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里,作者曹雪芹“假語村言”,轉述了賈寶玉這樣一段話:“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睂谖鞣轿膶W中,歌德的《浮士德》以這樣一句“神秘的合唱”結尾:“永恒的女性,引我們飛升?!庇篮愕呐灾傅氖ツ脯斃麃?,或許還暗指浮士德的初戀。賈寶玉“水作的骨肉”多半是因大觀園中的眾姐妹而兼及天下女性。這實在是中西比較文學的好題目,也是女性主義研究者喜聞樂見的好題材。
生理的女性是天然的,社會的女性是被塑造的。女性主義倡導者所有的努力,只不過是讓女性以自在的姿勢坐到她該有的位置,讓社會公眾對女性有正確的、恰當的認知。從屬的、卑下的甚至被鐵鏈鎖住的女性一定要獲得解放,獲得平等與尊重,獲得自由與發展。理想化、美化或神化女性,過度的浮夸的頌揚,同樣也是不平等與不尊重。此時文學和文學批評的作用,就在于解構我們思維定式,清除我們話語系統中由來已久的、被默認和潛規則化的歧視和不平等,以及那些用美麗辭藻遮蓋著的無視和輕視。
行超《消失的“她”》以女性主義視角解析中國年青一代女性小說家在作品中所呈示的性別意識、性別觀——敘述者性別的置換,對女性性別身份的重塑,女性主人公形象對傳統的顛覆等等,契心益智,醒神亮眼。
作為文本批評和話語批評的女性主義批評,雖然是近數十年才得到中國思想界的重視和運用,但我們不妨把它視為中國“五四”以后婦女解放運動在文化領域的接續,是婦女解放運動理論化的升級版或升華版。解放束縛的手腳容易,解放束縛的心腦困難。誠如陽明先生所言:“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時下中國的一個顯著特征,就是常識不能成為共識,合情合理不能被共情共理。盡管在我們的主流意識形態中,男性與女性互相平等與尊重不言而喻,但因為區域發展的不均衡、職業場域的差異,人與人之間尤其兩性之間實現真正的平等與尊重依舊是一個社會難題。
“她”與“他”是相對的存在,也是并列的存在?,F實生活中,只有父權與男權,沒有男權主義和男性主義。一個人數眾多居天下之半的社會群體,需要設立一個節日來彰顯其存在,需要用某某主義來為之主張權利、伸張公平與正義,其邊緣處境和弱勢地位顯而易見。而實際情形遠比理論概括錯綜復雜。還是套用那句老話,希望有一天,我們能少談些主義多談些問題,甚至不談主義只談問題。直到那些問題不成其為問題,至少不是邏輯鏈條自我循環的、求解無方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