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往巴巴達格》
[波蘭]安杰伊·斯塔休克 著 龔泠兮 譯
花城出版社/2022.12/59.00元
[波蘭]安杰伊·斯塔休克
作家,記者,文學評論家。1992年其處女作《希伯倫之墻》問世,1995年出版第一部長篇小說《白色烏鴉》。目前已有20余部作品問世,并被翻譯成多種語言,其中數部作品被改編成電影。
龔泠兮
北京外國語大學波蘭語言文學專業學士,波蘭華沙大學碩士。譯有《希姆博爾斯卡信札:寫給文學愛好者的信》(合譯)、《遺失的靈魂》,審有《中國夢》等多部波譯本。
本書是作者2004年的游記集,記錄了他從家鄉出發到達巴巴達格附近的多段旅程,探索了中東歐的風光與地理,走近當地的居民與習俗,完成了一場精神之旅。在這場失落歐洲的旅途中,他寫下對歷史的探問、對人類命運的思考,以及對工業文明的反思,記錄了那些古老的、安靜的、被遺忘的角落。
“只有通過看遍風景才能獲得安寧,只有在這天地之間我才能尋見容身之處?!?/p>
也許只有當我們的皮膚感受到將我們與最久遠的時光、所有的死者、史前的時代聯結起來的無名之地時,只有當意識甫從這個世界抽離、卻尚未意識到自己孑然一身時,我們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在羅茲普西村莊,我感受到了周圍世界龐大而不間斷的連續性。同一時刻,在同樣漸暗的夕光中,牛群正在歸家——從基輔到斯普利特,從我的羅茲普西到斯科普里,再到比如斯塔拉扎戈拉,都在上演同樣的場景。風景和建筑、牛的品種、牛角的形狀和鬃毛的顏色會略微變化,然而除此以外,畫面都保持不變:一群牛在兩排房屋之間的道路上移動著,包著方巾、穿著破舊靴子的婦女或兒童陪伴著它們。沒有工業化的孤島,沒有零落的無眠都市,也沒有蜘蛛網一樣密布的道路和鐵路來掩蓋這如世界一般古老的畫面。人與動物在一起共同等待著夜晚的降臨,他們在一起,盡管他們從未分離。
不會有蹤跡的。因為在旅途中,歷史不斷地變成傳奇。在這太過廣闊的天地中,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沒有人能記住一切,更不用說記錄下來了。人不能將注意力集中在不知來龍去脈、目的,以及意義到最后也不清晰的事件上,沒有人能將它拼湊完整,成為完結的故事。忽略是這些地區的本質。歷史、事件、后果、想法和計劃都漸漸融入了風景,成為比所有努力都更為古老而廣闊的存在。時間美化了記憶,沒有任何事可以被確定地銘記,因為行為并不會依據因果關系簡單排列。在這個地方,關于時代精神的長篇敘述像是自命不凡又可悲可憐的想法。驟然發生和平平無奇交替統治著這個地區,這就是這里如此人性化的原因。“他是你們的什么之父或者領袖嗎?”我想,為什么不是呢?從某種意義而言,他是我們的,也是你們的。最終,舍拉對自身命運發生劇變的渴望突然變為了對命運所帶來的一切的接受。
我站在這片超越自然的寂靜中,覺得世間的所有清晨都應如此——我們在一個無人的陌生城市里、在徹底的寧靜中醒來,而時間靜止了,四周的一切看起來都像夢境的延續……在科蘇特街的玻璃酒吧里,你可以一邊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咖啡,一邊看著雨落在空曠的廣場上。這時,有趣的想法會涌入腦中。比如,是否應該效仿鄰桌兩人點兩瓶三百毫升的阿蘇酒?或者還是悄悄問自己一個問題吧:“我到底在這里做什么?”——這是每個游客最基本的口頭禪或者說祈禱詞。而恰恰是在旅行中,在清晨的陌生城市間,在第二杯咖啡開始奏效前,人們會最深刻地意識到自己平庸生活的奇妙之處。再喝一杯咖啡就夠了,待雨勢止住片刻,走到河岸邊,走到青翠蜿蜒的蒂薩河畔,想象力像生理性的饑餓般與你對話。此刻正流淌在腳下的河水幾天前還在黑山奔流,幾天后將在諾維薩德附近匯入多瑙河。世事就是如此——地理排布空間令人頭腦混亂,人寧愿成為一條魚溯流而上,而不是只能在精神上跨越東西南北。
歷史只有被講述才會綿延千年,而事物只有被注視才真的存在。所有的多余之物,沒有它所有人也很好的存在,并非財富的冗余和過量,無人想要探索究竟的隱秘,會被遺忘的秘密和會吞噬自我的記憶始終困擾著我,三月接近尾聲,我聽到雪在黑暗中從山上滑落,世界猶如蛇在蛻皮。我每年都有同樣的這種感受,并且每年都在加深——這是我所在地區、我所在大陸一角的真實面目,這種變化不會造成任何改變,只會耗盡它自己。也許在某個早春,不僅雪將消融,其他所有事物也將隨之融化。氣象和地質將聯合起來,與歷史和地理結成不太可靠的聯盟,共同進行統治。永恒將勒住瞬息之喉,元素將返回它們在門捷列夫元素表上的位置,存在不再需要任何情節、任何講述、任何故事來進行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