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飛的花

她提著一個袋子，要去寄一朵會飛的花。

01

寒假才剛開了個頭，不自在就找上了江筱。

先是爸爸因為工作出了遠門，接著媽媽告訴她一個“壞消息”：老家的舅舅要來市里看病，舅媽在醫院照顧，表姐程苗暫時住在家里——和江筱共用一個房間。

這天晚上，媽媽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江筱卻沒什么胃口。她滿臉不樂意地用筷子扒拉著米飯，偶爾瞟一眼坐在對面的女孩。

雖是表姐妹，但逢年過節才見一次，她倆實在算不上熟悉。這樣關系淡薄的兩個人，卻要被綁在一個空間里相處，想想都覺得尷尬。

想到這，江筱更加別扭了。她狼吞虎咽地解決了晚飯，迫不及待地回了房。

南方沿海城市的冬季不僅溫度適宜，偶爾蚊蟲還會前來光顧。江筱撓著手臂上被叮咬出來的紅疙瘩，聽到門被推開，轉頭看過去。

“姑姑讓我進來和你聊聊天?！背堂缱浇愕纳磉?，關心地問，“需要我找點藥膏給你擦嗎？”

江筱擺擺手，言簡意賅地說：“沒用?！?/p>

程苗點點頭，又說：“其實，在被蚊蟲叮咬后，立刻用涼水沖洗，再涂點清涼的薄荷膏就挺管用的，你等一下！”

說著，程苗扭頭翻找起背包，拿出一個小瓶子遞給江筱：“這是我從老家帶來的薄荷膏，你涂點，也許有用。”

雖然心中懷疑，但江筱不好將拒絕說出口，只能接受這份好意。沒想到，這種薄荷膏涂上后效果不錯，清清涼涼的，發癢的感覺消減了不少。

程苗一看，笑容里帶上了輕松，說：“鄉下的蟲蟻可比城市里的厲害多了，中招后除了癢還疼，我試下來，這種薄荷膏最管用！”

江筱眉心舒展，偷偷打量起程苗來。這時，她除了想到“黝黑細長”，還想到“朝氣蓬勃”這個詞，毫無疑問，程苗很惹人親近。

“表姐，我想請你幫個忙，可以嗎？”

這是江筱今天第一次叫程苗“表姐”，她看見程苗的眼眸中迸發出喜悅的光彩。

02

第二天，天氣晴好，江筱擔當導游。兩人先乘坐公交車，到站后再走上幾百米，就到了近郊公園。

公園里人頭攢動，可她們沒有欣賞優美的風景，而是蹲在了遠離人群的花草步道旁。直到此時，江筱才對程苗說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生物老師布置了假期實踐作業，讓我們每人找一種昆蟲進行觀察，還要記錄形態特點。你能不能幫我找找？”

程苗爽快地答應了：“好啊。不過要做就得做到最好，我剛剛看《景區導覽》時發現，這里的山可以爬上去。山上樹多草密，一定有很多種昆蟲，我們不如上山找！”

“啊？”江筱苦叫一聲，心想，有必要這么拼嗎？奈何她是為了幫自己，只能苦著一張臉跟上了程苗。

但是爬山，江筱是真不在行，不一會程苗就跑到前面去了。

“加油！馬上就到涼亭了！”程苗在前頭揮手鼓舞。

江筱腿腳酸軟地踏上最后一級石階，立刻在路邊坐下休息。她已經完全顧不上抱怨了，氣喘吁吁地問：“你到底要找什么樣的昆蟲？心里有數嗎？”

“沒有想好，不過我們總會遇到滿意的，大自然可是很奇妙的……咦？”

程苗的目光突然定住。她走近一棵高挺粗壯的老榕樹，放低音量招呼江筱過來：“快看，是眼蝶，你輕聲些?！?/p>

可江筱的腳步聲還是驚擾了蝴蝶，下一秒，它就撲動著翅膀飛走了。

“你怎么不抓住它？”江筱頓覺沒勁，被汗水浸濕的衣服讓她變得不耐煩，語氣也不怎么好，“白費力氣，我的腳后跟還磨破了，痛死了！”

江筱沒想到今天會爬山，穿著剛買的新鞋就出來了，這下要負傷而歸了。她越想越不痛快，扭頭就往山下走。程苗只能在后頭緊緊跟著。到了山腳，江筱卻發現程苗沒在自己身后。等了一會兒，還是看不見程苗的身影，江筱跺了跺腳，不管不顧地離開了。

到家后，江筱自然被狠狠地教育了一頓。在媽媽的訓斥下，江筱別扭地向后來安全到家的程苗道了歉，接著鉆回了房。

開門聲傳來，程苗輕手輕腳地坐到了江筱的身邊，攤開了手掌。

這次不是薄荷膏，而是創可貼。

“喏，貼上吧，藥店的阿姨說這個牌子最好用。”

