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佩珀在馬克思主義自然觀、法蘭克福學派生態危機批判思想及其他西方馬克思主義學者與流派的生態危機思想的基礎上對西方綠色思潮的基本主張展開全面而系統的梳理分析及缺陷揭示,認為這些思潮都未能切中生態危機的問題實質。在佩珀看來,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消費方式及其推行的生態帝國主義戰略是造成生態危機的根本原因,并對此提出化解生態危機的“生態社會主義”構建設想,其實現路徑體現在站穩人類中心主義立場、消解資本邏輯、堅持經濟“適度發展”原則及秉持“紅綠聯盟”舉措。佩珀生態危機理論,一方面表現出極強的對于資本主義制度的批判力度,對生態問題實質的把握可謂一針見血;另一方面又由于其試圖用生態危機替代經濟危機及對待馬克思主義的折中態度,這無疑成為這一理論的內在缺陷。
關鍵詞:生態危機;資本主義;佩珀;生態文明建設
中圖分類號: X2;A81"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1004-342(2023)02-15-16
20世紀以來,農業文明向工業文明的轉向開始逐步展開。工業經濟的“凱歌式”迅猛發展,使人類社會的生產力得到長足發展,其帶來的經濟效益十分巨大。然而在大幅度提升人類物質文明高度的同時,也引發了極為嚴重的地區性乃至全球性的生態環境問題,如全球氣候變暖、臭氧層破壞、酸雨、大氣污染、土壤退化、土地沙漠化、森林和濕地退化等,這些嚴重的生態環境問題對人類活動的束縛制約越來越嚴重。可以說,在當今世界,生態危機業已逐步成為全球性的尖銳問題,正對整個人類的生存與發展造成巨大困阻。面對這一世界性的生態危機問題,西方生態社會主義學者及相關流派展開深入的分析與批判。其中,戴維·佩珀(David Pepper)是核心代表人物之一,他吸收馬克思主義的批判精神并運用其觀察、分析問題的方法,在梳理與分析西方各種綠色思潮的基礎上,把引發生態危機的根源予以深刻揭示,并提出解決生態危機的途徑設想。應當說,生態危機與資本主義的結構性內在關聯被佩珀“抓住了問題的實質,給人以深刻的啟示”①。因此,深入分析、研究并反思佩珀的生態危機理論,既有利于深化對國外生態馬克思主義的認識,同時也是推進當代生態文明建設過程中的重大理論鏡鑒。
一、佩珀對西方綠色思潮基本主張的批判
在西方綠色思潮中,生態中心主義、技術中心主義以及生態無政府主義等較具代表性的基本主張都對資本主義語境下的環境退化、生態危機問題作出分析解釋,并對化解生態問題的路徑展開構想。然而在佩珀看來,這些關于生態危機現象的見解及分析并沒有揭示出其深層原因,由此便在現實中仍然無法真正地化解尖銳的生態問題。
(一)批判整體論的生態中心主義
生態中心主義主張以包括人自身在內的整個自然界為考察中心,賦予自然界內在的“自然道德”價值,認為人作為生態系統中的一個要素與自然共同構成生命系統的一部分,因此要求人們必須服從自然規律而不能凌駕于它之上,生態危機的引發正是由于人們過于強調自身價值而忽視“自然道德”價值進而對自然資源展開過度開采與破壞而導致的。因此,與人類中心主義持相反態度,生態中心主義在規避生態危機的路徑構建上,強調人們應當消解那種以人類為尺度的主導觀念,重建一個以生態為尺度、以自然為本位的生活理念與生產方式。在這里,生態中心主義關于人與自然的“整體論”對于生態環境保護以及預防生態危機具有重要意義,但它所面臨的主要問題在于把利益不對稱地偏向于自然環境,從而使人們重新回返至“奴隸—崇拜”型的農業社會時代。當然,這也是佩珀所批判的。佩珀認為,人類自身不可能是自然環境的污染物,人類破壞生態的真正原因并不在于是否把利益的重心向生態環境轉移,因此賦予自然以“自然道德”價值使之成為具有生物道德的主體性并不能化解當下的生態危機問題。在佩珀看來,作出這樣考量的理由在于,生物之“頂級狀態”、均勢性、多樣性、平衡性以及復雜性的偏愛純粹屬于人類主觀界劃的經濟學和美學問題,也就是人類在自身的意義論域中對自然界作出的界劃與規定,這類似于我們無法知曉自然對于某種事物的偏愛一樣,因此也“不知道自然承認對其他事物傷害的觀念”②。
(二)批判技術中心主義的綠色內涵
