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書結合范曾的經歷、學問和思想,詳細梳理了范曾書畫不同時期的風格特點,并在大量對比真偽作品的基礎上,從線條、用筆、用墨、用紙、印章等角度,詳細分析了范曾書畫的鑒定方法與依據,力求為范曾書畫的鑒藏愛好者提供借鑒。
《書畫冰鑒:范曾作品真贗考》
施鴻 著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3.2/398.00元
施鴻
收藏家,鑒定家,北京范曾藝術品鑒定中心暨范曾書畫鑒定中心主任,中國收藏家協會書畫收藏委員會副會長。
施鴻是與我相交二十多年的老友,我們每次會面,他必談范曾其人其藝,仰慕之情溢于言表。而與此駢連的另一個話題便是書畫市場真贗混雜的種種亂象,可謂“相見無雜言”。 后來,我聽說施鴻發下宏愿,要拼卻十年磨一劍的工夫,將他30年來鑒藏范曾書畫的心得,尤其是如何鑒別真贗的種種體悟,撰成專書。一開始,我以為他不過是口頭說說而已,畢竟此事談何容易。不料時隔5年,我竟收到了施鴻惠寄的《書畫冰鑒:范曾作品真贗考》(以下簡稱《書畫冰鑒》)這部洋洋三十萬言且圖文并茂、精美異常的專著,不禁驚佩交并!作者即山鑄銅,煮海為鹽,終成此煌煌巨制,掩卷之下,深感此乃施鴻三十余年鑒藏經驗、學養與識力的集成,同時也是廣大熱愛范曾書畫藝術之士的一大福音。
一
施鴻的《書畫冰鑒》雖是一部以范曾作品真贗考為主旨的專著,但作者并未將筆墨局限在如何辨識作品真偽的具體方法上,而是體現出“德成而上,藝成而下”的藝術觀念與恢弘的文化視野。基于此,作者特辟出兩章的篇幅,分別從“詩文世家”“道德文章”這兩個層面對范曾作為一代大師的深層原因作出了卓越的闡發。
依筆者之見,無論哪個時代,盡管在藝術領域里作手如林,但在歷史的無情淘洗中,真正出類拔萃、垂輝千春者,實不過數人而已,由是可知天所篤才之難。而范曾之所以能夠成為光前裕后、開宗立派的一代大師,自有其綿亙十三代、歷時數百年的南通詩文世家的文化基因、家學傳統、人文背景以及來自后天的修練歷程。而作為代代相傳的以畢生呵護文化為職志的范氏詩文世家,他們那種一以貫之的“視學問為生命”的家族傳統,那種超然于功利目的的高貴的自由精神,那種“博學于文,行己有恥”的人格風范及悲壯的理想主義精神,凡諸種種,皆為范曾取挹不盡的精神資源。作者在兩個專章中具論大師之形成的遺傳基因與人文背景,并與范曾的道德、文章進行了饒有內在理路的勾連,揭示出一代大師之形成的深層根源。從這個意義上說,這兩章實乃全書不可或缺的有機組成部分,不僅深化了題旨,也大大提升了全書的文化品位。
二
是書的菁華所萃,則充分體現在第三章《鑒藏篇》中。
所謂鑒藏,絕非易事。劉勰在《文心雕龍·知音》中云:“操千曲而后曉聲,觀千劍而后識器。故圓照之象,務先博觀?!钡珒H僅“博觀”還不夠,還必須“悟”得通而透,這就必須打破由“挾私蔽欲”而生的“好惡”偏執,以免蹈入“亡斧者之視鄰人之子”式的臆斷。正所謂“我即有障,物遂失真”,必也如是,方能破執解縛,達至以靈眼覷見、靈手攫住、靈氣充盈的境地——凡諸種種,若從著書立說的視角去考量,其第一要務是必須深入淺出地形諸筆墨,以口舌道破之,并傳之同道。必也“深入”,方能“淺出”,而這一“深”一“淺”,足見斯道之難。
