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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要寫出復雜人性里的光

2023-12-29 00:00:00李西閩吳絲絲
青年作家 2023年11期

從嚴肅文學作家到恐怖小說大王

吳絲絲:很多人稱呼您為“中國恐怖小說大王”“親歷汶川地震被埋76小時的幸存者作家”,您是怎么看待這些標簽的?

李西閩:當年南方人物周刊的吳虹飛采訪我的時候,給我弄了一個“恐怖大王”的稱號,后來大家就叫習慣了,叫我大王。我覺得不要緊,戲稱也好,是種標簽也好,就像我們的名字不過是一個符號而已,跟我的作品沒有關系,作品寫不好,叫什么也沒用。但事物總有兩面性,好處是“恐怖大王”“地震作家”的稱號會特別容易識別一個人,不好的地方是,會低估了我的作品,這一點其實也無所謂,反正只要是我的讀者,都不會看低我的作品,就像“唐鎮三部曲”當時在《收獲》發表的時候,責任編輯葉開就說,這個根本就不是什么恐怖小說,就是嚴肅的文學作品。

吳絲絲:您是個嚴肅文學作家,怎么會想到寫恐怖小說?

李西閩 :對我而言,恐怖小說也是嚴肅小說,恐怖小說對我的寫作是一種升級,也是一種挑戰。我寫的恐怖小說,并不是網絡上那些鬼怪故事,我并沒有改變寫嚴肅文學的初衷,只是給嚴肅小說披了層恐怖的外衣,小說應該有更多的可能性。其實在我眼里,沒有嚴肅小說和通俗小說之分,只有好小說和壞小說之分。

90年代末期,有一個重要的問題,當時的中國作家是比較低迷的,那個時候產生了一個危機,很多作家疑惑到底寫什么?圖書也賣得不好,也沒人讀,光靠一些文學雜志在那里,發一些傳統作家的東西,也沒什么大的影響。從受眾方面來講人群是越來越少了,作品寫出來肯定要有受眾,讓自己的讀者得到更多一些,沒有受眾的話,作品是沒有意義的,我一直這么認為,并不是說曲高和寡的東西有多厲害,真正重要的作品是要有人讀的。很多大師的作品,它在世界上有廣泛的受眾,沒有這個基礎,作品的生命力就會受到質疑。受眾是一方面,創作是一方面,在創作的過程中,用什么態度去創作,這也是很重要的一點。

所以這種改變是挑戰,我想走一條中間的道路,就是把嚴肅文學與通俗文學結合,這種創作的融合,我認為是得到了某種實驗性的成功,就像我的作品“唐鎮三部曲”,它沒有影響嚴肅文學的品質,也具備一定可讀性。從這個角度來講,我覺得這種嘗試是有意義的,從那以后的四五年時間,很多嚴肅作家就開始走這條路子了。

吳絲絲:您把恐怖小說寫作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小說實驗性獲得成功,市場和讀者都很認可,有一些寫作者將您的小說作為范本進行學習,能具體談談創作融合的過程嗎?

李西閩:創作過程花了很多心血,要把一種文學形式推到極致,需要去思考很多問題,還要不斷實踐。從第一個文本到第二個文本,我的第一部恐怖小說《蠱之女》是完全失敗的,因為當時根本就不知道怎樣寫這種類型的小說,改了二十多稿,后面歷時兩年才出版,但我骨子里得到了很多啟示,又琢磨了很多東西。從寫第二本恐怖小說《血鈔票》開始,我就找到寫作的一個通道了,用很優美的語言,營造恐怖的氛圍,寫一個陰暗雨季的故事。第二本書讓我獲得了某種成功,從讀者的受眾,到寫作的質量,都有一個質的飛躍。《血鈔票》這本書,當時確實受到很多寫這種類型小說的人的推崇,他們寫這個類型的小說,很多都是從模仿學習《血鈔票》開始的,這本書成為了他們寫作的一個范本。

吳絲絲:您對早期作品比較滿意的是哪部?百萬字量級的厚重之作《唐鎮三部曲》是在什么樣的情況下構思出來的?

李西閩:從開始寫恐怖小說到《唐鎮三部曲》,我比較滿意的是《血鈔票》,后面又寫了《崩潰》,以及《拾靈者》一系列的小說,中間有七八本小說,之后才寫到“唐鎮三部曲”。“唐鎮三部曲”的構思在90年代末,是我寫《死亡之書》的時候,當時我就考慮以老家河田鎮為藍本,寫一部長篇小說,寫一個小鎮百年歷史的長篇,但不知道怎么進入這個故事。寫恐怖小說之后,我慢慢找到了一個點,農民的恐怖這個點讓我一下子就豁然開朗了。所以這個恐怖小說里沒有什么鬼怪,就是寫農民的悲慘生活,中國農村百年小鎮的那種風雨飄搖、那種破敗與掙扎,人性的復雜呈現,很多人物就浮現在眼前,我一直在構思這一個個人物,從1999年一直到2006年,真正開始寫作是2006年。每一個作家的寫作,不是一下子就能夠寫出什么東西來,寫作是一個長期積累的過程,從我少年時代到現在,已度過了幾十年的寫作生涯。

我與故鄉有一種隱秘復雜的關系

吳絲絲:在您的作品中,童年似乎有一層灰暗的陰影,您童年時期的經歷,記憶中對您影響最深的是什么?

李西閩:每一個作家都跟他的童年分不開,童年的經歷對人的一生影響深重,比如說苦難的童年,可能會傷害一個人,因為苦難絕對不是好東西,我不會歌頌苦難,它肯定是很傷人的東西,誰也不愿意踏入苦難,誰也不愿意過苦難的生活,包括有個苦難的童年。但我的童年,就是很灰暗的,那個時候死亡經常會出現,比如每年春天五月份的季節,下暴雨漲洪水經常會淹死人,洪水會把河堤沖開,很多小孩,或者年輕的人,會葬身于洪水之中,那種苦難是很鮮明的。我記得常常在放學后,天空還下著雨,一群人在那里哭,我就知道又死人了。有的時候碰到一個小姑娘死掉,因為她年輕,尸體不能進房子,就停放在外面,用片竹席子把她的頭和身體蓋住,腳會露出來。當我看到那雙腳,心里就一下子會陷入一種很恐懼可怕的境地。我從小就對死亡就有很深的認識,死亡好像是無處不在的,死亡的天空是慘淡的,如同黑白電影里面的那種舊年代的生活,很多人一輩子內心都會留下死亡的陰影,而這些陰影都是苦難。

吳絲絲:您的散文《路迢迢》中,講述自己八歲時不滿于故鄉貧窮與饑餓的苦難,計劃逃離故鄉,離家出走二十幾天的傳奇故事,這是真實的故事嗎?童年的苦難對您創作有什么影響?

李西閩:我很小的時候就想逃離河田鎮,一直就想逃走,因為我覺得那個地方不是好地方,那么多苦難,那么破舊,色彩灰暗。我一刻也不想待在那里,但童年的自己無處可逃。《路迢迢》是真實的記錄,八歲那一年的出走,對我影響特別深刻。我那時就知道,未來自己一定會逃離這個地方,在這里是活不下去的。這種苦難它曾經傷害到我,但是被我化解了,化解之后,才會勇敢地走出去。人是忘不掉那些苦難的,但是它最終沒有成為傷害我的東西,它不是一把利劍,需要我扛著,后來苦難成為滋養我的東西,成就我的東西。我的故鄉和童年的苦難經歷,對現在的我來講是一片肥沃的土壤,對文學創作的一種營養,它長出了文學的花朵。許多人為什么走不出童年的陰影呢?因為他沒有看到外面的世界,哪怕是到了外面,如果沒有嘗試著去打開自己的心靈,去接納它,去理解它,去原諒它,去跟童年和解,也走不出苦難。童年永遠是心頭的一把劍,它會刺傷你,會時刻撥開你的傷口,讓你難受。但盡管如此,我依舊厭惡苦難,也一直在批判這種苦難,永遠不會贊美這種苦難的生活。苦難與貧窮就是惡的根源。為什么我們一直要擺脫貧窮,擺脫苦難,就是擺脫邪惡,就是要擺脫人性的那種惡。當然我的童年是很豐富的,它并不是單一的,苦難的比重會占得比較大一些,但童年還是有美好的回憶。我曾經寫過一個短篇小說叫《紅魚》,講述一個美好的女孩子,在河邊天天跟一條魚對話的故事,那都是我的想象,當時很喜歡一個小姑娘,就希望她更美好。我去年在《上海文學》發表的一篇非虛構作品《遠去的滑輪車》,寫的是在苦難年代互相取暖的故事,這樣的故事在我的童年特別多,少年時代那些萌動的情感,小朋友之間那種友愛,都會留下很多美好的東西,還有對外面世界美好的幻想,外面的世界是未知的,未知的東西反而會讓你更加充滿想象,這種想象的過程也是很美好的一種童年記憶。童年里這些灰暗的、明媚的記憶,都是我創作的沃土。

吳絲絲:您曾說記憶中的故鄉,縈繞著死亡的氣息,您的作品中有一種從故鄉抵達萬種離愁的傷感,很多人熱愛故鄉,也懼怕故鄉,您在外行走多年,回過頭來看,是怎樣理解故鄉的?

