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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睿(1994—),湖北武漢人,北京大學法學院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刑事訴訟法、證據法。
摘要:事故調查報告的證據能力審查問題仍面臨審查形式化危機。“鑒定意見說”“直接審查說”“復合證據說”等學說均未能給予事故調查證據能力審查實質化以堅實的理論支撐,需在此基礎上建構更具解釋性和可操作性的“新復合證據說”。實踐中,事故調查報告制作規范和司法審查程序研究對事故調查報告審查實質化亦未有有效推進,應兼采證據法和程序法視角對相關審查作出完善,在明確證據審查基本理念的前提下,從創設關聯性審查體系、明確意見證據屬性、區分各部分證據審查規則、規范證據產生及審查程序四個方面入手,完成事故調查報告證據能力審查的理論范式轉換和實踐規則重構。
關鍵詞:事故調查報告;證據能力;意見證據;證據審查
中圖分類號:D915.13"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1-862X(2023)05-0136-006
一、問題的提出
作為行政機關在事故發生后對事故過程、原因、損失、責任的綜合性調查結果,事故調查報告(1)不僅是《安全生產法》下實現“加強安全生產工作,防止和減少生產安全事故,保障人民群眾生命和財產安全,促進經濟社會持續健康發展”(2)的重要文件,還是事故發生后續進行刑事追責的關鍵證據。2021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lt;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gt;的解釋》(以下簡稱《刑訴法解釋》)第101條規定,事故調查報告不僅可以作為證據使用,且“報告中涉及專門性問題的意見,經法庭查證屬實,且調查程序符合法律、有關規定的,可以作為定案的根據”。這是基于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和2019年《安全生產行政執法與刑事司法銜接工作辦法》所作出的重要證據審查規范補充。但上述規定并未解決司法實踐和理論研究中事故調查報告證據能力審查判斷規則問題上存在的較大分歧,這導致了事故調查報告在形式完備性和實質可靠性兩方面均缺乏有效審查。[1]
二、事故調查報告證據能力審查的三重困境
及其緣由
(一)審查形式化:事故調查報告證據能力審查的現實困境
通過對北大法寶網收錄的2021年3月至2023年3月兩年間審結的313份裁判文書的研究分析,在這313份裁判文書(3)中,法院對涉案事故調查報告的證據能力的認可率為100%,沒有對事故調查報告的證據能力提出過疑問,更不存在排除事故調查報告的情形。這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出實質性的事故調查報告證據能力審查規則還未真正在刑事裁判中被建構起來。
事故調查報告審查形式化的第一個表現是裁判文書采納證據時缺乏最基本的說理和回應。樣本顯示,大部分裁判文書對辯方異議的回應都有提及,事故調查報告系政府機構制作,因此可以進入法庭,這事實上賦予了事故調查報告先驗的證據能力。比較不同裁判文書中法院的證據審查,可發現頗多相互矛盾之處,例如,在“陳春來重大責任事故罪”一案中,法院認為,只要是經批復的事故調查報告均具有證據能力。(4)而在“鄭生革、王春林等重大責任事故罪”一案中,辯方提出涉案事故調查報告沒有經負責事故調查的人民政府批復,不應當作為定案依據,法院則援引《刑訴法解釋》第101條對該辯護理由不予認可。(5)可以看出,在事故調查報告的證據審查過程中,辯方難以提出明確法律依據質疑事故調查報告的證據能力,法院亦未采取明確的標準對事故調查報告的證據能力進行實質性的審查判斷。
