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神話的藝術結構及文化色彩

摘要：在1989年7月蕪湖市民間文學集成編委會整理的《中國民間故事集成》蕪湖市分卷——蕪湖民間故事中，共收錄了23篇蕪湖地方神話（有一篇文章已失）。目前很難界定這些神話故事產生的詳細時間，但基本可以得知是依據某個標志性山峰或江流不斷傳承到后世的。蕪湖地方神話以活生生的人為中心，神靈色彩淡薄。這些地方神話語言通俗，傳播能力極強，同時也反映出地方人民勤勞善良的美好品質。該文以安徽蕪湖為例探究蕪湖地方神話的藝術結構及文化色彩，以進一步了解民間神話的特點并領略其獨特的文化魅力。

關鍵詞：神話；民間；地方神；審美；蕪湖

中圖分類號：J12"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文章編號：2096-4110（2023）01（a）-0107-04

The Artistic Structure and Cultural Color of Local Myth

—A Case Study of Wuhu City， Anhui Province

WANG Mengjun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Hubei， 430079， China）

Abstract： In July 1989， the Wuhu Folklore， a volume of the Wuhu Folklore Collection of Chinese Folklore， compiled by the Wuhu Folklore Integration Editorial Committee， included 23 local myths of Wuhu（one article has been lost）. At present， it is difficult to define the detailed time of the generation of these fairy tales， but it can basically be concluded that they have been passed on to future generations based on a certain landmark peak or river flow. Wuhu local myths are centered on living people， and the color of gods is very thin. These local mythological languages are popular and have strong communication ability. At the same time， they also reflect the good quality of the local people's hard work and kindness. This paper takes Wuhu， Anhui Province as an example to explore the artistic structure and cultural color of Wuhu local myths， so as to further understan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folk myths and appreciate their unique cultural charm.

Key words： Myth; Folk; Local gods; Aesthetics; Wuhu

1 民間化的神

蕪湖市位于安徽省東南部，地處長江下游，水利運輸占有先天優勢。依托著長江中下游平原的自然地理條件，農業生產也很繁榮。以水運為主的封建經濟條件下，蕪湖通江達海，連南貫北，承東啟西，實為“天下沖要”[1]。在蕪湖地方神話中，所出現的神均為歷史上有名望的傳奇英雄或是民間百姓因自身品德高尚而被尊奉的“神”。在某種程度上，神徹底地被民間化了。首篇《雨神李靖》，即地方百姓尊稱李靖為“神”，李靖原為唐代軍事家，戰功顯赫。在民間，李靖的形象被神化了，因其能夠“滴馬鬣為龍師”“代龍母行雨”救治禾苗，滋潤草木，故被尊稱為“神”，從此每逢天旱，鄉民們前來禱告求雨，李靖神的形象便流傳下來。《張天師塔鎮黃鱔精》篇：在民間社會，百姓遭遇天災往往認為是有妖作怪，因此期望天師到來斬妖除魔，還社會安寧。張道陵是道教創始人，因其最初創立的五斗米道又稱天師道，故張道陵又稱“張天師”。張天師沿蕪湖巡游，正贊嘆江城美景時，忽見一股白煙騰空而起，化作一條長線消失在萬里太空之中，天師疑心有妖，決定上岸看個究竟。不承想黃鱔精在此處禍害魚蝦，使得當地百姓捕魚不成，窮困度日。因此張天師用造塔鎮住黃鱔精，使百姓重新過上魚蝦富饒的生活。《黃善人》篇：蕪湖江邊有位姓黃的老漁民，為人忠厚善良，有天晚上江邊下大雨，因這位老人的孫女掉進江中喪了命，老人便下定決心，要在暴雨的夜晚搭救江上遇難的漁民。因此，每逢狂風下雨的夜晚，老人都要點著風燈，帶上斗笠，披上蓑衣，站在江船邊，任憑風吹雨打，他托著小風燈，不停地晃動著，給碰上風雨的漁船引路，長此以往救了不少人命和漁船。古稀之年，老人也叮囑后人要為漁民點燈引路。從此以后，人們為了紀念這位行善積德的老人，就在樹毛竹掛燈的地方建造了一座中江塔，紀念著黃善人的善舉。在民間社會中，能得到真切實在的好意是對高高在上的神靈長久燒香供奉的理想結果。人們把黃老人尊稱為“神”，正是因為他真切地幫助同一階層的勞苦大眾，并且就像神靈一樣無私奉獻，不求回報。此后子孫們去觀看中江塔，也是為了紀念這位如神人般的黃老人，這種神明，從民間社會中產生，繼而也造福于民間社會。《血紅的杜鵑花》篇：一女子做善事救人被美化成仙女，百姓們為了紀念這位英勇救人的姑娘，把她藏身的山稱作“仙女峰”，虔誠地頂禮膜拜。

