駛向世界盡頭

開會

馬上開會了。

機器人甲慢悠悠走到最高位置，爬上座椅，像一只蜷縮翅膜的蝙蝠。

太久沒開會，不知從何說起，甲目光游離，微啟的嘴久久發不出聲音。甲往常通過視頻出現在大眾視野中，屏幕里他神采奕奕，精神飽滿，聲音洪亮，如今卻行動遲緩，虛弱無力，時間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

鐵部件嚴重老化，老態龍鐘的甲讓曾經追隨他的機器人以及第一次看見他本尊的機器人感到失望。開會之前，大多數機器人聽聞甲身體欠佳，無力管理俱樂部事務，或許他將退居幕后，宣布一個時代的落幕。

無數種猜測最終形成一股效應——眾機器人預感此次開會，甲要讓賢。作為甲的接班人，機器人乙最有可能繼任機器人俱樂部部長職位。身軀龐大的第一將軍乙坐在前方，跟瘦小的甲形成對比。乙正值壯年，他看起來比任何機器人都高大魁梧，身體部件上的傷痕是多年征戰的印跡。

乙在桌上玩弄匕首，他必須沉住氣，等候甲宣布退位，然后念及自己的名字，請自己來主持機器人俱樂部未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事業。乙為俱樂部所做的貢獻大伙兒有目共睹，他常年征戰，戰無不勝，武力能夠解決的事情，乙從來不會多說一句話。

機器人文明歷史中有一場必然被提及的戰爭，那時乙還不是將軍，而是第一縱隊的隊長，他率領第一縱隊把當時威脅到機器人文明的菊蟲部隊殺了個措手不及，直接扭轉了戰爭局勢。菊蟲部隊大受挫折，再也沒能恢復元氣，后來乙率領部隊直接殲滅了菊蟲文明。

與菊蟲部隊一戰奠定了乙在俱樂部的地位，他雖然性情強硬、暴躁，管理部隊紀律嚴明，但相當一部分機器人愿意為他效勞，追隨他南征北戰。乙勢力雄厚，部分戰力不受俱樂部控制，也就是不受甲控制。此次從前線回來開會，乙做好了接班的準備，他不但把編外的機器人部隊帶了回來，還身披戰甲，一副隨時準備應戰的姿態。

事情沒有照大伙兒猜測的那樣發展，機器人甲慢吞吞的發言中，沒有提及隱退計劃。地質勘察員在宇宙的邊際有新發現，甲說，那里有我們需要的精鐵，這次召集部隊，就是要出軍T星，把精鐵帶回來。

一番話說完，甲陷入了停頓，這是他講話的習慣。會議室里的機器人議論紛紛，由于連年征戰，特別是乙的部隊，在戰爭中消耗了太多鐵部件，俱樂部出現了精鐵危機。宇宙雖然遼闊，但機器人對鐵部件的要求非常高，從普通的鐵料中提煉出精鐵需要巨大的投入，如今地質勘察員發現了天然精鐵，這對俱樂部來說無疑非常關鍵。

T星環境以及有關精鐵的資料分發到會議室各個機器人手中，本來就對甲沒有宣告退位感到不滿的乙翻了幾頁就表現得不耐煩。他清楚甲需要請他出戰，因為此次征程是艱巨的，T星所在位置天體運動復雜，黑洞和中子星、白矮星以及虛空物質環繞四周，危機重重。俱樂部提及乙部隊對鐵部件的消耗，讓乙非常不滿，他和他的部隊為機器人俱樂部打下半壁江山，到頭來竟被埋怨消耗過多資源。

甲把講解權交給了他的助理緒。在緒的講解中，機器人終于明白，T星發現的精鐵是可以把時間作用無限降低的，也就是說，如此一來機器人能夠實現永恒。

我們唯一的敵人就是時間，甲說，必須想方設法打敗它。乙恍然大悟，因為T星的存在，甲才不愿意退位，假如把T星的精鐵帶回來，甲就能實現對機器人俱樂部的永久統治。甲顫顫巍巍站起來，身前的機器人也紛紛站起，只有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甲說，征戰T星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所有的機器人，機器人文明必然走向永恒。

乙沉默不語，T星的發現讓他所有的征戰功績變得一文不值，他沒想到自己四處征戰所掠奪的，到頭來還不如一個地質勘察員通過望遠鏡觀察到的有價值，他剛建立的聲望和榮譽將在會后土崩瓦解。我將親自率領部隊前往T星，甲說，第一將軍乙為先鋒，各大縱隊全部出征。助理緒將指令牌分發給乙，以及各縱隊隊長。只要團結一致，機器人將戰無不勝，甲說，任何破壞團結與友誼，任何違背俱樂部意志的機器人，都將受到懲罰，機器人文明不接受失敗。

在護衛隊的簇擁下，甲離開會議室。

會議到此為止。

天堂街

歡迎來到天堂街。

多年前，乙帶兵出征，部隊浩浩蕩蕩開出，穿過天堂街，無數機器人站在街的兩邊為他們搖旗吶喊。

再次來到天堂街，乙感到無比憤怒和失望，這個曾經賦予自己至高贊譽，滿足自己虛榮的街區已經敗落。天堂街的招牌依舊醒目地掛在高處，霓虹燈已經熄滅，白色垃圾掛在上面。兩旁的居所和商店緊關卷簾門，行動詭異的機器人散落在無限延伸的公路兩邊。

乙以為兩邊的機器人會簇擁在一起迎接自己凱旋。可機器人對出現在街上的將軍和他的部隊不感興趣，他們三五成群坐著、躺著或站著，踉踉蹌蹌，渾渾噩噩。他們處于迷糊的狀態，身上長滿鐵銹，弓著背，腦袋耷拉，目光迷離，神情呆滯，對著空氣指指點點，自言自語。

