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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龍吟

2023-12-29 00:00:00白賁
青年作家 2023年10期

初九·潛龍勿用

沒有人會懷疑,與后來漫長的歲月相比,那就是最好的一年。

那年春天,我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鄉。路上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里我還是個孩子,被一只大犀牛馱著,在遼闊的海面上疾馳。犀牛的頭角分開水面,劈波斬浪,天空澄澈,海流湍急,長風清朗,大海的盡頭是一線綿延不絕的雪山。

夢還未完,地鐵已經到站。我被擁擠的客流推出站臺,今年游客似乎格外多。地鐵線從成都市中心一直修到都江堰,出站就是游客中心,遠眺能看到玉壘山上的樓閣,縈繞著薄霧。

視線收近,眼前是一截干涸的河道。內江斷流了?我有些納悶。

烏泱泱的人群終于散開一些,周遭清靜許多。我隱隱聽到從玉壘山后傳來機械施工和勞動號子的聲音,鏗鏘有力、不絕于耳。

“哦,是歲修。”我終于反應過來。

戰國時期,秦國攻克蜀地,命郡守李冰興修水利、馴服岷江,為民生所用。李冰父子考察地形,因勢利導,鑿玉壘山,開寶瓶口,修金剛堤,筑離堆,分岷江為內外二江,引內江入蜀灌溉成都平原。

此后兩千多年,四川盆地良田萬頃,富甲一方,被譽為“天府之國”。

都江堰建成后,同步設立了管理維護的“歲修”制度:每年年末利用岷江的枯水期,從上游截斷內江,修護金剛堤,清淤河道,加筑飛沙堰。

進入現代后,一年一次的歲修延長到十年一次,甚至更久。上次歲修已是二十年前的事,沒想到許久不回家,這次就叫我撞上了。

家里沒人,我叫了外賣端到門前的院子里吃。吃到一半,突然看到圍欄外有個人影,中年男子,身材矮壯,挎個帆布包,沾滿泥點。那人正伸長脖子朝里張望,我上前問道:“找哪位?”

來人踮著腳,打量我一番,“云初?你真的回來了!”

“我是謝云初,請問您是?”我看著他黢黑的臉,有幾分眼熟。

“我啊,李定汶啊!”

“汶哥?這么多年不見……成熟了嘛。”我很快從腦海里檢索出這個名字,是我小學同學。也就是說他跟我一樣,還不到三十,不知道這些年都經歷了什么,面相格外老成。

“叫阿汶就行,”他撓撓頭,“這些年過得撇,顯老,沒得法。”

“進來坐吧。”我收掉桌上的外賣盒,煮上茶,同他敘起舊來。

上初中后,我們分到不同班,但時不時還在一起玩。初中畢業后,我去了市區的二十八中,他在本地讀技校,我們接觸越來越少。再后來,我去北京念大學,我們漸漸斷了聯系,偶爾假期返鄉,只聽說他去了市里發展,不知道這些年過得怎么樣。

“怎么知道我回來的?”我問。

“你在群里說過噻。”阿汶吹著手中的蓋碗茶說,“過年的時候搞同學聚會,你不是說清明才能回來嘛。我剛收工,順路過來看看,趕巧就遇上了。”

我有些吃驚,同學群里隨口說的話,竟然真有人記住了。我轉而問他怎么回來了,他說他專程回鄉參加歲修,在外面學了本事,當然要造福家鄉,雖然本事不大,總要出一份力的。

“歲修快結束了,清明那天是放水節,一定要來看啊。”阿汶手舞足蹈地說,“今年他們叫了電視臺過來,全國直播!”

放水節本是歲修結束的開水儀式,為慶祝歲修竣工,也為在農忙前恢復供水,所以選在清明那天。新世紀后,歲修的間隔延長,但放水節保持下來,年年都有,基本都是走個形式,圖個彩頭。

這次歲修重啟,放水節總算實至名歸。用阿汶的話說,采用古法歲修搭配施工機器人,既提高效率,又向全國人民展現了傳承兩千年的手藝,為此專門喊了媒體來直播,倒真是很有頭腦。

“對了!”阿汶突然開口,他表情神秘,諱莫如深地說,“我專程來找你,跟這事兒多少也有關系。”

“嗯?什么關系?”

“我剛不是說提前回鄉參加歲修嘛。這些天我都跟堰工在一塊兒,拉閘關水,清理河道,加固工事,上游下游跑遍了。”

我點點頭。

“然后,”阿汶吞了口唾沫說:“我水庫里邊,可能看見了龍。”

九二·見龍在田

“龍?”我懵了。

他說的水庫,是岷江上游的紫坪鋪水庫。岷江古稱汶水,從岷山發源后,出龍門山脈灌入四川盆地。紫坪鋪位于山脈斷裂帶,河道落差二百米,出山口河寬足有一公里,水流湍急,古代岷江頻繁在此決口,下游洪水滔天,民不聊生。

都江堰將岷江一分為二后,水患問題才大大緩解。直到本世紀初,國家在紫坪鋪修建大壩,調節岷江水量,水患才算徹底解決。紫坪鋪水庫也由此落成。

“是我理解的那種龍嗎?”我問。紫坪鋪水深上百米,盛產大型冷水魚,是釣魚愛好者的天堂。偶爾有巨魚大蛇出沒,看錯了也不足為奇。

“我也拿不準,所以來找你了。”

“找我?為什么?”

“這不你學歷高嘛,博士啊,腦子好使。”阿汶干笑道。

“我學的是神經科學,專業不對口嘛。”我哭笑不得。

阿汶換上嚴肅神色,“我怕這事會影響放水節,影響內江通水甚至整個下游。”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我意識到事情不簡單。

“講不清楚,”阿汶想了想,“你下午有空嗎,現場看看?也不遠。”

“說看就能看到?”我更疑惑了,如果是巨大生物的影子,應該是偶發事件,不可能隨時都看得見。

“去了就知道了。”

阿汶的話勾起我的好奇心,我答應跟他一道下山去看看。半山腰停著他新買的摩托車,我坐上后座,車行上山路,兩邊的密林飛馳著后退。公路不斷向前延伸,下午天氣晴朗,能看到遠處群山的輪廓,山勢婀娜。更遠處,是一脈皚皚的雪峰。

路在上坡,山勢也愈發開闊。不多時,紫坪鋪水庫已在眼前,像山谷中汪著的一枚巨大湖泊,波光搖曳,水色澄碧如玉,卻深不見底。

阿汶說的“龍”,就在這里面嗎?

車在水庫邊停下,我們上橋繼續走。走出沒多遠,阿汶便站定,朝下一指,“就在那兒。”

“哪兒啊?”我迷糊了。紫坪鋪水庫有上千公頃,水面波瀾不斷。我睜大眼睛,實在看不出什么名堂,更沒有什么巨獸的影子。

“那兒,就那兒。”阿汶從挎包里掏出激光筆,光點打在水面上。我順著紅點的軌跡,細細看去,才從密集的水波中分辨出一條特殊的紋理。那是一道巨大的條形漣漪,粗略估計足有20米長,像是水庫的傷口。

這就是我第一次見到它。

它似乎完全不受水勢影響,兀自不停扭動,掀起一條條狹長的線狀水紋,向四周散去。這看起來確實很像龍的脊背,像巨龍在水中游動帶起了水波。

水庫水質很好,站在橋上都能看下去好幾米,游過的魚群也能看清,但完全看不到什么大型動物。

那它到底是怎么產生的?