此外，蕪湖地方神話中還收錄一篇童話故事，故事的發生地點在赭山動物園，講的是小白兔和大灰狼斗智斗勇最后成功趕走大灰狼的故事。地方神話中的童話故事是很有啟示意義的，它反映了人們對勞動群眾智慧勇敢的贊嘆。作為人類原初文化開端的神話與滿足兒童最初夢幻的童話有著天然的同一性，正是這一本質屬性使童話在一定意義上成了神話的一種重寫。童話與神話的同構方式讓我們回到自身和宇宙秩序統一的時間點，重新找尋看世界的方式[2]。童話中的大團圓結局、日常生活中的善人，都是民間百姓以為的“神”的化身。而神靈就在百姓身邊，這讓人們原本遙不可及的期許也有了切實的歸屬感。神就在民間，出生于民間社會造福于勞苦大眾，是徹底的民間化的神。

2 地域特色的神話故事

神話和地域文化之間存在著毋庸置疑的緊密關系，因為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原因可以用來解釋世界各族神話母題的相似性和獨特性。站在世界的角度而言，中國是極為特別的：地廣，物繁，人多。如此多樣的地域文化下必定孕育著更為復雜多樣的文學樣式，中國神話自然也是如此[3]。

2.1 與標志性的地域建筑有關

蕪湖市隸屬安徽省，地處安徽的偏南方，同時又緊鄰長江，因此衍生出了很多關于治江靠江的神話故事。而蕪湖又素有半城山半城水之稱，山水互相輝映，圍繞著山和水的建筑物也有很多。標志性建筑有廣濟寺、中江塔、蛟磯廟、赭山、城隍廟等。在現存的22篇蕪湖地方神話當中，圍繞著山講述的神話有《廣濟寺與“猴子和尚”》（赭山）、《射的占豐》（射的山）、《金鵝的傳說》（金鵝嶺）、《石嘴冒米》（珩琊山）、《油窩和鹽窩》（珩瑯山）、《小金龍的傳說》（張家山）、《花蝴蝶和黑飛蛾》（赤鑄山）、《上當的小白兔》（赭山）、《千手千腳娘娘的由來》（青弋江）、《血紅的杜鵑花》（仙女峰）共10篇；圍繞著江水講述的神話有《雨神李靖》（長江）、《黃善人》（關門洲）、《金槳銀船》（關門洲）、《張天師塔鎮黃鱔精》（長江）、《張天師怒斬鰣魚》（長江）、《中江塔》（長江）、《中江塔下的奇遇》（長江）、《九龍鐘》（大河塘）、《烏龍蛟喪命斬蛟臺》（長江）共9篇。其中《廣濟寺與“猴子和尚”》篇，相傳赭山廣濟寺有一位“猴子和尚”，這位和尚見廣濟寺香火日益旺盛，苦于客多廟小，尋得李鴻章幫助之后，立即開工擴建廣濟寺。赭山廣濟寺擴建成功后，香火空前，江淮兩岸，朝九華的香客弟子無不來赭山敬香。后來“猴子和尚”圓寂，敬香者無不緬懷，個個為他的靈魂祈禱。《張天師塔鎮黃鱔精》篇中，張天師斬黃鱔精之后，分別用靈符將其頭壓在鎮江金山寺下，腰壓在蕪湖，尾壓在安慶。百姓們為了讓黃鱔精永世不得翻身，蕪湖、安慶兩地的人們也像鎮江那樣，沿江蓋了兩座寶塔，鎮住黃鱔精，留在蕪湖的寶塔則取名為中江塔。《中江塔下的奇遇》也是如此，故事講述了漁民張厚道為人忠厚，在長江邊常年依靠捕魚為生，因其在中江塔下救過一條小黃鱔，因此10年后黃鱔精來報恩，贈予張厚道黃金白銀，張厚道只包了些碎銀子便回家了。此后，據說張厚道曾多次在月光朗朗的夜晚，看到一位穿黃袍的老道游動在中江寶塔的頂上……