喪尸，這個形容詞出現在乙頭腦中，用以形容眼前的機器人無疑是貼切且準確的。他們晃著身子，四肢不受腦袋控制，他們的系統癱瘓了，隨時可能倒下。

精神狀態以及身體狀態好些的機器人站在路口相互打交道，他們提著垃圾袋，吞食一些白色顆粒，吐出藍色的煙圈，每一次吞食，都仿佛抵達了天堂，身體飄飄然，四肢無力地下垂，下巴抵在胸前。精神和身體狀態不好的機器人則躺在垃圾堆上面毫無動靜，他們尚未死去，只是深陷在夢幻當中。

曾經的天堂街一去不回。世界會毀在老頭手里，乙說，他就像一具死尸，臭氣沖天。流浪在天堂街的機器人并非乙所認為的那樣，因為得不到俱樂部的救助而無家可歸，相反，正是俱樂部的救助讓他們沉浸在夢幻中。乙安排機器人前去調查，誓要弄明白天堂街的真相，找到甲的弱點，威脅他交出部長之位。

最終發現這些白色顆粒被天堂街機器人叫做造夢丸子，藥丸會對機器人的身體和意志造成巨大傷害，他們最終會死在夢境中，變成一堆廢鐵，堆積在路邊，生銹、腐朽。

乙將白色顆粒捏在手里端詳，稍一用力顆粒就變成了粉末，在空氣中灑落。部下匯報說吞下這樣一顆白色藥丸就能抵達任何想要抵達的境界，得到任何想要的幻境。乙嗤之以鼻。文明衰落的表現，乙說，夢境是弱者哭泣的角落。

乙下令清理天堂街，他認為所有機器人都應該是理性的、得體的、健康的、有所追求的，都應該繼承鐵意志一心一意發展機器人事業。把鐵拳紀律運用到日常生活中，乙說，所有機器人堅定地站在一起，鐵文明才會牢固。乙主張把軍隊紀律日常化，割舍機器人的自由與物質需求，整體意志大于個體理想。

癱瘓在路邊的機器人被清理走，渾渾噩噩喪尸般行走的被帶到廣場上，神智清醒的四處逃跑，手持武器的士兵在后面追逐。天堂街槍聲四起，逃跑與追逐的游戲在演繹，虛弱的機器人跑不過后面追逐的士兵，這條街沉寂太久，當巨大的聲響從內部爆發，墻壁上、路燈上、機器人身上那些被腐蝕的鐵屑紛紛掉落，黑色的漂浮物如燃燒過后的草木灰燼，紛紛揚揚。

在紀律嚴明、作戰計劃周密、執行手段強硬的士兵的圍剿下，天堂街很快就被肅清，黑壓壓的機器人被押到廣場上，他們顯然沒有看見坐在高處神情嚴厲的乙，他們的眼睛只能看向地面。乙沉默著，這番場景讓他想到了征戰中被屠殺的低級文明，他們同樣被圍剿，擠在一起苦苦哀求。

天堂街的動靜引起了俱樂部的注意，緒帶著護衛隊，帶著甲的命令來到乙面前，要求乙釋放廣場上所有的機器人。將軍，你這樣做有悖俱樂部的律例，有悖機器人文明的自由原則，緒說，請將軍放他們回去，他們曾經為機器人事業做出過巨大貢獻，他們有權選擇生活的方式。

乙從臺階上站起來，宛如一座大山。也許我的做法違背了一些細小的律例，乙說，但我在實行機器人文明的最高意志，為了整個機器人世界的未來，我絕不允許文明沒落在某個機器人手上。

乙揮揮手，命令士兵槍決廣場上的機器人。緒被這個決定所震驚，他料到乙會清理天堂街，但沒想到是以大屠殺的方式。一時間，天堂街被密集的槍聲籠罩，緒被眼前的場景震懾住，久久緩不過神。

成千上萬個機器人在廣場上，不到三分鐘全死透了，變成一堆廢鐵。

天堂街陷入死寂。

清理

天堂街變成了地獄街。

機器人的殘骸堆積如山，緒一臉不可思議，然后憤然離去。

黑色鳥群在建筑之間盤旋，這是乙一以貫之的政策——寧愿屠殺也不許墮落。他命令把廣場上機器人的殘骸運輸到郊外的廢鐵加工中心，把街道清理干凈，把兩邊建筑修飾一新，他要重建天堂街的輝煌。

必須承認現實環境，乙說，虛無理應被徹底消滅。他把第三縱隊隊長鬼以及第四縱隊隊長怒叫上前，讓他們帶隊到俱樂部部件生產中心領取鐵部件，升級部隊裝備，為接下來的征戰做準備。

風風火火的乙看似要在天堂街有所作為，他清楚甲的脾性，甲尚未通知他前去請罪，說明甲在衡量射殺機器人事件會給后面征戰T星帶來多大影響。而乙大量收容前來投靠的機器人，就是為了以此脫罪，他不但要跟甲對著干，還要證明甲是錯的。他通過收容機器人來整編軍隊，通過奪取鐵部件來加強實力，讓甲部隊能夠使用的資源捉襟見肘。

一切準備妥當，甲的召見就來了，緒帶著甲的指令來見乙，要求乙跟隨他前往行政中心，并說甲對乙處理天堂街機器人的事十分不滿。乙一副居高臨下的模樣，像極了會議室里的甲。

烈陽高照，被清理干凈的街道上，一排排機器人士兵整齊地穿過，訓練有素，整裝待發。乙在臺階上踱步。這里已經今非昔比，是我改變了這里，讓一切重歸正道，天堂街應該是天堂的樣子，機器人是強硬的象征，乙說，部長應該來這里看看，我就在這里等他。

