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賈平凹小說中女性人物形象的塑造

賈平凹小說中的女性人物形象豐富而生動，在她們身上展現出的特質既體現了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特點，又展現出時代變遷的影響。本文以文學研究為目的，剖析賈平凹小說中女性人物形象，并結合具體作品中的人物進行總結，將其歸納為淳樸善良的女性形象、神圣純潔的女性形象、歷經坎坷的女性形象三種類型，以供交流研究。

一、淳樸善良的女性形象

賈平凹是我國當代文壇具有重要影響力的文學大師，他的作品《秦腔》《自在獨行》《帶燈》《我想做一個能在你的葬禮上描述你一生的人》《寫給母親》等，深刻展現了時代變遷下的眾生百態，展現了人性的多變和復雜。在賈平凹的作品中，女性形象十分豐富，這些女性在男權的影響下、在時代的洪流下，作出了不同的選擇，展現了生動鮮活的群體特征。

賈平凹出生在黃土高原，他的文字與土地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而這片土地上淳樸善良的女性自然也成為他筆下描寫的對象。賈平凹早期的文風受孫犁等前輩的影響，著重用清新秀麗的文字描繪勞動人民的人情美、人性美。因此，我們可以從這一時期的小說中看到許多生長于黃土地上鐘靈毓秀的女性，她們承載著作者的美好意愿。

例如，在1978年發表的短篇小說《滿月兒》中，賈平凹就將生長于黃土地上的女性用清新的文字呈現出來，并為讀者展現了滿兒、月兒這一對姊妹花。這一對姊妹的性格截然不同：滿兒有著長姐的沉穩，且有理想、有抱負，醉心科研，并在穩扎穩打中作出了一定的成績，希望自己的科研成果能夠推廣到更廣闊的土地上，為國家的糧食生產甚至是現代化建設作出貢獻；在農村科研站工作的妹妹月兒則儼然一副小女兒姿態，她活潑好動，愛玩、愛笑、愛鬧，甚至有點兒“人來瘋”。作者在塑造這對姊妹花的過程中，雖然突出了二人性格上的差異，但并沒有對任何一種性格進行貶低和批評，而是在她們原有的性格基礎上盡量挖掘閃光點，突出身為勞動人民的人情美和人性美。例如，滿兒雖然沉穩，但不死板，也非常熱愛戰友。在妹妹的嘴里，姐姐“一回來就來我這兒，立即便滿房子都是她的笑聲了。她話題總離不開基建隊，雖未曾謀面，我已經很熟悉她的那些戰友了”，可見這個全身心撲在工作上的姐姐依然有著濃濃的人情味。妹妹月兒雖然不理解姐姐的理想抱負，卻依然關心姐姐。例如，有一次滿兒讓月兒代她去取試驗標本，回來路上貪玩的月兒不小心摔到了河里，標本被沖走了，焦急的月兒不顧水流急沒命地去抓。眼看著標本被沖走了，她懊惱又傷心，徒勞無功地翻著河里的石頭尋找標本。標本沒找到卻逮住了五只大螃蟹，月兒破涕為笑，想著做螃蟹給姐姐吃，希望獲得姐姐的原諒。最后，丟失標本這樣的大事讓姐姐十分氣憤，月兒在姐姐的憤怒和傷心中也明白了姐姐搞科研事業的良苦用心，從而開始理解姐姐，并逐漸收斂小女兒情態，變得越發懂事了。這部短篇小說的故事情節相對簡單，但一靜一動的兩個女性形象十分動人。同時，作者不厭其煩地通過動作、神態、語言等細節描寫來刻畫兩個截然不同卻充滿青春朝氣的女性，讓讀者在這些女性身上感受生命的律動和真實。

又如，在《回音》中，作者塑造了一個年輕美麗的女性，并直接用“玫瑰花”命名，來表達作者賦予在她身上的美好意愿。這朵玫瑰花熱情執著，對一心搞科研的書呆子十分癡情，因此拒絕了浪蕩、浮夸的追求者。書呆子的外在表現與他的內在性格格格不入，甚至惹人發笑，但他的內心有著遠大的理想和抱負，希望用自己的青春和知識來建設國家的未來。面對這樣的年輕人，玫瑰花沒有用世俗的標準去衡量他，而是慧眼識珠，看到了他的閃光點，并樂于奉獻自己的愛情。在這樣的故事中，作者既展現了經過動蕩年代的年輕人迫切需要一展抱負的愿望，又展現了年輕美麗的女性對優秀的人的理解和追求。

再如，在《雞窩洼的人家》中，賈平凹結合時代變遷的背景，塑造了煙峰和麥絨這兩個生動的女性角色。煙峰和麥絨都是善良的人，但她們表達善良的方式不同，一個能夠為心上人主動送去救濟糧，另一個悄悄地把熏肉疙瘩埋在心上人的碗底。她們都是勇敢的，在明確了自己的真愛方向后，敢于放手去追尋幸福，并表現出了從未有過的果敢。這兩個角色表現出時代背景下女性意識的覺醒，女性在爭取自己幸福的道路上逐漸擺脫被動的狀態，主動邁出了第一步。

