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文本手法細讀分析

岑參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邊塞詩人之一，以歌行見長，與高適合稱“高岑”。岑參的作品豐多，其中的主要部分是賦送人物詩。《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是岑參的賦送詩篇中最為有名的篇章，是著名的邊塞詩歌，以其新奇的想象、獨特的筆法、豐富的思想感情流傳于世，其獨特的文本手法一直是后人研究的對象。其中，“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更是千古流傳的名句。該詩創作于岑參二次出塞時期，與《走馬川行奉送出師西征》《輪臺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為同一時期的作品。該詩作被選入統編版語文教材九年級下冊第六單元《詩詞曲五首》之中，具有豐富的研讀價值。它以“雪”帶動全篇，四次時空轉換；寫景、敘事、抒情，層層分明而又渾然一體；映襯對比的綜合運用，把邊塞風光、戰斗準備場面、詩人情感展現得淋漓盡致。筆者就其文本手法，從全文線索、表達手法渾然一體的運用、映襯對比手法的使用進行分析。

一、以“雪”為線索，時空轉換

詩的題目為“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在只讀題目，未讀全詩的前提下，“雪”最先能抓住讀者的目光。觀全詩，除了題目，共有四處寫雪，分別是送別之前的雪景、餞別之時的雪景、臨別時刻的雪景，以及送別之后的雪景。四次的雪雖然都出現在不同的時空地點，但時空地點的轉換絲毫沒有刻意的痕跡，有時是漫天飛舞的大雪，有時是凝結成冰附著在其他事物之上，詩人總能追尋著它們的痕跡，帶領讀者去感受別樣的風光，體悟詩人的思想感情。

（一）邊塞浪漫之雪

詩中第一次寫雪在前四句：“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這四句描寫的主要是邊塞的雪景風光。“白草”在教材中的注釋為一種牧草，干熟時變為白色。在固有印象中，草應該是一種很柔軟且富有無限生機的植物，如《古詩十九首》中的“青青河畔草，郁郁園中柳”是充滿無限生機與活力的小草。但是，在這首詩里的草是干枯的，是一種堅硬的草，因此才能被風吹折。才八月的天氣，秋天還沒有過去，邊塞地區卻已經提前進入了冬天，草可以被風吹折，不僅因為草的干枯，還因為草在這極為寒冷的天氣中被凍得僵硬，更是因為風力極大，才能容易被折斷。“胡天”指的是塞北一帶的天空，“飛雪”則是形容雪花被風吹得漫天飛舞。前一句形容風大，為后一句漫天飛舞的雪景進行了鋪墊。漫天飛舞的雪最后落到了哪里，下句給出了答案。雪花落在了樹上，落在樹上之后，詩人用梨花來形容堆積在干枯樹木上的雪花，這在詩歌中很少見。可以想象，邊塞地區荒涼的大地上狂風怒吼，雪花漫天飛舞，最后落在樹上，就好像春天梨花開了一樣，一下子具有了浪漫情調。詩人既用夸張的手法描寫了大雪，凸顯了嚴寒，又用新奇的比喻展現了雪景，具有浪漫主義色彩，展現的是邊塞廣袤大地的浪漫新奇之雪。

（二）轅門極寒之雪

第二次寫雪是在餞別的時刻，“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這兩句描寫詩人如何由邊塞的雪景寫到轅門外的雪。第五句中“散入”二字，寫雪花被狂風吹入屋子里，其不但寫出了雪花的輕盈，而且拉動讀者的視線，讓讀者一起去看看珠簾里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主帥在軍帳里面正在為歸客踐行，琵琶、羌笛等樂器助興，歡聲笑語之后終將迎來離別。這時，雪花又飄到了轅門外，轅門外的紅旗凍得狂風也拉扯不動。場景被拉到了轅門之外，“掣”是動詞，意為“拉、扯”之意，塞外天氣十分寒冷，把紅旗凍得任憑狂風怎樣拉扯也絲毫不動。將士們打仗用的“角弓”都不能控制，都護們連戰斗用的盔甲都難以穿上。短短幾句詩，詩人通過對將士們和都護們及轅門外紅旗的描寫，將邊塞的極寒展現得淋漓盡致。這一次關于雪的描述，場景由邊塞轉到轅門外，詩人和友人相伴來到了轅門，這也意味著他們分別的時間快要到來了。

