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與光明：70米深洞穴與世隔絕500天

2021年11月20日，西班牙運動員兼極限登山者阿特麗斯·弗拉米尼，獨自潛入深達70米的洞穴，過上了與世隔絕的生活。具有豐富野外求生經(jīng)驗的她，對于探索未知有著無限的熱情和勇氣，她想借這個“隔離實驗”，研究社會孤立和定向障礙對人類的思維能力、時間觀念以及睡眠的影響力。

2023年4月4日，弗拉米尼在萬眾矚目中“出關”重回地面。在這500天不見天日、不聞人聲的日子里，弗拉米尼經(jīng)歷了什么？她又從中領悟到了什么樣的生命真諦？

不懼挑戰(zhàn)

假如讓一個人獨自生活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地下洞穴里，他能夠撐多少天？其身心又會發(fā)生什么樣的變化？對于這個問題，科學家們一直都很好奇。近日，他們終于從一名西班牙女子身上得到了答案。

1973年出生在西班牙馬德里的阿特麗斯·弗拉米尼，是一名資深登山愛好者，也是野外極限挑戰(zhàn)者。她曾攀過喜馬拉雅山，登頂珠峰，也曾獨自穿越亞馬遜，在遍地兇險的熱帶雨林中僅靠雙手和一些自制的工具頑強挺過17天……然而，這些輝煌的履歷并不能使阿特麗斯?jié)M足。對于她來說，冒險永無止境，她甚至曾萌生過鉆進雪山腹地的念頭，而登山協(xié)會認為此舉絕無生還的可能性，因而勒令禁止。

阿特麗斯非常失落，她無法忍受毫無波瀾的“雞肋”生活，因此，她每天都在尋找機會，期待再次踏上未知的旅程。2021年整個上半年，阿特麗斯一直在路上，她獨自飛去阿爾卑斯山、做撒哈拉的背包客，甚至還與一名“唇盤族”婦女結為好友，與非洲野人一起烤制野味……

當時間來到2021年11月，屬于阿特麗斯的機會又一次降臨。西班牙格拉納達大學和馬德里一家睡眠研究所的專家共同合作的項目正式開展，這個計劃的名字叫“時光洞穴”，心理專家、洞穴專家以及睡眠專家們想通過這個實驗，研究在社交隔絕、方向迷失的極端生活條件下，大腦的活躍方式、時間的感知以及晝夜節(jié)律和睡眠會有怎樣的變化。

專家們認為，實驗的時間越長，得到的數(shù)據(jù)就越確切。因此，他們認為實驗的時間不能短于500天。在尋找合適人選時，阿特麗斯進入了研究組的視野。專家們一致認為，阿特麗斯就是最合適的人選，因為她是經(jīng)驗老到的極限登山運動員，常年在世界各地的高山洞穴穿梭，身體和心智都極為強健。

當研究組成員達拉迪對阿特麗斯說明來意時，阿特麗斯沒有絲毫猶豫，痛快答應加入行動。達拉迪忍不住提醒她：“你真的想好了嗎？這可是與世隔絕的500天，沒有陽光，沒有網(wǎng)絡，沒有人交流，對時間毫無概念，連洗澡都是奢望……”阿特麗斯打斷他，斬釘截鐵地說：“不用考慮了，我就是最合適的人選，也只有我能做到！”

阿特麗斯曾聽說，在20世紀80年代，美國科學家啟動了一項與“時光洞穴”極為相似的實驗，其目的是為了證明時間不存在。這個實驗是把一個人置身于沒有任何時間參考的空間里，讓她無法感知時間的流逝，借此觀察她身上會出現(xiàn)什么變化，看看時間是否還會在她身上發(fā)揮作用。

參與實驗的志愿者是一名叫作福利尼的女性，于是科學家便把這項實驗命名為“福利尼時間實驗”。當時報名參與這項實驗的志愿者眾多，福利尼之所以能夠脫穎而出，主要歸功于她的性格。作為一名室內(nèi)設計師，為了設計出好的作品，她常常把自己關在密閉的室內(nèi)環(huán)境中。久而久之，她的獨處能力以及心理承受能力都遠超普通人。

可伴隨著福利尼進入地下30多米深的洞穴，她開始發(fā)生了變化。在最初的一段時間里，福利尼一般都保持每天8個小時左右的睡眠時間，但漸漸地，她的睡眠時間開始變得忽長忽短，在實驗進行到第90天的時候，福利尼的生物鐘已經(jīng)徹底紊亂。不僅如此，福利尼的脾氣也開始變得暴躁，體重暴瘦，月經(jīng)停止。

負責監(jiān)視的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福利尼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對睡眠的掌控，她最短的睡眠紀錄只有兩個小時，最長紀錄則超過了兩天。通過對福利尼身上發(fā)生的一系列變化的分析，科學家認為，如果實驗繼續(xù)進行下去，恐怕福利尼會出現(xiàn)生命危險。因此，這個原本計劃進行210天的實驗，在第130天就被迫終止了。