部長召見的話我已帶到，緒說，請將軍保重。

受不了威脅口氣的乙掏出武器朝緒的小腿打了一槍，緒的小腿頃刻被打碎，鐵片四濺。我在戰場上見多了鐵片紛飛的場面，乙說，我們打下來的天下，不能被你們給糟蹋了，跟我說話要客氣點，對所有從戰場上下來的士兵說話都要客氣點，金字塔不可能一直護著你們。

天色沉下來時甲帶著隊伍浩浩蕩蕩開往天堂街。乙的部隊在街道兩旁守候，天堂街擠滿了機器人，甲的部隊身穿金甲，乙的部隊身穿銀甲，金屬碰撞發出哐哐哐的聲響。乙在槍決喪尸機器人的廣場上迎接甲，他被甲的氣場震懾住了，他沒想到甲真的會來，以為老邁的甲不會輕易離開金字塔。

當甲坐在廣場中央，其他機器人只能站在兩邊，金色和銀色盔甲的士兵將四周團團圍住。甲一向的沉默讓四周鴉雀無聲，包括乙也只能站在一邊低著頭。在這個廣場上發生的事匪夷所思，甲說，機器人屠殺機器人。他們已經失去了鐵意志，他們配不上機器人這個稱呼，乙說，他們是一群喪尸，機器人世界不需要喪尸。

被頂撞冒犯的甲輕聲咳嗽起來，乙不再說下去。甲說，做任何事情，都要遵循生命至上的原則，而不是紀律至上，紀律是用來規范生命的，不是用來捆綁生命的，虛無襯托存在，沒有虛無談何存在，任何文明的發展都有其規律，自然規律，不是你設定的規律，假如我吞食了造夢丸子，今天是不是也將被處死在這個廣場上？機器人永遠有造夢的權力，而且俱樂部誓死保護這項權利。

文明是有制度的，乙說，制度鞏固統治，站在宇宙的最高處，這是機器人文明的終極目的，我們做到了，而且也一直依靠制度戰無不勝，假如允許喪尸的存在，機器人文明毫無疑問將從內部開始腐爛，然后徹底消亡，我所認為的最高文明是固若金湯的，而不是一盤散沙，假如有機器人認為追求絕對自由，追求虛無夢境，拄著拐杖、坐著輪椅、活成喪尸是理所應當的，他即刻可以脫離組織，躲得遠遠的，但只要在機器人的管轄范圍內，他終將被當成低級文明屠殺，我們將趕盡殺絕毫無存在意義的喪尸。

甲神色鐵青，慢悠悠地拍打著椅子的扶手。你性子急，容易沖動，往往只看見事物的表象，從來不肯追究其根本原因，甲說，機器人為什么需要夢境？你帶兵常年征戰在外，雖然為俱樂部贏得了版圖，但也耗盡了俱樂部的資源，天堂街上你所謂的喪尸絕大部分都是隨你作戰過的機器人，他們從戰場上下來，得不到部件補給，不得不依靠夢境活著。

廣場上頓時嘈雜聲四起，機器人所面臨的精神危機是物質危機造成的，無限征戰宇宙的同時給了虛無繁衍的空間。我們需要精鐵來鍛造鐵意志，甲說，你剛回來就大動干戈，大肆廝殺，他們曾經是你的下屬，你忘記了他們的模樣。甲站了起來，這是他習慣性的準備離開的動作，他將要交代最后的處置。你罪不可恕，甲說，但考慮到俱樂部的長遠發展，對你的處置將在征戰T星回來后作出判決。

隨著甲的轉身，天堂街上身披金甲的機器人也紛紛撤離。

駛向世界盡頭

地質勘察員緊張不安地一路小跑到廣播前舉起手臂指向藍天高喊一聲：駛向世界盡頭。

飛碟群從中央廣場和天堂街廣場騰空而起，乙率領的銀甲部隊飛在前方，甲統領的金甲部隊跟在后頭。浩浩蕩蕩的機器人部隊來到空曠的宇宙。不需要導航，不需要坐標，一切方向都依靠地質勘察員的揮手姿勢。駛向世界盡頭，地質勘察員不時重復一句，那就是我們要抵達的地方。

航線是地質勘察員細密計算規劃出來的，機器人部隊以兩個三角形的陣型飛向T星，第一個三角形以乙所在飛碟為中心，第二個三角形則以甲所在飛碟為中心。三角形是最鋒利也是最牢固的，能夠發起最好的進攻，也能建立最好的防守。

從出軍規模而言，這一次幾乎出動了機器人俱樂部所有的兵力，簡直就是部隊大遷徙。甲的這一步棋，成則流芳千古，敗則遺臭萬年。甲和乙都把希望寄托在這一次征戰當中，各懷鬼胎，甲想要獲得永恒的壽命，對俱樂部實行永恒的統治；乙企圖推翻甲，建立自己的時代。

久未征戰的甲通過天窗觀看熟悉的宇宙景觀，中子星爆炸，旋轉的黑洞，飄渺的星云，靜止的隕石，他已衰老，宇宙卻依舊年輕。飛碟不是最快的飛行器，甲對身旁的緒說，我們不能僅停留在改變自身，應該去改變宇宙布局。

遠處中子星大爆炸的光照射過來，漆黑的太空宛如破了個洞，光亮四下綻裂。甲說，最近老做夢，這些光虛構了世界的面目，我時常叮囑地質勘察員以及年輕的機器人，不要被光的表象欺騙，要了解事物的本質，T星的存在也是，一定要穿透光的面具找到其真身所在。

