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性，源自先天還是后天

很多人都聽說過“先天還是后天”這個說法。先天指的是遺傳因素，后天指的是環境因素，兩者共同決定了一個受精卵最終會長成一個什么樣的人。

這個說法最早是由18 世紀英國科學家弗朗西斯·高爾頓提出來的，此人是所謂“優生學”的鼻祖。他提出這個說法的本意，是不想讓那些“有缺陷的人”留下后代，以此來提高人類的整體素質。

高爾頓創建“優生學”時還沒有基因這個概念，科學家們也不知道遺傳到底是如何進行的，但當時的人們早就通過經驗知道父母的一些特征會遺傳給孩子。而高爾頓是最先意識到有些特征是孩子從父母那里直接獲得的，有些特征則受后天生長環境的影響，這個觀念在當時可算是一種進步。

可惜“優生學”后來成了種族歧視的理論基礎，被國際學術界唾棄，但“先天還是后天”這個說法卻被保留了下來，甚至成為人類遺傳學研究的熱點，因為多數父母還是希望自己的孩子長大后能成為優秀的人，關于“先天還是后天”的研究可以為父母們提供育兒指導。

現在我們當然知道基因就是DNA，遺傳特征通過DNA 編碼信息傳遞給下一代。我們還知道像膚色、眼睛顏色、毛發顏色以及乳糖耐受性等一些簡單的生理性狀大都是由遺傳決定的，而身高、體重、運動能力和免疫力等復雜的生理性狀則既有先天遺傳的成分，又有后天養成的因素。

不過，大多數父母最關心的并不是上述生理特征，而是孩子的智商、性格和行為模式等涉及大腦結構的性狀。

但這些性狀的生成過程太難研究了，很難分清到底哪些是先天，哪些是后天。比如，一對畫家夫婦的孩子從小就喜歡畫畫，長大后成了職業畫家，可這到底是因為父母有美術基因，還是因為孩子從小跟父母一起長大，耳濡目染跟著學的呢？這里面的差別很難分清楚。

一個最容易想到的方法就是雙胞胎分家研究。顧名思義，這就是把同卵雙胞胎分別寄養在兩個完全不同的家庭里，看看孩子長大后有何異同。這個方法當然在科學上是最可信的，但卻不符合人道主義原則，不可能由科學家主動實施，只能碰運氣，樣本量太少了。

除此之外，目前還有兩種普遍采用的研究方法得到了學術界的認可，一是對比同卵雙胞胎和異卵雙胞胎，二是對比親兄弟姐妹和領養的兄弟姐妹。這兩個方法都是把成長環境作為固定變量，在此基礎上研究不同基因型對孩子個性的影響。2022 年9 月24 日出版的《新科學家》雜志刊登了一篇非常全面的綜述文章，梳理了迄今為止所有這類研究得出的結論，發現遺傳因素對于孩子成長所做的貢獻率約為50%。也就是說，孩子將來長成什么樣，有一半的決定因素來自基因，無法被改變。

但是，如果你因此而認為先天和后天各占一半，那可就錯了。假如你再單獨研究一下成長環境的貢獻，就會發現父母文化水平、教育方法和學校狀況等可量化因素，對孩子成長所做的貢獻合起來最多僅為17%，最少甚至可以是沒有任何影響。

把上述數字相加，我們就會發現有33%～50% 的差額沒法解釋。于是，又有科學家將環境因素分為共享環境和非共享環境這兩大類。前者指的是前文提到的家庭、學校等可量化因素，對每個孩子都是一樣的。后者指的是那些無法被量化的微小差異，比如雙胞胎中的某一個人在某一天無意中看到了一幅畫，大受震撼，后來他變成了畫家，而另一個人陰差陽錯沒有看到這幅畫，于是選擇了其他的職業道路。

這個解釋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但實際上毫無用處。因為這些非共享因素完全是隨機的，無論是父母還是老師，都無法控制，所以也就無法變成育兒指南。從這個意義上說，影響孩子成長的因素當中有三分之一到一半是偶然事件，完全無法預測。

從神經元發育的原理上講， 上述說法是有道理的。一個成年人的大腦中有將近1000 億個神經元，每個神經元都和成千上萬的其他神經元發生聯系，因此總的連接方式是個天文數字。基因只能控制神經元建立連接的總原則，但大腦在發育過程中存在無數細微的擾動，最終的結果很可能大不相同。

我們可以用炒菜來解釋這個問題：基因型就好比是中餐的菜譜，其中的“鹽少許”可以有很多種不同的解讀方式，因此最終炒出來的菜可以有很多種不同的味道。即使是同一個廚師，每次加的鹽量也是有變化的，無法事先預判。

當然了，搞科學不是打比方，必須要做實驗。但因為實驗技術的限制，這方面的研究目前只能用動物來做。

舉例來說，有人研究過屬于同一個克隆種群的果蠅，即使飼養條件完全一樣，結果仍有差別。比如，果蠅也像人類一樣有左右之分，有的果蠅在繞圈的時候總喜歡順時針，有的則偏好逆時針。研究發現果蠅的這種偏好和遺傳無關，而是完全隨機的，根本無法預測。

除了果蠅，科學家們還用小鼠、小龍蝦和犰狳等動物做過類似的實驗，結果都是一樣的。人也是動物界中的一員，我們沒有例外的理由。

可惜的是，因為顯而易見的理由，這個解釋在育兒界和心理學界都不怎么受歡迎，因為這兩個領域存在的基礎就是，后天培養對于孩子的成長有很大影響。具體來說，如果這個解釋成立的話，那么育兒產業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因為它證明各種育兒方法都差不多，對最終結果沒什么影響力。同樣，如果這個解釋成立的話，那么心理健康咨詢產業也要做出很大調整，因為心理咨詢師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追問咨詢對象的童年經歷，希望從中找出問題的根源。如果一個人的童年經歷和成年的狀態關系不大，心理咨詢師就只能另想辦法了。

寫到這里必須指出，本文針對的是絕大多數普通家庭的孩子。如果孩子在成長過程中遭到了嚴重的虐待，那肯定是會有影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