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號學視角下《簡·愛》的意象解讀

夏洛蒂·勃朗特的《簡·愛》是一部具有濃厚浪漫主義色彩的現實主義小說，大量的心理描寫使這部小說有著女性作家強烈的個人風格。小說情節曲折起伏，構思精巧，以女主人公簡·愛的視角講述了她的艱難成長經歷和她與富裕的莊園主人羅切斯特之間跨越階級的愛。簡·愛是一個出身卑微、身世坎坷的孤兒，但她敢于反抗，追求平等。作者用優雅細膩的文筆描寫了她與羅切斯特的愛情，歌頌了不受習俗偏見、外貌、財富等外界因素影響的純粹愛情。這部小說的意象也帶給了讀者廣闊的想象空間，具有強烈的感染力。

一、羅蘭·巴特的符號層級理論

對于索緒爾來說，語言符號是由能指和所指構成的整體，能指是形式，所指是概念。法國著名思想家和符號學家羅蘭·巴特在索緒爾的符號理論基礎上，增加了“第二層符號系統”，提出了“意指”的概念，如圖1所示。

這里的1，2，3作為語言的符號，它們的象征意義表現為作為形式的能指和作為概念的所指的組合關系，它們構成符號系統的第一層次。羅蘭·巴特將一級系統中的符號稱為“意義”，所構成的第一層系統在《符號學原理》一書中被羅蘭·巴特稱為“直接意指”或者“外延”。Ⅰ、Ⅱ、Ⅲ是升華的二級系統。一級系統中的符號作為能指進入二級系統，與二級系統的所指組成新的符號，這個過程被羅蘭·巴特稱為“意指”，二級系統被稱為“含蓄意指”和“內涵”。直接意指和含蓄意指揭示了符號的產生和符號多種意義的產生過程。意指也就是說可以意味的東西和被意味的東西的結合體，還可以說既不是形式又不是內容，而是從形式到內容的過程。

羅蘭·巴特舉出的最著名的次級指意的例子是對1955年出版的法國雜志《巴黎競賽》封面的分析。初級指意系統包含了一個能指，即一系列色彩與圖形。這一能指指向一個所指，即“一位向法國國旗敬禮的黑人士兵”。能指和所指相結合，就構成了初級指意系統中的符號，而這一符號又在次級指意系統中扮演了能指的角色，它所指向的所指是“法蘭西帝國的良好形象”。重要的是，一個符號承載一個以上的內涵意義。根據符號學的觀點，文化信息符號構成了一個符號系統。這種帶有文化信息的符號具有任意性，這意味著它們的內涵會因文化而異。也就是說，來自不同文化的人對同一個詞的深層理解可能會不同，甚至一個詞的內涵意義也會因每個人的經歷和背景而不同。如果人們對一個詞的內涵意義理解相似，這些人可能會有相似甚至相同的經歷，因此在第二層符號系統中新產生的內涵是詞義研究的主要比較對象。羅蘭·巴特的次級符號系統對理解文字照片和廣告等是有啟發意義的。

二、《簡·愛》主要意象的符號學解讀

（一）“月亮”意象

“月亮”這一意象在《簡·愛》中出現頻率較高，作者賦予了這一符號多種含義。在小說文本中，“月亮”意象的初級指意系統包含了一個能指，即“文字月亮”，它的所指是“夜晚在天上發光的月球”。能指和所指相結合，就構成了初級指意系統中的“月亮”的符號，而這一符號又在次級指意系統中扮演了能指的角色，并且有了新的所指指向—母親和命運。