盡管放心，緒說，一切都按計劃進行。

從宇宙中心到世界盡頭的路是漫長的。宇宙中心是機器人文明的版圖，機器人從總部所在星球向四面八方擴張，無際燎原里的所有物質都歸機器人所有，燃燒的恒星、吞食一切的黑洞、消磨殆盡的隕石，等等。在機器人的計算中，黑洞是最致命的天體，它過快地消耗了宇宙能源，加快宇宙的死亡，曾有機器人提出毀滅黑洞。

毀滅黑洞的計劃是能夠實現的，黑洞的底端是一顆早已死去的質量無限大的內核，假如這顆質量無限大的內核壓破了宇宙的外壁，就會把宇宙物質卷走，流失到外宇宙，因此，只要把黑洞的內核炸碎，黑洞就會消失，被吞噬的物質將被重新吐出來。甲否定了毀滅黑洞的計劃，認為黑洞是宇宙的動力，宇宙中的物質大部分都在圍繞黑洞旋轉，假如黑洞被毀滅，宇宙除了大爆炸熱浪產生力，就沒有其他的運動，宇宙會陷入靜止中，失去變化。

原以為世界的盡頭是一片荒蕪，是天體殘骸堆放的地方，沒想到最復雜的天體運動都發生在這里。甲一直以為機器人占據了宇宙的中心，就占據了宇宙的話語權，是宇宙最頂端的文明。直至靠近世界盡頭，才發現，這里有宇宙中更多的天體和物質。

隨著飛碟的旋轉，進入時間翹曲，宇宙中心與盡頭的距離不斷拉近，世界盡頭的面目出現在機器人的視野中。

甲曾經駕駛飛船從世界邊緣來到宇宙中心，那時宇宙是一個狹小的混沌的世界，沒有明確的中心與邊界區分，他開著飛船朝大爆炸的中心飛去，宇宙膨脹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預料。因此，即便是機器人甲，也是第一回看見宇宙盡頭的真實面貌。

飛碟發生劇烈抖動，宇宙膨脹的巨大能量在干擾飛行，正是這股力量把大部分物質推到了世界的邊緣。一切都在計劃之中，地質勘察員說，過不了多久隕石雨就會降臨。

視線中出現了許多從沒見過的天體，地質勘察員以及天文學家驚訝不已，他們忙于記錄和計算，鉆石行星、冰隕石、鐵行星，目不暇接。宇宙從來不缺鐵，但缺精鐵。把一塊鐵，無限錘煉至最堅硬的部分，才是精鐵。

感慨之際，隕石雨來襲。

降臨

俱樂部最好的飛行師駕駛著飛碟躲避襲來的隕石。

一切都在計劃之中，地質勘察員說，道路雖然曲折，但方向沒有偏離。乙的部隊驍勇善戰，他們有超群的飛行技術，盡管作為先鋒部隊，在隕石雨中他們受到的損傷極少，而甲的部隊多次被隕石擊中，側翼的飛碟多架墜落。

穿過隕石雨，又得穿越小行星帶，穿越星云。T星被好幾顆衛星環繞著，體積不大，但質量非常大。衛星環繞它旋轉的速度也很快，一旦慢下來就會被T星引力吸過去。甲指揮部隊降落在T星的第二衛星上，在此地扎營，觀察T星的地理狀況，再做前往T星的準備。T星被濃霧包裹著，濃霧反射光，造成幻象。

濃霧背后毫無疑問是精鐵，甲說，我們為此付出了代價。他的部隊在隕石雨中受到了重創，他需要調整作戰計劃。在第二衛星建立基地，甲暗中安排駐守部隊，給自己預留后路和增援。通過穿透鏡觀望T星，只能看見黑、紅、藍三種顏色。甲清楚那是極端環境的顏色，三種極端現象將給機器人部隊帶來巨大挑戰。

當飛碟群重新整合，排兵布陣，T星就在眼前，甲命令乙帶隊先行，自己在后頭增援。乙明白甲的意圖，在諸多不確定中，甲想通過復雜的地理環境摧毀乙的勢力。乙對此并不在意，他經歷過太多征戰，無論多惡劣的環境都能全身而退。銀乙部隊騰空而起，鉆進白色濃霧中。

緒對甲說，乙會不會趁機叛變？

鉆進濃霧中的乙部隊雖然保持著信號，可無論如何呼叫都沒有回應。甲心中一驚，不得不整裝出發。他讓后備部隊留守基地，自己率領精英部隊循著乙軍的飛行軌跡尋去。甲擔心乙搶占先機，讓自己處于不利境地，在這個節點上，誰先走一步很可能就逆轉乾坤。

飛碟穿過厚厚的白霧，甲看見浩瀚的海和瘦骨嶙峋的火山，黑色是火山，紅色是巖漿，藍色是海，熔巖和海水接觸的瞬間蒸騰的水汽形成了濃霧。無論是熔巖還是水汽，對機器人而言都是不利因素。海面上有一架正在沉沒的飛碟，冒著濃煙，那是乙部隊的飛碟，因為飛行速度過快來不及躲閃掉進了海里，飛碟里的機器人妄想鉆出海面，奈何海水灌得太快，他保持著往上爬的姿勢癱瘓在大海里，隨同飛碟一起沉入海底。

乙剩余的部隊停在半空，跟甲的部隊形成對峙，T星下著磅礴大雨，這雨仿佛是一道程序，沒能澆滅火山，也沒能抬升海面，只是把凝固的熔巖染成更加濃郁的黑。火山噴出的熔巖落到海里，企圖把大海填滿，而海水絲毫沒有退讓，呼嘯著奔向岸邊。列隊的飛碟宛如貨架上的草帽，隔斷了雨簾。