李西閩:有的時候人年紀越大,可能會想回故鄉多待一段時間,但是每次回去待幾天或者十來天之后,又想逃離那個地方。對故鄉的感情很復雜,它跟你好像有聯系,又好像沒聯系,它總是若即若離的,你又痛恨又愛它。故鄉這么多年發生了很多變化,已不是我原來住的那個地方了,變得又陌生又親切。故鄉對我來講,是一個越來越復雜的地方,但故鄉和我有一種嚴密的關聯,我的很多作品,還是在寫那片土地上發生的事情,包括寫城市小說的時候,那片土地上的人物又會跑到筆下來,我與故鄉總有一種隱秘的關系,好像它總在暗示我什么,這個東西是很微妙的。

文學啟蒙與命里終須有的創作之路

吳絲絲:您很早就開始發表作品,少年時選擇去當兵,但要成為一個作家,成長路上會面臨很多人生的分岔路,在穿越這些小徑的時候,是什么樣的契機,讓您堅持走了從文這條路?

李西閩:我初中的時候就開始迷戀上寫作,寫小說,寫散文,寫詩歌,結果數學就學得很差,沒考上大學,17歲去當兵也是很偶然的一次機會。我們班里的同學基本都考上大學了,就剩兩個人沒考上,我就是其中一個。沒考上大學,我跟著堂叔去到一個很偏遠的、靠近江西的山里,去做泥水匠學徒,又是小工,一天兩塊錢的工資。我心情郁悶,天天去村里面一個小吃店,要一壺米酒,切一點豬頭肉什么的,一個人喝悶酒,每天晚上就在那邊賒賬,喝到工資都不夠還錢。小吃店有兩個人在經營,一個是中年人,一個是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堂叔月底去黃山出差,就和我說,這個月不給你錢了。我問為什么?他說,拿去還你欠小店的錢還不夠,下個月再說吧。我不管,還是常常去喝酒,有一天那個小姑娘見我一個人在喝酒,她抬頭看了我一眼,說了一句話:看你跟那幫工人不一樣,你不是池中之物。我一聽,想這小女孩又沒讀過書,她怎么知道池中之物這個詞,就覺得特別驚訝。我就問她,你說我應該怎么辦?她對我說,你是高中畢業生,可以去當兵,我們村里有一個高中畢業生去當兵,還考上了軍校。我一聽,這也是一條出路,那個時候還不像現在,可以出去打工,要走出山區只有兩條路,一是考大學,一是當兵。后來我就選擇去當兵,那一年秋天就去部隊了,這個經歷也是蠻離奇,如果沒有那個小姑娘提醒,我真的可能一輩子就在那里,也可能不會寫作了。因為在年少時,人的精神如果一直很困苦的話,就會放棄最初的那種理想,去選擇生存,因為生存才是最現實的東西。

吳絲絲:您在文學創作初期,遇到了哪些困難?是如何走上職業作家道路的?

李西閩:2004年從部隊自主擇業以后,開始走上職業作家道路。我在寫作上真沒碰到過困難,一路都挺順的,可能主要是心態好,退稿也無所謂,反正一個雜志退稿,我就拿到別的雜志去發。我寫出來的作品,也沒什么廢品,基本上都能發表,只是有好壞之分。每個時期都有一些我滿意的好作品,也有垃圾作品,這是很正常的。但我對自己要求也蠻高的,不是說外境很順,我就亂寫一氣,要構思好每一個作品,要把它們好好寫出來。我珍惜自己的天賦才華,很敬畏它們,不會因為發表容易,就降低自己的質量。我在生活里時常見義勇為,幫人家打架,抓小偷,有一些很張揚的行為,但在寫作上一直是很謙卑的,我越熱愛的東西,對它就越誠惶誠恐,從沒覺得可以拿這個來炫耀,因為寫作是自己很私人的事情,一定要寫出你自己認為最好的東西,才對得起自己。一份自己最熱愛的事業,寫出好作品是應該做到的事情,沒什么值得驕傲的。當作品寫出來,某種意義上就不屬于作家了,它屬于這個社會,甚至屬于全人類、全宇宙,它有自己的命運。每一部作品都像自己的孩子一樣,寫完就長大了,該讓它走了。

吳絲絲:您體驗過許多職業,當兵二十一年,當作家,還和朋友開過飯店,做過圖書公司編輯,還做過書商,您的職業經歷對創作有什么幫助嗎?如果您不當作家,會從事什么職業?

李西閩:我們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很少有人一帆風順的,我身邊的同學們也好,我的朋友們也好,都經歷過很多,也擁有過很多職業。對于我個人來講,經歷的確是一種財富,文學它就是一種社會學,你是要寫社會,要觀察這個社會里面人性深處的東西。在某一個職業領域,某個空間里面,都有美好的東西,也都有一些不好的東西,多經歷一些職業的話,人生會比較豐富有趣。你不僅洞悉了許多人,得到了大量素材,隨便想寫一個什么樣的人物,腦海里一下就浮現出來了。我現在創作時,不用考慮有沒有細節可寫,有沒有人物可寫之類的問題。我想寫什么,都會有大量的故事、大量的人物、大量的細節涌現,這跟我豐富的經歷有關系。一個人寫作的話,一定是要有很多細節,人物都是要很準確的,一旦經歷多了,寫任何東西都會寫得很準確。如果不當作家,做一個普通人也挺好,我廚藝很好,吃過的人都說好吃,或許會當廚師,或許會從事別的工作,誰知道呢,仿佛一切都是天注定。

吳絲絲:您有一部中篇小說叫《以作家博爾赫斯命名的房間》,在成長過程中,您是否受到了某些作家或者文學流派的影響?作品中有哪些元素是向其他作家致敬的?

李西閩:在桂林有一個書店旅館,有十幾個房間,每一個房間都是用名作家來命名的。我住的那個房間,就是以博爾赫斯命名的,我在那里寫了一部小說。這個房間是真實的,但所有故事都是虛構的。向某位作家致敬,我好像沒有過,都是自發的寫作,或許會借鑒一些敘事方式,也只是去做另一種創新融合。但在早期有一本書對我影響很大,我看的第一部外國小說是《基督山伯爵》,當時我正在讀初中,記得四冊《基督山伯爵》,好像是兩塊多錢。因為沒錢,整個夏天我都在采金銀花,然后把金銀花拿到收購站去賣。收購站剛好就在那個新華書店旁邊,賣完金銀花攢夠了錢,我跑到書店,結果那套書賣完了。為此我躲在一堵墻后面哭,哭了半天。后來一個堂叔知道這事,他在我們縣城師范學校里讀書,他說可以幫我去縣城里面看看。我就把錢給他,星期六他回來的時候,給我帶了一套《基督山伯爵》。在這之前我偷偷讀了很多古典小說,那時候都是繁體字,有《西游記》《三國演義》《水滸傳》這樣的書,當我第一次讀外國小說,才發現西方講故事的敘述方式,跟我們是完全不一樣的,是另一個不同的小說世界。所以《基督山伯爵》對我影響很大,算是我的小說啟蒙,當時讀了起碼十幾遍。當兵走的時候,我把書放在家里老柜子里面,后來有一年大洪水把它沖跑了,不然現在還在。

吳絲絲:您在體驗失敗與成功等不同的人生階段時,是如何看待人生起落的,是用怎樣的心情度過人生不同階段的?