我埋頭往橋底下看。它一直伸到大橋下,扭動的過程中偶爾會碰到橋墩,成對地分裂出一些小龍脊或小漩渦。

“這怎么回事?”我轉頭問道。

“還想問你呢。”阿汶收起激光筆。

我漸漸理解阿汶的擔憂。這東西確實不一般,要是條真龍反倒簡單,動物再大也無法抵抗人力。可它看起來是某種異常的自然現象。

無法解釋的自然現象,就是隱藏的天災。常言道,上善若水,但水性同樣至兇至惡。眼前這水龍,不像善茬。

“有什么頭緒嗎?”阿汶打斷我的思路。

“出現多久了?”我問。

“上星期吧,一個喜歡釣魚的朋友告訴我的。有人說那是龍,李二郎鎖住的那條惡龍,又回來興風作浪了。”

這傳說我也聽過,說是李冰治水期間,蛟龍作惡,李冰的兒子李二郎擒住惡龍,鎖于寶瓶口下的深潭中,由此得名伏龍潭。后人在伏龍潭上修建伏龍觀,以鎮孽龍。傳說的另一個版本是李冰本人化作犀牛與龍纏斗,終于降服惡龍,約法三章,保佑都江堰風調雨順。傳說還有其他版本,無一例外都有惡龍作祟。

“該不會是什么地震洪水的前兆吧。”阿汶滿面愁容。

“呸呸呸,別烏鴉嘴。”話是這么說,我心里也沒底。

天色暗下來,霞光映紅天空。我們望著水庫中的波瀾,一時無話。打破沉默的是我肚子的叫聲,阿汶一聽就樂了,“回去弄點吃的?還沒給你接風呢。”

摩托車的引擎再度轟鳴起來,飛快地把我們帶回城市。華燈初上,入夜之后的縣城充滿了煙火氣,撲面而來的熟悉感灌入我的鼻腔和肺腑。

我們選了一家燒烤店。客人大多是附近街坊,跟老板非常熟絡。有些還記得我,過來打招呼。阿汶更是同他們打成一片,聲聲入耳,都是鄉音。

兩人就著菜,喝了幾杯酒。阿汶問起我的近況,我一直在念大學,乏善可陳,兩三句就講完了。我接著問他:“這些年怎么樣?”

酒酣耳熱,話頭也打開。原來初中的時候,他爸下崗,日子難過,家里氣氛緊張,他根本學不進去。

下崗之前,他爸跟我爸一樣,也是一年到頭不著家。不過我爸是天南地北地跑水利,而他爸搞的是“渦環減排”,是響應“雙碳”的新興產業。

“渦環減排”,簡單說就是通過脈沖振蕩,人工合成空氣渦流環,將工廠排煙卷入其中。成型的渦環不會與周圍物質混合,阻止了污染的擴散,之后再收集煙環,集中電離分解即可。他爸主攻的就是脈沖發生器的研發——俗稱“渦環槍”。

有了這技術,廢氣治理的成本大大降低,國家在保留工業規模的同時控制了碳排放。2027年,“碳達峰”指標提前完成,“渦減”企業走向世界,逐漸占據一半以上的市場份額。歐美看不慣,開始對中國“渦減”行業進行圍獵,認定其存在傾銷行為,征收高額雙反稅。國內“渦減”產業因此遭受重創,大量企業破產。

阿汶他爸也在那一波下崗潮里。

“當時我不懂這東西有什么好喝的。”阿汶舉起酒杯說,“我爸下崗后,天天守著不放。之前是從來見不到他人,下崗之后,他天天窩在家里不出去,喝大了就睡,醒了繼續喝。”阿汶一飲而盡,眼珠里面滿是血絲,“后來我明白了,有些時候,是得靠這東西才能扛過去。”

我不知該說什么好。在我印象里,小學時阿汶的成績很好,聰明又義氣。我是外地轉學生,跟著父親的工作調動來到都江堰。剛轉來的時候,因為不會說四川話,常常受到排擠。

當時我同桌就是阿汶,他總護著我。據說他在青城山學過拳,班上同學不敢惹他,在他的保護下,欺負我的人終于都繞著我走。我因聽不懂川普而落下的課程,也在他的幫助下一點點補上。

沒想到因為父親的原因,升入初中后的阿汶反而學不進去了。

“后來呢?”我問。

阿汶的臉已經喝紅了,摸出一包煙,抽了一支遞給我。

“戒了。”我擺擺手。

“戒了好,戒了好。”阿汶自己點上,深吸一口,燃下去一小半,“后來我爸找了別的營生,家里好起來,但中考已經過了。我沒考上高中,去技校學汽修。

“畢業出來后,我進了一家充電樁公司。但后來微波充電普及了,充電樁的業務萎縮,我只能另謀出路。我去了市區,心想成都那么大,難道還養不起一張嘴嗎?我打過很多零工,都是日結。

“后來,我在朋友介紹下做了地鐵安檢員,薪資穩定,但也不是個事兒。我就想考個證。我光靠晚上擠時間看書,一開始沒考上,后來咬咬牙,攢錢報了個班,終于考到了全自動化施工的監理證。

“這是新工種,我趕上了風口。現在我每天坐辦公室改代碼,去工地也是跟機器人打交道,偶爾跑跑碳交所,就得了。這次回來歲修,我發現施工機器人用的都是老代碼,動手改了改,效率一下就上去了!”

真叫人唏噓,我安心念書的這十多年,他一路打拼至今。杯中酒一口悶,阿汶愜意無比。

“唉……”阿汶點起第三支煙,長舒一口氣,“有時候我也在想,人到底是活在地上,還是活在水里。人海茫茫,人潮洶涌,一輩子就被浪頭顛著,我爸也是,我也是。水急得很,給你推到東就往東,推向西就往西,半點不由人。”

“看不出來,還文縐縐地了。”

“一個浪頭下去,你就趴了。”阿汶沒理會我,“就看能不能再站起來。”

“你是站起來了。”我敬了他一杯。

阿汶喝得有點急,不再說話,悶頭抽煙。我咂摸著他的故事,看著煙霧從他指間溢出來。煙霧扶搖而上,在昏黃的燈光下彌散開來,勾出一個個漩渦,就像他口中“人生大潮”里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

靈光一閃,我突然說:“再抽一口,一大口,吐慢一點。”

阿汶一愣,但還是照做了。這次他吐出的煙霧濃稠如潑墨,散得更慢。散開的煙霧疊出繁復的圖案,就像倒入咖啡的牛奶,渦旋扭轉,張弛有度。

“把煙給我。”

“你不是戒了嗎?”阿汶說著,打開煙盒抽出一支。

“你手上那支!”

阿汶有些茫然,只好遞給我。香煙自顧自燒著,輕煙直上,流出宛轉的漩渦。我捏著煙的手一歪,那煙霧的漩渦,轉了過來。

我終于明白,它究竟是什么。它確實是一種自然現象,一種很常見的流體現象。一瞬間,那個詞躍入我的腦中,它還有另一個稱呼,費曼稱其為:經典物理學的最后難題——

“湍流!”我說,“我知道了,水庫那條龍,就是湍流!”