技術中心主義發軔于古典科學技術,在科學革命與產業資本主義向前發展的過程中,其理論內涵逐步表征為人與自然的對立,引導人類運用先進的科學技術實現支配自然和征服自然的目的。西方現代科學技術繼承并發展了古典的科學技術中心論,認為理性地運用科學技術可以有效解決生態環境問題,也就是說,按照科學技術的方法客觀且理性地處理和管理環境領域的問題,生態危機即可得以規避。從流派上看,技術中心主義可以界劃為兩個陣營:一個陣營發源于英國古典政治經濟學家亞當·斯密,由斯密的理論到市場自由主義,再到自由市場,最后直到豐饒論的技術主義;另一個陣營起源于大衛·李嘉圖,由李嘉圖的思想到福利自由主義(主張環境保護中自我利益的提升和個體的自主性),再到后來的生產成本理論,進而形成適應論的技術中心主義。但在佩珀那里,這兩個陣營的思想觀點都把自然視為外在于人類的異己事物,它一旦被理解,就可以公開地被加以支配和操控。在前景設想場域,對未來人類發展前景的展望上,技術中心主義者持樂觀態度,相信人類可以憑借科學技術的不斷發展去化解各類環境問題與生態危機。然而佩珀卻對此作出批判,認為技術中心主義者的觀點不是“豐饒論”(cornucopian)的觀點就是“適應論者”(accommodators)的觀點,他們“都將信任賦予了古典科學、技術、傳統的經濟理性”①。在經濟理性的支配下,利潤的攫取成為人們的終極目標,他們為了實現利潤的最大化而展開對自然資源的索取,不是減弱,而是加強,從而破壞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最終引發生態危機。
(三)揭示生態無政府主義在生態問題上的矛盾
生態無政府主義的類型主要包括:社會生態學(強調環境退化的社會緣起;倡導解放的、非等級的社會關系;支持生態區域主義);生態自治主義(使人類共同體適應生態系統);寺院主義(禁欲主義和從復雜社會中脫離);生物區域主義(擁有共同特征的地理區域,其中存在著人與自然之間親密的“生物的”共同體)。②按照生態無政府主義的觀點,自然界中包括人類在內的各種生物、種群之間是一個和諧相處、互相合作與共同進化的自組織行為體,因此在人類實踐過程中建立起來的社會組織模式也必然被納入自組織行為體的范疇而成為無政府主義。正是基于這樣的考量,生態無政府主義反對個人的、經濟的或政治的等級關系,反對任何組織或社會集團對個人的約束和管控,認為解決生態危機的關鍵在于消除與跨越等級制,使人的生產與生活重新依附于自然規律的支配之下,如寺院主義所主張的那樣就是要回到“原始的”社會,做“高貴的原始人”。然而在佩珀看來,生態無政府主義在這里主張消除等級制卻同時又在舉措上實行基層民主、地方自治等政治組織,這顯然是互相矛盾的。也就是說,就生態無政府主義強調人不受任何外部條件的約束而言,也就是在主張去政治組織化的視界中,其“與自由主義的基石緊密相連”,就其反對資本主義社會大規模生產和生活的方式而言,如生物區域主義所標舉的以小規模生產和生活方式去減少對自然的破壞,它又“與革命社會主義走到一起去了”,但“革命社會主義”卻是一種政治組織,這樣就連“英國綠黨和德國綠黨都對他們公開承認的無政府主義信仰和對有專家、發言人與有經驗領導人的政治組織需要之間的矛盾感到苦惱”①。
二、生態危機的資本主義根源論證
佩珀在吸納馬克思主義自然觀、法蘭克福學派的生態危機批判思想和其他西方馬克思主義學者與流派的生態危機思想的基礎上,對西方綠色思潮的基本主張展開深度的批判。在佩珀看來,雖然西方綠色思潮的基本主張都對生態危機作出一定的理論闡釋及其化解的路徑設想,但由于都未能切中問題的本質,從而仍然消除不了生態危機的現象。沿襲馬克思關于資本主義制度的批判思路,佩珀把生態危機引發的深層根源轉向對資本主義制度的審視與剖析,并試圖在此基礎上提出解決生態危機的有效路徑。
(一)資本主義生態批判的理論策源
佩珀的生態危機理論,是他在吸收前人關于生態批判理論的基礎上,結合自身所處的時代背景與實踐現狀而構建起來的。從理論策源上進行耙梳可以發現,佩珀的生態危機理論深受馬克思主義的自然觀影響,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法蘭克福學派的生態危機批判思想和其他西方生態馬克思主義自然觀的啟發。
第一,馬克思主義自然觀對佩珀生態危機理論的影響。馬克思主義自然觀主張人與自然關系的和諧統一。在馬克思主義自然觀看來,自然具有優先地位,而“人本身是自然界的產物”②,人自身“并沒有創造物質本身。甚至人創造物質的這種或那種生產能力,也只是在物質本身預先存在的條件下才能進行”③。但同時,人作為具備能動性的實踐主體,他們除了順應自然之外,還根據自己的需要去改造自然,使整個自然界“變成人的無機的身體”④。這就深刻表明,人與自然的關系在實踐的基礎上是辯證統一的,亦即馬克思所提到的那樣,“人創造環境,同樣,環境也創造人”⑤。
