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文化視角下潮汕過番歌的兩性敘述

摘要：潮汕過番歌在海洋背景下的過番過程中產生，海洋文化在潮汕過番歌的傳承中得以發展和延續。其以廣闊的海洋為背景，大多從男女性視角出發，敘說著潮汕地區過番下的兩性婚姻關系。在傳統的“男主外，女主內”模式下，潮汕地區過番下的兩性仍保持著合作關系。海洋因素的介入，則加強了彼此之間的羈絆，突出兩性婚姻關系中合作與堅守的一面；也使得兩性中處于不利地位的女性更容易對丈夫忠誠度產生懷疑；為處在傳統婚姻下的女性角色轉變提供空間，使其有了女性意識覺醒的可能。該文將從潮汕過番歌入手，探究海洋因素介入下的潮汕地區兩性婚姻關系。

關鍵詞：潮汕過番歌；海洋；兩性敘述

中圖分類號：J607"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文章編號：2096-4110（2023）01（a）-0111-04

Gender Narration of Chaoshan Guofan Song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arine Culture

LV Yunhong， HUANG Miaofen， LU Fengzhang， LI Meixuan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Guangdong Ocean University， Zhanjiang Guangdong， 524088， China）

Abstract： Chaoshan Guofan song came into being in the process of Guofan under the Marine background， and the Marine culture developed and continued in the inheritance of Chaoshan Guofan song. It takes the vast ocean as the background， mostly from the male and female perspective， narrating the marriage relationship of people in chaoshan area. In the traditional mode of \"men go out， women stay home\"， both sexes in Chaoshan area still maintain cooperative relationship. The involvement of Marine factors strengthens the connections between men and women， highlighting the cooperation and adherence in the marriage relationship. It also makes women who are at a disadvantage in both sexes more likely to doubt their husbands' faithfulness. It provides space for the transformation of women's roles under traditional marriage and makes it possible for them to have the awakening of female consciousness. This article will start with Chaoshan folk songs and explor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sexes in Chaoshan area under the influence of Marine factors.

Key words： Chaoshan Guofan song; The ocean; Gender narration

1 潮汕過番歌概況

潮籍學者林朝虹、林倫倫認為過番歌是指“在中國僑鄉或境外華人社區流傳的以各方言族群先輩們到海外謀生為主題的民間歌謠或長篇說唱”[1]，該定義從流行范圍、內容和體裁對過番歌進行了一個較為全面的概括。因此，本文研究的“潮汕過番歌”指的是在中國僑鄉或境外華人社區流傳的以潮汕方言族群先輩們到海外謀生為主題的民間歌謠，屬于潮汕方言歌謠的一類。目前沒有完全針對潮汕過番歌的收集本。而林朝虹、林倫倫合編的《全本潮汕方言歌謠評注》參考了自20世紀以來的17種歌謠集，所收集整理的潮汕方言歌謠具有較高參考價值。本文即以此書所收集的32首過番歌為研究對象。

潮汕過番歌是兼具史學價值的民間文學作品，是潮汕海外華僑聯結家鄉的情感記憶，蘊含濃厚的海洋文化色彩。然而在這一方面的研究卻少有成果。因此，本文將從潮汕過番歌入手，探究海洋因素介入下的潮汕地區兩性婚姻關系。

2 潮汕過番歌敘述特點

潮汕過番歌從口口相傳到以文本形式記錄下來，是一個集體創作的過程，因而在表達敘述上具有一定的整體性特征。

在歌謠中，海洋這一背景常常蘊含在敘述背后。或是以代指海外某處的“番、洋、洲”來點明，這類歌謠共有14首，如《阿叔今日去出洋》；或是借海外地名來點明，這類共有8首，如“阿兄愛去過暹羅”（《一條水布支厚刀》）中意為泰國的“暹羅”；或是以“咕哩”等與過番有關的詞來點明，共有3首；雖然《大鵝咬細鵝》這1首沒有出現上述的詞匯，但這首與其他反映未婚男性因渴求娶妻而過番的歌謠具有相同的敘述結構，所以其被歸入過番歌也是合理的。剩下的6首歌謠，指向的是表達海洋之意的“海”，這些過番歌可歸為兩類：一類表現的是海洋的廣闊，有“海水相阻隔”這樣的語句；另一類則是借“海揚波”來喻指內心跌宕起伏的情緒。