九四·或躍在淵

“湍流是什么?”阿汶瞪大眼睛。

“你就理解成一種流體狀態吧,湍急的水流。”我很難給他解釋清楚。

湍流是一種流體狀態。水流、氣流甚至其他流體,都存在湍流運動。流速很小時,流體分層流動,井然有序,被稱為“層流”。流速變大后,原來的分層被破壞,就形成“湍流”。湍流會產生大量漩渦,漩渦的尺度和旋轉方向完全隨機。

我大學學的腦科學,博士選了計算神經科學方向,本來與流體力學毫無關系。但前些年我接觸到一些模型假設,試圖探討大腦能量傳遞與湍流之間的關聯,我的博士論文也跟這個相關,為此專門研究了湍流的原理。

阿汶摸出手機查了查,看得云里霧里,但也算知道個大概,“不對啊,我看網上這些圖,就是水里的漩渦嘛。水庫里那東西,明顯不是漩渦噻。”

我從狼藉的杯盤底下找到點菜時給的鉛筆,抽出沾滿油漬的菜單,畫了幾個大大小小的漩渦,“網上看的那些照片,基本上就是這樣對吧,湍流的軌跡。”

阿汶點點頭。

我把菜單立起來,紙張的邊口對著他說:“這樣呢,明白了嗎?”

阿汶一拍腦袋,“漩渦豎起來了?咱們看到的‘龍’是這漩渦的邊邊兒?”

“嗯。”

“你怎么能肯定是湍流呢?”

“卡門渦街。”我說,“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看,它碰到橋墩的時候,會分裂出一些小漩渦,成對出現,旋轉方向相反。這就是卡門渦街,是湍流的一種顯著體現。”

“哦哦。”阿汶聽得半懂不懂,“你說是就是吧。我看網上說得神乎其神的,這個湍流好像很兇啊,會不會出事哦?”

“說不好。”我不安地轉著筆。阿汶的直覺是對的,湍流的事可大可小,難以捉摸。湍流是渦的三維運動,在任何方向上都能擴散,而且可以在不同介質之間傳遞。很多風暴和海嘯的出現,都有湍流在其中傳導著能量。

科學發展到今天,人類掌握了大量描述湍流的方程和數學工具,依然無法準確預測它的演化。現在倒好,我甚至不知道它因何而起。況且,這是縱向湍流,顯然不是上游江水引起的。那么它的成因,恐怕在水底。

“水庫能下去嗎?潛水或者怎么樣的。”我問。

“不可能,紫坪鋪水庫是軍事管制區,釣魚都受限,你還想下去?”

“那我沒轍了。”喝了幾個鐘頭,我也有點暈乎。

“回吧,喝得不少了。”阿汶起身結賬,“明天上午我要忙歲修,中午來找你。”

我點點頭,晃悠悠站起來,架著他的胳膊往外走。夜已經深了,一條街上仍是燈火通明。我叫了兩輛出租車,各自回家。

第二天一早,我上網查了更多湍流的資料,試圖找到一些線索,但進展并不順利。湍流的案例雖然多,但垂直地表產生的湍流少之又少。與其自己悶頭苦想,不如找個專業人士咨詢一下。

我想到了我表姐,鄧巧瑩。她是我姑姑的女兒,在空氣動力研究中心工作,也就是著名的綿陽風洞群。她所在的是民用風洞,不涉密,是咨詢的最佳人選。

電話里我簡單說明了來意。聽起來她剛起床,情緒很不好,劈頭蓋臉地問了我一堆,什么流速、密度、加速度、壓力梯度、應力、雷諾數之類的,就差讓我把NS方程列好了。我一個都答不上來。

“等等,你剛剛說都江堰?”電話那頭突然消停下來。

“對啊,怎么了?”

“沒什么,不一定有關系,我只是突然想起來。前段時間我們有個項目,試飛長距離無人機群,途經龍門山脈的時候,航線出了故障。后來復盤干擾因素,我們分析應該又是遭遇了‘隱變量’。”

“隱變量?”我愣了一下,這不是量子力學的術語嗎?

“只是代稱,指‘尚不明確的影響因素’。目前還沒有適合的名字。”接著,電話對面傳來電動牙刷的聲音。

我無奈地聽著她刷完牙、洗完臉,之后是拍臉的聲音,可能在護膚。做完這一切后,她才繼續說道:“根據復盤數據,‘隱變量’的干擾模式很像是一種湍流。但我們調查當天的氣象記錄,并沒有顯著的大氣湍流,所以也就沒法兒下定論。”

“會是晴空湍流嗎?”我問。晴空湍流是高空大氣不規則運動引起的,不像常規大氣湍流一樣伴隨雷暴或冷暖鋒,甚至不產生云團或天氣變化。沒有判定依據,肉眼和雷達都很難發現它,是飛行安全的重要威脅。

“學兩個詞兒了不起是吧?”表姐在電話那邊蹬上高跟鞋走來走去,重重關上了門,“晴空湍流雖然雷達發現不了,但根據衛星圖像來電腦模擬完全能找到。況且這是無人機啊哥,怎么可能飛那么高?”

“等一下,你之前是不是說了,又?”我敏銳地察覺到。

“嗯,這不是孤例,我們跟全球民航聯網,別的地方也有過這種情況。”

“你說的這個‘隱變量’,在紫坪鋪水庫正上方嗎?”

“待會兒查查具體坐標,行了,我打卡了。”

我還想再問,電話已經掛斷。我嘆了一口氣,這么多年沒見,她風風火火的性格絲毫未改。不過她住得離單位真近啊,想到這里我又有點羨慕。

洗漱得當,吃過早飯,我正打算規劃上午的行程,門外突然傳來摩托車聲。我剛開門,阿汶就氣喘吁吁地沖過來,隔著圍欄對我喊:“水,水庫……出事了。”

無數可能性在腦中一閃而過,我來不及細想,披上衣服追著阿汶出門。

趕到水庫邊,不需細說,我已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眼前的景象如噩夢一般,整個水庫像被煮沸了,無數漩渦把水面攪得稀碎。甚至不需要上橋,站在水壩上我就能看到它,已有數百米長,劇烈地上下抽搐著,似要掙脫水體騰空而起。

不止壩上,水庫邊的公路也圍滿了人,交頭接耳,充滿恐慌。其中不少人穿著睡衣,看樣子都是沿岸民宿疏散上來的游客。一些追求臨水的民宿,已經被漩渦卷起的水花吞沒了。

我背后的衣服被汗浸濕,只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阿汶……這位是云初?”身后忽然有人開口,回頭一看,竟是一位兩鬢斑白的道長,此刻廣袖盈風,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氣質。看道袍,是伏龍觀的制式,但我不記得認識哪位伏龍觀的道長。

“爸,你來干什么?”阿汶神色僵硬。

居然是阿汶的父親,李清源。我小時候見過他幾次,如今時隔多年,已認不出來。原來李叔叔下崗后,消沉了一段時間,后來痛定思痛,去青城山讀了幾年道學院,回伏龍觀當了道士。真是意想不到。

道長凝神望著紊亂的水面,長嘆一口氣,“這是龍變。”

“龍變?”我很不解,李叔叔在科技行業浸淫已久,難道他也相信有龍?

道長看了我一眼,似乎瞧出了我的心思,緩緩地問道:“大禹治水的傳說中,有斬龍伏魔的情節。李冰治水的故事里,也有鎖擒惡龍的橋段。云初,你可曾想過為什么?”

我啞然。

“為何治水必先屠龍?”道長追問。

我心中一動,難道……

“何為龍?”道長眼睛一亮,“《說文解字》中對龍的描述是,‘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三國演義》中,曹操與劉備煮酒論英雄,說得更明白,他說‘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云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于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云初,你有沒有想起什么?”

“湍流就是龍!”我脫口而出。從水流到大氣,從太陽日珥到木星氣旋,只要是流體,都存在湍流運動。湍流可大可小、時隱時現,又無處不在,在古人樸素的世界認知中,就是龍。而且湍流的出現,往往昭示著流體的狀態出現變化,逐漸進入混沌。所以古籍中,龍總與云行雨施、興風作浪聯系在一起。

“你到底來干什么?”阿汶咬牙切齒,“不做事就別說風涼話,故弄玄虛!”

