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心經》是一篇以“戀父”情結為主體內容的短篇小說。從弗洛伊德精神分析角度出發,剖析作品中3個女性的自我救贖之路,以及在精神維度上所展現的超越傳統女性形象塑造的特征,可見:許小寒是戀父者,更是“本我”投射下具有現代女性主體意識的“瘋女人”;許太太是“超我”壓抑下處于夾縫中的舊式婦女,但她不同于“曹七巧”式的母親形象,而是具有隱忍智慧的女性;段綾卿是與許小寒互為鏡像關系的“天使型”人物,在“本我”與“自我”意識的交替中生存,體現出張愛玲早期創作中的現代女性主義意識。而《心經》本身亦可看作是張愛玲童年經歷和女性作家身份焦慮在文本書寫中的體現。
關鍵詞:《心經》;張愛玲;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女性主義
中圖分類號:I207.42"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文章編號:2096-4110(2023)01(a)-0016-05
Self-Redemption of Females \"in Chain\"
—Comments on Eileen Chang's Work Xinjing with Freud's Psychoanalytic Theory
LUO Xiaorui
(South China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Guangzhou Guangdong, 510642, China)
Abstract: Xinjing is known as a short novel mainly written about Electra Complex. In this novel, the writer dissect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reud's psychoanalytic theory, three women's life on their route to self-redemption. The writer also shows readers how three women turned the standard image of females at that time on its head. For instance, falling madly in love with her father, Xu Xiaohan is a crazy woman with subjective consciousness, whose image projects the Id while Mrs. Xu is a tradition type of woman having troubles struggling in the old society, whose image projects the ego. On the other hand, Mrs. Xu is a wise and enduring woman compared with Cao Qiqiao who only shows motherhood throughout the novel. Duan Lingqin, a mirror image of Xu Xiaohan, is portrayed as the so-called angel type of woman, exchanging herself between the id and the ego, which presents modern females' subjective consciousness in the early works of Eileen Chang. To summarize, Xinjing is also the presentation of Eileen Chang's childhood and identity anxiety as a female writer at that time.
Key words: Xinjing; Eileen Chang; Freud; Psychoanalysis; Feminism
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張愛玲以其對女性生存狀態和女性心理的細膩把控而廣為人知,曾被夏志清推舉為“今日中國最優秀最重要的作家”[1]。無可置疑,這與她的女性作家身份、成長背景及閱讀史有極大的關聯,也得益于她擅用許多西方現代小說技巧——諸如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等手法以表現人物,她的作品呈現出中國古典美學與西方現代修辭技法交融并舉的特征。在她的眾多展現女性愛情心理的作品中,《心經》因其人物設定和情節敘事而顯得尤為突出,特別是通篇以極先鋒的姿態,以“戀父”為紐帶展現了女性的特殊心理狀態和在社會過渡中壓抑欲望的悲哀。這不禁讓人追問:在張愛玲早期書寫系列中,“戀父”書寫與其女性主義意識的表達有何關聯?其書寫姿態是怎樣的?與其寫作身份和成長背景又有何聯系?為解決這些問題,本文試對《心經》中張愛玲對3個女性形象的塑造進行探討。
1 許小寒:戀父者還是“瘋女人”?