潮汕過番歌大多具有鮮明的性別視角，即歌謠具有明顯的男女性口吻。這些歌謠中，有13首以男性視角切入，10首以女性視角切入，1首具有男女性雙重視角，8首不具有明顯的性別視角。這里，主要談上文的24首歌謠。

先談男性視角，這些歌謠又可分為兩類：以未婚男性為視角的和以已婚男性為視角的。前者有5首，都強烈表達了他們想從番外賺取一筆費用來娶妻生子的心愿；后者有8首歌謠，則敘述的是已婚男性因過番而產生的種種情緒。過番前，他們感到未來充滿著不確定性，這可見于《火船駛過七洲洋》；過番后，他們產生了落差感，又擔憂親人，如《打起包裹過暹羅》中有“人呾外洋錢易賺，做人苦力苦處多……老母病重怎奈何？”

以女性視角切入的歌謠則采用的全是已婚女性的視角。這主要是由于已婚女性的諸多情感都是由過番的丈夫引起的。丈夫臨走前，她們萬般囑托；丈夫走后，她們日日思念，但丈夫遲遲不歸，她們怨恨道：“咒罵冤家梟情義”（《梟情義》）。

3 潮汕過番歌的兩性婚姻敘述

在傳統的“男主外，女主內”模式和海洋因素的介入下，潮汕地區兩性婚姻在過番的背景下呈現出新舊相交的面貌。

3.1 兩性的合作與堅守——“男主外，女主內”

部分過番歌謠體現出其中一種夫妻關系——合作與堅守。兩性合作表現在夫妻雙方為了維持生活，在丈夫過番、妻子留守的模式上達成一致。《一條水布支厚刀》中有對妻子流淚情形的描繪，妻子盡管不舍，最終還是留在原鄉負責家庭事務；過番歌《火船駛過七洲洋》則描繪出身處船上的丈夫回頭凝望家鄉，即使留戀原鄉，但也只能出洋打工的情形。

而兩性堅守則表現在夫妻雙方在面對因過番帶來的新挑戰時，仍能堅守好彼此的陣地。如《嫁著過番翁》中有“夜夜守空房”，點出無數留守女性的現狀；《盼郎歸》更是通過桃子這個意象反復吟詠桃熟人未歸的情形，最后以“轉來祖孫三代大團圓”結尾，表達了妻子對丈夫的無限情誼，也側面反映出留守女性操持家的一面。以男性視角切入的歌謠則對丈夫在艱苦環境下拼命工作的情況有所反映。如《心慌慌，意茫茫》中有“所食番薯糜……通日拼生死”，但即使如此艱辛，他們依然盼望能夠實現“厝來起，田來轄”的心愿。

實際上，兩性的合作與堅守是一體兩面的。《緊緊回家來團圓》前半部分以丈夫口吻敘說過番男性在番外工作的艱辛，結尾處的“囝兒著扶持……等到我賺有，緊緊回家來團圓”是丈夫對彼此的勉勵，點出夫妻雙方合作與堅守的關系。《十二月思君歌》以交叉的男女性視角寫出夫妻雙方彼此的思念，歌謠結尾描繪過番丈夫成功歸來的畫面是當時無數對保持著合作與堅守關系的夫妻的共同愿景。

上述歌謠內容中所體現出來的仍是傳統觀念中的“男主外，女主內”的模式，但在這種模式中，夫妻之間的羈絆和聯結在海洋背景下凸顯得愈發明顯。雖然在過番史上不乏在遠洋組建新家庭的情況，但不是所有過番男子都有在外重建家庭的能力。有學者在分析客家過番歌謠時，指出過番者在沒有技術和資金支撐的條件下，從事一些工價低的平凡職業[2]。基于潮汕過番歌與客家過番歌相似的過番背景，可知一些潮汕過番者在海外所從事的職業也大致如此。這種普通家庭環境下，夫妻雙方都迫切希望能從番外得到一筆財富回來建設自己的小家，而雙方因海相隔，兩者皆只能憑借著對方作為生存的力量。跟農耕經濟下的男女分工不同的是——丈夫沒有在妻子照料下每日身心俱疲地勞作；妻子在原先基礎上承擔起丈夫的部分職責。兩者對于配偶的空缺感愈發明顯，這無疑使得夫妻之間的深層聯結愈發穩固，因此這也解釋了為什么這類歌謠中妻子對丈夫的情感中夾雜著思念、責怪等萬般思緒，丈夫也在表達對妻子的思念之余，表明自己會為彼此美好生活奮斗的決心。總之，海洋因素的介入，突出了兩性關系間的維持和堅守，將“男主外，女主內”的模式展現出新面貌。

