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有女媧造人的傳說,中國古代文學作品中女性形象也占據著文壇的一席之地。由此可見,女性自古以來都是時代關注的重點,而女性形象也成為文學作品中繞不開的話題。在中國封建社會產生的經典文學作品中,女性常常以刻板的模式出現,或是受制于三綱五常的倫理約束,形象單一。《詩經》和樂府詩作為早期的文學作品,對女性著墨頗多,是古人為我們遺留下來的一筆寶貴的財富,具有典型的代表性意義。因此,對《詩經》和樂府詩中女性形象的分析也存在著很大的價值。
《論語·為政第二》有言:“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綜觀《詩經》全篇,描繪了千姿百態、形象各異的女性,她們或是天真爛漫的少女,或是求之不得的淑女,抑或是賢妻良母的貴婦,各個階層均有涉及,向我們展示了先秦時期的女性形象。樂府詩則不同,漢代封建統治秩序尚未完全建立,女性地位及形象正發生轉變,加之儒家在漢代逐步走向獨尊,民歌中的女性大多以弱勢地位出現,但她們在維護自我時,仍展示著獨特的風采。
一、《詩經》與樂府詩中的女性形象對比分析
(一)未婚女性形象
1.天真活潑、開放大膽型
在《詩經》中,《褰裳》中的女子簡單而直白地要求心上人和自己見面,對心愛之人大膽表達自己的情感;《溱洧》中的少女,舉止言談大方自然,邀請心儀的男子花前月下;更有《東方之日》中的女子追求男子直接追到對方家中。
在樂府詩中,《上邪》中的一位女子立下決絕震撼人心的誓言;《江南》借助描寫魚、蓮來表達少女戀愛后的愉悅,雖然沒有《上邪》那樣熾熱,但是也可以體現出純情少女對愛情的向往。
2.羞澀矜持、默默等待型
在《詩經》中,《東門之墠》中的少女,心儀鄰家的小伙子,卻不敢主動接近,少女深沉的內心世界與矜持的性格特點展示得一覽無余;《大車》中的女子在愛情上矜持羞澀,害怕得不到回應。
在樂府詩中,《子夜四時歌·春歌》里也有這樣的少女。春光明媚,風景宜人,情竇初開的少女卻為愛愁緒萬千,苦悶不已。
(二)新婚女性形象
在《詩經》中,《女曰雞鳴》中的新娘期待著成婚后的幸福美好;《鵲巢》和《碩人》細寫貴族女子的盛裝出嫁時的場景;《桃夭》從側面展示婚禮時的熱鬧,桃花不僅形容了新娘的美艷,還用桃樹的枝繁葉茂和桃子的碩果累累來祝福新婚夫婦多子多福。
在樂府詩中,除了描寫女子初為人婦的羞澀歡喜外,更注重向百姓傳達恪守婦道的價值觀念。例如,《同聲歌》借新婦之口,略卑微地表達要盡婦道,伺候丈夫,與丈夫長相廝守的想法。
(三)婚后女性形象
1.棄婦形象
《詩經》和樂府詩中有近三分之一的作品在描述丈夫是負心漢的棄婦。她們不知反抗,只嘆息自己命運不好,遇到了喜新厭舊的男人。《氓》中的女子通過回憶,訴說了自己婚前和婚后截然不同的境遇,通過寫桑葉的新鮮和掉落,展示了女子從天真爛漫到沮喪抑郁。《日月》中的女子說:“乃如之人兮,德音無良。胡能有定?俾也可忘。”這個女子是更加理智的,知道止損,對忘恩負義的丈夫沒有不舍和留戀,能夠勇敢地及時抽身。也有女子對負心漢抱有浪子回頭的幻想的詩,如《江有汜》中的女子以為丈夫會后悔,盼著與丈夫重歸于好。《狡童》中的女子因為失戀而“使我不能餐兮”“使我不能息兮”。
樂府詩中也有委曲求全的女子,如《上山采蘼蕪》中的女子即使勤勞能干也難逃被休棄的命運。鐘嶸評價《怨歌行》說:“《團扇》短章,辭旨清捷,怨深文綺,得匹婦之致。”作者用合歡扇來指代女子,用“秋扇見捐”揭示了古代女子低下的社會地位,寫盡了她不能做主的人生。
2.思婦形象
《詩經》中的思婦形象多為心理描寫,直抒胸臆地表達了自己對丈夫的思念,也有許多對環境景物的刻畫描寫,渲染悲涼的氛圍,讓人不由得對詩中思婦產生濃濃的同情與理解。《卷耳》寫思念征夫的婦女,因為過于思念丈夫,覺得周圍的事物也沒有了熱情。《伯兮》中的婦女孤獨一人,思念離家服役的丈夫,帶入婦女的視角想象丈夫在外的樣子,因為過度思念也不想去打扮自己,所以只能通過種下忘憂草來寄托情感。《君子于役》從日常生活中的事物出發,寫到連雞都回籠了、羊牛都回家了,但是丈夫還沒有回來,言外之意流露的是無限的哀愁。