道長眉頭一挑,對阿汶的頂撞不置可否,只是向我微微點頭,“古人口中的龍,并非空穴來風,很多都意指湍流。”

阿汶父親曾是渦流環領域的高級工程師,對流體力學的研究遠勝于我。想到這里,我指著水庫問道:“李叔叔,您剛剛提到‘龍變’一詞,顯然對它有所了解。今天專門過來,想必也是為了這個?”

道長點點頭,正要開口,遠處突然傳來喧嘩,幾隊穿著制服的人來到壩上,用擴音設備喊話,引導群眾疏散。根據他們的說法,水體亂流已非常嚴重,根據水庫管理所研究決定,開閘引水到下游,降低水庫水位。閘壩開啟會造成一定程度的震動,為保證安全,請壩上的民眾有序撤離。

阿汶一聽臉色就變了,沖過去阻止他們開閘。此時歲修尚未結束,內江干渠上古法截流的榪槎還在,堰工們也還在河道里做活。若現在放水,榪槎被沖斷,堰工根本來不及跑。我知道阿汶的性子,擔心他和人起沖突,也跟過去。

管理所的人解釋過,下游堰工已通知撤離,不會有問題。可阿汶不依不饒。我知道他是想保住截流的榪槎,讓后天的放水節儀式能正常舉行。他忙活大半個月,就為了這么個節日。但管理所的人也是對的,這時候如果不降低水位,別說沿岸的民宿保不住,甚至大壩都可能出現結構性隱患。

阿汶是個牛脾氣,犟起來誰都拉不住,已經開始出現推搡。制服人員中走出一個老人,本打算出言控制局面,忽然余光看到了我,驚道:“云初?”

“郭伯伯?”我認出他來,是我父親的老同事。當初他跟父親一起調任都江堰,工作幾年后,父親又調任別處,而他就在都江堰水利部門留了下來。我讀中學時,他還經常抽空來看我,一直到我畢業離家。

“真是云初啊,回來啦。” 郭伯伯難得露出喜悅的神情,“這兩位是你朋友?”

我點點頭。

“來,借一步說話。”郭伯伯說著,領著我們幾個往壩下走。這時候壩上的游客也疏散得差不多了,我們跟著郭伯伯一路來到大壩里的辦公室,可以俯瞰下游的內外二江。“既然是你,那就好說了。其實這都是容民當年留下的應急預案。”

提到“容民”這個字眼,我一陣恍惚。謝容民,那是我父親的名字,已經很多年沒有聽到了。

話到這里,阿汶也安分下來,郭伯伯對他說:“這位后生,你大可放心,這次開閘,榪槎不會被沖走的。放水節,不會受到影響。”

阿汶一臉驚愕,我也不太相信。水龍帶起的劇烈漩渦,在場人都有目共睹,現在泄洪,勢必造成下游水流能量激增,怎么可能連木頭扎的榪槎都沖不走。

說話間,辦公室振動起來。透過窗戶,我們看到壩上的條狀金屬閘門逐漸開啟,但露出的并不是普通排水口,而是一組組精鋼的螺旋槳葉,成色非常新。

“渦輪機?”道長識貨,認了出來。

郭伯伯點點頭,并未言語。渦輪機很快旋轉起來,緊接著從中傾瀉出大量水流。本已積蓄足夠能量的湍急水流,在穿過渦輪機組后竟好像慢了下來。

我以為自己看錯了,但隨著渦輪轉速越來越快,水庫泄洪量也開始變大,水流在匯入下游河道之后,湍流的態勢逐漸緩和,虬結的大小漩渦開始舒展、破碎。

待到水流拐過彎道,抵達金剛堤的時候,已完全變成了平緩的層流。魚嘴西側的外江閘門適時開啟,卸掉多余的流量,而另一側的木扎榪槎,竟絲毫不受影響。

“這……這是怎么弄的?”阿汶震驚了。

九五·飛龍在天

渦輪機組的動靜很大,整個辦公室和大壩都在振動。辦公室震得嗡嗡作響,講話聽不清楚,眾人也都不開腔。或許還產生了一些共振,總之,我胸口不太好受。

半晌,應該是水位降到了安全值,渦輪機終于慢下來,閘門也緩緩關上。眾人得暇,這才重新交談起來。

道長最先開口:“這是用湍流殺死湍流的手法嗎?”

“這位道長,是懂行的,原理上確實是用渦輪機干預流體,在湍流場中人工添加擾動,抵消能量。”郭伯伯說著,又轉過頭跟我說:“多虧你爸爸留下的數學模型,能根據湍流的不同雷諾數,匹配合適的渦輪轉速。根據他留下的管理辦法,水庫一旦出現湍流,雷諾數大于6000后,就啟動這項預案。”

對于這個父親,我向來不知該作何反應,現在也一樣。寒暄幾句后,我謝過郭伯伯的招待,說是知道他們還有事要忙,便離開此地。

離開大壩,我們順著公路往下游走。一路上,我光想著父親的事,阿汶父子之間也完全不搭話,很是壓抑。直到道長邀我們去伏龍觀坐坐,才勉強緩和了氣氛。

道長打了車,到目的地有些距離,我也平復下來。很顯然,水龍災變只是暫時緩和,并沒有得到解決——或者說,完全沒有進展。現在還不是想別的事的時候。

到伏龍觀后,中午簡單吃過觀里的齋飯,我便向道長請教,“李叔叔,您剛剛提到的‘龍變’,到底是什么。”

“此事說來,話就長了。”

阿汶并沒有加入對話,獨自一人背對我們,憑欄遠望。伏龍觀位于寶瓶口旁,立于離堆之上,往常可以看到兩江奔流的壯闊景象,如今只能看到一條寬闊的外江,和一條干涸的內江河道。

飛沙堰上也筑起一排榪槎,攔水于前。為保證水庫泄洪萬無一失,堰工都被疏散了,但施工機器人不受影響,仍在河道里照常工作。阿汶盯著那些機器人出神。

道長的故事追溯到好幾年前。剛進伏龍觀的時候,他為提升業務能力,讀了很多觀里的藏書,都是古時候傳下來的手抄孤本,寫了些道學的哲理思辨,夾雜寓言故事。據說大部分寓言都選用了真實歷史。

這些夾在道藏里的歷史中,偶爾會出現龍。龍的出現,并不是引出一些志怪故事,而是跟幾次水患密切相關。這些水患都在縣志或正史中有所記載,那么跟水患相關的龍呢,會不會也真實存在?

抱著這樣的疑問,他查閱更多資料,發現龍的出現往往跟紫坪鋪水庫有關——當時尚未建成水庫,多以“紫坪郵”代稱。而且統計龍的出現頻次可以發現,紫坪郵那條龍,也遵循《說文解字》中對龍描述的后半段,“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他逐漸認定龍的真實存在是某種遵循節令的自然現象。經過幾年的考證,他終于確定,龍就是湍流。

“所以傳說中的屠龍,就是在破壞湍流?”我問。

道長點點頭,根據他的說法,無論大禹還是李冰,治水的關鍵都在于破壞湍流結構,否則若放任湍流肆虐,再堅實的堤壩都無法持久。從大禹“岷山導江,東別為沱”,將岷山之水分為岷江、沱江;到李冰修都江堰,將岷江再次分為內外二江,都是在拆解湍流,也就是屠龍。

分江,就是順應地勢,借彎道分岔讓不同流速的水體強行分層,把湍流還原為層流。岷江在金剛堤分流減速,開玉壘山后,內江在寶瓶口外旋,再次減速,江水被徹底馴服,才進入灌溉區。所以傳說中鎖孽龍的伏龍潭,就在眼前的寶瓶口之下。

“至于李冰化作犀牛與惡龍纏斗的傳說,恐怕就是用石犀牛消解湍流的手法。古人無法理解,將其神化。”道長說。

“石犀牛?”我愣了一下,隱約想起,都江堰竣工后,李冰確實督造了五尊鎮水石犀。其中一尊已作為文物出土,藏于成都博物館,我似乎還在那兒見過。

“你們看那個!”阿汶突然轉過頭來,“正常嗎?”