除了上述作品，賈平凹在《夏誠與巧姐》《雪夜靜悄》《清油河上的婚事》《竹子與含羞草》等作品中也塑造了一眾淳樸善良、活潑可愛的女性形象。這些女性生長于豐厚的土地之上，有著充沛的生命力，也有著掌握自己命運的愿望。當然，不可否認的是這些女性身上有著男權社會規訓出來的特質，她們善良、淳樸、堅貞、不嫌貧愛富。從這一角度講，賈平凹所塑造的這一類女性似乎更符合男性的期盼，卻沒有深入展現出女性自身的訴求，隨著創作的推進，他在反思中也逐漸脫離思想桎梏，著力塑造更加多元化的女性形象。

二、神圣純潔的女性形象

在賈平凹的小說中，有一類女性形象寄托了作者對女性的崇拜，那就是神圣純潔的“女菩薩”。在賈平凹的早期作品中，這類形象十分常見。作者利用清新秀麗的文字描寫優美的自然風光，并在無限風光中安排一個如山水一樣圣潔的女子，她天人合一的美，讓人向往而不敢褻瀆。例如，在《最后一幕》中，作者用動情的文字描寫了一個自己在河邊遇到的一個女子：“我眼前一亮，看見那邊一塊石頭上，坐著一個姑娘，穿著一身粉紅衫子，紅得像開了一朵荷花，正低頭洗衣服。小棒槌三下兩下一攪，那小葫蘆的綠氈就被推開去，亮出一塊明鏡般的水來，衣服在水里一蘸，整個綠氈就波閃起來，一種輕悠的歌聲就抖開來，是那樣的柔美、香甜，像水草根里冒出來的水泡兒，像蘆葦叢中囀鳴的黃鸝兒。”在這段文字中，作者對女性形象塑造的意圖十分明顯—將人的靈性與自然的靈性合二為一。所以，這個神秘女子穿的衣服“紅得像開了一朵荷花”，歌唱的姿態像“蘆葦叢中囀鳴的黃鸝兒”。同類的女性形象在《歌戀》中也有出現：“她是質艷香絕的一朵花啊，它的出現，明月也會羞澀，百花也會無顏，陽光應該為它而開，甘露應該為有它而降。”透過這樣的文字，讀者可以在腦海中呈現一個與自然融為一體的女性形象，其純凈和圣潔都與世俗格格不入。

隨著創作的不斷成熟，賈平凹在一段時間內有意識地刻畫世俗女性，展現時代背景下女性的掙扎和選擇。但是，基于女性崇拜建立起的女性觀在賈平凹的作品中并沒有完全消失，而是以一種新的形式表現出來，即塑造世俗環境下神圣純潔的女性形象。例如，《浮躁》中的小水就是這一類女性。小水有著溫柔的天性、秀麗的面容、細膩的情感、浪漫的氣息，這些特征給予了男性充分的心靈撫慰，因此也成了主人公金狗的“白月光”，并幫助男主人公戰勝脆弱，獲取精神的力量，激發起生命的熱情和改革的熱情。在小水身上，讀者可以看到東方婦女美德的可貴，感受到東方愛情的含蓄美、蘊藉美。與此同時，我們也不得不從小水的身上進行反思—這樣一個對男性來說完美的賢妻良母的形象真的應該成為女性的自我定位嗎？這樣的美德是女性內在生成的還是男權社會規訓的結果？只有深刻思考并回答這些問題，我們才能真正理解賈平凹筆下這一群神圣純潔的女性形象。

三、歷經坎坷的女性形象

（一）在理想破碎中失意的女性

時代的變遷會在人的身上刻下深深的烙印。賈平凹在創作中將時代變遷對女性的影響細膩地展現出來，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秦腔》。在這部作品中，作者用一種挽歌的方式來痛悼一個女性的理想的破滅，甚至一個文明的遠去。現代文明的出現讓女性的自主意識覺醒，她們逐漸脫離了對男性的依附，形成了屬于自己的理想和追求。《秦腔》中的女主人公白雪就是這樣一位女性。白雪是一位秦腔名角，她有著傳承秦腔的理想，因此即便是在學習秦腔過程中受過很多苦，她也沒有中途放棄，堅持到底，終有所成，并拿到秦腔比賽一等獎，得到大家的認可和贊賞。隨著秦腔的沒落，丈夫夏風要求白雪調進省城工作。白雪不肯放棄傳承秦腔的理想，由此引發了與夏風的矛盾。直到最后秦腔劇團解散，白雪也沒有丟棄秦腔，充分表現出她對理想的執著追求和獻身精神。