3.2 女性的囑托與猜疑——對男性忠誠度的擔憂

將上述以男女性視角切入的潮汕過番歌加以對比，還可以發現：以女性視角切入的歌謠中多了對丈夫的囑托和猜疑。

歌謠中表達女子對丈夫囑托的可見于《今日送郎到碼頭》——“莫忘雙親年已高……糟糠之婦不可拋”。此處“莫”“不”加強了勸誡意味，實際上是女子在告訴丈夫不要將自身置于不孝不義的境地，這是對丈夫進行的道德約束。而在《背個市籃去過番》《一溪目汁一船人》中，妻子還格外囑托丈夫記得接濟家人。在《一條水布支厚刀》中，妻子對臨行丈夫囑托的唯一一句話就是要其記得妻兒。

而歌謠中表達妻子對丈夫猜疑的可見于《手布詩》《梟情義》。前者寫的是妻子面對6年來都沒有音訊的丈夫產生的猜疑，四個“莫不是”指向了兩個方面：是否忘了家中的父母、妻兒，是否移情別戀他人？后者則在猜疑中還蘊含著妻子對丈夫的痛斥。

反觀以男性視角切入的歌謠，卻絲毫不見男性對自己妻子忠誠的猜疑，且只有《緊緊回家來團圓》這一首的末尾部分才出現了囑托妻子負責好家庭事務的語句。固然這種表現差異與傳統社會下已婚女性“以夫為綱”的思維有關，但歌謠中女性在送別臨行丈夫時，卻絲毫不提讓丈夫照顧好自己之類的話語，也不向丈夫表明其會扮演好一個傳統妻子角色的決心，反而是叮囑丈夫不要在外拈花惹草。可見，女性對丈夫的忠誠程度產生了更大擔憂，而男性對妻子則相對放心。

歌謠來自民間，人們往往“感于哀樂，緣事而發”。留守女性想必對當時過番男性“兩頭婚”現象有所耳聞。黃挺指出汕頭開埠前人們因經商而留居海外的原因之一便是有“兩頭家”[3]。前文提到過番男性在過番后的情緒就如“海揚波”一樣跌宕起伏，來自海外的溫柔鄉很可能讓飽受精神和肉體折磨的過番男性沉迷。此外，海洋也隔離了宗族對過番男性的約束。楊方笙指出，潮汕農村地區的人們大都是聚族而居，因此人們受到較多來自封建宗法勢力的影響[4]。無疑，海外僑居地給予過番男性另一個生存空間，使其在犯錯后所受到的責難會比在原鄉小得多。這都為“兩頭婚”的產生提供了可能。再加上留守女性無法及時得到丈夫的音訊這一現實原因，也就不難理解她們對丈夫忠誠度的擔憂心態。而留守女性從小就接受著來自宗族，甚至是整個社會的規訓，又只有原鄉這一個生存空間，她們移情別戀的可能較男性要小得多。黃光武指出，潮汕留守女性面對無性婚姻的狀態，往往選擇忍受空虛，繼續維持[5]。歌謠《盼郎歸》敘說的就是一名年老留守女性盼望自己丈夫回來的心愿。可見，過番男性對于自己妻子相對信任是有理由的。

3.3 女性意識的覺醒

女性意識指的是女性在對自己性別認同的前提下，將自己定位一個具有獨立人格的自然人。女性意識研究屬于情感方面的研究，而歌謠是民眾表達情感的便捷渠道。從以女性視角切入的過番歌中可見，女性不完全依附傳統的思想空間，從父系繼承的社會結構里覺醒出具有海洋性的自我意識。

歌謠中女性意識的覺醒首先體現在留守女性并不把自己純然當作男性角色的附屬品，對男性角色有了要求。如《去過南》中有“同頭夫妻你唔惜，三心二意惜別人”，是女性對其丈夫一心一意的要求；也有《陳氏致夫武昌書》中妻子對久久不歸的丈夫表達責備，并大膽提出離婚的詢問——“梟情絕義……或合或離”。此外如上文所述，妻子對丈夫的囑托和猜疑也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女性自身的訴求。這些過番歌通過口頭相傳的方式讓女性直接表達出自己的情感，傳遞出女性對自我主體清晰認知的信號。