有半城山半城水之稱的蕪湖，民間也有很多關于山水的俗語，其中流傳較廣的一句話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張天師塔鎮黃鱔精》中，黃鱔精說自己在長江吃點魚蝦是不足為奇的，因為它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蕪湖寺廟眾多，且香火旺盛，民間基本上每家每戶都置有觀音像，虔誠的家庭甚至每天早晨在洗漱之后都要上香敬佛，以求家人身體健康，萬事如意。百姓信仰神佛，因此除了在重大節日隆重燒香禮佛之外，在日常生活中，也不能說任何違背神靈信仰的話。不然大人就會訓斥那些說話隨意的孩子，“千萬別亂說話，小心菩薩打嘴”。《石婆治病》中，不明事理的人說話冒犯了神明，周圍的人連忙解釋說：“瞎說，瞎說，小心菩薩打嘴！” 百姓認為只有虔誠信仰菩薩，才能真正得到菩薩的庇護。生動的民間俗語打通了人們情感上的聯系，增強了百姓對地方文化的歸屬感。

2.2 許愿—如愿的故事情節

蕪湖神話故事，大多都圍繞農業生產和江上奇事這兩個基本情節展開。農業生產離不開雨水，雨水充沛才能使農業生產興旺，因此雨水成了百姓的殷切希望。《雨神李靖》中，農業生產遇到缺水的困境，百姓祈雨，最終李靖降雨，體現了農業社會中人民對雨的殷切期望。《九龍鐘》故事中，也是村子里出現了怪事，冬去春來卻滴雨不下，田里干得都起了龜板紋，后來通過龍王的旨意解救兩條小龍，換來了傾盆大雨，每塊田里都積水盈尺，田間地龜板紋也逐漸愈合，這里百姓也同樣經歷了祈雨—得雨的環節。《北壇雙星》中的雙星，其實就是天上的金童玉女，農民錢大伯救了他們，雙星知恩圖報，幫錢大伯碾黃豆、磨豆漿、做農活，其實就是為寡漢提供了兩個強有力的勞動力幫手，為了讓恩人更好地進行農業生產。《射的占豐》中，平民百姓救了白狐貍，狐貍報恩告訴恩人看山知收成，自此春來秋往，百姓看山便可知收成如何，進而對來年做更好的規劃與安排。《張天師塔鎮黃鱔精》中張天師除妖換回江上的風平浪靜，以便漁民打魚。《中江塔下的奇遇》百姓張厚道曾經救過小黃鱔，后小黃鱔來報恩送給恩公黃金白銀，江面安穩，造福漁民。依靠農業為生的百姓最期望的就是有個好收成，依靠漁業為生的，則期望江上風平浪靜，可以少遇天災。蕪湖地方神話以一段式情節為主，大團圓式的結局正符合老百姓的心理期待，民間化的神為人民解決困難，可見神的出現基本上都是為百姓的期許而服務的。

3 深層意蘊的審美價值

神話是關于神的民間故事，是原始祖先們不自覺的文學創作。神話從幾千年前的原始社會興起，一直流傳至今，這絕不是偶然的。神話是人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很重要的東西。地方神話依據地域土壤而生，具有很明顯的地域特征，甚至某些神話故事的文化內涵，只有當地的百姓才能心領神會。

3.1 懲惡揚善的核心理念

神話傳說作為一種無法重復創造的原始文化，是古代人民的智慧結晶，是人類歷史長河中最睿智、最具有生命力的文化載體。中國古代神話傳說歷史悠久，幾經演變，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國古代人民的生存方式、生活方式與精神追求。馬林諾夫斯基認為：神話是人類文明重要的組成成分，它不是聊以消遣的故事，而是積極努力的力量；它不是理性解釋或藝術幻想，而是原始信仰和道德智慧的實用憲章[4]。蕪湖地方神話的價值觀是以懲惡揚善的理念至上的，神話故事以一種通俗易懂的故事情節，反映出簡單卻深刻的道理。這個道理不僅是人們期望的，也是在現實生活中真實實現的。普渡天下、拯救蒼生的理想觀念并不適用于一般的人民群眾，因此地方神話要發揚的價值觀，勢必要符合民間社會中百姓的要求。《金槳銀船》篇：小伙子因貪心金槳銀船，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自己落了空，可見，太過于貪心反而什么也得不到。《張天師怒斬鰣魚》篇：天師因不喜自己女兒和一男子愛慕約會，把為他們傳信遞話的鰣魚斬成了兩半，張天師雖然在民間有斬妖除魔的威望，但是在這個神話故事中，人們反而是同情被天師怒斬的鰣魚，認為它為成就一段美好的姻緣，卻連累了自己。《花蝴蝶和黑飛蛾》篇：姐姐因嫉妒自己的妹妹容貌姣好并獲得了一段好姻緣，認為自己丑陋不能覓得好伴侶，因此在成親之日偷偷地將自己和妹妹調了包，又在事情敗露之后把妹妹推下懸崖，誰知妹妹竟變成了五彩斑斕的花蝴蝶，她自己一覺睡醒則變成了一只丑陋的黑飛蛾。可見，善良的人在神話故事中都能獲得美好的結局，給予民眾精神上的慰藉。