審查形式化的第二個表現是事故調查報告證據歸類上的“書證化”。在全部樣本中,被判決書明確列入“書證”一類的有76份,余下的237份裁判文書即便未明確說明,其審查方式亦以書證審查為主。例如,在“劉金良、孫成鈺重大責任事故罪”一案二審判決書中,法院僅根據《遼丹漁21653號漁船“8.8”燃爆事故調查報告》的人員組成合法,即認定該事故調查報告的證據能力(6),此處即采用了書證的審查規則。實踐中,辦案法院一般不會要求事故調查組成員出庭作證,或者要求對事故調查報告中有爭議的專門性問題重新進行鑒定,事故調查報告在實務中也不會以證人證言或鑒定意見等意見證據的方式進行舉證質證。這種書證化的證據歸類原則進一步加劇了事故調查報告證據能力審查的形式化。
審查形式化的第三個表現是事故調查報告缺乏相應的合法性審查程序保障。其一,樣本中的所有裁判文書及涉案事故調查報告均顯示,事故調查組的專家成員/鑒定機構的姓名/名稱、資質通常不會公開。由于程序上無法鎖定特定個人,且無法確知其是否具備做出事故調查報告所載相應證詞的能力,這給事故調查報告的實質性審查設置了程序上的阻礙。其二,應急管理部門在制作事故調查報告時較少考慮調查報告在刑事訴訟中的使用。從應急管理部網站通告的事故調查處置要聞來看,主要由當地政府或應急管理部門牽頭的事故調查組對事故的原因及事故追責直接提出結論性的意見,未提及事故調查報告如何與刑事訴訟相銜接的問題。這反映出了事故調查工作對刑事訴訟的重視和支撐不足。其三,公安機關、檢察機關對事故調查報告采取了全盤接受的態度。盡管事故調查組較少考慮事故調查報告在刑事訴訟中的使用,可能導致事故調查報告作為刑事證據無法滿足證據能力審查的相關要求,但公安機關、檢察機關通常不會對事故調查報告本身的證據能力質疑。
(二)理論沖突與程序缺陷:事故調查報告審查形式化的原因探析
1. 理論沖突:事故調查報告的證據種類理論爭鳴與評析
當前,理論界針對事故調查報告的證據種類存在三種截然不同的觀點,即“鑒定意見說”“直接審查說”和“復合證據說”。由于不同的證據種類對應的證據審查方式有異,因此,證據種類明確與否直接影響事故調查報告的證據能力審查規則構建。“鑒定意見說”認為,由于事故調查報告包含專門性知識,應當參照鑒定意見的證據能力審查標準對事故調查報告等行政認定進行證據審查。[2]依照此種觀點,事故調查報告的證據能力審查大體上應當遵循專門性問題證據的審查判斷規則,即訴訟中的專門性問題應由具有專門知識的人解決。[3]“直接審查說”認為,不妨擱置有關證據種類的爭議,徑行允許事故調查報告進入法庭。[1]該觀點主張,既然事故調查報告短期內難以被劃入法定證據種類之中,鑒于司法實踐中迫切的證據審查需求,可以暫時擱置事故調查報告的證據種類爭議,在證據審查的過程中跳過證據種類判斷這一環節對事故調查報告進行證據能力審查也未嘗不可。根據“直接審查說”的觀點,事故調查報告證據審查的重點在于確保審查的過程以審判為中心,確保需要作證的主體能夠出庭作證并當庭接受控辯雙方的詢問。[4]“復合證據說”認為,應當嚴格按照法定證據種類標準,對事故調查報告的各部分內容做出明確劃分,再分別判斷事故調查報告各部分內容的刑事證據能力。[5]該觀點主張,根據《刑訴法解釋》第101條的規定,事故調查報告的各部分內容在刑事訴訟中均具有基本的容許性,但是均不能當然地獲得證據能力,應當根據不同的內容特性對各部分內容進行精細的切割并分別判斷。[5]
關于事故調查報告證據種類的三種觀點各有其特點,但均存在一定局限性。“鑒定意見說”突出了事故調查報告的專門性問題部分,也較符合《刑訴法解釋》起草小組主張的事故調查報告中“與事實認定無關或者不屬于專門性問題的,不具有證據性質”[6]這一立場難以涵蓋事故調查報告的全部內容,盡管其一定程度上符合《刑訴法解釋》的初衷,但仍然可能導致非專門性部分過度重復收集的隱患和專門性部分法定鑒定資質要求難以滿足的疑慮。“直接審查說”指出了事故調查報告總體上的意見證據屬性,并強調了實質化庭審過程對事故調查報告證據審查的積極作用,但此種做法理論上的自洽無法掩蓋其司法實踐中可能暴露的合法性危機。“復合證據說”看到了事故調查報告內容上的多元性,主張應當針對不同屬性的證據內容適用不同的證據審查規則,但該體系的復雜性可能減損其可操作性,導致其在實踐中難以被法官普遍接納。總體來看,三者均系證據法理論層面的證據分類探討,欠缺程序法向度的現實關照,引發了事故調查報告證據種類理論討論上的僵局,進而造成了事故調查報告證據審查的困境。
2.程序缺陷:事故調查報告證據審查困境的現實因素
在事故調查報告的證據裁判過程中,有諸多現實考量和訴訟外因素對事故調查報告的審查施加不當影響,侵蝕刑事訴訟中的證據裁判原則和證據審查制度。此類來自證據審查工作之外的因素之所以能夠對證據審查施加影響,根本原因是刑事訴訟本身缺乏程序機制將合議庭隔絕在這些影響之外,實質性的證據審查因而無法開展。