機器人利用雷達掃描來尋找精鐵，離開大海，來到早期火山噴發形成的大陸上，這里出現了不一樣的地理生態，有高山平原，有山川河流，地質勘察員探測出來的精鐵就在樹林里，樹林里有動靜，似乎是大型生物在奔跑。

甲下令在平原上駐軍，金甲和銀甲部隊分列兩邊，中間是出軍大道。永不停歇的雨阻礙了機器人的行動，他們只好遙控機械完成T星的大氣、引力等探測，或者穿戴特殊外衣在雨中作業。

建設一道防護墻，把基地圍成一圈，設置看守塔臺，安裝重型武器，一切安排妥當，甲累得氣喘吁吁。他把地質勘察員和第一縱隊隊長楚叫到身前。必須盡快找到精鐵，甲說，楚帶領十個機器人，根據地質勘察員給的線索，以及機械師的要求，去把精鐵帶回來。

T星的地勢比機器人想象中的復雜，夜色降臨后楚帶領機器人隊伍朝樹林奔去，悄然與樹影融為一體。樹林上空驚起一群黑色的飛禽，寂靜中傳出陣陣猛獸的咆哮。

大雨毫無節制，另一邊，乙也安排第四縱隊隊長怒悄悄離開營地去尋找精鐵。他必須在甲之前拿到精鐵，然后發起政變。乙在尋找精鐵的隊伍離開后，馬上又安排第三縱隊隊長鬼率領隊伍去追殺楚，他重兵布陣在出軍大道邊緣，只要樹林里傳出煙霧彈，他就指揮部隊向甲軍發起進攻。

煙霧彈

煙霧彈升起，出軍大道兩側的機器人頓時緊張起來。部下提醒乙說，那并非進展順利的煙霧彈，而是求救煙霧彈。甲和乙安排出去的部隊在樹林里失去了音訊。

殺死地質勘察員，乙說，他多次提供不準確信息，罪該處死。甲說，既然機器人能夠實現真正的永恒，又何必讓死亡存在呢？

無可奈何，乙再次派出部隊進入樹林，他下令無論碰見什么，格殺勿論。甲也派出部隊，并說無論何時保持聯絡，假如失去信號，則駕駛飛行器騰空而起，即便使用激光武器橫掃整片樹林也在所不惜。

機器人部隊第二次進入樹林后又失去了音訊，樹林里沒有任何動靜。地質勘察員在樹林邊緣進行了一番探測，發現樹林里的磁場比外面強許多，他推測進入樹林的機器人可能不是遭到襲擊，而是迷失了方向，他們是安全的，所以才沒有使用武器。

求救煙霧彈又如何解釋？乙說。地質勘察員思考良久之后說，當然不排除有士兵在途中遭遇危險，但隊伍里顯然不止一枚求救彈，既然后面沒有再使用，說明他們的處境是安全的。地質勘察員又說，樹林里面很可能是另一種地質景觀，甚至是機器人從來沒有遇見過的險境。地質勘察員顯得異常緊張，他感受到了乙的敵意，明白自己很可能在獲得永恒壽命之前就被乙殺死。

數據不會說謊，地質勘察員說，我們必須到樹林里去，機器人連黑洞都能征服，區區一個T星怎能阻止我們？黑壓壓一片樹林散發著霧氣，升騰的霧氣與墜落的雨水交融，茫茫的水汽籠罩了一切。甲精神狀態不好，T星過于潮濕，影響了他的健康。他認可地質勘察員的建議，既然已經來到T星，就得到樹林里去。

茫茫的雨水增加了樹林的神秘感，穿戴防水盔甲的機器人長驅直入，甲依舊貫徹金三角陣型，乙的部隊作為箭頭，浩浩蕩蕩，把草木推倒，把巖石碾碎。深入樹林后強大的磁場讓機器人之間失去了聯系，金三角陣型出現了波動，乙指揮得當，穩住了陣腳。樹林中偶有發現前面幾支機器人部隊留下的痕跡，但沒有看見他們的影子。地質勘察員拿著儀器在地表上探測，強大的磁場干擾著他，他有點心煩意亂，急躁不安。

T星環境惡劣，但因為水的存在，以及大氣層的保護，從而擁有完整的生態。植物高大，樹林里面是陰暗的，又因為下雨，機器人仿佛鉆進了河流內部。不時躍起的飛禽在樹冠上引發一陣騷動，穿梭在葉子中的是一群類似猿猴的生物，只不過它們是節肢科，它們的模樣出現在機器人的視網膜中，所有特性暴露無遺，連進攻方式也被看透了，它們瞪著紅色的眼睛發出警惕的叫聲。

概念專家將它們命名為紅眼猴子，紅眼猴子的爪子和牙齒閃著寒光，那是精鐵，它們紅色的眼睛是常年生活在熔巖上進化而成的。紅眼猴子是低級生物，機器人朝樹上打了一梭子彈，它們就驚慌失措逃之夭夭了。子彈打出去后，又紛紛掉落，如同被一股強大的力給拉住了，根本飛不遠。

乙察覺到不對勁，他注視被樹葉包裹的天空，又低頭看腳下的泥土，心想既然子彈都無法打出去，那枚煙霧彈又是如何從樹林中鉆出來的？地質勘察員給出的解釋是樹林里的磁場感應，能把普通金屬拉回來，而煙霧彈不是金屬，所以能夠飛出去。

