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偉大時代,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直接推動了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誕生。就20世紀中國歷史學的發展而言,人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中國史學從梁啟超新史學的濫觴到馬克思主義史學的誕生這一逐步發展壯大的歷史過程,作為中國“馬克思主義五大史學家”之一的翦伯贊,不但對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而且形成了其獨具特色的史學思想?,F從探討中國社會形勢發展問題、堅持歷史唯物主義基本原理以及致力于中國史學新體系建設三個方面對翦伯贊的史學思想加以探究,以期總結經驗教訓,推動中國史學的蓬勃發展。
探討中國社會發展史
中國社會發展史是自梁啟超提出其“新史學”論斷后,中國史學界在20世紀前期一直爭論不休的重要課題,也是史學界在20世紀面臨的至關重要的歷史問題。梁啟超認為,中國古代至今沒有自己真正的歷史,以二十四史為代表的傳統官修史書體系,不過是中國歷史上各個朝代王侯將相的“家史”,而非真正意義上的“國史”。因此,梁啟超就中國“古史”提出尖銳的批判,指出中國“古史”的弊病——“四弊二病”,從而引發了史學界對中國“古史”和“中國社會形勢發展史”的討論。
1927年在經歷“四一二”和“七一五”事變之后,革命的失敗有力地激勵了當時的先進分子對中國革命進行反思,在殘酷的現實面前,中國革命陷入低潮。此后,以“社會史論戰”為核心的社會發展史理論斗爭在史學界展開。1930年,翦伯贊《中國農村社會本質及其歷史的發展階段之劃分》一文的刊發,標志著他作為馬克思主義史學家之一參加“社會史論戰”,開始登上史學界的舞臺。
在論戰的過程中,翦伯贊對當時的“疑古”思潮提出批判。翦伯贊認為,顧頡剛和胡適打著“疑古”的幌子否定中國古史,因而不能正確認識中國社會發展的歷程。同時,翦伯贊肯定了郭沫若先生的《中國古代社會研究》對于打破“疑古主義”的歷史意義。但是,郭沫若在他的歷史研究當中脫離中國實際,生搬硬套西方所謂的歷史經驗,導致其將近代以來的中國歷史認定為資本主義的歷史,忽視了中國歷史的特殊性,進而陷入形式主義的深淵。在談到呂振羽關于中國封建社會的某些論斷時,翦伯贊稱其“過于著重個別階段的特質之說明,而沒有以同樣的精力注意到階段與階段間的關聯”,同時“反復著幾個類似的規律”,這樣在歷史研究中“多少帶有一點形式化的危險”。在關于亞細亞生產方式的爭論上,翦伯贊認為其作為一種獨特的社會形態在東方社會是不存在的,而是作為“相當于希臘羅馬奴隸制社會時代之‘東方的奴隸制’的變種”的歷史存在。在翦伯贊看來,中國歷史研究中的核心問題是如何判定我國的社會性質。對此,翦伯贊堅持認為,中國自周至清都是封建社會。雖然中國經歷了漫長的封建時期,但歷史前進的車輪是不會停滯且無法被阻擋的。
堅持歷史唯物主義基本原理
馬克思主義史學是中國革命走上馬克思主義道路的產物。因此,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史學派從一開始就以研究中國歷史及社會發展為切入點,進而探索中國的革命道路,翦伯贊便是這一時期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派的杰出代表。抗日戰爭期間,翦伯贊堅定不移地堅持馬克思主義立場,用實際行動書寫歷史研究為抗戰服務的鐵血篇章。他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以歷史研究為陣地,批判傳統史學和資本主義史學,揭露國民黨的腐朽統治。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他依舊奮戰在歷史教學和研究的第一線。翦伯贊一生致力于馬克思主義史學的建立與發展,在堅定捍衛馬克思唯物史觀的同時,也發展出自己的史學思想,在中國近代史學中有著卓越的貢獻和崇高的地位。
縱觀翦伯贊的一生,其史學成就以及史學理論的建構是以探討中國社會發展史問題和堅持馬克思主義的指導為基礎和導向的。作為中國第一批將馬克思主義引入歷史研究的史學先驅,當時眾多史家認為翦伯贊治史的鮮明特點是堅持歷史唯物主義基本原理。因此,我們可以負責任地說:“翦伯贊的一生是學習、宣傳和捍衛馬克思主義的一生,是為社會主義、共產主義事業奮斗的一生?!?/p>