在傳統性別秩序中,女性在父權壓制下應當扮演溫順屈從的角色。隨著時代發展,部分女性逐漸認識到自己與男性在性別對立下的社會差異,“本我”意識增強,展現出不愿再屈于不平等秩序中的主體意識。“本我”處于潛意識領域,它代表人類更深層、更原始、更根本的心理能量,是人類一切行為的內驅力。在現代女性主義看來,這種“本我”力量具有破壞性和重構性,因而對建立現代女性主體性具有積極作用。《心經》中,許小寒與父親展開了一段畸戀,她刻意忽略許峰儀的身份,愛慕父親,厭惡母親,做出了“反倫常”的舉動,體現出了強烈的“本我”原始沖動,不受理性約束且超越了世俗倫理。她的“本我”沖動體現在精神層面,即并不滿足于尋常的愛情,故在“本我”與“自我”意識的矛盾中將對形象高大和才能杰出男性的崇拜轉嫁于父親,“渴望的是與強勢父親之間的實際不可能實現的愛情較量”[2]。小寒深知這段愛情不為世俗所容,便以合倫理的“自我”表象偽飾自己,然而本能欲望無法被壓抑,所以當小寒在送綾卿下“獨白的樓梯”時,她的情思已被心思縝密的綾卿道破。
以孟悅、戴錦華為代表的傳統研究認為《心經》是“一則幼稚的‘俄勒克特拉’故事的摹本”[3],許小寒是一個在男性眼光凝視下的經典戀父者形象。然而,僅是如此嗎?當她從龔海立處得知父親與綾卿結合,而父親又贊同她與龔海立談一段健康、正常的戀愛后,其“本我”的非理性情緒陡然飆升。許小寒徹底失控了,她內心壓抑著的欲望噴涌而出,即便帶著倫理枷鎖與道德鐐銬,她也無畏無懼。此時的許小寒,不僅是一個戀父者,更是一個與社會格格不入的“瘋女人”:她雖稱許峰儀為“父親”,也明白自己不該愛上父親,但她認為自己是“純潔的”。因為她雖是“女兒”,但在其內心秩序里卻從未將自己置于相應的位置,而是不斷對這個身份做出反叛、僭越,將自己從世俗原則中抽離,在此意義上她認為自己是“純潔的”。她意識到了自己在這段愛情中喪失了獨立與尊嚴,所以她控訴父親“看不起”自己,從更深層次來看,她不僅渴望得到許峰儀的愛,而且更渴望得到許峰儀對她人格上的認同。許小寒的所作所為不僅不符合傳統社會與父權的要求,反而破壞了被世俗視為理所當然的父權制結構,展現出了毫不妥協的主體性。“主體性”是20世紀西方女性主義話語崛起的關鍵詞,《閣樓上的瘋女人》(以下簡稱《閣》)認為,女性有自我疏泄欲望的方式,如安妮·勃朗特筆下的海倫以油畫反面來表達自己的隱秘欲望[4],夏洛蒂·勃朗特筆下的伯莎同樣以重影和替身的身份來展現簡的真實內心。所以,許小寒的“瘋”,與其說是臣服于父權的“戀父者”的扭曲內心,不如說是作為真實女性主體欲望的大膽宣紓,不甘于被男性凝視,“本我”狀態下的“瘋狂”就是其獨特的疏泄方式,這正符合現代女性主義觀。
弗洛伊德童年陰影理論認為,童年時期的創傷雖被壓抑在潛意識中,但它有時仍會浮現于意識層面,對人的一生產生極大影響。若以此來解讀作家在創作中的心理,那么像許小寒這樣的“瘋女人”便極有可能是張愛玲用以緩解童年創傷的重影或替身。我們可以在某種程度上認為,張愛玲將自己的人生經驗傾注于許小寒人物形象的塑造,借此表現出她本人與社會的格格不入,從而展現出其欲望被長期壓抑的痛苦與憤怒,這與“瘋女人”不謀而合。作為許小寒重影的張愛玲對自己所處的家庭與社會地位有清醒和深刻的認知,呈現出“超我”的理性一面。正因生活中“超我”占據上風,過于壓抑,她不得不在文本的虛構世界中通過描繪許峰儀和許太太兩個人物來謀求“本我”的釋放。首先,張愛玲出身名門,其父是遺少型人物,思想封建,粗暴專橫。母親的缺席使父親成了張愛玲唯一的依靠,但繼母的出現再次剝奪了父親的愛,使之愈加殘暴。張愛玲表面上雖排斥父親,但潛意識中展現的是對父愛的渴望,所以她在小說中塑造了一個與父親截然不同的人物——溫柔體貼的許峰儀,與父親形成對照。其次,張愛玲生母在其幼年時便拋棄她出國留學了,家中無“母親”角色的存在。隨后繼母的出現不僅剝奪了父愛,而且使張愛玲的生活更加孤苦,故小說中的許小寒便反過來取代母親,霸占了丈夫的愛,甚至將親情演變成一段偏執變態的戀愛。凡此種種,皆為張愛玲對繼母恨之入骨心理的投射。小寒敵視母親,時刻“比著”她,并成了父母感情中的第三者,才“離間”了他們的愛。小寒處心積慮地與母親進行心理與行動上的較量,將母親置于孤立無援的痛苦境地,使她有著母親與妻子的身份卻無法完全行使相應的權利,二人都痛苦地活著。