我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環狀的彩虹在遠處的山巔流轉,周邊的氣流被帶動起來,形成一圈圈綺麗的云彩,在一種肉眼看不見的作用之下,緩緩向天空蔓延。我跟道長對視一眼,都看見彼此眼中的驚恐——那是紫坪鋪水庫的位置!

道長趕忙撥通電話,破天荒地露出急促語氣:“到哪里了,還沒來嗎?”

隱隱聽到電話那頭說:“在車上了,還有20分鐘。”

掛了電話,道長對我們說:“叫了幾個朋友,在過來了。等他們到了,我們一起去水庫看看。”

見我和阿汶一頭霧水,道長解釋道,聽說水庫有龍之后,他立刻聯想到了古籍中記載的龍變。龍是湍流,龍變便是轉捩擴散。

轉捩,指的是層流向湍流的過渡。而轉捩擴散,便是已成型的湍流將能量傳遞給接觸到的其他流體,從而誘導產生新的湍流——比如水,比如大氣。

眼看放水節將近,他知道兒子這趟回來專程參加歲修,對放水節很上心。他不想這個節骨眼上出什么意外,為此,專門聯系了以前的同事,請他們一起幫忙看看。

阿汶聽完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問:“管用嗎?”

“去了才知道。”道長說,“我們先往外走,從南橋過去,這里車行不方便。”

黑色貨車很快停在我們跟前。車上人都是道長以前在“渦減”行業的同事。李叔下崗后,一些同事仍在堅持。行業寒冬過去,那些同事也一路走到今天。

“上車吧。”道長對我們說。

上山后,我們近距離看到了環狀彩虹,高懸在水庫的正上方。半空中,更多的云團被卷起,散出繽紛的色彩,如漣漪般一圈一圈向遠處散開。

車在廟子坪大橋上停下,道長的老同事們從車廂里搬出幾個手提箱打開,里面是造型各異的復雜機械。道長也加入他們,一起麻利地組裝這些部件。

道長手法非常熟練,沒想到下崗這么多年,手藝居然沒有丟。零件在他們手中逐漸成型,不用問,看輪廓我就知道那大家伙是什么——渦環槍。

渦環槍,全名是低頻脈沖渦流環發生器,可以用震蕩脈沖人工合成渦流環。一臺渦環槍組裝完成,道長留下將其固定,其他同事們又上車啟程,在道路前方掉頭,離開大橋,往水壩方向駛去。

道長告訴我們,他們這次一共帶了三臺渦環槍,會在水龍周圍的三個點進行組裝固定,然后同時啟動,釋放脈沖,嘗試抵消湍流產生的能量。看來道長早有準備,他同事帶來的這批設備,是“渦減”行業中最頂尖的產品,無論輸出功率還是瞄準精度,都是業界翹楚,比他當年經手的型號先進了幾個數量級。

恰在此時,我電話響了,是巧瑩姐打來的。

“看天上。”她說。

我抬起頭,環狀彩虹周圍出現了好幾臺黑色的無人機,如同大雨前低飛的蜻蜓。這時候我才發現,明明離傍晚時分還有兩個小時,天色卻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暗了下來。

“是你們的無人機?”我問。

“嗯。”電話那頭,巧瑩姐的語氣有些沉重。話音剛落,無人機就開始噴灑一種乳白色的半透明煙霧。煙霧往彩虹的正下方彌散開去,緩緩沉向水面。

“干冰霧化,加了點可降解粉塵。”巧瑩姐似乎看穿我的疑惑,提前回答。但我此刻已無心關注煙霧的成分,因為隨著煙霧的彌漫,一種噩夢般的圖案逐漸被勾勒出來,現出原形。

察覺到我的沉默,巧瑩姐問道:“你看見了?”

是的,我看見了,我看見了它的全貌。白霧所到之處,大大小小的漩渦開始顯形。大渦在下,小渦在上,不同尺度的漩渦串聯起湍流的層級結構,從水面一直蔓延到天空。周圍的卷云正是被這湍流所影響,在水庫上方聚集起來。而此刻,彩虹和彩云都已看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壓在天頂上的濃重黑云。

“飛龍在天。”道長聲音顫抖。

“很不幸,影響無人機的‘隱變量’,就是它。”巧瑩姐說。

“姐,有什么辦法嗎?”我感到喉嚨發干。

“你旁邊是不是還有人?”巧瑩姐問,“誰最了解這個湍流——或者用你的話——最了解這條龍,方便的話來一趟研究所。”

正說著,無人機又開始釋放一些白色氣球,沒有推進動力,在白霧的漩渦中隨波逐流。我知道,那是一種氣象氣球,專門用來測定流場中的物理參數。

“雖然我們能遠程獲取它的數據,”巧瑩姐接著說,“但你也知道,當前數學模型的精度,無法完全模擬出湍流的狀態,所以主觀判斷必不可少。在模擬湍流的過程中,我們需要有人親眼過來看一看,到底像不像。”

我征詢了阿汶父子的意見。果然,放水節成功舉辦之前,阿汶不會離開都江堰;而道長要在現場主持渦環脈沖。答案很明顯了,“我過來吧。”我說。

“好,記得多拍點照片。”巧瑩姐掛了電話。無人機挨個回收氣球,離開了現場。

從都江堰到綿陽有直達的城際列車,只要20分鐘。我訂了最近的一趟車票,一小時之后發車。

水庫上空的白霧漸漸散去,它的模樣再次從我們視線中消隱,但在場的人都知道,它只是重新變為不可見,并沒有消失。此時最后一臺設備也已就位,三臺渦環槍進入最后的調試階段。

那是一個特殊的時刻,天地間為之一靜,下個瞬間,滂沱的暴雨從黑云中傾盆而下,在我們頭頂炸開,瞬間濕透全身。能見度變得極低,我們瞇起眼睛,蒼白的雨幕中,它再次顯形。被它波及的雨水化作條條白練,賣力地抽打著大橋和水面。

這樣下去,水庫的水位很快又要漲到危險值。

“調試完成,設備啟動。”道長對著手機說。他聲音不大,但語速極快,噴出唇邊破碎的雨水。

渦環槍振動起來,我感到撲面而來的熱量,一些落下的雨水被蒸發成白汽。緊接著,無形的脈沖射向半空,與另外兩點發出的匯集起來,對它形成合圍之勢。

很快,上空浮現出一圈巨大的空氣渦流環,周圍的雨水都被卷入進去,扶搖而上。越來越多渦環生成出來,裹挾著大量雨水卷向空中。能落下的雨越來越少,站在橋上,竟感覺雨勢小了下來。

阿汶又驚又喜:“管用!”

