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恩若水

本書是作者的個人隨筆集，也是他橫跨50年的人生故事集。書中將“冷幽默”一以貫之，讀來令人感動與唏噓。他通過那些在他生命里留下珍貴記憶的家人、朋友、師長，以及生活里的柴米油鹽、吃喝玩樂，勾勒出一幅有趣的精神家園畫卷。

方清平

相聲、小品演員，編劇，北京青門海派創(chuàng)始人。師從李金斗。2010年參加第五屆CCTV相聲大賽，表演單口相聲《幸福童年》；2013年2月初登央視春晚舞臺，同年3月?lián)蜝TV《脫口而出》主持人，一直活躍于各類晚會的舞臺。參演電視劇《老酒館》《生活有點甜》《乞丐大掌柜》等，并參與創(chuàng)作多部劇本。

《越冷越幽默》

方清平 著/北京時代華文書局

2023.5/68.00元

我的師父是李金斗先生。

在傳統(tǒng)的師徒關(guān)系中，師父不但要對徒弟的藝術(shù)負責，對徒弟為人處世、道德品質(zhì)方面也要做約束，連娶妻生子、買房買車、買菜做飯等大事小事全都得手把手教。自從說相聲能養(yǎng)活自己，我就不在家待著了，天天跟師父混。

從清末有相聲這個行業(yè)開始，直到20世紀50年代，相聲界拜師都有很嚴格的程序，要操辦一回酒席，舉行一個莊嚴的儀式，請來引師、保師、代師到場。只有這樣，別人才承認你是說相聲的。拜師的時候要有拜師帖，請到場的同行在上面簽字，作為入行的憑證；還要寫保證文書，在師父家學藝三年，其間如果出現(xiàn)任何人身意外都跟師父沒關(guān)系，出師之后三年零一節(jié)（一節(jié)就是四個月）徒弟掙的演出費都歸師父所有。

但如今很多拜師之“徒”并不說相聲，只是喜歡相聲這個行業(yè)，喜歡老師的名氣和為人，或者就是喜歡這種傳統(tǒng)的師徒關(guān)系，覺得讓師叔、師爺?shù)惹拜吘墼谝黄鹜猛鎯旱模淞执髸粯印Ｈ缃竦妮叿指鷼q數(shù)、藝齡、業(yè)績、資歷全都沒關(guān)系，就是個排序的方法。

當初我們沒什么錢，師父說了：“別花錢擺酒席了，我承認你們就行了。”

初次跟師父相識是在丁廣泉老師家。丁老師要舉辦一個煤礦安全主題的相聲專場，有師父的一個節(jié)目，他去給丁老師送本子，丁老師就介紹我們認識了。當時師父已經(jīng)聽說過“小馬三立”（我當年的外號）這個人，說了幾句鼓勵、表揚我的話。我跟付強送師父下樓，當時師父還沒買汽車，騎一輛生了銹的老式自行車，后來我們才知道那輛車是美國進口的，要是擱到現(xiàn)在拍賣，能賣出一輛小汽車的價錢。

這個相聲專場參加中央電視臺的錄像，我們是第一個節(jié)目，師父在后面演。他站在臺邊看了我們的表演，我們請他提意見，師父很熱情，說：“有時間到家里去，慢慢給你們說。”

過了幾個月，我跟付強要參加一個區(qū)辦的文藝會演，到師父家請他輔導。那時候師父雖已成名，但尚未大火，一家三口還住在五十平方米的單元樓里，客廳是個狹小的長條形，而且沒有窗戶，白天也得開燈。

進屋換拖鞋時，我跟付強都露怯了。我們那時候靠演出掙錢挺難，所以生活有點兒窘迫，我們倆的襪子全都露了肉。師父打開抽屜取出兩雙襪子，讓我們倆換上。當時雖說有點兒尷尬，但又感覺很親切，師父這個舉動一下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中午到飯點了，師父請我們吃的麻醬面。師父家的麻醬面很講究，花生醬跟芝麻醬以3∶7的比例調(diào)配，要攪拌很久，調(diào)得都出油兒了，用筷子挑起一點兒來，會呈線狀流下。吃的時候再配上花椒油、醋、黃瓜絲兒，感覺奇香無比。