月亮有著陰柔、滋養萬物的特質，因此衍生出“母親”這一內涵。簡·愛自幼寄人籬下，沒有父母的疼愛，長期生活在被人漠視的環境里，讓她視月亮為救贖，月亮在她心中扮演著母親的角色。簡·愛曾經評價譚波爾小姐說，她的友誼和交往一直是簡·愛的安慰，譚波爾小姐是她的“母親”，充當著保護者的角色。當簡·愛因為受到冤枉而痛哭時，譚波爾小姐伴著月光出現在她的眼前。對簡·愛來說，譚波爾小姐是母親般的人物，而在譚波爾小姐解救她的時候伴隨著月亮這一意象，因此月亮和母親的關系是分不開的。月亮在簡·愛需要母愛時及時出現，給予簡·愛支持和鼓勵。當簡·愛不知如何處理與羅切斯特的婚姻時，月亮在簡·愛的心中擬人化了，并在她的心底低語：“我的女兒，逃避誘惑吧！”月亮在簡·愛心中扮演著母親的角色，以“女兒”稱呼簡·愛，指引她作出選擇。最終，簡·愛決定遵從“母親”的建議逃離了桑菲爾德。因此，在《簡·愛》中，“月亮”這一符號承載著母親這一內涵意義，月亮用母愛的光輝照耀著簡·愛，愛護她、幫助她克服重重困難，使她成為一個堅強的精神上的強者。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蘇軾《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月亮的盈虧變化正如同人的命運變化無常，“月亮”這一符號也在次級符號系統中指向“命運”這一內涵意義，月亮的變化也體現了簡·愛命運的變化。簡·愛在送信的路上，空中的月亮逐漸變得明亮，象征著簡·愛的人生軌跡持續向好。緊接著，簡·愛初次遇見羅切斯特時，月亮正在漸漸變亮，以莊嚴的步伐登上天空。簡·愛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他，月亮的種種狀態暗示了簡·愛和羅切斯特相遇是命運的指引，預示了二人未來的命運也會交織在一起。在與羅切斯特相處過程中，簡·愛發現她的生活中有了一種新的樂趣，感到她那“瘦如新月的命運”也似乎壯大了。這表明了簡·愛本人也賦予了月亮“命運”這一內涵意義，她認為之前的凄慘命運現在因羅切斯特的存在而有所好轉，使她逐漸快樂起來。簡·愛因為英格拉姆小姐正傷心難過時，她經由月光的引導與羅切斯特在園中偶遇，兩個人敞開心扉。在這里，“月亮”對簡·愛的引誘代表了命運的召喚，二人注定要結合在一起。而簡·愛與羅切斯特結婚的前夜，天空升起一輪紅月。“紅”這一文字作為能指指向所指“類似血液的顏色”，兩者結合形成“紅”這一符號，指向了具有文化色彩的所指“預警危機”。因此，此時的紅月暗示了簡·愛的婚禮會被破壞的不幸命運，月亮成為簡·愛命運的體現。

（二）“紅房子”意象

根據羅蘭·巴特符號層級理論，文字“紅房子”作為能指，“簡的舅舅去世時所在的地方”作為所指，兩者相結合，就構成了一級符號系統，而符號“紅房子”又作為能指進入二級系統，并且有了新的指向—親人的冷酷無情。簡·愛受到約翰表哥的長期霸凌和舅媽的漠視與侮辱，終于受不了這一切的她鼓足勇氣和約翰打了一架，卻被舅媽不分青紅皂白地關到了紅房子里，那里是她舅舅咽氣的地方。對于一個孩子來說，被關進紅房子使她的心靈受到很大的傷害，她備受折磨卻并未得到舅媽一家人的同情。簡·愛雖然生性倔強，但她渴望親情。她試圖在舅媽一家人面前好好表現，努力做一個討人喜歡的孩子，卻沒能改變舅媽一家人的態度，始終遭受不公平的待遇，因為舅媽的厭惡和無情而身心飽受摧殘。從文本中可以看出紅房子這個建筑物被作者賦予了“親人的冷酷無情”這一內涵意義。

“紅房子”這一符號在文本中也被賦予“內心深處的恐懼”這一內涵意義。紅房子盡管裝修華美，卻是簡·愛舅舅死去的地方，簡·愛作為一個孩子不可避免地聯想到那里可能存在舅舅的魂靈。“紅”這一符號有“危險預警”這一內涵意義，大面積的紅色也和恐怖危險的環境聯系在一起。簡·愛在紅房子里內心惶恐不安，臉色蒼白，她的內心帶著激憤抱怨生活的不公，她甚至想著應該跑掉或餓死。然而，當她平靜下來，她強忍眼淚，害怕在這種環境下舅舅的魂靈出現來撫慰她受創的心靈。此時的簡·愛內心敏感脆弱，快速移動的亮光也被她視為魂靈，她的呼救和吶喊換來的卻是依然緊閉的門和他人的嘲諷，這件事無疑給幼小的簡·愛的心中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陰影，因此“紅房子”這一符號在文本中也指向“內心深處的恐懼”。

