow很同情猴子，長大工作后就萌生了自創“溫和”采椰子教學方式的想法，在將想法落地的過程中，便開了第一所猴子學校。

他的出發點是好的，但結果并不是一個人可以控制的。猴子學校有招生簡章，椰農要為猴子交一定的學費。猴子學校的主要任務是培養會摘椰子的猴子，經過“科學”方式的培養，“步入社會”的猴子必須能夠直接到農場工作。

然而，訓練猴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要想讓椰子從樹上掉下來，需要用力扭轉椰子的莖，直到將它折斷。因此，給猴子上的第一節課就是教它們扭樹枝。

Saekhow覺得，硬生生下指令并不是個好方法，他會先把椰子裝在盒子里，給猴子做示范和輔助訓練，用重復性動作引導它們做出“扭”的動作。有的猴子很聰明，手腳并用，幾天就學會了。

接下來，Saekhow開始教猴子學一些系繩子、解繩子的技巧——將繩子繞在樹上綁成結，或者將繞在樹上的繩子解下來，并且還得把速度練得比人更快。因為當它們正式開始爬上樹摘椰子時，它們會通過長繩與樹下的主人連在一起。

這種技能對人來說很簡單，對于猴子卻很難。在Saekhow的反復示范下，猴子們才慢慢掌握。當這兩種技能掌握之后，Saekhow便開始教猴子上樹。起先，Saekhow會拿一根長棍子模擬樹木，在樹木的一段拴上一只椰子，引導猴子沿著長棍爬到頂端，將椰子“擰”下來。

接著猴子在合適的位置跳到Saekhow新指定的樹上，爬到結滿椰子的枝頭，將椰子擰斷后扔下來。

這時候，一只會摘椰子的猴子就可以畢業了，而這個過程，最快也要半年之久。Saekhow的初衷，是為了讓猴子們遠離棍棒之苦，卻不料，當這些身懷絕技的猴子成為一名光榮的椰子采摘工時，如果是在正規的農場，會嚴格按照泰國的勞動法，每周工作6天，每天工作8小時，休息時間很充足，但是在一些不正規的農場，尤其遇到高峰期，它們會被迫“加班”。

一只名叫庫拉普的猴子從Saekhow的學校畢業后，在椰子農場每天被迫工作十幾個小時，它沒有自由，只被當作廉價勞動力。每天，它都按照農場主的吩咐，疲憊地爬到一棵棵椰子樹頂，嫻熟地操作起采摘工具，努力地摘下碩大成熟的椰子，再接著沿樹干下滑到地面，工整地放在指定的地點。如果不按規定操作，就會遭到一頓毒打。

丘坦爾帶著隊員暗訪了8個農場，大約有3000只猴子被用來采摘椰子，看到“下班”的猴子被關在小籠子里瘋狂地搖晃鐵門，徒勞而沮喪。這些猴子被強迫采集椰子，然后椰子再被出口至世界各地。在這期間，他還發現了四所猴子訓練基地以及為猴子采椰子舉辦的比賽。

素叻他尼府的蘇梅島，位于泰海灣。島上有300多萬棵椰子樹，采摘任務相當大。這里就設立了干乍納立馴猴學校。招生簡章上明確寫著常年招“生”，包教包會，不會再教，學會為止。

學校設有嚴格的訓練課程，主要教授摘椰子技術，畢業時猴子能熟練做到四點：一是會使用采摘工具，二是能分辨椰子生熟，三是摘下椰子能送到指定地點，四是會搬運裝車。

畢業時，學校會根據每個“猴生”的智商、技術、勞動態度，按一、二、三三個等級發給“文憑”。等猴子們“上班”后，會按“文憑”等級，根據采摘數量和質量論功行賞，優者，在吃食、飲料上，享受“小灶”待遇;劣者，屢教不改，則淘汰“下崗”。

有時候，農場主還會舉辦采椰子比賽，在比賽中，猴子身穿運動衣，腳穿運動鞋，你追我趕，互不相讓。或許只有在這一刻，它們才會忘記自己是一名“勞工猴”。

丘坦爾發現，除了猴子學校培訓出來的“精英”，還有一些猴子基本上都是在幼年時期就被非法捕捉和圈養，它們不是被橡膠輪胎鎖著，就是被囚禁在籠子里面，在狹小的空間內甚至很難轉身。如果有猴子試圖反抗，就會遭到毒打，甚至會被拔掉牙齒。

這些猴子從小就被捕獲，失去了原有的本性，是采摘椰子的“奴隸猴子”。然而，誰也想不到，這些被虐待的猴子居然也會反抗，有一天，它們竟然集體罷工了。

難以取舍，猴子罷工爭權利

2022年，Saekhow去世后，他的女兒Somchai接管了猴子學校。Somchai針對現狀又對學校的招生簡章作了一些完善，猴子的學齡必須在1～3歲，從小將它們帶離母親身邊，將哺乳的重任落在工作人員身上，讓小猴產生依賴，培養情感聯系。

果然，這些被感情催化了的猴子更加上心，摘起椰子來也更加賣力。一次培訓結束后，送猴子來培訓的農場主Ndjdj非常滿意，一只成年雄性獼猴每天可摘1700個椰子，比以前效率更高了。這一年，椰子的價格也比往年高。

雖然猴子們很賣力，效率也高，但椰子還是供不應求。為了加大采摘量，Ndjdj只好讓猴子們加班，夜以繼日地摘著椰子。終于，有一只叫卡迪的猴子累倒了，獸醫檢查后發現卡迪感冒了，雖然給它用了藥，但它的行動明顯遲緩很多。