“還早。”道長臉色鐵青,死死盯著空中。雨幕中顯形的它,絲毫沒有減弱的態勢。更為致命的是,從圖案上看,它完全沒有受到干擾。渦環影響了它周圍的氣流,卻無法影響它本身。它和空氣渦流,宛如兩個不同維度的東西。我們用脈沖去干涉它,就像伸手去阻擋全息投影,一穿而過,毫無作用。

“為什么?”道長低吼道。

就在同一時刻,渦輪槍的單次使用時限到了,進入冷卻狀態。空中的渦流環內部的能量很快耗盡,無法維持。渦環崩碎,就像一個個大水泡破掉,原本被推向天空的雨水再次砸了下來,一瀉到底。

阿汶在發抖,不知道是被雨淋的,還是因為太無助。

“云初,你先回去趕車吧,洗澡換身衣服,別感冒了。我再想想辦法。”濕透的道袍黏在道長身上,勾勒出他瘦削的身形。他在風雨中打著擺子,顯得十分憔悴。

上九·亢龍有悔

列車在暴雨中駛出都江堰,窗上籠了一層白霧,外面的世界被推出去很遠。車程很短,甚至不夠打個盹。出站后,我叫了一輛網約車,轉入群山密林,終于抵達研究所。巧瑩姐正在門口等我。

“有進展嗎?”我迫不及待地問道。

巧瑩姐領我進門,邊走邊問:“你覺得它是什么?”

“湍流啊。”

“什么的湍流?”

我沉吟片刻,能離水飛天,說明它不是水體湍流;道長的行動失敗、空氣渦流無法對它產生干涉,說明也不是氣體湍流。還有別的什么流體嗎?

“難道是太陽風?或者日珥造成大氣電離產生的等離子湍流?”我想起道長說,龍的出現應該跟某種節令有關。

“要真這樣,我就聯系不上你了。”巧瑩姐說著,刷卡打開了實驗室的門。

我很快明白她的意思,如果跟電離有關,現場的通訊設備應該會受到干擾,但顯然沒有。而且,如果是太陽風或者日珥,那它應該是從天而降的。可實際上,它卻是從地向天,緩緩上升的。

“或者是地磁?”我想起有論文說,地磁場來源于地核中磁流體的湍流對流。

實驗室的門開了,地方不大,地面是一個特殊造型的水池,應該是仿照紫坪鋪水庫。最引人矚目的是頂部的結構鋼梁,十分粗大。實驗室只有一層,跨度也不大,似乎不需要這種規格的鋼梁來承重。

“再來一次。”巧瑩姐對著前方的工作人員喊道。

隨著指令下達,鋼梁上激發出高亮的電弧,原來這不是承重梁,而是一截“導線”。我跟著巧瑩姐來到操作臺前,看到屏幕上涌動的數據正模擬水庫龍變。但湍流尚未成型,電弧帶來的熱量就已經把水池蒸干了,溫熱的白汽在實驗室中涌動。

“要產生這種尺度的湍流,”巧瑩姐說,“只要跟電或磁有關,湍流成型過程中釋放的熱量都會造成水體蒸發。你見到這種現象了嗎?”

我搖搖頭。“那還能是什么?”我實在想不到了。

“引力是大質量天體對時空的扭曲,這句話聽說過嗎?”巧瑩姐遞給我一杯咖啡。

“難道是引力?”我點點頭,一臉震驚。

“大質量天體將時空扭曲后,時空如綢緞般平滑,其他天體在這‘綢緞’上游動,這是對引力比較直觀的理解。也就是說,在引力的傳遞過程中出現了類似流體的特征。如果這‘綢緞’不再是平滑的,而是出現了漩渦……”

“它就是引力湍流!”我茅塞頓開。

“沒錯。它就是引力湍流。”巧瑩姐指著計算機上的數學模型。一切都解釋通了。因為是引力湍流,所以脈沖渦環無法對其產生影響;因為是引力湍流,所以能將光線折射形成彩虹;因為是引力湍流,所以常規情況下并不可見,只有在水中、雨中、或者霧中才能顯形。同樣因為是引力湍流,方向垂直于地表,所才會以縱向湍流的形式存在。

巧瑩姐給我看了他們的研究日志,在那里,水龍的代號是“捩花”。這個代號代表著對它更精準的定義:引力湍流轉捩點。轉捩點就是層流向湍流轉變的點。捩花這一點位于太陽對地球的引力流場之中,在這一點下方,引力保持穩定的層流狀態;從這一點上方,引力逐漸轉變為湍流。

“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我終于明白了這句話的真正含義。從春分到夏至,地球逐漸向遠日點運動,地日距離變大,捩花被太陽引力拉出地表。反之,從秋分到冬至,地球向近日點移動,地日距離縮小,捩花也就回到地表深處。

捩花位于地表之下時,周圍都是堅硬的固體,湍流的能量很難向外傳遞。但捩花被拽到地表以上之后,與水和大氣相遇,便開始了轉捩擴散,氣候和水流在捩花的影響下劇烈變化,龍變隨之出現。

“龍變很多年才會發生一次。”巧瑩姐說,“但歷史上從沒哪次有這么嚴重,否則成都早就是一片海了,絕不是都江堰和水壩能阻止的。”

“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目前應該沒有能干涉引力的方法吧?”想通這一切之后,我依然十分焦慮。

“我們不需要阻止引力湍流本身,我們只需要阻止轉捩擴散就行。”巧瑩姐帶我去往另一個實驗室。

另一個實驗室寬敞得多,地面是模擬成像的全息沙盤,用來1:1模擬引力湍流的形狀。據巧瑩姐所說,根據水庫收集的數據,他們已經枚舉了幾種可能的湍流形態,篩選掉完全不可行的選項之后,剩下的幾個模型需要我現場辨別。

我緊張起來,盡管是1:1的模型,但只靠肉眼分辨,我仍是沒有自信。最開始展示的幾個模型都有點似是而非,都有點像,也都有點不像。

直到不知第幾個模型投出來的時候,我一拍大腿,就是它了。幫我作出判斷的并不是腦中的記憶,而是又一次爬上脊梁的恐懼。圖像成型的瞬間,我仿佛再次置身于暴雨中的水庫邊,狠狠打了個哆嗦。

“好,我們會根據這個模型的數據,對設備做最后的調試。這兒沒你事了,先去休息吧。”巧瑩姐遞給我一張房卡,是研究所的附屬酒店,接待外賓專用。

“設備,什么設備?”

“明天你就知道了,安心睡吧。”

回房后,我給阿汶和李叔打了電話,兩個人都沒接。不知道那邊進展怎么樣了?希望他們不要太逞能,也希望巧瑩姐所說的“設備”,真能解決所有問題。

放松下來后,連日的身心疲憊讓我困頓不已,很快昏昏睡去。

我又做回那個夢。夢里我還是孩子,被高高舉著。只不過這一次,托起我的是父親的肩膀。至于犀牛,變回石像,立在櫥窗里,供人瞻仰。

那是我小時候,還沒搬到都江堰來。當時父親還沒有那么忙,帶我去看了一場水利博物展,展出了從成都博物館借來的李冰鎮水石犀,形制古樸,渾圓厚重。事情太過久遠,已深埋在記憶的塵埃之中,露出的邊角被打亂重組,拼接成我返鄉路上的那個夢。而現在,錯位的記憶被糾正,各就其位。

醒來后,我想起道長說,李冰鑄石犀也是為了消解湍流。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查閱了相關資料,了解了不少關于石犀的內容,但依然看不出它跟解決湍流之間有什么關系。看起來,那就只是象征意義的鎮水而已。

不久,巧瑩姐通知我出發了。我看到停在實驗室外的悍馬,沒想到巧瑩姐居然跟我一起回去。在同事的幫助下,她把幾個大家伙搬到了車上,正用油布往上罩。一旁還有幾輛越野皮卡也在準備出發,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這就是你說的設備?”