致力于中國史學新體系建設
重新定義歷史學:具體性學科
歷史學的本質特征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中國史學界未曾解決的重大理論問題。翦伯贊認為“歷史科學是具體性的科學”。翦伯贊所說的“具體性”是對歷史學本質的規定,即“歷史是具體的,我們不能專憑理論去武斷事實。要承認客觀事實,不能以主觀的愛憎,涂改歷史的事實”。翦伯贊在《對處理若干歷史問題的初步意見》一文中對歷史的具體性做了進一步的闡述,歷史學是一門具體性的科學,歷史研究與考證不能僅從概念著手,而是必須重視史實,因為基于史實研究得出的結論才是科學的、有說服力的。歷史研究不能把結論強加于具體的歷史史實,否則便是本末倒置,研究也就無從談起。
高度重視實證的觀念基礎是歷史作為具體性科學的另一表征。關于這一點,翦伯贊認為歷史的功能在于真實地記錄史實,而歷史的價值在于基于史實的科學批判。因此,歷史學的任務在于基于史實記錄的史實說明。它在告訴我們過去的史實“怎么樣”的同時,也要向我們闡釋“為什么”。所以,翦伯贊曾鄭重地指出:如果要知道“為什么”,必須要先知道“怎么樣”。因此,翦伯贊認為,具體性是歷史學的本質,歷史學是建立在資料分析之上的科學。
在翦伯贊的理論中,歷史學的具體性是以特殊性、偶然性為主要內容的。歷史的具體性要求歷史研究者必須從特殊性和偶然性著手,只有正確處理歷史研究中的特殊性和偶然性,才能達到研究者所追求的目標,這是由歷史的客觀性決定的。翦伯贊認為,歷史的發展是有規律的,這種規律被稱為“一般法則”;同時,歷史的發展演變又具有一定的不確定性,即偶然性或特殊性。在歷史研究中,單純從歷史的“一般法則”入手研究歷史是遠遠不夠的。對于歷史的偶然性與必然性的關系,翦伯贊亦有精彩的闡述:“著重說明歷史發展的必然性是對的,因為歷史學的任務,就是要從社會經濟發展的深刻過程揭示它的客觀規律性,或整個歷史發展的必然性。但是歷史發展的必然性,是通過無數偶然事件實現出來的?!?/p>
翦伯贊在歷史研究中提出了歷史學的性質是什么的疑問,他認為歷史學的性質在于歷史的具體性,對此他并未詳盡地闡述具體性的內容。但是,肇始于翦伯贊的對歷史具體性的探求以及由此引出的一系列問題和相關研究,毫無疑問是翦伯贊對中國歷史理論研究的巨大貢獻和強有力的推動。
基于《歷史哲學教程》的史學理論建構
誕生于1938年的《歷史哲學教程》是被譽為“五大馬克思主義史學家”之一的翦伯贊的代表作,也是集中體現翦伯贊史學思想的名著之一,其在中國近代學術史上有重要的學術影響力,極大地推動了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發展。翦伯贊寫作《歷史哲學教程》的初衷有以下兩點。
一、通過歷史研究為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提供強大的精神動力。對此,翦伯贊認為,為爭取抗日戰爭的最終勝利,史學界應當奉獻一絲綿薄之力,那就是關于抗戰的史學理論研究不能滯后于中國人民的抗戰實踐。實踐證明,歷史研究必須在與之相適應的正確理論的指導下才能得以順利進行,只有如此才可以做到主觀與客觀的辯證統一。在抗戰年代寫作《歷史哲學教程》時,翦伯贊從歷史哲學的角度批判了民族統一戰線與行動陣營中出現的“悲觀主義”“失敗主義”的有害傾向。
二、主張“歷史科學的拓荒運動”以正確的方法進行。對此,翦伯贊進一步指出,從錯綜復雜的歷史事件中認識和總結人類在不同歷史時期的演進規律是哲學的基本任務,如果沒有正確的哲學作為研究工具,便無從下手。
翦伯贊在他的《歷史哲學教程》一書中,基于歷史發展的合法則性,歷史的關聯性、實踐性、適應性以及中國社會形勢發展史問題等五個方面展開論述,其主要理論貢獻如下。
第一,致力于構建中國史學新體系的嘗試?!稓v史哲學教程》表明,翦伯贊在吸取東西方歷史經驗教訓的基礎上,回顧了中國的歷史發展歷程,敏銳地指出“科學是帶有社會各集團之階級局限性的科學”,不能為研究歷史而研究歷史。相反,研究歷史的目的是改變歷史。
在談到歷史的合法則性時,翦伯贊認為,歷史在哲學層面是一般和特殊的對立統一。對于歷史的關聯性,翦伯贊認為,基于時間、空間的歷史事件在客觀條件和主觀創造之間是辯證統一的。因此,翦伯贊主張在對機械的唯心主義歷史觀進行批判的同時,著重強調歷史發展的客觀性和全面性。對于歷史的實踐性,翦伯贊著重強調實踐對于歷史研究的重要性,進而對基于歷史發展的歷史實踐和歷史意識的辯證關系展開全面、深入的闡釋。對于歷史的適應性,翦伯贊在探討下層基礎與上層建筑的基礎上,分析了抗戰的歷史背景及其社會意識形態。
