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回回情牽夢繞,
幾回回西望翹首。
幾回回打聽故鄉事,
幾回回夢里依稀回中洲。
中洲物阜民豐,
中洲魚米沃洲。
中洲歷史悠久,
中洲人文深厚。
我的外公王翼經,
是中洲街的國醫圣手。
他世代杏林懸壺濟世,
除了在家坐診,
還有求必應,
騎一匹高頭大黃馬,
在百里三川鄉間游走。
他望聞問切,
妙手回春,
享譽鄉親眾人之口。
確乎是一段傳奇佳話,
傳說有久病臥榻的病人,
只消聽說王醫生來了,
病即不治而愈,
起床下了耕種的田疇。
記得他的那方中醫館,
后園有眼外方內圓的水井,
井欄石上鐫刻著
“橘井芳遠”的文詞,
井旁有棵蔥蘢茂盛的大榕樹。
那樹葉濃蔭如華蓋遮天蔽日,
軀干挺拔凌云高聳。
堂屋壁上掛滿了名人的字畫條屏,
本家先賢舉人王壽昌的詩詞熠熠生輝,
彰顯頭籌。
堂屋兩邊靠板壁擺放著四條長形春凳,
把前來就醫的鄉親迎候。
左廂是大藥房,
四面墻的藥柜,
從地腳延齊到天花板,
抽屜如蜂巢有序排列,
藥名琳瑯滿目,
藥材應有盡有。
屋里的桌椅板凳和藥柜,
皆用沉穩錚亮的土漆原料漆成油黑色,
顯得莊重而又渾厚。
還未過門的我的母親,
手持外公開的端莊的處方箋,
在藥柜與藥柜之間閃動。
一副象牙做的稱藥用的精美的戥子,
閑置在臺面上她卻不用。
她用右手的五個靈動的手指,
在那么多抽屜里抓藥,
毫厘不差。
有人用戥子復過稱,
直驚嘆:
世上怎么會有這么精確的纖纖玉手!
墻上掛著一支金黃色的雞毛擋帚,
母親一有閑暇,
就掃盡幾上柜上條凳上的微塵,
不染纖塵的中醫館里,
空氣都被那百草的芬芳浸透。
母親嫁到毛家屋里,
因生我下面的一個弟弟難產,
請來金官街上有名的秦醫官,
也沒能將她的性命挽留。
母親的黑漆棺槨停放在中堂待殮,
外公懂得易經,
與我父親一道,
為我的母親選了面朝文筆山的風水寶地,
讓她在這里的一棵梅樹蔭下,
安息無憂。
之后不久,
在一個風狂雨驟的夜里,
外公也相繼而走。
他服了一包他行醫以來從未用過的砒霜,
磕然撒手人寰。
那一屋百草,
如雪花飄散。
那一座杏壇,
如一片黃葉,
颯颯而落,
幡然知秋……
一個半世紀的光陰過去了,
夢里依稀回中洲。
我仿佛看見,
從順洲子土司家娶來的大小姐外婆,
還在中洲王氏中醫館門口,
逢人就把外孫的消息探究。
我仿佛聽見,
外公又坐在堂屋八仙桌邊的椿木椅子上,
喊著我的乳名清源,
那聲音有點蒼茫而顫抖。
我仿佛看見,
母親正在她的藥房里抓著中藥,
聽說我回來了,
倏然微笑著向我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