李西閩:人生起落是常態,對我來講高光的時刻反而比較少,很多時候都是失敗的人生。我在做書上是失敗的,開飯店也是失敗的。在失敗者的整個人生里面,失敗的成分要比成功的時候多得多,對失敗也已經習以為常,不會讓我痛苦,只會增加一個又一個人生的體驗而已。文學上我也是個失敗者,說實話沒有能寫出更好的東西,可能未來會有,但偶爾的一些小成功還是讓自己很快樂的。比如在某個刊物上發表一個小說,心里都會持續幾分鐘的快樂。因為創作是自己喜歡的,也是自己選擇的,純粹創作自己喜歡的東西,在創作的過程中就是快樂的。我不管這本書發行量有多大,或者有多少讀者,在寫作的過程中根本就不愿意去考慮這些,考慮也沒有什么用,只要自己寫出來,完稿了,那真的是很開心的體驗。這就是創作過程的快樂,也是體驗人生的快樂。比如我開了個公司,失敗沒關系,只要過程還蠻有意思,對我來講就是一種寶貴的人生體驗。我對那種成功,就是所謂的大成功有一種羞澀感,如果我很看重這個的話,可以投機鉆營,可能會拿到更多的東西,也可能失去更多,但是我都不會,我甚至會放棄很多東西,因為我覺得寫作的過程才是最關鍵的部分。至于所謂的成功,獲獎什么的,讓我上臺領獎,我可能會很羞澀,覺得配不上這個獎,經常會這么考慮,這個獎好像是給錯了那種感覺,因為我確實不在乎這些東西,我不會為了一個獎去投機鉆營,對此沒有任何渴求,這可能跟我從小的經歷有關系,因為很簡單的事情我就會滿足。十幾歲時發表第一篇小說,我把十二塊錢稿費,給我爸八塊錢買化肥,還有四塊錢,請同學們吃鹵豬蹄,大家都很開心,沒有什么了不起。在之后所謂成功的時刻,都是用這樣的心態度過的,就是很平常的快樂。我所有的經歷,失敗的過程也好,成功的過程也好,都是去享受過程,對我而言都一樣。

吳絲絲:您長達三十九年的創作生涯中,在追尋文學夢想的路途中,有遇到過什么困境嗎?比如寫的作品被退稿,稿費無法支撐現實生活?

李西閩 :我在寫作上基本上是順風順水的,發表第一篇小說,到發表第二篇文學作品,中間經歷了四五年的時間,退稿紙一麻袋一麻袋的,但那時候還小,也沒感覺,反正繼續寫,自己還年輕,也沒那種挫敗感,像一頭倔驢一樣,一直往前拱,什么都不怕。在我17歲當兵的時候,在新兵連就發表了第二篇作品,是一首詩歌。這第二篇被發表的作品,又是一個新的開始。寫作對我來講真的是很順利的,后來也一直沒碰到因為退稿讓我灰心的事情,對于我來說退稿是很正常的,就和家常便飯一樣,你愛發不發,覺得我的作品好,你就發表,不好我也不會去強求,也強求不了,這個東西是順其自然的。

關于稿費,關于錢的問題,可能因為小時候的苦難經歷,錢或者貧窮是打擊不了我的,我沒錢的時候,要飯都要過。遇見困難,沒錢的時候,確實是一分錢也拿不出來,但我可以吃糠咽菜,就吃咸菜和稀飯,一分錢也不花,沒飯吃的話,就去喝涼水,再難也頂得過去。

吳絲絲:一個人平衡現實與理想是很難的事情,您在苦難困境之中,還會堅持寫作嗎?

李西閩:會呀,寫作是我的熱愛,我的愛好,我會把苦難跟寫作分開,而且分得很明白,去解決現實中深層次的困難,跟我的寫作是兩碼事,可以一邊謀生一邊寫作,我會想辦法找到另一條道路,就是說解決現實的辦法。人生那么漫長,肯定經歷過很多困難,也有一分錢都要命的時候,簡直恨不得去賣血,沒辦法困難來了,就硬著頭皮頂上去,也不能退縮,就是得活下去。所以我覺得也得益于童年的那種苦難,后來碰到任何困難都可以頂過去,從來沒有什么挫敗感,包括寫作方面,比如說《死亡之書》這本書,經歷了四十多家出版社退稿,我也不會去煩惱,覺得總有一家出版社會出的,后來被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了。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吳絲絲:您在創作過程中,遇見過什么困難,會讓您感受到挫折和痛苦?您是如何克服的?

李西閩:創作的時候每個人都有瓶頸期,也有一部小說寫不下去的時候,但又覺得這個小說題材特別好,比如寫了十萬字又寫不下去的時候,那當然會很痛苦了,但痛苦沒辦法,別人又幫不了你,不像沒錢的時候,還可以問別人借一點錢。寫作是很私人的事情,你是真的沒辦法,但你也不能太折磨自己,那就先放下,就不寫了唄,有什么了不起?哪天靈感一下就打通了,峰回路轉,那就繼續寫下去。也有十幾個中短篇,現在還放在那里,寫不下去就不寫,沒辦法就繞著它走,不能去硬碰它,因為有的東西肯定是機緣沒到,硬著頭皮寫的東西肯定寫不好,不如干脆放棄寫新的東西,能夠順利寫出來的東西。

吳絲絲:您感覺在什么樣的狀態下創作小說,更能創作出滿意的作品?

李西閩:其實好的小說誕生,作者自己寫第一段時就有感覺了,這肯定就是個好小說,不會差的。寫作的過程,覺得自己越寫越深,寫很多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東西,就會完成一個好作品,你自己感覺得到。我寫作可能跟別人不一樣,構思的時間會比較長,構思完了以后,會找一個地方待一兩個月去寫作。我是很瘋狂的人,創作的狀態很忘我,比如說一天寫作十六甚至十七個小時,對我來講是很正常的事情,比如“唐鎮三部曲”中的某一本書,是我在海南三亞寫的,當時把自己關在一間房子里,一箱方便面,一箱啤酒,一箱礦泉水,可以一個星期不出門,甚至兩天不吃飯,不分白天黑夜,寫累了,躺一會醒來又繼續寫,選擇了一個好題材,便一口氣把它寫完,這種一氣呵成的狀態寫出的東西,相對來說我也比較滿意。

不斷創新,寫作才有意義

吳絲絲:您的作品信息量如此之密集厚重,每一部作品都不一樣,您發表出版那么多作品,其中有很多量級很重的長篇小說,您如何保持驚人持久的創作力?爆炸性的創作靈感主要來自哪些方面?

李西閩:我能保持創作的激情,最重要的還是喜歡寫作,寫作是我人生最重要的部分。如果我幾天不寫東西,就有一種荒廢的感覺。再說句老實話,因為我是靠寫作為生,我必須這樣寫作,才有收入,不寫作就沒收入,我需要養家糊口,還要請朋友們喝酒,所以寫作它是一種生存的手段,這個也不怕丟人。是熱愛和生存這兩個點支撐著我,讓我保持著高度的創作熱情。

我的靈感特別多,在街上走一段路,就會有好多靈感出現。我會把這些靈感分類記錄在手機備忘錄上,哪怕是一句話或者一個詞,有的適合寫短篇小說,有的適合寫中篇小說,有的只適合寫長篇小說。在沉淀一段時間后,一些靈感會被我慢慢淘汰,我會挑出一個最值得寫的,把它構思成一個完整的作品。作為一個作家,很重要的是對這個世界始終保持敏感度,如果你對這個世界沒有敏感度了,覺得什么都不新鮮,一切都沒意思了,那這個作家的創作生命也就完結了。一個好作家始終會保持一種高敏感的目光,去看待這個世界,永遠對這個世界保持好奇心,還要有一種責任感,并且總能捕捉到他需要的素材,還要不斷去發現新的事物,才有創作的可能性。我寫的三十多部作品,每一部都不一樣,保持自己有新的作品呈現給這個世界,呈現給讀者,寫作對自己有要求和挑戰,不能一直延續一種風格寫,如果這樣我早就不寫了,重復性的寫作毫無意義。

吳絲絲:您的小說每一本都具有文本創新的實驗性,比如同一個系列的“唐鎮三部曲”,從兒童視角到對氣味的強調,以及文本并置結構的創新,每一本小說仿佛都在經歷一次獨特的冒險與挑戰,您對小說的創新性有什么樣的理解?