那時候我沒單位、沒本事、沒錢，屬于標準的“三無”人員，雖想拜師，成為相聲的正宗門里人，但是一直沒有勇氣開口。后來，我跟搭檔付強當兵到了部隊，四年換了三個單位，輾轉(zhuǎn)奔波之下，跟師父的聯(lián)系就更少了。可師父并沒有忘記我們，在我快要復員的時候，師父給我打來電話，說南京前線歌舞團需要一個相聲演員，可以介紹我過去。對于當時的我來講，這是個非常好的機會，能提干，還能從文藝兵轉(zhuǎn)為職業(yè)相聲演員。

我到前線歌舞團參加了考試，很順利就被錄取了，由業(yè)余的轉(zhuǎn)為專業(yè)的，此時的我終于有勇氣提出拜師的請求了。由于感覺自己跟師父說分量不夠，我跟付強又托王丹蕾老師介紹。王丹蕾老師是中國曲藝家協(xié)會的干部，話劇藝術(shù)家杜鵬先生的公子，師父聽王老師說完，滿口答應。

我跟付強作為徒弟到了師父家，跟師父提出了擺酒席拜師的事兒，師父當即拒絕，說：“你們沒錢，花那冤枉錢干嗎呀？”

我拜師沒給師父買任何禮物，師父還給我二百元錢，讓我到南京之后用這錢買禮物探訪一下在當?shù)氐南嗦暻拜叄菜闶堑疆數(shù)氐南嗦暯鐠靷€號。

就這樣，我拜師一分錢沒花，還賺了二百塊。

那年我二十三歲。

在南京待了半年后我就離開了。一是水土不服，二是付強一個人在北京沒有搭檔，我又回到了北京，再一次面臨找工作的問題。付強得著個信兒，燕山石化有個文工團缺說相聲的，他把這事兒跟師父一說，師父馬上花錢雇了一輛專車，帶著我們到了幾十公里外的燕山石化。因為我們是師徒關(guān)系，我們的事兒就是他老人家的事兒。燕山石化的領(lǐng)導一瞧師父去了，看著名人的面子，馬上答應錄用我們倆。

學藝

師父的名氣大，藝術(shù)造詣太深，我們見了師父就緊張。師父讓我跟付強表演一段相聲，我們倆說得磕磕絆絆，緊張得滿頭是汗。師父自然不滿，一頓訓斥，然后親自示范，讓我們再來一遍。這下我倆更緊張了，說得還不如上一遍，師父更加生氣，又一頓數(shù)落。

我把師父教的東西都記在心里，回到家里放松下來后，回憶師父示范的過程，一遍一遍地練動作、練表情。

相聲這種東西不但要靠學，更需要靠熏陶。那幾年我們跟師父朝夕相處，他四處演出，我們就在旁邊觀摩，跟著他排練、對詞兒，細心揣摩，潛移默化，受益匪淺。

隨著師父的名氣越來越大，演出也越來越多，盡管他深感我們的基本功底太差，但他已經(jīng)沒有時間教我們倆了，就介紹我們到他的師父、我們的師爺趙振鐸先生那兒去學習。后來趙先生去世，師父又把我們介紹到他的師叔丁玉鵬先生那里學習傳統(tǒng)相聲。

我那時候一直給付強捧哏，相聲說得不怎么樣，還自以為說得不錯，師父恨鐵不成鋼，每次到師父家我都要被師父數(shù)落一遍。為了避免挨訓，我去師父家的次數(shù)漸漸減少了，有了段子也不讓師父幫忙排練了，自己想怎么演就怎么演。從三十歲開始，我做了十年職業(yè)編劇，跟師父學說相聲的時間就更少了。直到四十歲的時候，我重返舞臺說單口相聲，深感自己傳統(tǒng)相聲的基本功太淺，這時候才后悔年輕的時候太貪玩兒了，沒把師父的一身本事都學過來。隨著社會經(jīng)驗的增長，我終于明白師父當年對我們的批評句句都是至理名言，如果當年聽師父的話，現(xiàn)在我的表演還能更上一個層次。

亡羊補牢，我又開始到師父家跟師父學段子了。師父為了見效快，還親自給我捧哏，合作表演。這也是他從王長友老先生那兒學來的經(jīng)驗，當初他學藝，就是他的師爺親自為他捧哏。有一次在師父家喝酒，師父推心置腹地跟我說：“你現(xiàn)在知道用功了？晚啦！一定要珍惜跟我合作的機會，我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說不定哪天，就上不了臺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