通過這項未完成的實驗，科學家得出結論：時間的定義對于人類而言，是無比重要的。

經(jīng)過醫(yī)生的診斷發(fā)現(xiàn)，與世隔絕130天的福利尼患上了抑郁癥。此后，她經(jīng)歷了漫長的治療，才逐漸恢復健康。

雖然有福利尼的前車之鑒，但阿特麗斯毫不畏懼。她雄心勃勃，決定挑戰(zhàn)500天與世隔絕的洞穴生活。但她也從福利尼身上總結了經(jīng)驗教訓，準備了很多打發(fā)時間的工具，以避免自己在空虛寂寞中產(chǎn)生抑郁情緒。

極限生存

在團隊的幫助下，2021年11月20日，阿特麗斯帶著物資以及兩臺攝像機，身綁繩索緩緩下降到事先選定的洞穴。在進入洞穴前，阿特麗斯一再叮囑大家：“任何情況下都不要和我聯(lián)系，哪怕是家里有人離世。”

研究團隊選擇的地點，位于西班牙格拉納達省地中海沿岸的莫特里爾。生活方面，團隊設計了電源裝備、食物和水源補給繩索，隔幾天就會有專人前來“投喂”一次，但絕不直接與阿特麗斯接觸，也不會和她說話。同時，阿特麗斯每五天打包一次生活廢物和排泄物，放到收集點，由專人帶走。在安全措施方面，團隊在洞穴內(nèi)提前布置了監(jiān)控攝像頭，并設置了緊急報警按鈕，以防萬一。

阿特麗斯進入的洞穴，深達地下70米，里面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只能通過電源裝置照明，且潮濕陰冷，不經(jīng)意間就會觸碰到黏糊糊的蟲子。普通人在里邊度過一夜，恐怕都會崩潰，可阿特麗斯卻要在里面挑戰(zhàn)500天。

當親朋好友得知此事后，人人都覺得阿特麗斯瘋了，她75歲的媽媽更是特意給她打去電話勸阻，可阿特麗斯完全不為所動。進入洞穴前，她在社交媒體上留下了這樣的文字：2021年11月20日，周六，再次啟航，持續(xù)500天的旅程。2023年4月，我們再讀日記，山上見。

進入洞穴后，阿特麗斯就像她往常在野外露營一樣，搭好帳篷，支好桌子，頭頂照明燈，開始了獨居計劃。雖然外界對于她有各種擔心，但阿特麗斯本人心里卻充滿了興奮。畢竟，對于極限運動員來說，挑戰(zhàn)自我正是獲得滿足和成就感的方式。

因為沒有太陽光的照射，在洞穴中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心浮氣躁的人肯定會過得度日如年，空虛寂寞甚至暴躁。幸好阿特麗斯做了充足的準備——她隨身帶了紙筆和很多書籍，還把毛線帶進了洞穴，每天靠寫日記、畫畫、看書和編織打發(fā)時間。

盡管如此，阿特麗斯還是遇到了很多突發(fā)狀況。洞穴居住的第一天，她就遭遇了蚊蟲攻擊。潮濕的氣候最容易滋生蚊蟲，又或許是頭頂?shù)墓庠矗顺扇旱纳n蠅飛進來，落在阿特麗斯身上，嗡嗡的聲音讓她覺得心煩意亂。不僅如此，阿特麗斯還看到了蒼蠅繁殖蛆蟲的場景，這惡心的一幕讓她幾乎當場嘔吐……

第一天晚上，阿特麗斯的面部和手臂都被蚊蟲咬腫了。她不禁自言自語：“這該死的蟲子，可你們是我目前唯一的伙伴了！”團隊工作人員通過監(jiān)控攝像頭，發(fā)現(xiàn)阿特麗斯的情緒依舊樂觀，這才漸漸放下心來。

在逐漸適應惡劣環(huán)境之后的半個月里，阿特麗斯開始享受獨處時光。離開人群，不必面對煩瑣的人際關系，這讓她感覺很不錯。她可以隨心所欲地唱歌，不需要擔心被人取笑走音；她也可以隨時跳一支舞，毫不在意自己腰肢僵硬。她甚至還寫出了自己人生里的第一首詩歌：洞穴，你不是我的房子，卻是我的庇護所。黑夜里，我對著光禿禿的四壁，唱起了童年在媽媽懷里聽過的歌謠……

剛進入洞穴時，阿特麗斯還能大致估算時間的流逝。可連續(xù)處于沒有陽光照射的環(huán)境下，也沒有任何參照物，她逐漸失去了判斷時間的能力。兩個月后，阿特麗斯徹底放棄了對時間的計算，她在那天的日記里寫道：“我停止記錄時間，自此也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

沒有時間概念的洞穴生活，在經(jīng)歷最初的隨性無拘后，漸漸出現(xiàn)了問題。大約4個月后，阿特麗斯某天醒來時，腦子里傳來一些雜亂瑣碎的聲音，好像有人在說話。她極力想聽清這些聲音，卻怎么也聽不清。她對著空曠的洞穴深處大聲喊叫：“你是誰？是誰在跟我說話？”