江筱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

程苗又說：“你說你腳疼，可走得比誰都快，我只是去趟藥店，你就不見了。”

江筱頓時羞愧得無地自容，紅著臉把創可貼撕開，同時暗下決心：下次要穿雙舒服的運動鞋出門，爬山可太難了。還有，下次自己要走得慢一點，這樣程苗就不會找不到自己了。

03

這一次上山，還是程苗飛快地走在前面，江筱狼狽地跟在后面。她看看天空，有些不放心：“天氣預報說今天會下雨，我們得抓緊時間?！?/p>

幸運的是，她們在下雨之前發現了眼蝶的蹤影?；液稚牡睃c綴著黑白色細條形紋路，不算驚艷，卻顯得特別。

江筱樂不可支，想立刻上前抓住它。

程苗卻阻止了江筱，她從背包里拿出一個有點老舊的相機，咧嘴一笑：“好不容易進趟城，我想拍些照片，留作紀念?！?/p>

耳邊傳來“咔嚓”聲，江筱趕緊配合。直到烏云開始在頭頂聚攏，眼蝶已經飛離，她們才往山下走。

今天，程苗的心情出奇得好，路上一直哼著歌、說著話。

她說田間的脆瓜、案板上的甜糕、土坑里的窯雞、在樹蔭下斗棋的叔伯們和回鄉探親的打工人。當然，還少不了提起去家鄉旅游的游客。

她興致勃勃地說：“一到假期，來旅游的人特別多。我們那最出名的景點是座廟，人來人往的，很熱鬧。有時我路過那里，還會被導游喊住幫忙拍照。一來二去，我就和一個導游姐姐熟悉了，這個相機就是導游姐姐送給我的。”

平淡的鄉間閑趣，普通的二手相機，都是程苗心里純粹的美好。此刻，她將這些毫無保留地分享出來。

交談間，江筱看到了程苗眼中的光彩，那光彩如此璀璨，仿佛能把烏云擊穿。江筱想到了自己一直以來的假期生活，不是在家里玩手機，就是和朋友逛街，最后回想起來，抱怨還是居多。

想到這，江筱的心里陡然漫上一股不知名的情緒。

等公交車的間隙，一滴雨襲擊了鼻子。江筱仿佛被點醒一般，她扯了扯程苗的手，羞赧地為自己前幾天的不友好道歉。程苗淡淡一笑，眼疾手快地拉著江筱上了公交車。

車身搖晃間，一把輕巧的折疊傘遞到了江筱手邊。

04

這天晚上，姐妹倆窩在床上聊天。

江筱翻出相冊，介紹自己去過的地方。程苗認真地聽，眼神中流露出羨慕，以及對未來生活的向往。

翻到最后時，相冊中竟然出現了一張鄉村背景的照片。照片上是兩個孩子，不過五六歲的樣子。她們牽著手踩泥坑，滿臉泥漬，卻笑得天真燦爛。在她們的身后是一片野花叢，一群游客正在欣賞美景。

夜已深，江筱和程苗緊緊挨著，沉沉睡去。

又過了幾天，舅舅出院了。醫生叮囑他，要多休養、少勞碌。程苗站在一旁牢記醫囑，儼然要接下照顧父親生活的任務?？墒聦嵣?，她和江筱一般大，都是十三四歲的年紀。

舅舅的視線最后落到兩個女孩身上，他笑著說：“筱筱難得放假，還得陪著苗苗，辛苦了。也多虧了你陪著，苗苗這幾天都很開心?！?/p>

江筱頓時舌頭打結：“表姐告訴我好多有趣的事情，我也很開心?！?/p>

大人們都欣慰地笑了。

05

假期結束的前幾天，程苗和江筱揮手告別，回了老家。

不過，她們一直保持著聯系，樂此不疲地分享彼此的所見所聞。

有一天，江筱突然收到一封信，是程苗寄來的照片——幾只少見的枯葉蝶鋪展雙翅緊貼在樹干上。它們雖然隱蔽得很好，還是被眼尖的程苗發現，用隨身攜帶的相機拍了下來。

蝴蝶是飛起又降落的花，隨時隨地落在成長的時光里——照片背面的這句感慨，是程苗認真寫下的。

江筱笑著收起照片，對媽媽提議道：“下一個假期，我想回老家玩?！?/p>

“怎么突然這么說？”媽媽好奇地問。

“就是想吃窯雞和甜糕啦！”

南方沿海的城市，擾人的蚊蟲仍舊聒噪，江筱看了天氣預報后，帶上傘出了門。

她提著一個袋子，要去寄一朵會飛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