首先,事故調查與刑事程序之間存在基本目的上的沖突。事故調查是為了應對突發重大事故,需要服務于“全力救治傷員,做好遇難者親屬安撫工作,查明事故原因,追究責任人責任,吸取血的教訓,強化安全生產責任制,保障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7]這些事故發生后亟待解決的問題。此處的“追究責任人責任”主要指的是對事故主要責任人進行歸責,以及追究黨政部門責任人的黨內責任和行政責任,而事故主要責任人的刑事責任不會提及(除非責任人已經被提起刑事訴訟,才會在事故調查報告中有所體現)。這導致事故調查報告制作程序不注重與刑事訴訟程序的銜接。
其次,事故調查報告證據審查這一司法活動很難獨立于事故調查這一總體性的行政活動。在本文研究的313份裁判文書中,有126份出現了“批復”一詞。(7)從裁判文書內容上看,相較于刑事訴訟中傳統的證據能力審查判斷規則,“事故調查報告經政府批復”對于法庭最終認可該事故調查報告的證據能力有著重大作用。通常情況下,合議庭不會輕易質疑事故調查報告的證據能力和證明力,這一方面是出于法官對事故調查組人員的信任,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事故調查的全過程都有著較為復雜的輿情考量——事故發生本身對于當地政府的公信力就有一定沖擊,如果法官貿然對事故調查報告提出異議,則可能導致社會輿情進一步惡化。
最后,公檢法三機關在辦案過程中容易被事故調查報告難以重復收集的證據特性所裹挾。盡管事故調查報告并非完全按照刑事訴訟證據要求制作,但事故調查報告本身難以重復收集的特性使得證據合法性審查“投鼠忌器”,因為事過境遷,事故發生地難以一直保持事故發生時的狀況。上述情形導致了事故調查報告所載內容易成為公安機關移送審查起訴或申請強制措施時唯一且難以推翻的依據。
三、事故調查報告證據能力實質化審查的
基本理念及其構建
(一)明確事故調查報告證據審查規則的基本理念
事故調查報告的證據審查來源于一般證據審查的普遍要求。一般證據的審查有以下三個主要目的:一是“確保證據審查結果的正確性,防止冤假錯案的產生”[8];二是“保證被告人獲得公正的審判,使其各項訴訟權利得到較為充分的保障”[9]56;三是通過構建嚴格的審查程序,實現對證據制作程序的有效規制。相對應的,在事故調查報告的證據審查中,也應當凸顯以下三個目的:一是通過證據審查,確保事故調查報告中內容的正確性;二是在證據審查過程中保障被告人的訴訟權利尤其是對質權;三是對前期的事故調查報告制作過程形成有效規制,使其符合刑事取證的基本要求。
事故調查報告的證據審查基本理念的樹立還應秉持功能主義視角,平衡“事故調查報告難以被重復收集”和“事故調查報告應當被嚴格審查”兩個基本的證據審查需求。這一特別的證據審查目的生發于2012年的刑事訴訟法修改,2012年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第52條(現行《刑事訴訟法》第54條)將行政證據納入刑事證據審查中,其規定主要立足于“行政、刑事程序聯系日益緊密”和“行政證據難以重新收集”兩個前提。[10]由于事故現場難以長期保持事故發生時的情形,相較于一般的行政證據而言,事故調查報告所載的內容大多無法被重復收集,這種狀況應當被納入證據審查規則構建的考慮范圍。基于此,《刑訴法解釋》第101條延續并發展了這一審查目的,并將其具體化到了事故調查報告的證據審查之中。鑒于事故調查報告難以整體上作為刑事證據被歸入法定證據種類之中,其法庭準入和證據審查判斷均存在無法可依的問題,《刑訴法解釋》的出臺一定程度上解決了事故調查報告法定證據種類不明的“法庭準入危機”,而在被允許作為刑事證據進入法庭后,事故調查報告的證據能力審查同樣也應當平衡證據嚴格審查需求和重復收集困境之間的緊張關系。
(二)厘清事故調查報告的意見證據屬性
厘清事故調查報告的證據種類是構建其證據審查規則的理論前提。我國采用法定證據種類制度,特定的證據能力審查規則與其所屬的法定證據種類存在明確的對應關系,證據能力審查判斷規則的構建以明確法定證據種類為前提。在刑事訴訟程序中,證據能力審查判斷規則服務于證據審查目的,正是在明確事故調查報告證據審查目的的基礎上,其證據種類方能被厘清,進而其證據審查的基本理念框架得以被搭建。