第二,對“社會史論戰”進行批判和總結。20世紀30年代伊始,《中國農村社會本質及其歷史的發展階段之劃分》一文的發表,標志著翦伯贊開始以馬克思主義史學家的姿態登上“社會史論戰”的舞臺。在整個論戰期間,翦伯贊先后發表數篇佳作參與論戰。也正是經歷論戰的洗禮之后,才奠定了翦伯贊“五大馬克思主義史學家”之一的崇高地位。在此期間,翦伯贊批判了當時盲目引用馬恩經典文句,忽視具體歷史研究的錯誤風氣。在同各種非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作斗爭的基礎上,翦伯贊肯定了郭沫若先生對于沖破“歷史懷疑主義”所做出的貢獻,并稱其思想開啟了馬克思主義史學的新紀元。同時,隨著馬克思主義的傳播,中國史學界也涌現出一批馬克思主義史學家,為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誕生和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歷史貢獻。
獨具特色的通史研究
20世紀初,在梁啟超提出“新史學”思想時,中國的傳統史學還基本停留在“帝王將相”家史的階段。雖然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和發展直接推動了馬克思主義史學派的誕生,然而,真正意義上的通史還未產生,中國史學界的通史編修工作才剛剛起步。經過史學界的不斷努力,20世紀40年代,中國的通史編纂進入了一個璀璨的時代,尤其是馬克思主義通史編纂取得了重大突破,其中以翦伯贊的《中國史綱》一、二卷和《中國史綱要》為主要代表。翦伯贊在1943—1946年期間,先后出版了《中國史綱要》一、二卷,即后來的《先秦史》和《秦漢史》。
《先秦史》是一部有關秦代以前的歷史專著,翦伯贊在研究和分析神話傳說的基礎上,充分利用最新考古成果,力求把先秦史從神話傳說的泥沼中解救出來,使先秦史“這一段古史顯出了它本來的面目”,達到把神的歷史還原為人的歷史的目的。在這本專著中,翦伯贊在充分論證先秦時期社會經濟、階級關系及意識形態的基礎上做出論斷:西周社會是中國封建社會的開端。在第二卷,即《秦漢史》中,翦伯贊在研究現存文獻著作和豐富的考古資料的基礎上,正式提出基于“西周封建論”的“中期封建社會說”。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中國的通史編纂事業取得了長足的發展,同時,翦伯贊也迎來了他在通史編著上集大成的作品——《中國史綱要》。
《中國史綱要》是一部涵蓋中國社會發展全部形態的通史專著。翦伯贊在深入探討中國歷史上各個歷史時期的社會經濟、階級關系以及意識形態的基礎上,巧妙地貫徹“通史”的特點,采用“西周封建論”的觀點,不僅詳盡論述了中國歷史上專制主義中央集權和統一的多民族國家之間的關系,同時還就中國歷史上中央和地方的關系,以及中原王朝和少數民族之間的關系對其做了進一步的考察研究,“所有這些方面,比五十年代出版的通史著作都更趨完善”。
注重少數民族史的研究
翦伯贊注重少數民族史的研究,一方面和他出身于少數民族有關;另一方面則在于翦伯贊作為真正的馬克思主義史學家,一直主張民族不分大小,一律平等。為此,他在抗戰期間撰寫了《我的氏姓,我的故鄉》一文,主張民族平等,各少數民族都是中華民族的一分子。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翦伯贊積極從事民族事務工作,積極主持編纂《中國少數民族史料叢刊》,籌備組建中央民族學院(今中央民族大學)。翦伯贊曾多次前往全國民族地區考察、訪問,時常與各民族地區的高等學校、學術科研機構以研討會、座談會以及發表主旨講演的形式進行溝通與交流。翦伯贊十分重視和鼓勵全國各民族地區的學校、單位大力培養研究當地少數民族社會歷史的專門人才,有計劃地加強對當地民族的社會歷史研究。此外,他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還發表了《秦漢時期邊疆各族的歷史文物》《從西漢的和親政策說到昭君出塞》《給文成公主應有的歷史地位》《文成公主說了話》等多篇文章,體現了他對少數民族歷史的重視和對少數民族的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