李西閩:創新是作家生命力的一種表現,我的每一本書都力圖與前面所有作品不一樣,我要保持那種旺盛的創作生命力,這是我寫作路上不斷前行的一種推動力。作家寫小說很容易就陷入一種困境,每個作家可能都經歷這個過程,你寫了一段時間以后,幾年沒有新作品出現,或者沒有新的文本出現,還是延續之前的那種創作,就會有一種焦慮感,怎么解決這個焦慮的問題呢?對我來說就是創新。而文本的創新,其實是你對自己的生活,對這個社會,對這個世界有新的發現,找出某一個新的點,會生發出很多新故事,才能保持這種創新能力。為什么我每一部小說都不一樣,我徹底寫完一部小說,就不會重新使用這種寫作方法,或者用這種結構來寫第二部小說,我肯定會有新的結構,要找到新的內容,來呈現我的文學世界。這種不斷創新,對我來講是一種永遠的激情,也是一種方法,一直在不停地追求,一直不停地努力往自己的世界里奔跑,一直是往前走的,而不是往后走,這對我來講是很重要的事情。作家不要重復自己,因為重復自己是很可憐的,如果沒有創新的話,對于作家是很殘酷的一件事情,有的作者你不用看他一百部小說,看一部就足夠了。創作是一種力量,我要給讀者帶來新鮮的體驗,那肯定要不停地往前走,不能重復自己,重復自己是失敗的,就等于說你抄襲了你自己,抄襲自己是沒有意義的。只有不斷創新,寫作才是有意義的,作為一個作家才有存在感。

吳絲絲:您在小說創新上的不懈努力,讓讀者看見一個文學世界的多維迷宮,除了創新意義,您堅持創作的信念還有什么?

李西閩:堅持創作的自由和良知,好像以前有人說過,先鋒就是自由,我同意這句話。你只有自由地創作,作品才是走在前面的,是與眾不同的,不是重復自己的。這種自由要規避很多問題,自我審查的問題,以及這個世界對你的要求。其實真正的寫作,是不在乎出不出版,發不發表的,是你內心要表達的東西,能不能流暢地表達出來,這個才是最重要的。我一直在堅持,我的創作一定是我想要寫的,我想表達的,而不是別人強加給我的,或者去討好某種東西所寫的作品。我一直堅持自己創作的理念,寫自己世界觀里的東西,而不是委曲求全,去刻意歌頌什么,不能違背自己的心,違背自己的靈魂。一個作家的良知特別重要,良知是最重要的信念,每一個作家都該具備。一個有良知的作家,創作相對來講是自由的,不會受到一些外界的限制。除了良知,我的內心有一片純真的世界,保留著初始的那種天真,人的天真是很珍貴的。我現在五十多歲了,但心里一直有二十五六歲時,看待世界那種毛茸茸的天真。

吳絲絲:您的創作從《死亡之書》《血鈔票》到《唐鎮三部曲》再到《幸存者》《寶貝回家》,每個時期作品有什么不一樣,是如何演變的?您認為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哪一部?

李西閩:每個階段都有我認為最好的作品,比如在九十年代,我認為最好的作品是《死亡之書》,我創作時飽含著一種內心的憤怒感,對這個世界的一種憤怒,也是對人生苦難的一種即時記錄。《死亡之書》寫了二十多個死亡故事,發生在“文革”時期,我少年時期耳聞目睹的一些死亡故事。我寫這本書的時候,有過很震撼的體驗,當時我躲在詔安縣海邊,一個叫港口村的地方,住在一所沒有裝修的房子里面,半夜還漏著風,就用塑料布把那個窗戶釘起來,一張桌子,一張椅子,還有一張床,其他什么也沒有。那時有一個村里的老太太死了,每天晚上打鼓,有一種古老的聲音,還有吹嗩吶里的哭聲,死亡的氣息與蒼涼感一直伴隨著我。我在那里寫了一個月,內心是很震撼的,對死亡的理解和認識,到了一個新的高度。《死亡之書》是我1990年代最重要的一部作品,到現在為止,它也是我最重要的作品之一。

第二個階段是我寫恐怖小說的時期,就是從2000年到2008年這個階段,我覺得最重要的小說還是《血鈔票》,因為它改變了我的很多東西,它甚至改變了我的生活,當時我從部隊離開,沒有選擇地方政府給安排的工作,選擇了職業作家的道路。當時很多人勸我不要走這條路,你可能會養不活自己,寫《血鈔票》這本書,讓我獲得了空前的成功,從文本上,從書的發行量上,都讓我獲得了文學價值和經濟利益兩方面的收獲,這本書是改變我人生的一本書。當時我剛轉業到上海,舉目無親,不知道怎么辦,就準備靠寫作為生。《血鈔票》讓我活下來,給我打開了另外一種事業局面,是另外一條道路的開始,所以《血鈔票》對我來講很重要。它還有一個重要的點,是中國小說文本實驗的一種成功,在2000年它是有巨大貢獻的一本書,打開了懸疑小說和恐怖小說新的道路,很多人開始以這個為范本來寫作,僅這一點它就具有典型意義。

第三個階段才是《唐鎮三部曲》,經歷了這么多年的創作之后,可以說《唐鎮三部曲》是嚴肅小說和類型小說的新融合,是我目前創作的一個巔峰狀態,但是我最好的小說,真正的巔峰可能還沒出現,估計要在我六十歲左右出現,因為我現在構思了很多很棒的小說。還有一個很重要的階段是,2008年地震被埋之后,我寫出了《幸存者》,它對我來講也是一種挑戰,在這之后恐怖小說寫得少了,寫了一系列關注現實的小說,比如《寶貝回家》,還有《姐姐的墓園》以及《凜冬》這些小說,是切入社會現實的一些很嚴肅的小說,《寶貝回家》寫的是那些孩子被拐賣的家庭受到的傷害,《凜冬》是幾個抑郁癥病人的故事,這些都是關注現實的作品。一路走來,從《死亡之書》《血鈔票》到《唐鎮三部曲》再到《幸存者》,這一系列的小說創作經歷,到現在我心里依然有很多嶄新的東西在出現,跟以前完全不一樣的小說。我正在構思一部小說叫《低語》,它可能會超越我以前所有的小說,寫一個女性從小到她三十歲的故事,整個敘述方式是自己跟自己說話的方式,不光是社會的變遷,人心里的物是人非,有很多想要表達的東西,它可能會是一部很好的小說,現在已經寫了五六萬字,寫得十分順利。

從不會重復自己的創作

吳絲絲:您的《唐鎮三部曲》被譽為閩西地域文化濡染的“百年孤獨”,長篇紀實散文《幸存者》很有社會影響力,獲得第七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散文家獎”,您的詩歌也蠻有自己的特點,您對小說與詩歌,非虛構與虛構作品的不同創作形式是如何看待的?

李西閩:我主要還是偏向小說,偶爾會寫一首詩歌,但我早期時候寫了大量的詩歌,對于后來寫小說也有一些影響,整體的語言敘述,會自然流淌著一種詩意,這是早年寫詩歌給我帶來的好處。我很喜歡詩歌,經常會去讀一些國內外的好詩,詩歌確實會給人帶來慰藉,用最短時間治愈人的精神世界。在上初中的時候,新華書店只要一有新詩集上架,我都會買來讀,當時可以背很多國內外的詩歌,詩歌滋養了我的靈魂,我會一直喜歡它,可能一直到死都不會放棄詩歌創作。寫詩歌寫得好的人太多了,我寫不過人家就算了,就不寫了,這也是一句實話。創作小說,它能給我帶來快樂,也是我生存的手段,前面都說了。至于非虛構作品,我每一年都會寫,比較喜歡描述故鄉河田鎮的人物,因為非虛構的東西,我一般用來寫人物比較多,寫他們的人生狀態以及經歷,在深度剖析后,非虛構最直接給我的東西是特別讓人震撼的,很多人在我腦袋里,比如某一個人物,他涌動得太厲害了,我就必須把他表達出來,但不能把它寫成小說,寫成小說就沒意思了,因為不用虛構的東西才是最有力量的。那些非虛構故事,它最直接表達人生,表達這個世界人的生存狀況,它真實再現一段往事或者某個人物,而且很多非虛構作品,寫的都是小人物的故事。在當今這個年代,我覺得非虛構最重要的意義,是它在構建這個時代的歷史。所有的時代,是由很多小人物來構建的真實歷史,非虛構承擔了這個責任。未來的人看我們現在的歷史,不是去看史書,真實的歷史就在這些非虛構作品中,這才是當今社會最真實的面目,直擊人的心靈,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非虛構。非虛構我寫了也有一百多萬字,堅持非虛構的真實性,要記錄真實的歷史時代,通過寫這些小人物,讓這些小人物出來說話,去見證歷史。

我的虛構作品,是把很多真實的人物,糅雜升華成小說的人物,比如某個人物,可能有十幾個人物的影子在里面。我覺得虛構創作和非虛構創作是不一樣的,對我個人來講,虛構創作給我帶來更大的創作空間,也更自由。非虛構的作品是真實的,要去考證,還要去調查,去采訪,會花很多時間去證實一些細節,但虛構的作品,它讓我極度自由,是作家的一種想象力的展示,這種想象力也并不是無頭無腦的想象,它是通過現實的東西去展現的,給現實生活插上翅膀,讓它飛翔,這個是小說家的任務,虛構的作品是每一個年代不會過時的作品,它沒必要承擔歷史,只要承擔想象力和藝術,是人獨特生命體驗的寫作,具有一種永恒的生命力。好的小說每一個時代都可以拿出來看,它都有新鮮感,而且都能關照現實。總之,讓我創作得更如魚得水的是小說,一些虛構類的作品,它可以跨越空間與時間。給我靈魂治愈的是詩歌,而非虛構有記錄當下歷史的作用。

吳絲絲:您在寫小說時,如何構思故事情節,語言的運用有哪些特別的追求?