3.2 以人為本的民間崇拜

民間信仰的對象和觀念是神話的核心，是神話產生的動因。文學作品地方性的存在，也不只是來源于自然，同時也與在自然基礎上形成的特定文化傳統密切相關。因為文學首先是產生于特定的地方，生存于特定的地方，傳播于特定的地方[5]。蕪湖地方神話的民間信仰，是和當地百姓的生存情況休戚與共的。遠古和后來的人們正是出于對種種神靈的虔誠崇拜而創造出一個又一個以具體的神靈為對象的故事，并通過這些故事傳達人們對特定神靈超自然神力的崇信。神話在民間信仰的基礎上產生，而神話一經產生就成為民間信仰的組成部分。神話產生于民間信仰，并借助民間信仰得以傳承，民間信仰是神話傳承的載體。從神話傳承與民間信仰的關系， 也可看出神話的民間信仰特征[6]。百姓崇拜的神，就是對自己生產生活有幫助的人，實質上信仰的神就是人的本身。《蛇仙送靈芝》中，張恒春家族世代行醫，后代偶然在山間救了一條小蛇，因此蛇仙感恩圖報，送其名藥靈芝。后人一聽到張恒春的名號，自然覺得他家的藥是有仙氣的，一傳十十傳百，藥店的生意就更加興隆了。民間百姓尊張恒春的藥為神藥，這何嘗不是因為他有醫德，行好事呢。《石婆治病》中，胡秀才跟著父親學習治病救人的醫術，在蕪湖發生瘟疫，百姓在石婆廟燒香拜佛也無濟于事時，胡秀才把藥物放在石婆廟中，好讓人們以為藥物是石婆顯靈贈予的，便可放心服用。到后來人們知道真正救自己性命的并不是廟里的神佛，而是天天與自己一同生活的胡秀才。人們便相信胡秀才，認為他比神靈有用多了。正如民間流傳的那樣，胡秀才的醫術慢慢出了名，則石婆廟的香灰卻越來越不值錢了。神不再是廟中供奉的神像，而是人本身。地方神話是具有地方性的，它和百姓的生存土壤密切相關。蕪湖地方神話中的民間信仰，實質上就是人的本身。

4 結語

神話所蘊含的價值觀念不僅是時代的產物，它更像是一套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行為規范。神話傳說是中華民族文化的源頭，其中蘊含著強烈的民族精神與民族特質，在其形成與發展的過程中也逐漸衍生出各種民俗文化與民間信仰。蕪湖地方神話中所表現出來的價值觀念，無不是傳統先民價值觀的再次體現。傳統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母題，幾乎涵蓋了地方神話的所有情節。《石嘴冒米》中，石嘴冒米救助了貧苦百姓，但百姓的貪得無厭卻導致石嘴不再冒米，體現了貪婪必無好報的哲學道理。《油窩和鹽窩》中地主因貪婪，最終也什么都得不到。《金鵝的傳說》篇更多地突出了女子的機智以及對男人的以德報怨。神話是先民們不自覺的創作，但卻離不開生產和生活的影子。地方的生活經驗給人們的精神帶來了潛移默化的影響，在現有的生存境況之下，百姓關于愿望的美好期許也與日常生活建立了密不可分的聯系。單一的勞作方式、淳樸的生活理念、對待生活的真摯感情，都讓神話在它固有的土壤上生根發芽，并且在先民們美好德行的澆注下茁壯成長。地方神話更因為自己的特殊性，才有了因時因地的獨特審美價值。地方神話的價值觀并不會隨著時代的久遠而逐漸失效，這種弘揚真善美、抨擊假惡丑的永恒觀念，必將穿越古今而亙古不衰，也會對其他文學形式產生深遠的影響。

參考文獻

[1] 王東，張傳文.歷史上蕪湖在長江經濟帶中的地位與作用[N].蕪湖日報，2019-11-18（2）.

[2] 劉徐瑩.童話的神話思維表現[J].文學教育（上），2017（5）：184.

[3] 許洋洋.中國神話的地域文化透視[D].荊州：長江大學，2016.

[4] 孫亦平.西方宗教學名著提要[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2：244.

[5] 鄒建軍.蘇軾詩詞中的地方性存在及其詩學價值[J].南華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20（1）：14-20.

[6] 向柏松.神話與民間信仰[J].中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0，30（1）：151-156.

作者簡介：王夢珺（1998，10-），女，安徽蕪湖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民間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