“瘋女人”許小寒即便戴著鐐銬,也要去擁抱一個自己永遠也無法抱到的人。她是欲望表達的主體,張愛玲用這個典型形象代表了在愛情的非理性世界中擁有不顧一切的勇氣而橫沖直撞的女性,在此意義上可視作張愛玲對現代女性主義的大膽表達。但是許小寒的“瘋”又是不徹底的,她同時臣服于“超我”力量下的多重禁錮與壓制,如在意世俗社會的眼光,不敢貿然行動,只能小心試探,沒有完全超越父母與子女之間倫理界限和禁忌的勇氣等,因此她并非“革命后”的人物,而是處于由蒙昧向啟蒙過渡階段轉型中的女性角色,顯示出了張愛玲早期在女性形象塑造上的不徹底性。
2 許太太:夾縫中的舊式婦女
張愛玲擅長寫在封建家庭壓制下的舊式婦女形象,《心經》中的許太太就是此類人物典型。在家庭中,許峰儀和許太太貌合神離。許峰儀身材高大,工作體面,是維系家庭生計的唯一人物;相反,許太太作為舊時代婦女,她的逃避和無為使許小寒無法感知到母親的存在。表面上看,許太太安于宿命,隱忍非常,似乎僅是舊家庭和舊社會中不可或缺的一個符號式的人物。她為保全家庭完整,周旋于女兒和丈夫之間,夾縫生存。許太太在家中多是“無為的在場”,即默默做一些與世俗眼光中的妻子、母親身份相匹配的事情,此外,處處隱忍,降低存在感:平日只穿桃灰細格子綢衫,照相架里沒有一張她的照片,甚至當她看見許小寒和許峰儀的親密行為時,只能裝作毫不知情。甚至當許小寒試圖利用她來管許峰儀時,她壓抑情緒道:“他并沒有荒唐過,可是……一家有一家的難處。我要是像你們新派人脾氣,跟他來一個釘頭碰鐵頭,只怕你早就沒有這個家了!”[5]許太太的邏輯底層潛意識里默認自己與代表先進文明的女兒存在差距,因而姿態卑微,但在言行層面,她反而表現出一種“隱忍”的智慧。正因許太太處于被男性凝視與社會壓迫的尷尬位置,所以她只能以傳統女性“溫良恭儉讓”的美德和最為保守穩妥的方式以退為進,以“無為”卻具有母性權威的“在場”無形中保全了家庭。
在某種意義上,“隱忍”不僅是她“超我”壓抑“本我”的結果,更是她手中那本獨特的“心經”,對許太太而言,“隱忍”也許是一種舊式婦女的生存智慧。許太太處在一個女性無話語權的世界,她只能待在受限的私人領域中依附丈夫生存,為了維系家庭,她接受了這條不得不走的道路——沉默和逃避。然而,她雖退居于一道安全屏障后沉默無言,但她一旦發現小寒希望自己長不大的秘密時,又會立即采取行動制止,所以她的隱忍并非麻木的,而是時刻保持著沉著和機警。當許太太清晰地意識到“母女”和“父女”的傳統關系即將被打破而分別轉變為“情敵”和“戀人”時,她便立刻由“無為的在場”轉向“有為的在場”。小寒將綾卿與父親同居一事告訴母親,出言不遜,許太太立即臉色一變,“唰地打了她一個嘴巴子”。許太太預感自己即將失去丈夫,那么她無論如何也要抓住女兒,將她救出“歧路”。以傳統觀念來看,“超我”對“本我”的壓抑并非好事,但從許太太身上可以看出正是“超我”給予了她一種成熟女性的、母親的力量,讓她在最后時刻異常清醒,將小寒帶離綾卿家,從而完成了對自己與女兒的雙重救贖。相較于許峰儀的懦弱,許太太的力量是遠大于他的。當許峰儀不得不面對現實時,便暴露出了性格中最軟弱的部分,他不僅未盡到父親的責任,還選擇了逃避[6]。然而此時的許太太卻用成熟、理性、偉大與原始的母性力量解救了孩子。可見許太太的“隱忍”中既有對小寒的愛與認同,又充滿了敏銳、堅強且細膩的力量。