李西閩:我構思作品從來不寫提綱,直接以某個人或者某個時間節點開始寫。我在寫作的過程中,最重要的幾個主要人物關系要想好,然后就開始寫作,細節這些東西不用想,它會自然流瀉出來,這可能跟我的經歷的各種生活場景有關,腦袋里面儲存了大量的細節,再加上想象力,就不用去想這個細節,不用刻意去追求。故事情節要挖掘人性最深層的東西,用人性推進故事,構思故事情節,不是用故事推進故事,會更注重人物的內心。語言運用方面,我追求簡潔和精準。

吳絲絲:您作品的語言敘事風格具有“先鋒文學”的超驗性,采用一種沉浸敘事的故事話語,將可讀性與文學性融合得極絕妙,這種語言敘事是怎么形成的?

李西閩:這個可能跟我從小寫詩,寫散文,加上一些自我訓練有關系。我時常會自我訓練,向學習別人,國內外作家的作品,去吸收一些好的方式,并不是模仿和抄襲,我會把他們好的技術,跟我自己認為好的技術結合起來,創造出另外一種效果。我的文字很簡樸,不太喜歡用過多的成語或者形容詞,用最直白的語言來敘述,這樣會更加直指人心。因為如果修辭太多的話,可能會影響小說的閱讀效果,小說是需要力量感的。好的語言就像一把手術刀,把人性剖開,把社會的善惡剖開。作家最早寫作的時候,語言是需要自我訓練的,去描寫一個細節或者一個人物,比如你坐在旁邊采訪我這個場景,我可能會用各種各樣的寫法來表達,找出最有效的,描寫最到位的一種語言寫法,作為我寫作的一種方式。我以前經常訓練自己,比如我在火車上,看到一段風景,會用三四種敘述手法來寫一件事情,這樣的寫作訓練效果很好。我經常建議一些年輕的朋友們去做這種嘗試,比如說你描寫一個場景,描寫一棵樹,你可以用十種方法來寫這棵樹,那你以后的寫作技法就會很豐富,怎么寫都可以,也不會重復自己。

吳絲絲:您在創作過程中除了寫作訓練之外,還有哪些特別的小習慣可以幫助您創作?

李西閩:我喜歡聽音樂,每一本小說都有一首專屬背景音樂,創作的時候我會重復聽這首歌,讓它循環播放,一直聽這首歌,它會增加我靈感的涌現,它跟我的作品好像是相融在一起了,并帶來一種很清晰的意境。我寫作的時候,還有一個習慣,就是一定要抽煙,不抽煙不行,但這是壞毛病,就不要學習了。還有我寫作的過程有個特點,用兩個字概括就是“瘋狂”,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一個月不出門都可以,創作專注力很重要,這樣可以全情投入。

女性角色常可照亮世界的苦難

吳絲絲:您的作品中有古老鄉鎮泥土的真實觸感,也有幻境之城千變萬化的魔幻感,您最愛的角色是哪一個?

李西閩:我的作品里很多人物是基于現實人物再創作的,給人物一個文學的呈現,但也有一些是純粹想象出來的人物,鄉野很少有這樣美好的人物,比如《唐鎮三部曲》里面的李紅棠就是想象中的一個人物,侏儒是每個鄉村都有的,李紅棠是我想象出來的,作品里面要有一個很美好的象征,要區別于這丑陋的世界,否則這個世界不成立,邪惡它總要有參照物,李紅棠就是一個參照物。我不能讓讀者沉醉在那種黑暗里面,必須有一朵鮮亮的花,她美麗又凄涼,這種美才能夠照亮那片黑暗的山野,照亮那個年代,凈化唐鎮的血腥。故事關于邪惡人性的展現很多,必須有一抹愛情的顏色,像李紅棠那樣美好的女子經歷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變老的年輕女子和不斷縮小的侏儒,兩個奇特的人抱在一起,一起離開人世。我覺得在苦難歲月里,在殘酷的世界里,總有一些美好可以照亮這個世界,我想必須要有這么一個人,我特別喜歡李紅棠這個人物,她代表了我很純粹干凈的一種向往。

吳絲絲:您剛剛提到李紅棠這個人物,您的作品中女性角色讓人記憶深刻,比如“唐鎮三部曲”之《畫師》里面的凌初八,還有《幸存者》里反復提到的祖母王太陽,請談談女性對您的創作有什么影響?

李西閩:女性對我是很重要的。講一件小時候的事情,我的一個堂姑姑只比我大一歲,我們倆吵架,在打架的時候我打了她,我爸很不開心,扇了我兩巴掌說,你怎么能打女人?這句話對我一輩子影響特別深,我爸爸一輩子從來不打女人,不罵女人。從那以后到現在幾十年了,我沒有打過一次女人,那句話讓我從小在骨子里充滿對女性的尊重。我們客家女人是很堅強的,也是很潑辣的,她們要肩負起很多責任,還要在農田里勞動,家里的事情都要操心,男人在外負責賺錢,那些女性很容易被欺負,她們就像田園里面的野草一樣堅韌,卻要自生自滅一輩子。我的嬸嬸們,我的姐姐們和姑姑們骨子里都有那種堅韌不拔,她們還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特別善良,那種壞女人當然也有,但在我的經歷里面,我把壞女人屏蔽了,好女人都留在我的腦海里,比如我奶奶王太陽一生樂善好施,她真的如她的名字一樣像太陽,而且她一輩子吃素,去世的時候,對家鄉人影響特別大。我曾經有一部長篇小說叫《好女》,一部描寫客家女人的小說,也是以我奶奶為原型寫的,童年故鄉的那些經歷,女人們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吳絲絲:您的作品中充滿著對女性的尊重與悲憫,對當代社會女性的現狀與處境,您是怎么看待的?

李西閩:盡管很多女性同胞站起來呼吁,但女性在這個社會里面,還是處于弱勢群體,所以我要寫她們的美好,要為她們吶喊,這也是在《姐姐的墓園》里我所表達的核心觀點,為這個社會的女性鳴不平。我很感謝我父親,他讓我一生知道怎么樣去尊重女性,這是特別重要的一點。當代女性也是很不容易的,要兼顧職場和家庭,比男人承擔的東西更多,所以我的文學作品里面,對女性的描寫,美好會多一些。作為一個作家,或者說每一個作家,都應該學會在現實和作品里面尊重女性,這是特別重要的事情。

小說要寫出復雜人性里的光

吳絲絲:您的作品對社會底層人群充滿悲憫,對正義善良的人充滿愛護,比如少女李紅棠尋母,變老死去時,身上卻散發出奇異的蘭花清香,這味道凈化了唐鎮的血腥死亡之氣。您也對動物充滿憐憫,對某些罪人也有著同情,您在創作的時候是怎么理解刻畫這些罪人的?

李西閩:人都是自私的,但作為一個作家,要用悲憫的目光去觀照筆下的人物,這一點很重要。人是復雜的,每個階段的面目都不一樣,哪怕是罪人,他可能也有溫情的一面,忽然會冒出一點人性光輝的火花。當你寫文學作品時,必須要真實地表達這些東西,讓讀者能夠從一個罪人身上看到光輝,我覺得是功德無量的事情。作家的作品,還需要承擔一些社會責任,你不能寫一個暴徒,只為讓人家去學習這個暴徒的殺人行徑,這可不行,我要呈現他,要批判他,也要展現一些美好的東西,或者說人心一閃而過的善意,要去體現它的復雜性。寫作要追溯一個問題,他為什么要殺人?絕不是為了殺人而殺人,也不是寫那種血淋淋的東西博眼球,比如說我寫一個殺人犯,我會追尋他腦袋里犯罪的根源是什么,我不是僅僅在寫他殺人,我更多的是在批判他,殺人犯在我筆下也是一個很可憐的人物,并不是完全的暴徒。

吳絲絲:您的作品在故事性和人性復雜性上,有一種讓人重新審視現實的視角,您覺得講一個好故事重要,還是對人性復雜性的探索更重要?