復雜的地理環境并沒有讓機器人心生恐懼，不斷出現在視野中的概念專家來不及命名的生物讓他們感到新奇，又有些許不耐煩。他們只想盡快找到精鐵，不斷把地質勘察員叫到身前詢問到底還有多遠。地質勘察員拿著儀器，支支吾吾解釋半天，然后來一句，就在不遠處。

不遠處是一個天坑，也許T星曾經跟巨大的隕石或者星球發生過碰撞。奇怪的是，天坑里沒有水，T星不停歇的雨竟流不到這個地方。還是因為磁場，地質勘察員說，反水性磁場彈開了所有的雨水。機器人對他感到不耐煩，直至他終于說出了那句話。精鐵就在這里，他說，就在這天坑里。

站在天坑的邊緣往下看，黑色的巖石鱗次櫛比，幾只紅眼猴子在天坑里挖掘，它們在盜取巖石下的精鐵，它們瘋狂吞咽，以精鐵維生。一根長矛從黑暗中飛出，沒有刺中紅眼猴子，但足以將它們嚇得倉皇而逃。黑暗中走出兩個黑影，它們的外形跟紅眼猴子相近，同是節肢類生物，但它們是站立行走的，身軀更加魁梧。

抬頭眺望的時候看見了四周的機器人，這些守護精鐵的生物嚇得瞬間消失在巖石后面。

天坑

概念專家絞盡腦汁為守護精鐵的生物命名為獟——有智慧的能夠制造武器的T星土著。

獟的身體構造就是精鐵，他們以熔巖為食物，以長矛為武器，居住在巖洞里，這些巖洞多為死火山，而天坑是他們的墓地，他們把死去的同伴埋在天坑里，紅眼猴子就像禿鷹和烏鴉，以啃食獟的尸體維生。令甲和乙不解的是，獟既然是精鐵之軀，為何如此脆弱，不但沒能實現文明的高度發展，還不得不面對死亡。

在T星，獟顯然不是食物鏈頂端的生物，它們有天敵，因此才生活在死火山里，住在牢固的巖洞中。如此推測，T星存在精鐵掠奪者，他們以精鐵為食，或者像機器人那樣以精鐵來打造身體部件。甲下命令加強防備。乙卻不以為然，殺戮的心再次萌動，他揮揮手讓部下挺進天坑。

天坑有磁場屏障，但機器人的科技輕易就解決了這個問題。甲的部下在天坑里發現了戰斗的痕跡，有機器人打出去的子彈，只是沒有發現失去音訊的機器人的蹤跡。乙下令對天坑進行轟炸，轟鳴聲響起之處泥石飛濺，獟的尸體也暴露出來。從獟的尸體可見，精鐵也是會腐朽的。

機器人對躺在地上的這些已經失去作用的精鐵毫無興趣，他們的目標是活捉獟，用他們的身軀煅燒出最好的鐵。甲對著獟的尸體喃喃自語，認為獟浪費精鐵，暴殄天物。磁場屏障被破壞后雨就蔓延過來了，雨水把塵土澆濕，這個世界沒有塵埃，倒是泥漿粘得滿身都是。轟炸過后，一個巨大的洞口出現在前方，洞口經過挖掘、打磨、切割、修整，通向幽深的漆黑。

作為T星的土著，獟被定義為生產型生物，具備一定的自衛手段，擁有中級文明的智慧，由于文明起步晚，進化太慢，他們在面對死敵的時候多少有些無助，只能躲在巖洞里獲得最大的生存機會。T星不是宜居的星球，獟得以生存，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們身體基因優越，他們的身體機能把熔巖轉換成了精鐵，相當于一臺超級過濾器，把雜質排出體外，只吸收最有價值的精華。

活捉獟的任務并非急不可耐，甲命令機器人在天坑等候，獟必然會前來奪回他們的墓地，如果闖入洞中，遭到埋伏，就會跟前面四支部隊那樣，深陷萬劫不復之中。機器人同時還需要對付獟的天敵，跟自己搶奪資源的就是自己的敵人。

如甲所想，獟的天敵很快就出現了，一種跟紅眼猴子那樣以精鐵為食的生物，只是它們比紅眼猴子還愚鈍，光依靠龐大的身軀和鋒利的爪子造成殺傷。由于以精鐵為食，它們骨骼堅硬。它們咆哮而來，宛如在尋找四處逃竄的白蟻。概念專家給這種骯臟的龐然大物命名為梟，它們從地下鉆出來，概念專家不清楚它們為何要生活在地下，為何沒有被下灌的雨水嗆到。

脾氣暴戾的梟看見天坑里沒有獟，而是站滿了機器人，它瞧不起機器人身上的鐵，仰天咆哮，喉嚨處發出藍色的光。乙知道梟將要噴出火焰或者腐蝕性極強的液體，于是朝它發射了一顆炮彈，穿透型炮彈打穿了梟的嘴巴。梟一邊噴灑著藍色液體，一邊往后退，藍色液體接觸到巖石和器械冒起藍煙，兩臺器械被腐蝕破壞了，里面的機器人被雨水澆濕，癱瘓在天坑里。

接連的炮彈打在梟身上，它很快就倒地不起，藍色液體從彈孔溢出，接觸到雨水滋滋地響，梟尸體所在位置漸漸被腐蝕出一個深坑，像是梟為自己挖了個墳。乙要發起進攻，像打地鼠那樣把山洞里的獟轟出來。最簡單的方式就是引爆一顆超級炸彈，乙說，烈焰會把精鐵煅燒，合成一個無瑕的黑色球體。他悄悄安排一支精英部隊進入洞穴，對里面的獟進行圍剿。在乙眼中沒有什么非活捉不可的道理，永恒不是他的目標，他能夠坦然接受死亡，但絕不允許甲長久控制機器人俱樂部。