如果說施鴻早期對范曾書畫的鑒藏主要還是基于對范曾人格魅力的一種傾慕和一種純然發乎內心的個人興趣的話,那么,逮至21世紀初,施鴻已然完成了他的某種“角色轉換”。或言之,他已自覺地擔負起了維護藝術市場的正常秩序、凈化藝術空氣的重任。誠如范曾在為此書所作的序言中所言:“堅韌的毅力來源于神圣的信念,他有著對藝術作品保護的矢志不移的定力?!睉斦f,面對如此亂象叢生的文化生態,能夠葆有這種“矢志不移的定力”是極其難能的;唯其難能,所以可貴。
筆者之所以強調這一點,是因為目前擁有法定鑒定權的機構都無法解決文物真偽這一核心問題。身處這樣一種轉型期特殊的現實語境中,施鴻自知無力真正解決書畫作品鑒定權的爭端問題,卻仍心存弘毅,堅執地以一種“個人化”的方式,從事著挽頹風而治亂象的工作——他以范曾的書畫作品為個案,通過自己積數十年霜晨雨夜的鑒藏經驗,為如何鑒識范曾書畫作品真贗問題提供寶鑒,愿力可謂至大,用意可謂至善。
在《書畫冰鑒》中,始終流貫著作者的一個重要認知,即作為藝術大家的范曾由于對中國古典文化已然修煉到“燈火闌珊”的境地,故其筆墨自會呈現出一種“青青翠竹,皆是佛性;郁郁黃華,無非般若”的境界。作偽者由于在人格、器識、修為以及藝術功力上皆難以望其項背,無法理解筆墨線條這種具有深厚的歷史底蘊、文化內涵且對技法、審美格調具有極高的內在要求的形式要素,但在現實利益的驅使下,他們紛紛挖空心思以假充真,那一件件只“仿其形”而“遠其神”的拙劣偽作更加激發了施鴻將“范曾書畫真偽考”這一課題深入研究下去的內在動力。但擺在施鴻面前的困難在于,當其鑒賞之頃,固不待縷析寸量而已有會心,更無須考究繩墨之所在;可一旦面對讀者,作者所有心性體悟的東西都必須落實到紙面上來,既不能博而寡要,亦不能失之空疏;至于如何化難為易,化繁為簡,這一切就全要看作者的能耐了。
施鴻在這方面恰恰展示出了其因難見能的優長,為給讀者提供切實可行的“方便法門”,他在第三章《鑒藏篇》中自出機杼地將范曾的書畫創作劃分為三個階段,即風格形成期(1978年之前)、風格成熟期(1978—1996年)和風格大成期(1996年至今),并總結出各個時期的重要特征。在此基礎上,作者又將范曾的書法風格劃分為“前期書法風格(1998年之前)”與“后期書法風格(1998年之后),對不同時期的風格特征及落款、用印特點逐一予以闡明,并站在中國美術史的視角,總結出“范家樣”筆墨既受傳統影響又超越了傳統的根本特質,其心公,其識精,其解超,從而為范曾書畫的鑒藏者提供了鑒識真贗的不二法門。
然后,施鴻又分別從“筆墨線條”“用墨用色”“開臉與人物造型”等不同視角展開論析,微言精理,要約明暢,且筆致簡凈,立論精審,皆聽曲識真人語也:
范曾先生通過簡單的線條勾勒、淡墨暈染,以及對眼睛等五官的塑造,完全將冰心特有的溫婉、嫻靜氣質透過紙面完美傳達出來,冰心形象仿佛重生一般,淡雅之中兼有高貴氣質。冰心身著披風是此畫點睛之處,先生用“范氏線條”特有的勁直感將披風支撐起來,形成了飄逸靈動的效果,又將人物面部的高貴特質襯托出來,從而讓觀者感受到冰心先生周圍環境的晶瑩冷氣,巧妙地呼應了“冰心”的名字。同時,她的眼神之中又傳達出溫暖與悲憫,使得整個形象充滿張力,冰心先生清、潔之品質躍然而出。范曾先生此種畫法堪稱“于無聲處開臉”,面部之外匠心獨運的創作反作用于開臉。先生在很多作品中都運用了這一技巧,這也體現了先生在具體技法層面的格局和巧心。
折肱之談,師心獨見,且基于作者最真切的“生命感受力”,恰好道出了范曾人物畫作“不可模仿性“的某種內在神理——蓋范曾以詩為魂,以書為骨,以智慧為精神、為丘山,一班逞私智而錯用心的作偽者未窺窈眇,硬做蠻來,結果只能是鶻突晦塞,窘態畢呈。