理論上的三種事故調查報告證據種類理論觀點并非彼此割裂,三者可以整合為內部協調且富指導價值的學說——“新復合證據說”。持有“直接審查說”的學者同樣認可事故調查報告作為刑事證據的復合性[11],持“復合證據說”觀點的學者也在論述中強調事故調查報告專門性問題部分應當借鑒或直接采用鑒定意見的證據審查方式[5],三種理論之間的聯系暗示了三者存在統合的可能性。不論是從糾正事故調查報告的書證化傾向,還是從尊重事故調查報告本質屬性的角度,都宜以“復合證據說”為基本框架,吸收另兩種觀點的優點,構建更為完善和具備可操作性的“新復合證據說”。“新復合證據說”總體上肯定“復合證據說”,將事故調查報告確定為一種意見證據。事故調查報告反映的是事故調查組調查事故后提出的意見和看法,而非客觀事實本身。相反,如果將事故調查報告作為客觀事實本身進行證據審查判斷,則默認了事故調查組成員是事故真相的“編織者”而非“調查者”,這不符合刑事證據原則。因此,根據“新復合證據說”,事故調查報告應當在總體上被評價為一種意見證據。
“新復合證據說”與既有“復合證據說”的不同之處在于其對事故調查報告的劃分方式有異,前者將事故調查報告分為普通意見、鑒定意見、其他專家意見三個部分。根據傳統理論,意見證據這一復合概念在內涵上存在分歧,一說可以被分為普通意見和專家意見,可稱為“專家意見說”[12],也有觀點認為可以分為普通意見和鑒定意見,可稱為“鑒定意見說”[13]。由于鑒定意見屬于法定證據種類,《刑事訴訟法》對于鑒定意見審查有明確的法律規定,因此單獨采用專家意見說容易造成證據審查合法性不足的疑慮。但實踐中存在大量需要專門性知識卻沒有相應法定鑒定資質要求的證據,單獨采用鑒定意見說無法涵蓋事故調查報告中所有的專門性問題。因此,兼采兩種說法更為適宜。根據專家意見說的分類方式,事故調查報告復合證據應當初步劃分為兩部分:事故調查報告中需要專門性知識的部分屬于專家意見,其余內容屬于普通意見。普通意見與專家意見的證據審查存在差異,前者是因為證人、被害人所感知的案件事實無法通過語言、文字描述完整地傳達給裁判者,后者則是因為裁判者缺乏專門知識,無法理解某個事實或事物所傳達的信息,需要通過鑒定人的解讀方可理解。普通意見審查強調的是證人、被害人的親歷性和言詞性,專家意見證據強調的是專家證人的專業性和解釋性。在此基礎上,根據鑒定意見說,可以根據取證、作證時是否需要法定司法鑒定資質進一步將專家意見劃分為鑒定意見和其他專家意見。法院重點審查前者的證據來源是否具有相應的法定資質,對于后者,則主要將證據來源的資質作為參考而非證據能力的必備要件。
(三)建立事故調查報告的關聯性審查規則
傳統理論認為,事故調查報告不存在關聯性審查需求,因為事故調查報告本身就是為了調查事故的經過、原因、責任分配等問題而制作的。在證據能力審查中,根據證據指向待證事實本身還是待證事實所依憑的程序,可以將證據分為結果證據和過程證據,這一觀點混同了過程證據和結果證據的證據能力審查問題。過程證據指向的是程序性事實,例如,訊問筆錄可以用于證明偵查人員取得被告人供述的取證過程。[9]276-282事故調查報告同樣具有過程證據的屬性,可以證明事故調查組制作事故調查報告這一過程。因此,盡管事故調查報告與事故的經過、原因、責任分配等問題之間存在外在的顯著關聯性,但事故調查報告與事故調查這一過程之間的關聯性仍然有審查的空間。事故調查報告的關聯性審查程序至少應當包含以下幾個方面:其一,事故調查報告是否確實是經由事故調查組依法定調查程序做出;其二,事故調查報告經過的調查程序是否滿足刑事訴訟對事故調查的相關規定;其三,事故調查組成員在事故調查過程中所起到的作用與實際情況是否相符,尤其是專門性問題的調查判斷是否由事故調查組中具有相應資質的成員做出。
(四)區別事故調查報告的證據能力審查判斷規則
證據種類劃分是搭建證據審查規則的基本框架,在刑事證據理論中,證據種類與證據能力審查規則有明確的對應關系。對于事故調查報告而言,應當按照普通意見、鑒定意見、其他專家意見三個部分設置證據能力審查規則。
對于事故調查報告中的普通意見,應當按照其對應的法定證據種類進行證據能力審查。例如,事故調查組成員通過對事故在場人員的采訪、詢問所得到的內容,應當按照證人證言或被害人陳述的相關規定進行證據能力審查;事故調查報告所載事故調查組成員對事故現場的描述,若是由公安機關按照勘驗程序進行的,應當按照勘驗筆錄的相關規定對相應部分進行審查,若是由其他主體做出的,則應當按照證人證言的規定進行證據能力審查。