此外，女性從自身視角出發，將自己獨特的語言習慣和情感傾訴放入歌謠中。雖然其中大部分圍繞著家庭進行，但表達思緒情感的口語特色和語言習慣中已經展現出了女性的個體性。比如《嫁著過番翁》中的“望塌蜘蛛頂”、《兒夫賺錢在外洋》中的“雨漏漏”，創作者有自己的個體表達偏好。其中特色鮮明的還有《陳氏致夫武昌書》，通篇的四言詩體將女性內心的諸多情感表達得細膩真實。這些歌謠成了女性自我情感抒發的突破點，使其在口語傳播中掌握一定的話語權，對以男性為中心的話語空間有了一定影響，也是女性意識覺醒的表現。

再者，于潮汕海洋文化背景下創作的過番歌，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女性意識的覺醒。早在明末清初，潮汕地區就因為人多地少等原因有著過番習俗。過番形式逐漸形成——許多潮汕地區的男性外出東南亞國家謀求生計。而過番者勢必會受到海外文化的影響，當其回到原鄉或者在寄僑批回鄉時，就會把其在海外接收到的價值觀傳播到原鄉，其中不乏對女性接受教育的鼓勵。這種價值觀的反饋使女性覺醒有了一定力量支持。此外，女性在原鄉雖然被要求維護好傳統持家的女性角色，但海洋因素的介入使得婦女“所被賦予的生活權限與彈性比內陸家族大得多”[6]，這對女性意識的塑造有一定的推動作用。

雖然這部分歌謠都表達了對男性的依賴，但這并不代表女性對自我的認知不夠深刻。有學者指出：女性解放歸根到底是人的解放，就必然會跟另一半男性發生密切的關系[7]。潮汕過番歌在男性過番的海洋經濟模式中被創作，這種經濟模式下產生的濃重分離焦慮，使得女性對男性表達出更多思念與依賴，但其個體人格也會因為主體分割而保持獨立——獨自在家的女性要負擔家庭生活中的各個方面，有了更廣闊掌握生活的自主空間，這促使了她們的角色轉變。但并不意味著潮汕地區的女性地位已經得到充分提升，小農經濟下的“男尊女卑”的傳統觀念在潮汕地區依然存在[8]。但無論如何，順著歷史思潮辨析，從過番經濟模式中歸溯，在歌謠文本中體會，都能看出女性意識的萌發是不會被抹殺的。

4 結語

潮汕過番歌是兼具史學價值的民間文學作品。這些由民眾譜寫的歌謠表現出潮汕地區過番男子與其眷屬之間復雜的心態，生動展示了潮汕過番史中的兩性婚姻關系——既有傳統婚姻狀態下兩性保持合作與堅守的一面，又有海洋因素影響下女性對其丈夫忠誠度表示擔憂的一面，同時伴隨著女性意識的萌發。由此可知，海洋因素介入下的潮汕兩性婚姻呈現出新舊相交的面貌，以海洋為背景的過番經歷也對潮汕婚姻兩性關系造成了一定影響。

參考文獻

[1] 林朝虹，林倫倫.客、閩、潮“過番歌”的比較研究[J].文化遺產，2014（5）：90-97.

[2] 李建偉.橋批記憶：客家過番歌謠中折射的社會生存心理研究[J].汕頭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0， 36（1）：19-25.

[3] 黃挺.十六世紀以來潮汕的宗族與社會[M].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2015：225.

[4] 楊方笙.品潮探海[M].汕頭：汕頭大學出版社，2018：40.

[5] 黃挺.第七屆潮學國際研討會論文集[C].廣州：花城出版社，2009：256.

[6] 陳瑛珣.清代民間婦女生活史料的發掘與運用[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0：140.

[7] 李英.新時期女性解放的幾點思索[J].社會科學戰線，1989（3）：131-135.

[8] 杜式敏.從潮汕僑批看海外潮人的女性觀[J].汕頭大學學報，2005（3）：81-84.

基金項目：廣東海洋大學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項目“海洋文化視角下的潮汕民間文學研究——以潮汕方言歌謠為例”（項目編號：CXXL2021319）。

作者簡介：呂云虹（1987-），女，河南駐馬店人，碩士研究生，講師，研究方向：媒介技術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