乙的部隊在山洞里瘋狂廝殺，直至殺傷力過大的武器傳出動靜甲才反應過來，他命令部下進入洞穴一探究竟，猖狂逃竄的獟的慘叫聲從洞穴深處傳出。甲勃然大怒，衰弱的身體劇烈顫抖著，他不能拿乙是問，于是命令部件生產中心的機械師帶隊去活捉獟，為他制造身體部件。

也許是嗅到了獟身上的氣息，天坑四面八方鉆出來好些梟，他們噴著藍色液體驅趕機器人。機器人不得不離開天坑，否則藍色液體很快就會將他們淹沒，將他們連同巖石一起腐蝕。

刺殺

雨聲掩蓋不住T星上的殺戮和掙扎，藍色液體把地表的水煮得沸騰。梟的破壞力十分強悍，噴出來的藍色液體似乎要毀掉一切。甲呼叫飛碟群前來支援，藍色光柱把機器人吸上飛碟。這一仗打得一塌糊涂，T星滿地狼藉。

我計劃給這個低級星球來一炮，乙說，讓它徹底從宇宙中消失，變成塵埃。

乙下令準備一門濃縮中子星大炮，對T星發射出去。發射中子星需要一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乙命令部下監視甲的一舉一動，而部下的每一次匯報都是甲病怏怏待在基地里，正在死去。乙親自去看望甲，對甲即將死去這個事實感到滿意。

乙假傳甲的指令召開會議，請求大臣一起商討俱樂部未來的發展大計。前來參會的將臣中有一半是甲的勢力，會議結束后大伙都清楚甲將死，乙會取而代之。晚宴上，乙犒勞將士，獎勵向自己獻殷勤的機器人。他在等候時間流逝，只要甲死去，他就是宇宙的主宰，他將掌管一切。在晚宴的尾聲中，乙被一個消息嚇了一跳：第一縱隊的楚回來了，還活捉了一批獟帶回基地。

驚慌失措的乙即刻解散了宴席，然后召集得力下屬，商量對策。刺殺，其中一個機器人說，在精鐵部件合成之前把他殺死。乙沉默了一會兒后點頭答應，只有這個辦法，假如發動政變，輸贏不好說，還會給甲創造逃跑的機會。于是他派遣最好的部將，前往甲陣營，刺殺甲。乙說，一朝功成萬古枯，成敗在此一舉。

刺殺小隊跨過出軍大道，潛入甲方陣營。夜里異常安靜，大雨中，金甲和銀甲難以區分，保險起見，刺殺小隊從跨過出發大道時就襲擊了幾個甲方機器人，換上了金甲。一切都在悄然進行著，寂靜之中暗流涌動。甲所在營地增加了防衛，刺殺小隊偽造甲的指令進入營地內部，窺見甲尚未穿戴精鐵，一副病怏怏的樣子躺在床上。他們沒有給甲任何機會，遠遠就掏出了武器，朝床上一陣亂射，激光子彈穿透所有阻隔，把甲打得粉碎。

金甲機器人聽見動靜后開始向甲所在營地收縮，他們沒料到嚴防死守還是遭到了襲擊。刺殺小隊在衛兵慌亂之際脫下金甲逃回乙陣營，把刺殺成功的消息告知乙。乙大悅，即刻整理部隊跨過出軍大道來到甲陣營。乙宣揚甲已經死去，俱樂部將由自己統領，所有機器人應當聽從自己指揮。乙浩浩蕩蕩往前去，沒想到金甲機器人絲毫沒有退讓，這堅決程度讓乙認為甲還沒死。

果真如此，光亮之處，甲走了出來。甲身上絲毫沒有受傷的跡象，但他依舊身體虛弱，精鐵尚未駁接到他身上。乙換了一套說辭，聽聞陣營中有刺客，我等前來協助捉拿。甲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大雨包裹了整個基地，惱羞成怒的乙帶兵離開。乙清楚刺殺小隊沒有失手，他們只是中了甲的圈套，甲在身邊安排了替身。

如此耗下去只會對自己不利，乙決定在甲完成精鐵合成之前發起政變。他沒有多少時間，轉過身就號令部隊朝對面發起進攻。大雨中槍聲四起，激光把一切打得稀巴爛。機器人在槍林彈雨中倒下了，雨點如海水涌入機械內部。基地被毀滅，金屬破碎的聲音打破了乏味的雨聲。乙的部隊驍勇善戰，他們多數是雇傭兵，極具作戰經驗，很快就把對面的甲陣營打得無力招架。

孤軍深入的乙大殺四方，他找到了甲，看見甲正躺在床上，面無表情。再給你一次機會，老頭，乙說，把一切都交出來，給你一個好看的死法。甲沉默不語，乙感到一絲不對勁，好似從一開始自己就深陷在局中。甲的部隊不至于如此不堪一擊，而甲的重要部將以及助理緒等都不見蹤影，他們不會臨陣逃跑，他們執行的是甲的意志。

一槍打穿了眼前這個機器人的腦袋，乙認識到自己落入了甲的圈套，躺在床上這個機器人同樣是甲的替身。與此同時，部下傳來消息，真正的甲早已逃到第二衛星上的基地去了。

毀滅

大炮準備妥當，乙站在飛碟控制臺上按下兩個按鈕，兩枚中子星炮彈發射出去，一顆奔向第二衛星，一顆奔向T星。

第二衛星如煙花綻放，接著T星也炸裂了。爆炸把一切都毀滅了，T星化為烏有。剩余的衛星搖搖晃晃，失去了可以環繞的主體，失去了規律，沖擊波將他們甩得遠遠的。乙在飛碟上觀望T星曾經所在之地，中子星炮彈的威力實在恐怖，如此浩瀚的星球，轉眼間就消失了，海水在爆炸中蒸發，變成冰塊四濺，巖石成為塵埃漂浮。