可是Ndjdj不管這些，他大聲呵斥著卡迪，希望它能干活動作快一點，卡迪向他投來委屈的目光，不耐煩的Ndjdj根本沒有察覺到卡迪的情緒變化，他習慣性地用鞭子狠抽了它一下，沒想到卡迪突然發出了尖叫，暴躁地沖向Ndjdj，用胳膊攻擊了Ndjdj的脖子和胸部。

Ndjdj頓時惱怒了，他用一根粗木棍開始暴打卡迪。隨著卡迪發出一陣陣尖利的叫聲，猴子們見狀突然群起而攻之，一齊沖向了Ndjdj。它們顧不上身上的鐵鏈牽連著身體的疼痛，揮舞著前臂維護著卡迪的權益，不讓卡迪繼續受欺負。

Ndjdj被打得哇哇亂叫，聞聲而來的工作人員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平息了這場“猴子罷工與暴動”！

事實上，猴子罷工事件也曾發生過幾起，早在1980年1月，馬來西亞政府頒布法令，每年向卓有成效的種植園發獎，獎品就是一只摘椰猴。它們攀登光禿禿的椰子樹如履平川，比當地最靈活的兒童的采摘速度還要快1倍。

一天，當主人命令一群受過訓練的摘椰猴上樹采摘椰子時，它們竟然集體罷工。事情發生后，管理人員承認，猴子罷工是對的。因為它們每天的報酬——香蕉被錯誤地減少了。經過“談判”，雙方達成了“協議”，給罷工的猴子補償了被扣減的香蕉后，它們才重新復工。

2005年2月l4日，在西雙版納勐泐文化園猴館內也出現了60余只猴子“集體罷工”事件。當時，有很多游客在猴館逗獼猴玩耍、喂食，不知何時游客丟了幾根粗木棍下去，大約下午3點，便有幾只獼猴合力將游客丟下的木棍抬著立起來靠在墻上，然后借助木棍上墻后翻了出去。接著其他猴子也抬木棍搭在墻上翻了出去，等飼養員發覺想要阻止時，60余只獼猴轉眼間就跑進了圍墻外的樹林中罷工了。

它們在樹林中經過短暫“商討”后，回到館內開始翻箱倒柜。隨后全部跑進會議室，學著開會員工的樣子進行“靜坐”，發出“無聲的抗議”。最后，它們還跳上會議桌，把桌上的水果、食品一掃而空，將會場攪亂。

其實，猴子是動物中最聰明的。猴做生意、守林放羊、當導游、幫主人磨墨舔墨的趣聞也不少。這說明猴子是有思想的，它們在爭取屬于自己的“猴權”。

想到這些，Ndjdj只好讓猴子們休息，并給它們準備了很多好吃的，給罷工的猴子放一天假。猴子罷工事件雖然平息了，但農場主把猴子當勞工虐待的消息卻在快速發酵。

經過大量調查，丘坦爾可以肯定，在泰國的很多農場都盛行著奴隸制，而猴子就是無止境勞作摘椰子的“奴隸”。

這些虐待猴子的行為包括：猴子被鐵鏈控制，每天采摘至少400個椰子，然后被塞進轉不開身子的籠子里等待下一次輪班;農場主會虐待不配合摘椰子的猴子，拔掉不受訓的猴子的牙齒，防止它們傷人。一些體重較輕的猴子，在努力摘下椰子后往往因無法支撐椰子的重量而從樹上摔下致死。

看著這些虐猴行為，丘坦爾心痛不已。他聯系了全美的公共廣播電視臺，稱很多猴子被鏈條鎖住，過勞工作，受到非“猴道”對待，理應引起重視。在媒體的宣傳下，來自各地的“爆料”讓椰子種植農場主們受到非人化的指責。

2022年2月，就連英國首相鮑里斯的妻子卡莉也呼吁各大超市停售涉嫌使用打工猴的椰子產品，維特羅斯（Waitrose）、合作食品（Co-op）、博姿（Boots）、歐卡多（Ocado）等多家連鎖零售商相繼宣布不再進口猴子勞力生產的產品。

2023年，德國公司與8家農場主的官司再次開庭，事實擺在面前，虐待猴子是在剝奪它們的“猴權”。

在泰國的椰子99%都是猴子摘的，泰國制造的椰子產品里，幾乎很難找到與猴子無關的產品。猴子一直都是我們最好的助手，也是朋友和親人。

或許，抵制泰國椰子看似聲勢浩大，卻在無形中加大了不少人的生存壓力，在無法保證全人力資源及生產的情況下，動物勞力也只是無奈之舉。

猴子是種植園中不可或缺的勞動力，虐待過勞肯定不可取，但讓猴子去幫忙摘一些過高的椰子，卻未嘗不可。

當然，隨著時代的發展，現代化的采椰工序正逐步被機器取代，采摘高處的椰子，已經沒那么難了。

其實，如今在泰國對外出口的椰子品種中，除了傳統椰子樹，已經有大部分屬于香水椰子樹。這種椰子樹長得很矮，人們爬梯子就能摘下來，已經不再需要促使猴子爬樹去摘。但是農場主為了減少成本，更愿意使用“猴工”們。

無論孰是孰非，“椰子猴”官司都再次顯示人與動物息息相關，即便人類可以讓動物打工，如何善待它們，如何禁止對它們的虐待，如何保護好“猴權”，都是至關重要的命題。

編輯/征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