“上車。”她頭也不抬地丟給我兩個包子。“還帶了備用的?”從油布的輪廓看,設備有兩到三個。

“哦,忘了跟你說,捩花不止一朵。”巧瑩姐發動了引擎。

無論如何我也沒有想到,一夜之間,都江堰已經面目全非。

捩花引發的暴雨持續了整整一夜,紫坪鋪水庫壩面開裂,局部沉陷甚至垮塌,水庫的機組全部斷電停機,郭伯伯引以為傲的渦輪機也不例外。洪水在外江集中爆發,沿岸建筑和道路被淹沒無數。

歲修的榪槎早被沖垮,明天的放水節是辦不成了。但我沒有看到阿汶沮喪或憤怒的臉,因為他在昨晚的抗洪搶險工作中落水,沖到飛沙堰才被救上來,現在還在醫院搶救。

李叔和他的同事在暴雨中守了一夜,徒勞無功地用渦流環對抗引力湍流,直到大橋被瘋漲的水位淹沒。渦環槍被水沖走,李叔他們也高燒住院,至今昏迷。

不幸中的萬幸,兩千年前修建的都江堰,依然堅守了職責。外江河道比內江寬,徑流過大時,外江會分掉六成水量,多余的水會從飛沙堰泄洪,這就限制了進入寶瓶口的水量。再加上形似特斯拉閥的渠首造型發揮了流速分層的作用,金剛堤劈開洶涌的激流,玉壘山形成天然的屏障,暫時保住了都江堰主城和下游的灌溉區。

多虧了越野車強勁的馬力,冒雨上山沒有一絲阻礙,也沒有給我時間去悲傷和憤怒。大壩已毀,大橋也被淹沒,我們只能繞道去高處的立交橋上,遠眺著在暴雨中時隱時現的捩花,那惡魔般的漩渦圖案。

巧瑩姐下車掀掉擋雨的油布,翻身跳進車廂,把巨大的遙控板架在車頂。兩架大型無人機從她身后飛起,平穩地向水庫中央飛去。

大家伙的學名很長,我叫不上來,只記得綽號叫“纏山”。纏山被帶到合適的位置,啟動,機械展開,下部伸出一截塔狀的支撐桿,落在水中的橋面上固定。

正如巧瑩姐所說,我們此行的目的并不是遏制引力湍流本身,而是阻止轉捩擴散的過程,也就是阻止引力湍流的能量傳遞到周圍的大氣之中。纏山的設計邏輯便是如此。自身固定后,纏山開始針對引力湍流的邊界層,釋放一種特殊的脈沖。捩花邊緣,氣流受到引力湍流影響產生大漩渦,卻在脈沖的約束下沒有繼續分裂擴散,而是保持氣旋的狀態一直上升,向天際飛去。

流體產生渦旋的情況很多,只有當存在耗散作用時,大渦變成中渦、中渦變成小渦,形成能量的級聯,湍流才能成型。如果只產生大渦,沒有耗散作用,流體便形成了孤波。孤波在運動過程中保持形狀不變,直到內部能量完全耗盡。

某種意義上,渦環槍產生的渦流環也是一種孤波,因其穩定性而廣泛應用于廢氣治理。但李叔一直用渦流環去攻擊引流湍流,成效甚微。而巧瑩姐帶來的纏山則致力于阻止耗散作用,將大氣流動約束在孤波階段。

纏山原本是綿陽風洞最近開發的大氣湍流治理設備,還在實驗階段,但此次事發突然,只好修改設備參數后,提前拿出來使用。

越來越多的大氣湍流尚未成型,便被約束成孤波,直直地飛上天際,撞破聚集起來的積雨云,消失在視線盡頭。雨勢越來越小,水庫上空的天氣也逐步平復下來。我聯系了郭伯伯,水壩受損的部位正在緊急搶修,發電機組和渦輪機也在緊急供電,只要雨勢穩定,水庫很快又能恢復蓄水。

“走吧,我們去市里。”眼看形勢穩定下來,巧瑩姐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從車廂上跳下來。

“去市里?”

“路上沒聽電臺嗎?成都市區里也出現異常降雨。天府廣場那周圍吧,還有個哪里來著?好像是西勝街附近。犀浦那邊也下暴雨。”

“也是捩花引起的嗎?”

巧瑩姐點點頭說道:“成都一直有海眼的傳說,據說不能碰,碰了就會洪水泛濫。之前一直以為只是傳說,沒想到真會應驗。”

“傳說中的海眼,就是引力湍流造成氣候異常的坐標?”

“別廢話,上車吧。”巧瑩姐一腳把我踹進車里,“犀浦和天府廣場那邊已經有同事過去了,我們去西勝街看看。”

“天府廣場……”我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具體哪個位置?”

“我哪記得清楚,好像是四川大劇院。”

“四川大劇院,那不是李冰石犀出土的地方嗎!”我渾身一凜,似乎明白李冰督造五尊石犀,究竟所為何用。犀浦,位于郫縣,古代石犀沉江之處,因此得名“沉犀之浦”。而四川大劇院,正是2013年石犀牛考古出土的地方。這兩處都有石犀,恰好又都是引力湍流的海眼所在,真的只是巧合嗎?

至于西勝街,那附近難道也有石犀牛的蹤跡?確實存在。所有線索在我腦中匯聚,“開車吧,我可能知道海眼的具體位置了。”

“看不出來,你還有點用。”巧瑩姐有些驚喜。

杜甫和陸游都曾在詩文中提到,在成都圣壽寺見到過形制古樸的石犀,位于佛殿前石階上。圣壽寺又叫龍淵寺,前身是晉代王羽的私宅,后舍為寺,因“殿有水眼如井,云與海通”,故得名龍淵,又稱海眼。

民國時期,寺廟改建為中學,曾得名“石犀中學”,即樹德協進中學,也就是我曾就讀過的成都二十八中,實在是巧合。巧瑩姐一路開車穿過滂沱的雨幕,很快駛入青羊區,向著我母校所在的西勝街靠近。

據《成都城坊古跡考》記載,校內確實曾有一尊古代石犀,但因暴露在外幾千年,到民國時已經風化得不成樣子,幾乎看不出本來面貌。石犀曾經充當過升旗臺的基座,后來實在損毀嚴重,于1952年被石工破為條石,砌筑臺階。

車很快開到學校外,整個街區都被大雨覆蓋。旁邊就是寬窄巷子,大雨來得太突然,很多游客都被困在景區里。

巧瑩姐開車兜了幾個圈,仍是沒有找到引力湍流的位置。根據石犀傳承的歷史脈絡,我可以肯定海眼就在這附近,甚至很可能就在學校里。

我冒雨沖到校門口,學校已經放假,只有值班的門衛大爺,也被大雨困在傳達室,正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游戲。我磨破了嘴皮子,大爺也知道我曾是學校的學生,但說什么也不肯放我進去。

巧瑩姐等得不耐煩了,沖過來直說了我們的來意,并出示了空氣動力研究中心的證件,門衛爽快放行了。我們最終在操場上的跳遠沙坑里發現了小型的捩花,被揚起的潮濕沙子勾勒出湍流的圖形。好在城區里的捩花規模都比紫坪鋪水庫里的小很多,用纏山很快就能解決。捩花產生的氣旋被孤波約束之后,西勝街附近的強降雨也逐漸穩定下來。

我跟巧瑩姐都累壞了,在附近的寬窄巷子找了間咖啡店坐坐。據巧瑩姐的說法,我們這次只需要對幾個捩花進行穩定,等風洞那邊流程申請下來之后,會直接出動氣象飛機對積雨云進行驅散。

“往后呢?”我問。今年的引力湍流為何會如此嚴重?成都之外的其他區域是不是也存在引力湍流?相關的問題還很多。

“往后我也不知道。”巧瑩姐朝椅背上一躺,似是累壞了。

一個陌生的電話打進我手機里。我猶豫片刻,還是接了起來,“喂,請問哪位。”

“云初,我是爸爸。”

我陷入長久的沉默,不知該作何反應。

“云初,你在聽嗎?”對面稍顯陌生的男聲繼續說,“都江堰的事,我聽郭伯伯講了。你做得很好,不愧是我的兒子。”

我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憤怒:“你呢,你人在哪兒,你不是水利專家嗎。”

他錯愕了一會兒,說:“你說得對,這本該是我的工作。不過你放心,爸爸很快回國了,后面的事情,交給爸爸。”

“什么意思?”