李西閩:我覺得這兩者并不矛盾,它缺一不可,一個好作家的作品里面,故事性和人性的復雜會同時出現,不存在說哪一個占上風,或者哪一個占下風的問題。但現在有很多說法,有的人認為小說不要故事也可以,私人化敘述也行,都能成為好小說。也有人認為只要故事寫得好就可以,其他都是次要的,這個標準眾說紛紜。非要選擇一個的話,我覺得小說最重要的是人物,然后才是故事,再之后是寫作方法。對于讀者來講人物寫得不好的話,故事寫得再好,也不會有人去看。我寫的作品,哪怕是一個配角,只出現一次,都要讓這個人物生動起來,盡量讓讀者可以記住,我會像寫主要人物那樣去描寫他。小說最重要的就是寫人物,有一個鮮活的人物才有故事。

吳絲絲:您的故事在苦難、恐怖的外殼下,又有一種鐵漢式的柔情、溫情的一面讓人動容,您在創作時是怎么理解愛與大愛的?

李西閩:我覺得一個人首先心中要有愛,有悲憫,哪怕一點也行,因為很多人沒有,愛是這個世界上最稀缺的東西。為什么很多人談到愛就會覺得很好笑,就因為這個世界太稀缺了。但我們不能因為它稀缺就排斥它,就不要它,我們每個人心里多那么一點點愛,可能就會在最危難時挽救你,殺人犯在拿起刀來準備殺人的時候,只要心里有一點點的愛,可能就會把刀扔了,不然的話,那刀就砍下去了。其實愛存不存在呢?它永在,它就在那里,只是你沒有看見它而已,有些人甚至遺忘了它。如果每一個人內心都有那么一點愛,并在生活中用行為語言體現出來,就會知道愛是有能量的,是會回流給自己的,不是沒有回報的。

寫作手藝人是我生命的底色

吳絲絲:您的作品描述底層社會的不安與恐懼,仿佛是現實世界中一個顛倒夢想的縮影,人們認假成真,執幻為實,被權利、愛情、金錢的執念所奴役,墮入黑暗的深淵,故事對執念的深入探索,讓人物的悲劇命運有一種戲劇性的癲狂,您是怎么看待執念與破執的?

李西閩:其實我們很容易就走上一條不歸的道路,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很容易被金錢被愛情搞得癲狂,對得不到的東西越加瘋狂去追求。所以當你很瘋狂地追求一件得不到的東西的時候,那罪惡就出現了,很多貪官為什么會走上那種道路?他就是對金錢太迷戀了,他非要得到那些東西,就走上了不歸路。瘋狂地追求某一種得不到的東西,其實罪惡就已經開始了,在沒有實施罪惡之前,就已經開始陷入求而不得的泥沼,這種欲念是很可怕的。我的作品里面對這些東西表達也蠻多,一個人如果活到這個樣子,得到再多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個人而言,對這些東西看得很淡,權、名、利對我沒什么誘惑。我早就看透這些東西的本質,一個人追求金錢名利,實現它達到巔峰,然后人生一敗涂地,這種東西我見得太多了,為欲望而瘋狂的人,最后都沒有好結果,我覺得那些東西都不是我要的。當然也不是怕結果不好,而是我內心中就很抗拒,很鄙視這些骯臟,為了功名利祿,去出賣靈魂,這都不是我要的,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寫作。

我家族里的人都很善良,他們不會為了一個得不到的東西,或者可以得到,但卻要付出很多的東西去努力,就是靠自己,憑自己的本事吃飯。這是我們家族的傳統,我們家族里面有很多手藝人,做紙匠的,做木匠的,做泥水匠的特別多,而且都是響當當的好手,他們都靠自己的本事吃飯,可能是從小的言傳身教。我父親是以做豆腐為生的,他的豆腐在河田鎮是做得最好吃的,他們都靠自己的本事來吃飯。不是去妄想得到什么,超出自己能力硬要去實現什么東西。

創作是我從小就喜歡的東西,我一直把寫作當成是一種手藝,手藝活要做好,你需要拼命訓練自己,把這個手藝練好,你要靠這個東西為生的,而不是拿這個東西去妄想,去獲取什么巨大的名利金錢,它就是我謀生的手段而已。在此基礎上,我要提高自己精神上的東西,提高小說的境界,做好自己應該做,能做的事情,至于能得到什么那是老天的事情。手藝人才是我生命的底色。

人一輩子都在分離,每天都在告別,跟愛人告別,跟友人告別,跟這個世界告別,失去是一種常態,不要過分追求。破除執念最重要的一點是,你要知道可為和不可為,要有一個清晰的界限,底線就是界限,達不到的東西,你去強求那肯定會碰得頭破血流。因為一個很小的點,過了這個界限,就會步入黑暗的深淵,欲望有很大的力量,多少人陷進去了,永遠出不來,如同一個巨大的黑洞,所以那個界限的點很重要,一定不要去跨出那一步,跨進去可能就沒了,真的是這樣。人類多么渺小,但欲望是很強大的能量,一定要警醒。

吳絲絲:您的作品里彌漫著黑色迷霧,迷霧之下充滿著金色悲憫,作品在描寫各種苦難的歷史時,對人性復雜的幽暗之地,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色欲進行刮骨療毒式的審判,您是怎么看待苦難與人性之惡的?

李西閩:很多人經歷過苦難,但一輩子也走不出來,很多犯罪的人,童年都很悲苦,他們走不出來,就要報復這個社會,苦難如果沒被消解的話,它到了一定的時候,會在心里長成一顆毒瘤,這個毒瘤發作的時候,就會產生邪惡的東西,所以苦難不是好東西,它是很糟糕的東西,這顆果子就是人性之惡。很多時候人要消解苦難,要學會與自己和解,走出那種自我的困境,其實很難,但是可以做得到。怎么做到?我父親一生的口頭禪兩個字“看破”,要看破很多東西,要看破它,你要看到真相,就不會在乎。父親的看破是他不跟人爭,比如人家占了我們家一塊地,我們很憤怒,要把地拿回來,他卻讓別人拿走好了,我們失去一塊地,但保全了我們一家人的安全,以前我家鄉那邊的人好斗,你把別人打死,別人打死你都有可能。再舉個簡單的例子,我在部隊的時候,跟我同樣一級的干部都提了,就我沒提,我就看破,我為什么要去跟你們爭?我不爭對不對?無所謂的。這其實是讓自己的心靈高度放松的方式,站在上帝視角,但不是阿Q那種自我安慰,它是一種很智慧的人生境界。用看破的眼光,才能夠審判毒瘤結出的果實,看破還有一種很高的境界,它包容了萬物,我都看破你了,一切都在我眼里,我都知道你要干什么,我也知道這個事情的后果,所以我不去做,人要經歷很多才能達到這種境界。我父親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脾氣很暴躁的人,經常為了爭一個什么東西,跟人打得頭破血流,他這一生受了太多人的欺負,到他中年以后,他就經常會跟我提這兩個字,他坦然了,他不去跟人家爭任何東西,他獲得了另外一種,就像《易經》里說陰陽兩面,他從至陰的那面看到了至陽的那一面。

活著是一件很珍貴的事情

吳絲絲:您的中篇小說《孤獨的旅行家》,故事發生在旅途之中,勾勒了六個極具畫面感的“旅行者形象” ,有驚心動魄的歷險與愛情,您對旅行有怎樣不同尋常的看法?您對極端生死環境下,探尋生命意義有何見解?