樂府詩中的《行行重行行》《庭中有奇樹》與《明月何皎皎》都描寫了被迫與丈夫分離的閨中思婦形象。她們孤獨寂寞,夜深人靜時暗自神傷,即便如此,也希望自己的丈夫在千里之外可以平安。樂府詩的詩名更加唯美動聽,對周遭環境的刻畫與社會現實的描寫突出了一個個可憐可悲的婦人形象。
3.賢婦形象
在《詩經》中,《緇衣》通過衣服的描寫贊美了一位一往情深、賢惠體貼的女子形象,可以看出那個時代對女子的普遍要求;《素冠》中的“蘊結”等詞體現了女子的體貼,情感深厚,對心上人充滿愛意,希望與他共進退、同患難,充分體現了女子的忠貞不渝。
樂府詩中刻畫最出色、最深刻的賢婦形象莫過于《孔雀東南飛》中的劉蘭芝。文中用大量文筆著墨于她的美麗與賢惠,然而賢惠的女子只得到了悲劇結局,不禁令人感嘆女子的悲哀。
(四)《詩經》與樂府詩中的烈女
除了那些占據大量篇幅的思婦、棄婦等形象,還有一群女子活躍在我們的眼前,讓我們不容忽視,那就是烈女。“烈”是指她們內在所具有的一種堅毅、有節操的品質。她們剛毅而果敢,執著而堅強,敢于追愛,也敢于舍棄,既有家常兒女之情,又懷有天下大國之志。
在《詩經》與樂府詩中,她們具有絕對的抗爭精神和反抗意識,堅決守護自己的獨立人格與愛情尊嚴,如《羽林郎》中的“不惜紅羅裂,何論輕賤軀!男兒愛后婦,女子重前夫。人生有新故,貴賤不相逾。多謝金吾子,私愛徒區區”。雖然胡姬面對的是強權霸主,但她敢于拒絕。這種反抗精神在《行露》中表現得更加強烈,“雖速我獄,室家不足!”面對著已婚男子的糾纏與威脅,女子表達了對自己清白的誓死捍衛。
還有一類相似的女子,她們曾經對婚姻充滿了期待,卻最終遭到丈夫的背叛,面對破碎的婚姻,決絕地提出了分開。樂府詩《白頭吟》中有“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之句,其實不僅是女子對自己過去生活的訣別,還是與男子的訣別,與自己破碎愛情的訣別。《氓》中的女子“夙興夜寐,靡有朝矣”換來的卻是丈夫的背叛,但她沒有自怨自艾,“反是不思,亦已焉哉!”既然這樣,那也就到此為止吧。《白頭吟》也好,《氓》也罷,其記述的都是被丈夫背叛的女人。這些女子,敢于發出自己的聲音,始終堅持自己獨立的人格,拿得起,放得下,既勇敢地作出選擇,又勇敢地承擔選擇所帶來的后果。
盡管《詩經》和樂府詩有很多不謀而合的地方,但它們仍存在著差異。樂府詩中的女子性格果敢剛烈,更多地表現在自己的小家之中,而在《詩經》中,我們不僅能看到兒女之情,更看到了她們如男子般對國家大事的關注與焦慮,彰顯出一種英邁之氣。《載馳》開篇一句“載馳載驅”便向我們展示了一個因擔心國家而快馬加鞭的女子形象。身在國君之位卻不為國謀事的男兒與心急如焚為國擔憂的女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心急如焚,即使是遭到他人的阻攔,也還是“陟彼阿丘,言采其蝱”,而“大夫君子,無我有尤。百爾所思,不如我所之”更是直接表達出該女子對那些優柔寡斷不為國謀事的人的控訴與指責。
談及《詩經》與樂府詩中的烈女,其實不管是婚前敢于拒絕男子調戲與挑逗的女子還是在婚后遭遇丈夫背叛卻敢于分手、放棄的婦女,她們的形象看似不同,實則在本質上呈現出相同的精神品質。無論面對什么樣的對象,她們都能夠勇敢拒絕。這是屬于她們的獨有品質,是一種對自己獨立人格的守護,是一種對自己忠貞愛情的捍衛,更是一種超強的抗爭精神和反抗意識。
二、影響《詩經》與樂府詩中女性形象的因素
(一)禮教的束縛程度及社會穩定狀況
1.傳統的綱常倫理的束縛
《詩經》收錄的詩篇大概創作于西周初年至春秋中葉,這一時期禮崩樂壞,社會動亂,對女性的要求和束縛比較低。漢代董仲舒提出人性的“性三品”說,建立了“三綱五常”后,封建禮教逐步成型,女子的地位和思想也被“男尊女卑”的提倡所影響。因此,對女子的約束程度,漢代高于《詩經》創作時期。禮教影響著一個社會對女子的要求,禮教對女子的束縛也會影響到女性形象。從兒時學習琴棋書畫,到父母包辦婚姻,婚后相夫教子,女子沒有自我選擇的機會,也不可能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能無條件地服從。這也激化了部分女子的反抗精神,她們主張自由戀愛,追求自我的幸福與價值,敢于選擇,也敢于放棄,反映到文學上來,便出現了《詩經》與樂府詩中的烈女。