對于事故調查報告的鑒定意見部分,應當嚴格依照刑事訴訟法關于鑒定意見的規定進行證據能力審查判斷。例如,《火災事故調查規定》第23條規定,“現場提取的痕跡、物品需要進行專門性技術鑒定的”應當由“依法設立的鑒定機構進行”,此種鑒定系較為重大且不進行鑒定難以查清案件事實、實現司法公正的鑒定事項。對于此類專門性問題,事故調查組中的相關專家或聘請的鑒定人員/機構應當具備法定資質,否則,事故調查報告的相應部分就不具備證據能力。
對于事故調查報告中的其他專家意見,可以不對事故調查組委托的專家/機構的資質做硬性要求,但應當對此類證據的證據能力審查做出相應的程序規定。具體來說,事故調查組的專家/委托機構的其他專業水平證明仍然對事故調查報告的證據能力具有參考意義,如有必要,公訴機關可以在法庭調查時對調查組專家/委托機構的專業水平予以說明。
(五)規范事故調查報告的合法性審查程序
有學者指出,在刑事證據審查規則不完備的情況下,可以允許事故調查報告適用行政法律法規的取證規定,理由是行政程序在取證規范性的要求上并不低于刑事程序,其標準有時較之刑事程序更高。此外,也不能期待行政人員在取證時遵守刑事訴訟程序。[5]這一觀點有著較為充足的現實考量,有利于解決事故調查報告的“刑事—行政”程序銜接的問題,但沒有充分關照到刑事訴訟程序的制度初衷。刑事訴訟取證較之民事、行政程序更為嚴格是刑事訴訟對證據特殊要求的外在表征,不能證成“只要行政程序更為嚴格,那么就可以適用于刑事取證”。刑事訴訟的取證要求還包含著國家權力分配的問題,對于事故調查報告而言,如果允許行政機關工作人員收集的證據成為刑事證據,可能破壞刑事取證的權力分配格局,使得事故調查報告在刑事訴訟中的合法性供給不足。事故發生后,如果事故調查組認為有較大可能追究特定個人、單位的刑事責任,則應當主動將勘查事故現場、詢問證人等工作交由公安機關刑事偵查部門負責,提前消弭后續刑事證據審查過程中的不協調,同時還能消除“不能期待行政人員遵守刑事取證程序”這一顧慮。
事故調查報告的合法性審查還需要滿足刑事訴訟明確證據來源的需求。由于當前事故調查報告中普遍缺失調查組中的專家/鑒定機構的姓名/名稱,導致辯方難以對事故調查報告中的專門性問題進行質證。作為專門性證據,事故調查報告專門性問題部分的合法性、可靠性的重要來源是其制作主體的資質。如果訴訟各方不能充分了解專門性問題部分的證據來源,證據審查將寸步難行。更進一步,還應當確保事故調查報告中相關證人的出庭作證。不論是事故調查報告的哪一部分內容,其本質都是事故調查組成員以證人/鑒定人身份作出的意見證據。對于證人而言,出庭作證是我國法律明確要求其承擔的一項任務,也是適用意見證據規則的必然要求。[12]因此,不論是事故調查報告中的哪一部分內容,只要法官認為調查組成員有必要出庭時,就有權要求其出庭作證,該成員不出庭的,事故調查報告就不具備證據能力,更不得作為定案的根據。
注釋:
(1)本文的研究對象為重大安全事故發生后,由國務院、應急管理部、地方人民政府或其下轄應急管理部門根據《安全生產法》《生產安全事故報告和調查處理條例》等有關法律法規規定制作的事故調查報告,而并非廣義上的事故調查報告,廣義上的事故調查報告包括交通事故報告、環境污染事故調查報告等。
(2)參見《安全生產法》第1條。
(3)檢索詞為“事故調查報告”(在全文中出現)、“重大責任事故罪”(案由)、2019年3月-2021年3月(審結時間)。
(4)案件編號:(2021)湘10刑申10號。
(5)案件編號:(2022)湘3127刑初25號。
(6)案件編號:(2021)遼06刑終26號。
(7)此處的126份系不完全統計,有時法院不采用“批復”一詞,例如在(2021)湘10刑申10號案件中,法院認為“湖南省安全生產委員會……復函同意事故調查報告,該事故調查報告與本案證人證言、書證、同案犯的供述相互印證,均作為本案定案依據。”此處復函的含義與批復相同。因此,將“批復”這一因素納入審查考量的裁判文書實際上要多于126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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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吳 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