在整部作品中，作者不斷用細節展現白雪身上那種對理想“雖九死其猶未悔”的堅守精神，這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最為珍貴的品質，同時也是這個人身上悲劇性的體現。白雪追求理想的過程可謂是障礙重重。第一重障礙是來自家庭。丈夫夏風是省城的知名作家，他在家族、在當地都有著極高的聲譽，但他身上也有著文人的驕傲，或者說是傲慢。夏風深愛白雪，卻看不上白雪鐘愛的秦腔。二人結婚后，夏風沒有過問白雪的意愿，強行安排她到省城工作，并認為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當然，這里的夏風是出于好意，因為當時白雪所在的縣劇團已經沒落，面臨著解散的危機，這樣做既是為妻子考慮又是在為他們的家庭考慮。但是，夏風不了解白雪對秦腔的執著。白雪果斷地對他說：“我到省城干啥呀，辛辛苦苦練了十多年功，不演戲我才不去呢！”這次拒絕為二人之后的矛盾埋下了伏筆。夏風不僅嘲諷貶低秦腔，催促她離開秦腔劇團，讓她放棄秦腔事業，還要她墮胎。日益尖銳的矛盾中，昔日的金童玉女終于走向決裂，夏風依然無法理解白雪的理想，白雪也在艱難中依然保持著對理想的執著，直至最后死去。在家庭之上，白雪追求理想道路上的第二重障礙就是時代，這也可以說是導致白雪這個理想主義者個人與家庭悲劇最根本的原因。時代的變遷讓人們的娛樂方式發生了深刻的變化，秦腔這種古老的藝術逐漸沒落。在故事中，夏風對白雪說：“你愛秦腔，秦腔咋不愛你呢？到現在了，人都下崗了，你還不恨它！”白雪茫然地問：“你說這秦腔再也唱不成了？”夏風斬釘截鐵地說：“你以為還有振興的日子呀？”白雪訴說著她在學習秦腔、追逐夢想中付出的努力：“我十五歲進的劇團，又出去進修了一年，吃了那么多苦，不唱秦腔了以后這日子怎么個過呀？”但是這些努力、這些成果依然擋不住時代的車輪，白雪只能淚流滿面地喃喃自語：“我是專業演員，我拿過市會演一等獎！”白雪作為渺小的個體無法抗拒時代的洪流，她的理想也必然會走向破滅。

在《秦腔》中，賈平凹用令人動容的筆觸描寫了白雪這個理想破滅的失意女性。作者在哀悼、在惋惜，但沒有否定，也沒有批判，而是給予這個理想主義者足夠的表達機會，讓她在理想覆滅后依然能得到尊重。

（二）在世事沉浮中顛簸的女性

現代文明中的女性獲得了更多的生存和發展空間，她們不必像傳統女性一樣通過嫁人將自己的命運依附在男人身上，而是可以作出更多的選擇，掌握自己的命運。在時代的帶動下，傳統女性命運的轉變有些是令人欣喜的，有些是令人唏噓的。在賈平凹的作品中，我們能夠看到一些在世事沉浮中顛簸的女性，她們在命運的撥弄下依然堅強、執著，這份勇敢讓人心生感嘆。

例如，在《高興》中，賈平凹塑造了孟夷純這個勇敢堅強的女子，并通過她坎坷的半生來展現女人在抗爭中所面臨的各種危機。孟夷純面容姣好卻命運多舛，在與他人的糾纏中讓父兄不幸喪命，自此她背負上了為父兄報仇的重任。在重任的壓力下，她從農村走進城市，走上了尋找兇手的艱難之路。但是，孟夷純心中總是存著希望，她不辭辛苦，輾轉于各種工作，如洗碗、做保姆等。雖然失落不斷襲來，但是她依然沒有放棄。終于，高興出現了，孟夷純的人生轉機也到來了，她在沉重的壓力下獲得了一絲心靈的慰藉。在這部作品中，賈平凹以非常殘酷的手段為孟夷純這個美麗而堅強的女性設置人生“關卡”，面對這些“關卡”，孟夷純十分努力地過關，雖然結果不盡如人意，但依然展現了一個女性的勇敢和堅韌。作為讀者，在看到這樣一個掙扎著生存又在命運顛沛中失意的女性，必然會心生感嘆，替她惋惜，同時也會理解作者在孟夷純身上設計的現代文明下女性命運的某種隱喻。

總之，賈平凹作品中的女性人物形象有著傳統社會賦予的特點，也有著新時代變遷的烙印。這些女性或淳樸善良，或神圣純潔，或歷經坎坷，她們有的被輕視，有的被贊頌，這些鮮活的形象融入作者構建的小說世界中，構建了一條獨特的文學線索，也成為廣大文學愛好者學習研究的一個重要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