2.歷史背景的差異
《詩經》作為我國古代詩歌的開端,收集了西周初年至春秋中葉的詩歌,當時處于奴隸社會的末期。在爭斗與戰爭的影響下,女子的愛國意識也被激發了出來。而樂府詩的出現,相對是在一個較為穩定的歷史時期。人們的生活安穩,少有戰爭,沒有家國之患的壓力,女子對國家大事知之甚少,更不用說家國情懷。正是這種時代背景的差異,在《詩經》中會出現對國家抱有強烈的歸屬感與豪邁氣概的女性形象,而漢代樂府詩多是描寫兒女私情。
(二)地域差異因素
在對女性形象的分類中可以看到,造成女性形象差異的不光只是女性個體的獨特性,也在一定程度上與其所處的地域環境有著相對緊密的聯系。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不同地域的女性形象的歸納在某些方面確實有規律可循。以下是筆者對規律相對明顯的地域進行的整理和分析。
第一,周南、召南。馬瑞辰在《毛詩傳箋通釋》中考證認為:“此周、召公采邑之分地也。以今陜州之陜原為斷,周公主陜東,召公主陜西。”由此可見,周南、召南接受周王朝政治和文化教化是較為直接且深刻的。因此,其中的女性形象也顯得十分淑勤儉敬。比如,被譽為“后妃之本”的《葛覃》的主人公,《芣苢》中通過女性勞作而體現的平靜安寧,《野有死麕》中女子的知禮端莊,都能夠較為明顯地看出周禮的影響。
第二,邶風、鄘風、衛風。《漢書·地理志》載:“周既滅殷,分其畿內為三國,《詩·風》邶、鄘、衛國是也。”邶、鄘、衛三風中所描寫的大多是衛國的歷史,而衛國地處殷商故地,且國君大多昏庸,因此戰亂頻繁,百姓苦不堪言;而君主的花天酒地也影響了民間,由此出現了眾多棄婦形象。
第三,王風。周平王東遷洛邑后,周王室便呈現出衰微之勢。鄭玄在《詩譜》中認為:“王室之尊,于諸侯無異,其詩不能復雅,故貶之,謂之王國之變風。”因此,王風中的女性并沒有表現出大國風范的典雅與端莊。在《中谷有蓷》中,棄婦的孤苦飄零無不是周王室橫征暴斂、態勢衰微的體現。
第四,鄭風。鄭國作為一個晚興國家,且因其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受到封建禮教的束縛比較少。鄭風中的女性形象也爽朗坦誠,活潑嬌媚,如《狡童》中潑辣多情的女子,《褰裳》中強勢傲嬌的女子,或是《溱洧》中活潑奔放的女子,都讓人感受到少女本性的一面,令人愛憐。
第五,齊風。齊國為姜太公之封地。《史記·齊太公世家》載:“太公至國,脩政,因其俗,簡其禮,通商工之業,便魚鹽之利,而人民多歸齊,齊為大國。”齊國作為東方強國,其國風則顯博大寬厚,齊風中的女子也充滿著豪情與明快。
第六,陳風。《漢書·地理志》載:“周武王封舜后媯滿于陳,是為胡公,妻以元女大姬。婦人尊貴,好祭祀,用史巫,故其俗巫鬼。”元女大姬為周武王長女,地位尊貴,因而在大姬當政的影響下,陳風中出現眾多贊美女性的詩,如《宛丘》中對巫女舞蹈家的愛慕與贊美,《月出》中所構造的風姿綽約的女性形象。陳風中女子清麗美好的形象,為后世貢獻了女子古典之美的范本與典型。
本文分析了《詩經》、樂府詩中的女子的形象特征并進行了分類,同時簡要探討了《詩經》中的女子形象與地域的關系,重點分析和對比了《詩經》與樂府詩中的女子形象異同及原因,探討了女性形象的研究價值。
通過簡單的概括分析,筆者發現《詩經》中的女性形象不僅和女性個體有關,還和地域有一定關系。因此,筆者對不同的女性形象和不同的地域之間的聯系做了簡要探討。
《詩經》和樂府詩中的女性形象的異同讓我們了解到漢代在思想以及社會環境方面出現的變化。
古代女性的形象地位的變化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古代的思想演變,研究古代女性的形象地位可以讓我們更多地了解到古代的社會制度及古人的價值觀、世界觀。
另外,對女性形象的研究也可以使我們了解不同時代、不同形象所體現出的女性不同的思想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