（三）天山臨別之雪

第三次寫雪是在臨別之時，“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傍晚時分，雪花紛紛從轅門外飄落，落到歸客回家的山路上。詩人在輪臺東門要送友人離去，望著回去的路，已經積壓了厚厚的雪。這里所描寫的天山路，應該是很長的一段路，全部被雪所覆蓋，可見飛雪之大。這里場景到了輪臺東門，在這里，詩人要與友人作最后的告別，最多再說幾句臨別時的寒暄和囑托。友人要走了，詩人何時可以回家并未可知，那詩人究竟想不想歸家，可以說詩人此時介于想與不想之間的矛盾心理。想歸家是因為家中有親人和久未見面的友人，不想歸家是因為詩人想留在這里保家衛國，建功立業，所以才會陷入矛盾之中。最終，詩人的愛國情懷戰勝了兒女私情，他只能送別友人，而自己繼續留在這里守衛國家。

（四）別后感傷之雪

第四次寫的是送別之后的雪景，“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雪作為本詩的關鍵線索，在這里又出現了，但與上一句的雪有所不同，上一句沒有人觸碰過的雪路已經留下了友人離去后的馬蹄印，說明友人已經離去了，全詩也到了結束的階段。這句詩采用留白的手法，給讀者留下了許多想象的空間，友人已經離去，回到了國家的繁華地帶，未來怎樣，何時可再相見，并未可知。詩人獨自留在嚴寒偏僻的邊塞地區，陷入了沉思，既有對友人離去的不舍之情，又有對自己前途命運的思索。

詩人在詩中總共寫了四次雪，每次所處的空間都不相同。從邊塞整體風光到臨別之時的轅門，再到臨別時刻的輪臺東門，以及臨別之后的雪中馬蹄印，詩人巧妙地借雪花這個意象帶領讀者領略了四個空間。“雪”作為貫穿全詩的線索，它隨著風不停變換場地，也使得詩的四個空間變換極為自然。在賞讀詩歌時，讀者可以借助聯想法，這樣四次時空的轉換就能給人以身臨其境之感。

二、“寫景、敘事、抒情”渾然一體

《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這首詩雖然不長，卻可以分為三個板塊：寫景、敘事和抒情。前八句寫奇寒，以景為主；中間四句描繪雪景和宴會，以事為主；最后六句寫友人歸去，景中含情。三個部分，寫景、敘事、抒情層層遞進，把邊塞奇麗壯美風光、臨別之前歡聚的場景，以及臨別之后詩人對友人的思念之情融于一體，給讀者一種渾然天成的感覺。在分析過程中，我們可以著重關注對重點字詞的推敲，抓住詩句當中的關鍵字詞進行分析解讀。

前八句主要描寫奇寒之景。首句“白草折”中的“折”字在這里作動詞，修飾牧草，表示白色的牧草被折斷。“折”字形容風勢之大，草斷得干脆利落，如果換作其他的動詞，效果就會減弱。例如，把“折”字換成“彎”字，邊塞地區的寒冷，狂風勢頭之大和草的枯黃的效果便會大幅度下降；“飛雪”的“飛”字，在這里作形容詞，修飾雪，形容雪下得大，“飛”字還表示一種持續狀態，這場雪不是很快結束了，而是不停地下，為后文路上厚厚的積雪埋下伏筆。下一句中的“千樹萬樹”是形容梨花的詞語，而在這里詩人把雪花比作梨花，也就是形容梨花的詞語。“千”和“萬”形容樹木之多，這些樹木的葉子早已掉落，雪花才能成片成片地堆積在上面，邊塞壯麗遼闊的風光一下子躍然紙上。這么多的樹木上都積滿了雪花，這樣的情境是碎瓊亂玉的小雪不能達到的，借此也表現了雪量不但多，而且速度很快。接下來四句轉換場地，到了將軍的帳中。“濕羅幕”的“濕”字在這里作動詞，把簾帳都弄濕了。到了帳中溫度會不會有所升高，將士們能不能暖和一點兒？答案肯定是否定的。帳子都被雪花浸濕了，又怎會暖和呢？下一句“控”和“著”兩個詞，借用將士們和都護們的戰斗準備場面來凸顯邊塞的奇寒。雖然他們冷到連武功都很難正常施展，卻沒有苦的感覺，只有雄豪的感覺，這就是詩人寫景的魅力所在。總體來說，前八句用不同的詞性的詞語修飾不同的事物，展現邊塞的“奇寒”之景。

中間四句是敘事的部分。在如此寒冷的邊塞地區，將士們都在做些什么？然后畫面轉到帳中。帳中的景象是歡樂的，但客人是誰？“歸客”二字表明了客人是即將要離開的武判官。宴會上各種樂器，歡聲笑語，在這里，絲毫感受不到任何寒冷和將要離別的悲傷之感。詩人在這里主要運用敘述的表達手法，展示了將士們的生活畫面，給孤寂荒涼的邊塞地區增添了生活氣息。這幾句詩雖然沒有任何提及分別的詞句，卻用此時的歡樂和下文離別時的感傷形成襯托，離別的悲傷已經暗含其中。