許太太所為徹底救贖了“瘋女人”,并與之達成和解,體現了一種圓融的力量。許太太在最后關頭將小寒帶離綾卿家時,小寒已不自覺地向其敞開了心扉。隨后許太太要將小寒送至其三舅母家中,代她向龔海立解除私定的婚姻,并承諾替她“布置一切”。母親的舉動令小寒淚如泉涌,說:“你——別對我這么好呀!我受不了!我受不了!”顯然,小寒在“戀父”的同時,也展現出了對母親的隱秘期盼。許太太承擔起了母親的責任,從精神分析層面看,這展現出了張愛玲對母親的復雜情感。張愛玲的生母拋棄她,繼母進門后又對其咒罵痛打,所以她的童年常感失落與悲哀。她雖恨母親,但在一定程度上又渴望感知母愛,并期待母親在自己的成長中回歸。
《心經》呈現出的是一場男性“凝視”之下的悲喜劇。許峰儀道:“沒有你在這兒比著她,處處顯得她不如你,她不會老得這樣快。”于他而言,妻子和女兒處于同等位置,即可以被用于比較的女性客體。在他的凝視下,被凝視的妻子失位,反抗凝視的女兒錯位。然而,許太太在“超我”給予的力量下于關鍵時刻復位,與小寒完成了和解,展現出了女性“超我”的張力。一方面,“隱忍”并非良藥,它讓許太太在“無為的在場”時失去了主體性表達,使之呈現出舊式婚姻傀儡的特質;另一方面,“隱忍”正體現了許太太的生存智慧。她看似安于宿命,毫無話語權,但實際上她已在悄然間化被動為主動,用“隱忍”的方式獲得了維系家庭的隱性權力。此外,“超我”克制下的“隱忍”讓許太太以更加成熟、包容和理性的心理與行動救贖了許小寒,使“瘋女人”徹底釋懷并與母親和解,營造了一個大團圓的結局。以現代女性主義觀點看,舊式婦女許太太甚至是一個有智慧的人,她與許小寒的關系已不僅是母女,還是“愛著同一個男子的兩個女人”,更是一對經歷同樣苦難的朋友,她們聯合起來,彼此拯救。
3 段綾卿:清醒的“天使型”人物
《心經》中,段綾卿是許小寒的朋友,也是許峰儀和許太太中的第三者,具有特殊的身份位置。正如《閣》在論述女性內部分裂時,以《簡·愛》中的伯莎來象征簡本人的秘密自我,簡則是清醒、理性和有自我控制力的伯莎在現實層面的表征。《心經》中的許小寒和段綾卿也恰好在人物設定上呈現出同樣的匠心,她們是一對鏡像人物,互為補充,互相表達。
段綾卿與許小寒形成了鏡像關系,共享一個原型。弗洛伊德后學雅克·拉康認為,處于鏡像時期的嬰兒自我意識有所缺失,所以無法正確分辨自己與鏡中影像的區別。拉康借此實驗來解讀人類意識形成過程中的自欺行為,并以此出發,將一切混淆現實與想象的情景都稱為鏡像體驗。拉康實驗中的嬰兒誤將鏡中的自己看作“理想自我”,即由此想象出一個完美無缺的自我。段綾卿與許小寒有諸多相似之處,形成了互相表達的鏡像關系,二人不僅長相相似,而且都缺失母愛、愛戀父親,所以她們站在鏡前容易產生錯位。二人在鏡前看到的并非真實的自己,而是理想中的自己。更通俗地說,鏡前的許小寒將鏡中的綾卿視為“理想自我”,因為綾卿可以不受血緣牽制而與父親結合;鏡前的段綾卿則將鏡中的許小寒視為“理想自我”,因為她羨慕許小寒有一個完滿的家庭。二人雖無比相似,但在某些方面又形成了巧妙的互補關系。然而,因為鏡中的“理想自我”從本質上來看是一種自欺和誤認,所以,真實自我與理想自我一旦產生認同,就已經預示了“異化”的結局:段綾卿與許小寒永遠無法與鏡中的“理想自我”達到真正統一。許小寒的“異化”表現為無法同許峰儀結合,段綾卿則是雖與許峰儀結合,擺脫了原生家庭的困擾,但她永遠無法得到許峰儀真正的愛,因為許峰儀選擇段綾卿只是因為她既符合許峰儀“自我”和“超我”的要求,又能使其“本我”的深層欲望得到替代性滿足。既然如此,綾卿為何還要選擇許峰儀呢?她是一個活得非常清醒的女性:“都是好人,但是她們都是寡婦,沒有人,沒有錢,又沒有受過教育。我呢,至少我有個前途。她們恨我哪,雖然她們并不知道。”她的母親和嫂嫂是“曹七巧”式的人物,因為自己婚姻的失敗而扭曲了心理,空有一腔對孩子的恨意卻不自明。綾卿意識到了那一份連母親都不曾覺察的恨意,故而迫切希望以婚姻來謀求前途。許峰儀是在她“年齡”與“階級”要求內的“良配”,這成為一種策略。另外,綾卿從小缺失父愛,只有許峰儀才能彌補她的缺憾。此時的綾卿就是簡那一類對命運有深刻的自知能力但又無法表達、無法獲得絕對獨立的女性,她只能一邊用“自我”保持絕對清醒,一邊用“本我”滿足潛意識中的渴望。