父親給我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長到關于他這一輩子都在干什么。原來當年他從上海調任都江堰,就是為了解決“這個東西”。但當時他只留下了“湍流殺死湍流”的手法,便又調到巴基斯坦,主導達蘇水庫的修建和維護。

巴基斯坦達蘇水庫,和都江堰紫坪鋪水庫,有一個共同點,都是修建在地質斷裂帶上的水庫,而這兩處,都有引力湍流的存在。但在最開始,誰都不知道這是引力湍流,只知道位于地質斷裂帶上的水庫存在特殊的幽靈湍流,會時不時影響水庫蓄水和下游的水文條件。當時也沒人能想到,事情竟會這么嚴重。

“你們那邊也發生龍變了嗎?”我問。

“是的,就在最近。云初,這只是個開始。”

“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今年的引力湍流這么嚴重?巧瑩姐說,歷史上從來沒有過這么嚴重的龍變。”

“巧瑩的說法不嚴謹。人類記載的歷史確實沒有,但在那之前,是有過的。”

“在那之前?”

“嗯,距我們最近的一次是,新仙女木事件。”

新仙女木事件,是末次冰消期出現的突然降溫事件,是一場持續千年的末日寒流,造成了大量生物的滅絕,北美洲的一種史前印第安人也因此從地球上消失。

1.7萬年前,冰河世紀結束,地球溫度開始逐年升高。可4000年后,由于不明原因,本在上升的氣溫突然驟降,地球環境劇烈惡化。

根據父親的說法,新仙女木事件的發生,是因為當時驟然增強的引力湍流切斷了包括北大西洋暖流在內的數條洋流,大海洋流格局紊亂。北半球多處區域進入極寒的冬天,歐洲和北美洲出現大量冰川,冰蓋又反射大量陽光,導致降溫進一步加劇。引力湍流退去后,又過了千年的時間,地表的氣溫才緩緩回升。

“你的意思是,我們正在經歷又一次新仙女木事件?”我打了個寒顫。

“可能性很高。”

我無力地癱坐在椅背上,或許真像他說的,這只是個開始。

乾·元亨利貞

在那之后已經過去了十年時間。十年里,世界各地引力湍流頻發。父親和巧瑩姐各處奔走,解決各地的異常氣候,大量頂尖科技被應用于這場與引力湍流的戰爭。

所幸,我們沒有再遭遇一場新仙女木事件,但全球仍是水患不斷,人類被迫再一次走上了大禹治水的道路。

而阿汶,也成了植物人,昏迷了整整十年。我把阿汶轉移到北京的醫院,一直接受最好的治療和保養。

好在李叔的高燒很快降下來,沒多久就出院了。當時,我專程跑去病房問他,“李冰究竟怎么知道海眼位置的?”

我們用纏山壓制了成都的各個海眼,除了四川大劇院和樹德協進中學,其他有海眼的地點,后來都相繼出土了石犀殘骸或石犀存在過的痕跡。

原來李冰石犀,真有鎮水之效。只不過石犀所鎮并非江河,而是天上之水。李冰用堅實的巖石,壓住了引力湍流轉捩點。引力湍流無法在固體中進行轉捩擴散,在龍變尚未激化的年代,這樣的做法便已足夠。

十年里,道長為了這個疑問四處奔走,終于窺見一些端倪。兩年前,四川什邡發現了李冰故居遺址,出土了一塊青銅鎮海圖,上面標出的海眼位置,正是各個石犀所鎮之處。

據遺址其他考古發現,李冰其實是古蜀開明王室之后。所以李冰修都江堰時,開鑿玉壘山的行為,與初代開明王鱉靈治水時“決玉山”之舉,一脈相承。而鱉靈“決玉山”也是從大禹治水開鑿龍門山的手法承襲而來。

鱉靈繼位之前,洪濤泛濫,史書記載“若堯之洪水”,成都平原一片汪洋。平時捉摸不定的引力湍流,在這汪洋之水中顯形。海眼的傳說由此出現,古蜀先民也因此得知海眼與降雨有關,將海眼位置記載下來,一直傳到李冰時代,被記載在了那張青銅鎮海圖之上。

從有人類文明開始,我們與天斗的信心和智慧就從未斷過,并一直傳承下來,至今仍在發揮著作用。

十年里,我跟父親的關系融洽許多。我見過他幾面,他老得很快,但勝在身子骨還硬朗。工作之余,他也會跟我聊一些引力湍流激化的原因猜想。

這些猜想里,我比較接受的一個是“自潔系統假說”,也就是——全球引力湍流頻繁,本質上是地日系統內部的自我清潔行為,清潔的對象是,熵。

湍流是在多尺度上進行跨時空能量級聯的最佳方式,地球正是利用湍流抵抗熵增,以維持系統內部的低熵狀態。

我會接受這一猜想,是因為在我所學的計算神經科學領域,也有類似的理論。

從熱力學角度,平衡態意味著死亡。生命不斷與環境交換物質和能量,以遠離平衡態,保證生命的延續。這一過程中,大腦必然是維持非平衡態的主要驅動力。大腦喜愛低熵,喜愛快速的信息共享。而這一點,正是通過湍流的能量和信息級聯來實現。也就是說,大腦利用湍流遠離平衡態。

從這一角度講,十年來我們遭遇的劫難,正是地球遠離平衡態、維持自身“生命”延續的一種積極努力。

十年來,我積累了大量演算模型和實驗數據,終于將這一理論推入臨床階段。

在這一理論的支持下,我模擬湍流能量級聯的形式,設計了一整套刺激療法,用離子通道開啟大腦的“熱橋”,以恢復大腦與外部環境之間的能量流動。十年的努力之后,這一療法終于成熟。最終,它將被應用在阿汶身上。

正如他所言,所有人都在人潮的湍流中浮沉。因父親的原因,阿汶的人生陷入低谷,好不容易在自己的努力下重新站了起來,可剛嘗過新生活的甜頭,又被突如其來的龍變吞沒了十年。

人生也是湍流,每個人都被隨意裹挾,但人類在治水平瀾之外,同樣也與人生的湍流做著斗爭。我也是斗爭的一份子,我不允許他就這樣沉睡下去。

治療非常成功,兩個月的恢復之后,阿汶終于睜開了眼睛。

阿汶用了十年時間醒來,只用了不到十秒便認出了我。我和他的淚水同時溢出眼眶,他激動地問我:

“放水節,成功了嗎?”

【作者簡介】白賁,生于1996年,科幻作家,江蘇科普作家協會科幻專委會委員,作品散見《科幻世界》《銀河邊緣》《今古傳奇·武俠版》等刊,著有中短篇小說集《和光同塵》。曾獲晨星獎、星云獎、銀河獎;現居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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