最后六句是集中抒情的部分，也是全詩的收束。歡樂過后，終將要迎來離別。后六句句句寫雪，且每次所處的時空都有所不同，句句都流露著詩人對友人的惜別之情。轅門外，詩人和友人作了最后的告別，友人即刻要沿著堆滿積雪的天上路踏上回京的路途。尤其是最后只留下馬蹄印更是令人無限回想：雪地上只剩下馬蹄印，友人已經消失不見，再見還不知是何時，臨別的傷感和對友人的不舍便躍然于紙上。這里看似句句寫景，實則句句抒情，與友人惜別之情、思念家鄉之情，以及詩人渴望建功立業、保家衛國的豪情壯志都體現在詩句里。

觀全詩，詩人先寫邊塞的奇寒之景，然后由景及人，寫在這嚴寒的邊塞，人們都在做些什么呢？原來是在帳中送別歸客，這是敘事描寫。歡聲笑語過后終將迎來離別，順勢而下，詩人開始抒發自己的感情。此詩由寫景到敘事到抒情渾然一體，層層遞進，景中含情，可謂千古一絕。

三、映襯對比，凸顯特點

詩人運用的映襯手法，也是這首詩獨具的特色。詩人把“送別”放在奇偉壯闊的雪景中，構成了一幅雪中送客的動人畫面。詩中多次出現映襯手法，有動態和靜態的映襯，有冷暖的映襯，還有熱鬧和冷清的映襯，都給這首詩增添了獨特色彩，蘊含著詩人豐富的思想感情。

首先，是動態和靜態的映襯。詩的前四句寫雪景，雪下得非常大，一夜之間，雪將整個地面都覆蓋住了，呈現白茫茫的一片，這是它本該有的形態，是靜態的。“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這是詩人描繪的雪景，梨花因春風競相開放，一夜之間呈現春暖花開白茫茫的景象。詩人借白燦燦的梨花之美襯托白皚皚的雪花之美，借千樹萬樹的梨花海來襯托白皚皚的邊塞雪原，從而凸顯茫茫雪景的瑰麗多姿。梨花盛開，這是動態之景；皚皚白雪，這是靜態之景。詩人把茫茫白雪比喻成競相開放的梨花，運用的是動靜映襯的手法，展現了奇特壯麗的邊塞風光，賦予單調的雪景無限的生機活力。

其次，是冷暖的映襯。“雪”作為詩歌的主線索，描寫的肯定是寒冷的畫面，但詩人并不是只表現寒冷，還增加了溫暖的描寫，使詩歌更具有魅力。第一，詩人把凜冽的北風寫作春風，把雪花比喻成梨花。要知道，春風給人的感覺是溫暖和煦的，梨花是在春天的暖風中才會開放的，這與邊塞寒冷的風形成鮮明的對比。第二，“狐裘”和“錦衾”是保暖的最好物品，詩人卻說“狐裘”不暖，“錦衾”太薄了來否定它們的溫暖，這里用冷暖映襯，是為了描寫邊塞將士生活、戰斗條件之艱苦。這兩處運用的皆是溫暖和寒冷的映襯，更加突出了邊塞地區的嚴寒。在如此惡劣的氣候下，將士們卻不懼嚴寒，依然堅守崗位，保家衛國，這同樣是詩人對他們美好品質的贊揚。

最后，是熱鬧和冷清的映襯。為什么會熱鬧呢？因為帳中的人們正在喝酒、彈琴，為的是給武判官送別，歡聲笑語，羌笛和琵琶的樂聲徘徊不斷，這時的場面是熱鬧的。高適的“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和杜牧的“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這兩句詩都是描寫熱鬧場面的，但它們展現的畫面，蘊含的情感極為不同。高適和杜甫所描寫的熱鬧場面不是屬于將士們的，而是屬于舞女和當權者的。將士們在前線廝殺，馬革裹尸，當權者卻安于享樂，不顧百姓和將士們的死活，極具諷刺意味。岑參所描寫的熱鬧場面有所不同，這是將士們艱苦生活的一點兒歡樂，是邊塞寒冷生活中的一點點溫暖。但是，熱鬧畢竟是短暫的，友人終將離去。在友人離去之后，茫茫雪原上只剩下了詩人和馬蹄的腳印，這時的畫面一下子就冷清起來了，感傷之情隨之涌現。詩人借熱鬧與冷清的映襯既間接表達了邊塞人煙稀少，條件艱苦，又是他對友人別離后沒有人相伴孤寂情緒的委婉表達。

在《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中，岑參以其獨特的文本表達手法，使得詩歌成為千古流傳的詩篇，今天讀者仍能身臨其境地去感受其語言的魅力。該詩以景物為線索貫穿全篇，寫景、敘事、抒情層層分明又渾然一體，多處映襯和對比的手法綜合運用，值得后人細細品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