團隊監(jiān)測人員立刻意識到阿特麗斯產(chǎn)生了幻聽。雖然大家都很擔心她的精神狀態(tài)，但根據(jù)實驗要求，誰也不能出手干涉。看著逐漸煩躁的阿特麗斯，研究組擔心她會出現(xiàn)跟福利尼一樣的過激反應，達拉迪更是提議：“也許我們應該提前終止實驗。”話一出口，立刻遭到成員組的反對：“這是人長時間獨處后產(chǎn)生的正常反應，我們要給阿特麗斯逐步適應的時間。”

研究組的預判是正確的。阿特麗斯在洞穴里待滿200天之后，幻聽這個應激反應終于消失了。但與此同時，她又開始自言自語，經(jīng)常對著自己臆想出來的對象說話。有時，她對著“母親”回憶起兒時調(diào)皮的往事；有時，她仿佛在跟團隊人員交流實驗心得；還有幾次，她甚至“看到”了30年前初戀的男孩，對他傾訴衷腸，直至淚流滿面……

重返人間

在艱難的生存條件下，幾天一次的食物補給成了阿特麗斯最期待的事情。在極限環(huán)境下，平時不起眼的食物都變得異常美味。一個雞蛋、一個蘋果，偶爾夾帶進來的一包薯片，都能讓阿特麗斯在洞穴里高興得手舞足蹈。

獨處時光里，阿特麗斯學會了享受沉默。孤獨沒有壓垮她，她深知孤身一人時，必須和自己友好相處，否則就會被恐慌打敗，很難保持神志清醒。在洞穴里的一年多時間里，阿特麗斯讀完了六十多本書。她還堅持在日記里記錄洞穴生活日常，不知不覺就寫下了八萬多字。除了寫日記，運動也是阿特麗斯每天都要堅持的事。狹小的洞穴內(nèi)不能跑步，她便躺在地上做全身伸展。每次在監(jiān)控里看到阿特麗斯獨創(chuàng)的運動，聽到她嘴里不斷發(fā)出給自己打氣的加油聲，研究組成員就確信她一定能夠完成這項挑戰(zhàn)。

在眾人的祈盼和守護下，阿特麗斯默默堅守著500天的承諾。由于和外界斷聯(lián)，她錯過了很多社會大事件。當伊麗莎白二世離世，查爾斯接替成為新君主時，阿特麗斯還在漆黑一片的洞穴里，忍受著極端的孤獨，絲毫不知外面已經(jīng)翻天覆地。為此，研究組提前給阿特麗斯預約好了醫(yī)生和心理學家，因為她從洞穴出來重返社會后，面對的不僅僅是生活方式的改變，還要經(jīng)歷與文明的再一次接軌。

2023年4月4日早上，阿特麗斯還在沉睡中，突然被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驚醒。她猛地抬起頭來，居然看見了達拉迪——這是500天來，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第一個人。阿特麗斯確認這不是自己的幻覺后，突然緊張起來，說：“怎么？實驗失敗了？你看，我很好，實驗完全可以繼續(xù)進行下去！”達拉迪微笑著伸出手：“恭喜你，女士，你成功了，今天是實驗第500天的日子。”阿特麗斯卻連連擺手：“不不不，我還沒有讀完我的書呢！”

盡管如此，阿特麗斯還是被帶離了洞穴。離開前，她最后回望了一眼生活了500天的地方，甚至有些許不舍。

得知阿特麗斯要“出關”了，她的親朋好友和團隊成員都守在洞口，要見證這創(chuàng)造奇跡的一刻。團隊成員表示，阿特麗斯很可能已經(jīng)打破吉尼斯世界紀錄，成為在地下洞穴中生存時間最長的人——此前的紀錄，是2010年因礦難被困688米的地下長達69天的33名智利和玻利維亞礦工創(chuàng)造的。

順著梯子爬出洞口后，阿特麗斯看起來狀態(tài)不錯，滿臉笑容，但因為在狹小空間待得太久，走路時平衡不好，需要人攙扶。在被記者問及在這500天里，是否想過按下緊急按鈕，離開洞穴時，阿特麗斯很堅定地回答：“從來沒有，說實話我都不想走了！”面對人群中扔過來的多個問題，阿特麗斯繼續(xù)回答：“洞穴雖然很安全，但是對人類的大腦來說并不是個好地方。因為人們無法看到日光，也就無從得知時間如何流逝。并不是時間過得更快了或者更慢了，而是時間不再流動，因為你的眼前總是凌晨4點的模樣。”“我有500天沒有洗澡，也沒有和人說話了，除了自言自語。我還停留在2021年11月20日，對現(xiàn)在的世界一無所知……”

阿特麗斯“重返人間”的新聞一下引爆了媒體，網(wǎng)友也對她的這段經(jīng)歷議論紛紛。有人說，阿特麗斯是一個勇士，這500天的洞穴挑戰(zhàn)證明了人類的強大。但也有人說，阿特麗斯不過是被囚禁在一個極端環(huán)境里，她所做的一切毫無意義。

無論別人如何評價，這500天對于阿特麗斯來說都是一段極為珍貴的經(jīng)歷。在她看來，很多事情注定難以用世俗的標準衡量，突破自我，本身就是挑戰(zhàn)的意義所在。

編輯/朱艷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