乙龐大的身軀立在飛碟的窗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他相信宇宙之大肯定有用不盡的精鐵，而機器人俱樂部需要一個新政權來改變以往的腐朽。

一頓折騰下來，世界恢復了平靜。對乙而言，最遺憾的，也許是無法親眼看見甲死在眼前，看見他硬邦邦的身體躺在棺木中被送去火化。回俱樂部行政中心的路上，乙感到空虛，他跟自己的助理商量俱樂部的未來。他把新任地質勘察員叫到身前。精鐵真能實現永恒嗎？他問，甲苦苦追求的意義是什么？新任地質勘察員說，真正的永恒是無法抵達的。

沉浸在自己的正確判斷中，乙為甲感到可憐，對權利的沉迷容易產生臆想。宇宙景觀在視野中流逝，一陣晃動讓正在時空翹曲中飛行的機器人頓時緊張起來，以為遭遇到隕石雨，或者撞上了時空翹曲中的黑暗物質。當他們獲得視野，發現是對面的飛碟正朝自己發起攻擊，好幾架飛碟失去了動力紛紛墜落，在時空翹曲中墜落意味著永久被困在時間里出不去。乙指揮部隊撤退，倉皇逃竄中他看見對方的金色盔甲如璀璨的光亮。

從時空翹曲中逃出來，乙宛如跌入噩夢中，他的部隊受到重創。他的第一反應是甲還沒死，在他們朝第二衛星和T星發射中子星炮彈時甲已經得逞了，他拿到精鐵逃進了時空翹曲。乙懊惱不已，以為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沒想到甲的每一個舉動都在自己之前。

回到宇宙邊緣，曾經T星所在的坐標如今只剩下塵埃，塵埃將蔓延好幾個世紀，假如沒有其他天體將它們吸引帶走，這些塵埃將會一直留在這個地方，靜止不動。蘑菇云般的塵埃讓乙感到落寞，他失去了還手之力。幾番思索，乙沒有想到可去之處，他征戰多年，每到達一個星球都造成了毀滅性傷害。

金甲機器人肯定也會隨著時空翹曲追過來，他早就預料到了自己的結局——死在戰爭當中。他沒料到自己會死在甲手中。越發感到憤懣的機器人乙胸腔劇烈疼痛，仿佛一顆炸彈在身體里引爆了。這是乙有生以來第一次亂了陣腳，他在戰場上從來沒有如此狼狽過。

盯著時空翹曲通道，乙突然擺擺手讓他的將士放棄抵抗，他計劃獨自面對甲的制裁。散了吧，乙說，長勝將軍必有失敗之日。他龐大的身軀在那一刻變得異常渺小，整個世界都在離他而去。

時空翹曲傳送過來的并非金甲機器人，而是甲的遠程投影。甲躺在俱樂部總部病榻上，奄奄一息。看見狼狽的乙，甲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乙這才明白所謂的精鐵計劃就是一個騙局，而甲從一開始就沒有離開過俱樂部總部，隨隊出征的不過是他的替身。

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得一清二楚，甲說，我必須削弱你，給你設這么個局，否則你將毀滅整個機器人文明。武力不能帶來和平，甲說，所謂的鐵意志，就是我的意志，你永遠殺不死我，所有機器人都繼承我的意志，包括你。甲的一番話讓乙無地自容。

甲表示一切都無所謂。他說，你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所以為你取名乙，可你性情暴戾，無法帶領俱樂部突破宇宙枷鎖，布置這樣一個局，并非為了捉弄你。甲每說一句話就得休息很久，身上的部件經過漫長的蓄力才能為他表達下一句話提供能量。你會得到你應有的處置，甲說，緒會給你宣讀最終的判決，我且不帶走你……

甲死了，話也說得完整。

時空翹曲傳送過來一條鐵鏈將乙緊緊困住，接著緒出現在投影中，他宣布甲的死亡，以及自己的就職，并將關于乙的判決宣讀出來——乙將被流放在世界盡頭，并用盡一生去重建那些曾被他摧毀的星球。

被剝奪了所有的乙獨自駕駛一架殘缺的飛碟在世界盡頭流浪，時間翹曲被轉移了，那意味著他再也回不去宇宙中心。他哼著悲傷的歌，計算如何從一粒塵埃筑成一顆星球，他有些頹喪，但他被審判的生命意義就在于此。他收集塵埃，凝練成巖石，再從巖石疊加成土丘……

乙死去之前筑造了一顆月球大小的星球，這顆星球靜止在世界的盡頭，俱樂部通過望遠鏡觀察到了星球形成的整個過程。星球所在位置就是原來T星所在之處，而從T星被毀滅到這顆星球被筑造起來，已經過去了上千年。當初遺留下來的殘缺的飛碟失去了動能，載著乙的尸骸環繞著靜止的星球旋轉，宛如一顆衛星繞著它的宿命旋轉。

概念專家將此星球命名為乙星，它將成為一個天文坐標，示意世界的盡頭之所在。

【作者簡介】梁寶星，生于1993年，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小說發表于《花城》《中國作家》《芙蓉》《青年作家》《大家》等刊，有作品被《小說月報》《長江文藝·好小說》選載，曾獲有為文學獎、賀財霖科幻文學獎、歐陽山文學獎等，著有小說集《海邊的西西弗》《塞班島往事》，現居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