李西閩:很多人旅行是去放松身心的,但當人真正踏上旅途的那一刻起,其實我們就把自己交給大自然了。我們也許會死在路上,也許會回不來,也許一路會很美好,也可能經歷美好又殘酷的一次事故。一個喜歡旅行的人,他知道美好的旅途,也意味著危險就在路上。很多人描寫旅行很美好,我說那不是旅行,那是開著車走馬觀花,真正的旅行是人和路融為一體,比如我走到哪里,這一塊風景我很喜歡,就會多待兩天,而不是說我要趕路程,明天跟旅游團就走了。很多時候會碰到危險,比如一次雪崩路被沖壞了,走不了了,路上堵半個月都有可能。你要做很多準備,在上路之前就要做好準備,我會在車的后備箱放工具,如果車半路壞了,自己還能修一下再開,修不了的話就很慘,可能會在那里等很久。路上有沒有死亡?隨時都有可能,有時一頭牦牛都會奪取你的性命,或者車翻到山溝里去,就離開這個世界了,所以路上是不可預測的。但旅行最美好之處,就是這種不可預測,你會碰到一路荒涼的風景,突然開過這個路口,就是一片桃花盛開,美好呈現在你眼里,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旅行。你要抱著經歷很多艱難困苦的那種心態去旅行,當你碰到困難也不會覺得有什么問題,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我特別喜歡旅行,路上碰到過許多生死狀況,以前我碰到一個上海姑娘,在去拉薩的路上去世,因為感冒發燒引起肺炎,造成肺積水,沒有來得及住院治療,就死在了路上。在那種極端的地方,還是會有很多危險,旅行就像人生一樣,我們要做好準備,去迎接更多風暴。在旅行之前,我會準備很多藥物,比如說受傷的藥物,外傷的創可貼大紗布,以及感冒藥和各種止痛藥都要備好,還有拉肚子的藥,因為你不知道路上會發生什么,如果路上碰到問題你還可以自救,否則的話在荒山野嶺的,你什么藥都沒有,真的遇見狀況可能就沒救了。人在自然面前很渺小,一定要敬畏生命,敬畏自然。每一次旅行都是一次不可預知的探索,那種對生命的探索。《孤獨旅行家》里面的那六個故事,分別取材于我幾個女友的真實故事,有些細節是虛構的,但這些事都有過。

吳絲絲 :經歷汶川地震后,您在四川“重生”,用寫作來療傷和救贖,您在《幸存者》中說到,在生死關頭,“堅持是一種人生的姿態,一種寶貴的生存方式”,這些年您是怎么面對抑郁癥的,您對生命、對活著有哪些不同的理解?

李西閩:我一直在與跟抑郁癥的斗爭共存,2008年地震后我得了抑郁癥,準確說,2012年我才發現自己病情很嚴重,到現在十幾年的時間,斷斷續續的,經常復發,有一些個人的體會,抑郁癥確實是一種病,不受自己控制,很多病友們在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我也告訴一些病友的父母,不是說你的孩子非要這樣尋死覓活,因為他犯病的時候,自己是一種不受控制的病態。現在我慢慢學會了讓自己分清楚什么是病態,什么不是病態,我現在會控制自己了,以前控制不了,發病的時候很難受,更難控制自己。現在我可以控制自己,我會命令自己要去做什么,比如讓自己跑步,讓自己吃藥,讓自己不要自殺,想自殺的時候就找朋友打電話聊天,現在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里,這是我這十多年來長期和抑郁癥抗爭的一點經驗。生命還是很寶貴,但抑郁癥是一種病,你真正接納它是病以后,把自己當成一個病人去呵護,不要自己不把自己當病人,這也很重要。只有把自己當成病人,生病的時候才會去吃藥,去預防病情變得更嚴重,也就能預防惡劣事件的發生,比如說當你有很強烈的想自殺的情緒,馬上找朋友打個電話跟他聊天,聊個半小時可能就好了,自殺情緒不會停留太長時間,過去就好了,過去就不想死了。還要自我訓練覺知,要有一個緊急預案,當你抑郁癥復發的時候,你能觀察到自己情緒不對,肯定又要復發了,比如又開始失眠,情緒不好,什么事都不想做,一個字也不想寫,坐在那里眼淚就開始流,這肯定是抑郁癥發作了,這個時候你就告訴自己趕快吃藥,再去看一下醫生,征求醫生的意見。自己要預防自己自殺,要有一套醫院的預案,現在我自己就有一套。

寫作對我來說,也是很重要的心理療愈,我寫《幸存者》的時候,剛出院去佘山賓館住,朋友給我找了一個房間,我在那里住了兩個月,花了一個月時間寫完了這本書。寫作的過程很痛苦,就等于說你要再重新經歷一次地震,當時我覺得很有這個必要,第一我要把內心中不好的東西,通過寫作發泄出來。第二我要留下這些寶貴的記憶,時間太長我可能就忘了細節,要如實地記下來,它不光是我一個人的記憶,可能也是人類的一個記憶,對這場災難我一定要把它保存下來。創作過程十分痛苦,地震受傷的半邊身體還不能動,我就用一個手指敲著電腦寫《幸存者》,它確實讓我找到了一個內心的出口,不然我可能當時就崩潰了。地震之后我得了創傷應激障礙,怕看到光亮,經常一個人在書房就把燈關了,默默地待一個晚上,也睡不著覺,一點動靜可能都會受驚,我不能坐地鐵,坐地鐵的聲音就像地震剛開始的地下轟隆隆的聲音,會產生極大的恐懼。我曾經說過,站在徐家匯那個最繁華的地方,我都會覺得自己像站在荒野一樣,當時是很痛苦的。一個人能活著是一件很珍貴的事情,我珍惜活著的每一天。

吳絲絲:全球約有3.22億人患抑郁癥,患病率為4.4%,我國的患病率約在3%-5%,您對抑郁癥患者的建議,可能會幫助很多的人,那抑郁癥對您的寫作有什么影響嗎?

李西閩:當時對我寫作影響還是蠻大的,后來也是一發病便一個字也寫不出來,曾經有一年時間我都沒寫東西,抑郁癥發病的時候是寫不出任何東西的,但要強迫自己去寫,哪怕記錄一些事情也算寫作。我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很多時候要強迫自己去做事情,強迫自己去做事情往往會有改觀,如果你任由它那樣子的話,人可能就會垮掉,你要覺得自己能挺過去,首先給自己一個信心,這才是最重要的。你不給自己信心的話,人可能就會死掉,因為抑郁癥的人會懶得動,就坐在那里,整個肢體都壞掉了,內臟也壞掉了,什么也不想吃,也不想喝,然后就坐在那里,那是很痛苦的事情,知道自己生病了,要去治療,要吃藥,要接受自己的求救信號。這么多年了,真的是一步一步走到現在,有的時候還是很佩服自己的,能夠那么堅韌地走下來,也幫助了很多抑郁癥病友,幫助他們走出來。

寫作不是生活的唯一

吳絲絲:有人說您的寫作在反抗遺忘,反抗宏大敘事,也反抗同質化的敘事機制,對于這些評價,您認為哪些最為準確?您的創作獨特性體現在哪些方面?

李西閩:我覺得都不是很準確,我的作品不一樣的地方,首先還是在題材的選擇上,我會用一些別人看不到的視角來寫作品,不會永遠拘泥于一種寫法,我寫東西,不會重復來寫,這可能是我比較獨特的地方。一部作品的敘事要體現豐富而多維的視角,每一個看作品的人,會有他自己不同的感受,沒有一個最為準確的評價標準。作者寫一本書的時候,他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呈現在每一個讀者面前,讀者又會有不一樣的感受。作者自己的理解只是一方面,我不會出去講我的作品怎么樣,好到什么程度,我說不出來,這是評論家的事情。對一個作者來講,對自己的作品評價擁有客觀性,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只有認真去寫,寫完就行了,這是我的態度。我是小說家,寫好小說就行了,至于其他就讓別人去說,其實過多地說自己的作品也沒什么意思。

吳絲絲:您覺得大眾對您的作品有哪些誤解?作家如何面對褒貶不一的評價?

李西閩:其實對我的誤解挺多的,舉個簡單的例子,比如說有的人討厭你,就因為你是打著恐怖小說的旗號,有的人一看,這是寫恐怖小說的,寫通俗小說的,看都沒看,上來就各種詆毀謾罵。其實說這種話的,都沒看過我的小說,看完我小說的人,只會說某個地方寫得不盡人意,或者說哪個地方還可以商榷一下,絕對不會說寫得真爛。其實這個東西我不在乎,因為這么多年來,從我出道到現在,罵我的人多得去了,我都不在乎。而且說實話,我也不是為讀者去寫作的,從某種意義上,我是想寫什么才去寫什么,不是說被讀者或者被評論家牽著鼻子走,他們需要什么就寫什么,那我就不是作家了。我會選擇自己要寫什么,你可以選擇不看我的小說,但你不可能主導讓我去寫什么,這才是我。所以我對任何評價,其實都無所謂,你說我的小說不好也好,你說好也好,都影響不了我,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我知道我要寫什么,這些評價和誤解,根本就阻擋不了我。作家就是要專注于創作,如果被那些聲音影響,那不要去寫作了,去干別的,不會有人評價的事情。作家的作品放到公眾視野里,它就有自己的生命,也有不同的聲音,這些聲音根本就不值一提。但我對一些真誠的建議,是會接納的,比如說我小說的一些小細節,這個能不能改一下?我覺得眼前一亮,就會去修改,那么好的建議一定要接受,但對誤解和惡意的評價,或者那些過分的拔高與贊美,我都不在乎,捧得太高我也會很煩,會有內疚感,人要正常一點,我一直強調要做一個正常的作家。

吳絲絲:“唐鎮三部曲”之前以“酸、腥、麻”為名,為何第四個版本以“執夢、畫師、饑餓”為名?和之前的版本有什么不同嗎?

