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隆的牢騷

在山西省原平市南河底村，有一處郝氏家族的牌樓，牌樓上有五臺舉人劉升瑛書寫的楹聯，其聯曰：賦娵隅，辨小草，諷謝調桓，名士清談傾江左；生典午，官參軍，曬書坦腹，故鄉遺址在沱東。這其中概述的是東晉名士郝隆的軼事。

據劉義慶《世說新語·排調》記載，郝隆年輕時無書不讀，有博學之名，同時還生性詼諧，機智幽默，其言行處世被歷代文人雅士稱道。然而郝隆的一生并未受到重用，去實現自己濟世經邦的理想。但即便這樣，懷才不遇的他發牢騷也頗有趣味，毫不掩飾玩世不恭、放達不羈的性情。

飽讀經書的郝隆投奔大司馬桓溫，被委以“南蠻參軍”一職。其時，先到的謝安被桓溫任命為司馬、王羲之為右軍將軍，職位均高于郝隆。東晉永和九年（353年）三月初三，桓溫、王羲之、謝安、郝隆等41人到山清水秀的浙江紹興山陰蘭亭行“修禊”禮，以祛晦求福。眾人一邊飲酒一邊賦詩，約定不能作詩的，罰酒三杯。郝隆因一時作不出詩而被罰三杯酒。飲畢，郝隆揮筆寫下一句“娵隅濯清池”。桓溫問：“娵隅是什么東西？”郝隆說：“蠻人把魚叫娵隅。”桓溫有些不理解：“作詩為什么要用蠻語？”郝隆說：“我從幾千里外跑來投奔您，才得了個南蠻參軍，怎么能不說蠻語呢？”桓溫大笑。

郝隆以蠻語作詩，暗喻自己屈居“南蠻參軍”之位，猶如孟嘗君門客馮諼彈劍而歌“長鋏歸來乎”，有著借物暗喻的同曲異工之妙。只是馮諼有燒債契以籠絡人心、輔助孟嘗君任齊相，幾十年“無纖介之禍”之功。史上卻并未記載郝隆有助力桓溫之作為。而桓溫招納士人、任賢使能卻是事實：如尋訪薦用孟陋、譙秀等隱逸之士，辟舉寒門士人車胤之父，重用士族子弟習鑿齒、賢達才俊謝安、顧愷之等，當然好大喜功、權傾一時的桓溫雖四次征戰卻鮮有勝績，概與其重才而不善用才有一些關系吧，郝隆發出懷才不遇的牢騷興許可窺一斑。

郝隆雖未能展露才干，但并不能掩蓋其機敏思維和過人口才，字字句句或有妒忌之嫌，卻也把牢騷發得十分機巧和藝術。

一日，有人送給桓溫一些中草藥，其中一味為遠志。桓溫取出其中的“遠志”問謝安、郝隆二人：這藥為何又叫“小草”？謝安一時未能答出，郝隆應聲答道：“這很容易解釋。在山里時就叫遠志，出了山就是小草。”謝安聽了郝隆的話，知道郝隆在暗諷自己隱居東山，素而遠志，但出山卻只當一個小小的司馬，不由面露慚愧之色。

原來，謝安在東山隱居至四十余歲，不愿出仕。后來不禁朝廷幾次下令催促，勉強出山當了桓溫的司馬。桓溫看著謝安笑著說：“郝參軍這樣過頭的玩笑也不是惡意的，但很有意味。”與郝隆的豁達爽朗相異的是，性情閑雅溫和的謝安隱忍從容，不事功名但可擔大任，贏得淝水之戰，一開東晉和進氣象，成為“文韜武略，又機智又沉著”的一代名相，大概是郝隆始料未及的。

自認博學多才的郝隆在大司馬桓溫麾下久未受重用，于是辭去參軍職務回故鄉隱居。在晉朝民間當時有一習俗，每逢農歷七月七日，家家戶戶都要曝曬衣物，以驅除衣物內的潮氣和蛀蟲。一些富貴人家常暴曬綾羅綢緞，把一件件名貴的衣裘掛滿庭院，借此炫富顯擺。看到別人都在外曬衣服，郝隆卻走出屋外，仰臥太陽下，露出腹部。就有人笑著問，你這是干什么呢？郝隆答，我曬我腹中書。在郝隆故鄉原平上社村，至今還有一塊清代同治年間所立的石碑，記述著“郝隆坦腹曬書”的情節。值得一贊的是，郝隆始終保持著士人的傲驕和風骨，冷對流俗庸象，坦腹曬書何嘗不是對丑惡舊陋的一種譏諷和抗爭。正如宋人鄭思肖詩中所言：“文章滿腹無人識，鋪與青天白日看。”

有句哲言說得好：才智不論功名，人格不言富貴。正是一句“曬我腹中書”，成就了郝隆人格，豐富了人間傳奇。每個人的機緣和境遇有不同，功不必奢求，利無需窮加，更重要是活在自己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