在張愛玲所處的時代里,女性是被動且無可奈何的,“鏡子”也無法改變現實,那么張愛玲為何仍選擇創作這一組鏡像人物呢?首先,女性在現實的壓抑下無法訴說內心的真實想法,只有鏡像才能顯現出她們潛藏的“本我”意識。段綾卿看似主體意識較弱,實際上她拒絕接受命運安排,其鏡中的“理想自我”既是許小寒,也是展現出不屈不撓“本我”意識的段綾卿。其次,段綾卿和許小寒是一對命運相似的女性,在一定意義上,她們的關系恰好能類比于簡與伯莎的關系。《閣》中指出,《簡·愛》表現的是“屈從于男性權威的女性人物與反叛這一權威的瘋子之間的精神上的分裂”,所以我們也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將這組鏡像人物視作同一人物人格分裂的不同側面。段綾卿和簡都是清醒的“天使型”人物:既用“自我”遵循社會規范,又用“本我”追逐潛意識中的欲望;許小寒和伯莎則是“魔鬼型”的瘋女人,她們用“本我”的“瘋”立身,在自己并不滿意的社會秩序中橫沖直撞,表達了一種反叛的欲望。當然,在現代女性主義話語生成的語境中,“天使型”與“魔鬼型”女性并非以傳統道德為檢視標準,而表達了對進步的“魔鬼型”女性的更多的喜愛,因而“天使型”女性實則代表了現代女性主義意識形態下的被批判對象。張愛玲認識到了具有相似命運的女性擁有不同的出路,所以設計了這一組鏡像人物,讓她們在文本中用一種既互補又對立的方式來試探現實社會。即使小說中這一組鏡像人物并未獲得完全獨立,但仍為女性解放提供了新的思考空間。
4結語
張愛玲筆下的“母親”多似曹七巧那般強勢與鄭夫人那般平庸,但許太太是非常特殊的,她在“無為”到“有為”的過程中顛覆了此類形象。根據張愛玲在小說中塑造的母親形象,我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認為《心經》就是張愛玲的“心經”,它解開了張愛玲心中的結,使她在文本中完成了與母親的和解和童年創傷記憶的愈合。
《心經》是張愛玲的早期創作,集中塑造了3個既類型化又兼具個性的女性。世俗社會與傳統父權的壓制,使她們既具備一定的女性意識又未能完全突破自我而達到女性獨立的高度。也許,張愛玲遠遠早于西方女性主義崛起就已經創作出“天使型”與“魔鬼型”的女性,正是出于她對當時社會女性生態深入和前衛的思考。她預先為自己筆下的人物設立了不可跨越的障礙,隨后又將自己的意志寄托在她們身上,通過文字傳達出了超越時代的進步精神,這展現出了她作為女性作家的主體意識。張愛玲在小說接近尾聲時淡化了許峰儀的存在,轉而讓許太太完成對許小寒的救贖,這從側面反映出她對女性以自己或群體的力量實現真正獨立的渴望,女性之間需彼此尊重、彼此幫扶,聯合起來方能進一步找到女性在現實社會中的出路。然而,無論張愛玲的思想有多么先鋒,都無法改變她所處的時代,“許小寒”式的人物無法通過“瘋”找到出路,“許太太”式的人物縱有智慧卻難以反抗封建傳統,“段綾卿”式的人物即使再清醒也無法獨立生存,這三類人物獨特的反抗和應對方式無一不在控訴這個殘忍且冷漠的社會。所幸,張愛玲于大悲之中描繪的是一個“變動的社會”,女性將在其中汲取源源不斷的變革力量,并終將通過徹底的革命找到新的位置與出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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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王迪.從“晦澀”中另外“讀出一行”——張愛玲《心經》一文的戲劇性[J].華文文學,2019(1):89-95.
作者簡介:羅筱瑞(2000-),女,廣東梅州人,本科,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