（三）“火”意象

《簡·愛》中，文字“火”作為能指，指向所指“物體燃燒時發出的光焰”。能指和所指結合形成初級指意系統中的符號，“火”這一符號在次級指意系統作為新的能指。受社會文化影響，因火焰有溫度高、破壞性強的特點指向新的所指，賦予“火”這一符號“熱烈的愛情”“報復”兩種內涵意義。羅切斯特和簡·愛兩情相悅，他們的愛情是熱烈的，尤其是羅切斯特總是用熱情直白的方式向簡·愛表達他的情意。當羅切斯特扮成吉卜賽女巫給簡·愛算命時描述“火焰”在簡·愛的眼里閃爍，這里的“火焰”代表著簡·愛對羅切斯特熱烈的愛情。羅切斯特同樣在向簡·愛表達愛意時形容它為“純潔之火”。這里的“純潔之火”象征著純潔的愛，愛融化了二人之間世俗的禁錮，一切功利的東西都在“純潔之火”中燃燒殆盡，讓相愛的兩顆心涅槃融合在一起獲得新生。

“火”這一符號“報復”的內涵意義主要體現在瘋女人伯莎的兩次縱火上。她被囚禁在閣樓里十年，對羅切斯特充滿了怨恨，而她的丈夫與其他女人糾纏不清，甚至要冒著重婚罪的風險和簡·愛結婚，她妒忌羅切斯特與簡·愛的關系日趨親密，于是放火燒了羅切斯特的床幃，作為對他們行為的警告和對羅切斯特的報復。在簡·愛離開莊園后，她又放火燒了莊園，自己葬身于火海。羅切斯特也因此一只眼睛失明，一只手斷掉。一場大火帶走了所有的仇與恨，伯莎用大火完成了對羅切斯特的報復。

（四）“洛伍德學校”意象

“洛伍德學校”以文字形式作為能指在初級指意系統中指向所指“簡·愛的寄宿學校”，構成符號“洛伍德學校”，并在二級指意系統中指向新的內涵—艱難條件下深厚情誼的獲得與別離。簡·愛被送到洛伍德學校，這所學校的條件很差，且規章制度嚴格，校長的管理方式非常不人性化，在這所學校簡·愛要靠沒有的“謙卑和順從”才能活下去。簡·愛在這所學校生存得十分艱難，在惡疾襲來的時候，她親眼看到很多人因為在學校缺衣少食而死去，學校也扼殺了她向往自由的本性。然而，在這種嚴酷的環境中，深厚的友誼卻在水深火熱中萌芽。盡管條件如此艱難，但簡·愛也收獲了譚波爾小姐、海倫的友情與關愛，這是她在洛伍德學校唯一的一絲慰藉，她也從二人身上學到了不少東西。

三個人超越困難處境、超越家庭界限、超越價值觀念的深厚情誼，對從小沒有家人關愛的簡·愛意義非凡。只是在一切向美好發展時，惡疾籠罩了洛伍德學校，她的朋友海倫也因此喪命。送走了海倫，學會忍耐的簡·愛帶著不屈服于苦難的決心和對知識的熱愛在學校刻苦學習，成為一名優秀的學生。當譚波爾小姐也離開后，簡·愛失去了兩個最重要的人，沒有了與海倫和譚波爾小姐的情誼，學校已經沒有什么值得她留戀的了，于是她離開了洛伍德學校。

綜上，在洛伍德學校這個艱苦的地方，簡·愛與海倫、譚波爾小姐結下了深厚的情誼，但也因為種種原因分離，因此在文本中“洛伍德學校”這意象被賦予了“艱難環境下深厚情誼的獲得與別離”這一內涵意義。

欣賞一部文學作品，讀者不僅要了解其內容，還要欣賞其語言之美，領略書中未盡之意。《簡·愛》作品中一系列意象的運用，增加了作品的美感，加深了作品的寓意。作者運用大量的意象進行隱喻，營造了一種詩意的語言風格，突出了作品的主題。《簡·愛》之所以能獲得經久不衰的藝術生命，除了富有特色的人物塑造和跌宕起伏的情節安排，一系列豐富多變的意象描寫也為其增添了不少審美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