李西閩:這個沒什么不同,出版商為了重新發行吧,有新鮮一點的書名的話會更好一些,就起了這個名字,新名字起得也蠻貼切的。但我還是更喜歡原來的書名,以味覺來做書名,每一種都體現了人生的甜酸苦辣,三種味道代表了三種感覺,這個特別有意思。

吳絲絲:您如何看待您的作品在當今社會的影響力?您的作品為讀者帶來了哪些啟示和價值觀?您希望自己的作品為新生代作家提供哪些支持?

李西閩:其實我的作品在當今社會的影響力也不是很大吧,不像以前第一部作品出來時會有一些影響力,每一個作家作品的影響力都在減退,這是作家群體都要面臨的一個困境,就是作品出版之后,受眾越來越少,讀書可能會慢慢變成小眾的事情。80年代一個短篇小說發表出來,之后拍成電影,全國都在讀這個作品,現在不會有那種影響力了。文學越來越走向邊緣,但它有沒有影響力?我覺得依然有。它只影響一小部分人,哪怕我的作品只影響到一個人,它都有它的價值,對吧?我記得《幸存者》當時在《收獲》發表的時候,我收到一千多封讀者來信,有一個《收獲》的忠實老粉絲看了《幸存者》后很感動,給我手寫了一封十多頁紙的信,告訴我他受到了鼓舞,要勇敢地生活下去。

在這個世界上,一本書只要有一個讀者從中受到鼓舞感動,得到某種啟發,我覺得就足夠了,便有存在的價值。現在也不是那種追求影響力的年代了,當然有些作家還善于表演,其實也沒什么效果,多賣一點書而已,又能怎么樣呢?作家的職責,還是要寫好自己的作品,至于有多大影響力,那是交給社會的,本質上跟作家沒什么關系。

關于我的作品給讀者帶來哪些啟示和價值觀,其實我的價值觀是很明了的,有悲憫與正義,給人們提供一些可以堅持下去的力量,看到苦難當中的光。一部作品能夠給人帶去一點微光,照亮一點人的靈魂,我覺得已經很寶貴,這是我的一些作品里,要表達的最基本的東西。我也沒必要給年青作家帶去什么,因為每一代作者都有他們自己的責任,都有他們對世界的看法,還有各自的寫作方法,但我可以給他們支持,關心他們,接納他們,幫他們推薦好的作品,有的時候有些年青作家還是比較困難的,所以發現一篇好的小說,幫助他們推薦一下的話,可能對他們來講會是一個機會。

吳絲絲:您現在寫作是一個什么樣的狀態?生活與寫作是怎么平衡的?

李西閩:寫作和生活其實并不矛盾,平常在家里,家務多做一點,因為家里人都不會做飯,那就多做點好吃的給他們吃,有的時候洗衣服,什么都多做一點,做家務還是一種鍛煉,動一動也蠻好的。對家里人好是自己的責任,是一個人應該做的事情,很正常的事情。寫作作為生活的一部分,是融合在生活之中的,沒有說把它從生活中剝離開來,根本就不需要平衡,按部就班去做就行了,該寫作的時候寫作,該做家務的時候做家務,時間安排錯開一下,就可以了。也有一些作家開始寫作,就沒有辦法過正常生活。我覺得生活還是很重要的,沒生活怎么能寫作?不要把寫作這個職業太當一回事,就和做一份賣豆腐的工作一樣,寫作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已,還有其他很重要的東西。人生有很多的支點,寫作是一個事業的支點,事業固然重要,但對于整個生活而言,就只是一個局部而已,還有別的生活,包括玩樂也好,出去旅行也好,社交也好,寫作不是生活的唯一。一個作家總對寫作有一種強烈的執念,那也不行,會很痛苦,也會墮入黑暗。

人類是宇宙很微小的一部分

吳絲絲:您的作品是一個天地人神巫鬼一體的有靈世界,充滿著強烈的宿命感,許多人物是超越這個時空的存在,比如蠱女,不斷縮小的侏儒人,您是怎么創作出這些人物的?

李西閩:我們人類是宇宙很微小的一部分,還有很大的空間等著我們去探索。人的善惡只是很簡單的一種二元分類,其實還有更復雜的分類,這給文學作品提供了很多想象的空間。比如我在構思人物上官文慶時,在老家長寧縣一個賓館里寫作,有一天晚上出去吃飯,看到一個侏儒在賣麥芽糖,一下就被他吸引了,我就拍了一張照片,想到另一個人物李紅棠,如果愛上官文慶這樣的侏儒人,讓上官文慶得一種怪病,讓他慢慢枯死,更見其悲劇意識,這段曠世之戀才有味道,后來就創作出這個人物。“唐鎮三部曲”那么多人物,很多都是從現實中來的,或許都能在河田鎮街上找到這些人,通過想象與藝術的刻畫,讓這些人不局限在現實中,賦予這些人物多維想象的可能性。

吳絲絲:人物命運是很玄妙的東西,您的作品中每個人物都有一張命運的網,既真實又魔幻,您對人物命運有什么不同的理解?

李西閩:每個人的命運,可能會因為性格而改變,因為一次失誤而改變,或者因為一次失約命運就會不同,命運里任何一個點的變化,都會讓它多出一種可能性,也許這就是常說的另外一個平行宇宙。人在很多時候只要踏錯一步,就會跨入另外的空間,可能在這個空間,你會失去很多東西。我們所說的命運,它是一系列事情所造成的因果。我們一出生就有一個很不幸的后果,那就是生下來肯定要死。命運里所有的劇情,你的出生時間或者家庭是定好的,但從生到死的過程中,它到底發生了什么,這是個未知數,比如我八歲那年出走,也可能決定著未來一生命運的走向。一個人走到最后,回顧自己這一生,才知道到底哪一個節點上的改變,是至關重要的節點。命運是人類生存的軌跡,這其中可能和不可能,以及那些偶然性特別有意思。作家需要洞察很多人的命運,因為現實是最有力量的,虛構要超越本來的那個人物,加上想象力可以塑造出真實又夢幻的人物命運。

吳絲絲:有一種說法,小說家的靈感與命運來自于未知高維,您對超越三維空間和其他維度有什么看法?

李西閩:小說家的靈感,它是一種不可抑制的東西,比如突然被閃電擊中,讓你產生想寫東西的想法,寫作也是一種命中注定的東西。我覺得從開始寫作那一天到現在,確實寫作就是我的命運。人類不僅有三維四維,有很多搞不清楚的多維空間,比如夢境,夢境也是一個維度,很多時候會夢見鬼怪,有時候夢里的場景,后面真的在現實世界發生了,這是很神奇的事情,空間到底是怎么聯結的,包括量子力學的東西,都很有趣的。小說家寫的東西超越現實,你想象不到他會這么寫,可能他真的聯結到另外一個維度去了。那些科學家,為什么他會發明那些東西?也可能是腦袋聯結到了別的宇宙。《達芬奇》那部傳記片特別好,他又是畫家,又是軍事家,又是雕塑家,他身上有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也可能是從高維度來的。人類已知的這個宇宙是很小的,未知的部分很大,要對未知有敬畏之心,對世界有想象的空間。

吳絲絲:關于未來,您希望通過未來的作品傳達哪些信息?您如何看待未來文學的發展趨勢?

李西閩:人類的生存狀況和未來都是不可預知的,只要未來還在,寫作還是會不斷發展的,文學作品是一面鏡子,提醒人們不要忘記人類的罪惡、戰爭的殘酷、邪惡的可怕……每個作家都有責任,去寫未來世界的難題,人的困難,和在困境中生長出的希望。未來文學的發展趨勢是什么樣的,真的不敢預測,人沒有能預測未來文學的能力。作家只能要求自己,多寫一些好作品才對得起自己。

【訪談者簡介】吳絲絲,作家;上海市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北京文學》等刊,著有長篇小說《檸檬草的滋味》《橘子香水》《來生我們一起走》等;現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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