三
是章的心力所萃,尤在“作偽方法”與“真假作品舉隅”兩節。施鴻本著鑒定亦“當隨時代”之旨,分別從手臨、套描、電腦復制以及其它種種高科技時代作偽者所普遍采用的常見手段入手,結合具體的案例進行深入分析,總結出此類作偽手段的具體特點及鑒識方法,直令讀者豁然開朗,可謂嘉惠畫壇,為功豈細。其中“真假作品舉隅”一節最見作者功力,施鴻通過大量高清圖片對范曾的種種真假作品逐一進行對比,旨在為讀者提供便捷有效的鑒定思路與方法。每考辨一幅作品,施鴻總是真贗互勘,采取科學的分析與澄澈的觀照,置關鍵,中肯綮,搔癢處,妙緒紛披,勝義絡繹。那種一絲不茍、有條不紊的深究細察,頗有點類似于清人的“樸學”。由于作者具有明辨纖毫的如炬眼光和撥灰見火的深厚功力,再加上“法從例出”,燭犀懸鏡,切理饜心,故偽作劣品往往無所遁其形。更令筆者感佩的是,施鴻從不為偽作背后的人為因素所惑,而是一本“藝術良心”,唯真是尚,真正做到了“不動乎眾人之非譽,不治觀者之耳目,不賂貴人之權勢,不利傳辟者之辭”(《荀子·正名》),即不受輿論影響,不嘩眾取寵,不諂媚權貴,不信口妄言。藉此數端,足彰其文章之德,真理之勇,并顯示出了作者卓然自立的獨立學術品位與評鑒人格。而施鴻所真心追求的,不正是一種“圓照”“圓道”“圓覺”均無障無礙的至境嗎?鑒藏之道,發用盛大矣!
讀罷此章,還有一點給我的銘感甚深,那就是流貫于字里行間的那種真情流貫的語勢辭氣,感覺作者恨不得將他幾十年鑒藏實踐中的所感所悟一古腦地傳授給讀者,盈溢于筆墨畦徑之表的那種純真無瑕的情愫,那份發自五內的至性深情,令人每一開緘,總會沉醉在一種純摯的氛圍中,并從中獲得寶貴的教益。相信每位真摯地熱愛范曾書畫藝術的同道都會將此書視作鑒定真偽的津梁,并視同珍物,什襲以藏。
為了進一步彰顯范曾的人格魅力與生命風采,作者又特辟出第四章《佳作美談》。從整體上看,這絕非閑筆襯墨,而是全書在章法結構上的一種合理延伸,平添了一種搖曳多姿、風華宛轉的韻致。那一個個頗具傳奇性質的風雅故事的穿插,既使全書的內容更形豐贍,也增強了此書的可讀性。如在“失而復得篇”中,施鴻逐一記述了《苦禪先生造像》的失而復得、錢鍾書對范曾書畫罕見的高評,以及有關《諸神制焰圖》的種種匪夷所思且鮮為人知的故事,內蘊豐厚,令讀者大飫聞識。至于“合作補寫篇”“趣聞逸事”兩節,則講述了范曾與當時名震畫壇的大師如徐悲鴻、張大千、傅抱石、黃胄、董壽平、陳少梅等合作補寫的一個個精彩故事,令人擊節嘆賞——竊以為作者之所以津津有味地敘說這些故事,是為了充分表明范曾的出現是一個天才與一種傳承千年的筆墨語言命定相遇的奇跡。
關于《書畫冰鑒》一書,范曾本人在為本書所作的序言中給出了高度評價:“施鴻先生此書,它不僅有實用的明鑒意義,還有深遠的道德教育意義,是歷史上迄今為止為一個畫家作品真偽鑒定的杰出的著述。”范曾一向法眼甚高,文心深密,以他章往考來的洞鑒力,能對《書畫冰鑒》一書作出如此高的歷史定位,洵屬不易;而施鴻本人正是以“予任其勞而使人受其益,予居其難而使人樂其易”(清人王鳴盛語)的忘我工作,實至名歸地贏得了來自范曾的這一高度贊譽。相信在《書畫冰鑒》出版后,施鴻會踵武這已經口碑載道的成績,向著他所認定的學術目標再求精進,更上層樓。
(作者單位:江蘇師范大學古籍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