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人與自然的關系本應該是和諧相處的關系,但在資本主義的邏輯下,這種關系就變成對立和異化的關系。馬克思指出:“生產剩余價值或賺錢,是這個生產方式的絕對規律?!雹拊诖艘幝傻闹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及其相應的私有制就成為引發生態危機的制度性根源。為了攫取高額的利潤,資本家利用科學技術盲目開采自然資源,把環境的破壞與生態的失衡置之度外。這樣的后果就是引起人與自然關系的緊張,使人類遭受生態危機的嚴重報復與懲罰?;诖?,馬克思認為,化解人與自然之間的對立與矛盾從而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的根本途徑在于共產主義社會的建立,因為“這種共產主義,作為完成了的自然主義,等于人道主義,而作為完成了的人道主義,等于自然主義,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間、人和人之間的矛盾的真正解決”①。
佩珀深受馬克思主義自然觀的巨大影響,尤其是馬克思主義自然觀中關于生態危機引發的資本主義根源,以及化解生態危機的共產主義路徑,給予佩珀創立生態危機理論以重大啟發,如他極為贊同馬克思提出的關于化解生態危機的共產主義進路,認為這種社會的所有制能夠“使得資源利用計劃化和資源枯竭最小化”②。
第二,法蘭克福學派生態危機批判思想對佩珀分析生態危機的啟示。法蘭克福學派提出的“批評的社會理論”涵括著豐富的生態危機批判思想?;艨撕Dc阿多諾在他們的著作《啟蒙的辯證法》中深刻批評了啟蒙精神和工業文明,在他們看來,由啟蒙運動產生的以理性與技術為核心的啟蒙精神或啟蒙運動的目標就是確立人對自然界的無限統治權,因此著作中“對人追求支配和統治自然的知識形式的批判,對‘田園牧歌式的生活’的神往,可以說是開了生態學的馬克思主義的先河”③,同時這也是法蘭克福學派生態危機理論的奠基。馬爾庫塞與哈貝馬斯繼承與發展了法蘭克福學派的生態危機理論。
馬爾庫塞在其著作《單向度的人》《反革命和造反》中對資本主義社會的生態問題進行了系統的研究與分析,并把生態危機爆發的矛頭直指資本主義制度。馬爾庫塞提到,很明顯的事實是,自然的破壞與資本主義經濟密切相關,“空氣和水污染、噪音、工業和商業占據了迄今為止公眾可以進入的自然區域”,認為這已經“可以和奴隸制和監禁相媲美”,因此為恢復自然的原貌,我們必須在與精神貧困作斗爭的同時,與制度對自然的污染作斗爭。
在哈貝馬斯那里,生態危機就是人本主義平衡遭到破壞的危機,他的爆發是資本主義的經濟增長超越了生態平衡的極限界閥而造成的。由于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以利潤的最大化為目標,其在生產過程中對于自然的開發和利用必然超過自然本身修復力的極限,因而導致生態平衡的破壞,生態危機隨之產生。資本主義的逐利性本質使其具有無限增值的趨勢,這是因為資本主義由自發增長向質量增長的轉變,要求按使用價值來計劃生產,而生產力的發展又不可能不違背系統的邏輯。
法蘭克福學派對生態危機的資本主義根源分析,為佩珀的生態危機觀提供思想資源與探索啟發。正是在吸收和發揮了法蘭克福學派生態危機批判思想的基礎上,佩珀才對資本主義制度下生態危機的爆發問題進行了深入的分析和探討,并對生態危機解決的途徑及未來社會的構建提出了獨具特色的理論洞見。
第三,其他西方生態馬克思主義對佩珀探索生態危機理論的鏡鑒。自法蘭克福學派拉開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的序幕之后,至20世紀90年代,生態馬克思主義逐步走向成熟。在此歷程中,涌現出了一大批致力于研究資本主義語境下生態環境問題的學者及流派,這些學者及流派的自然觀對佩珀關于生態危機理論的形成和發展提供思維視角與思想啟迪。
在西方生態馬克思主義發展的第一階段,對生態馬克思主義的奠基做出重要貢獻的學者除了霍克海默、阿多諾和馬爾庫塞之外,還有德國的魯道夫·巴羅和波蘭的亞當·沙夫。巴羅在生態問題上主張用人道主義理念推進“生態社會主義運動”,強調要把生態運動與共產主義運動相結合,也就是提倡共產主義運動與綠黨、生態運動、女權運動等進行聯合,建立一個廣泛的群眾聯盟。沙夫是共產黨人中最早關注生態運動領域的學者,被稱為波蘭的人道主義的馬克思主義者,他與巴羅一樣主張“紅綠”結合,強調要把共產主義運動與生態社會主義運動進行有機結合。
在西方生態馬克思主義發展的第二階段,生態馬克思主義開始全面發展,并形成比較完整的生態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在此階段,著名學者安德烈·高茲、本·阿格爾、威廉·萊易斯等撰寫了一系列著作,系統地研究與闡釋了資本主義語境下的生態環境問題,如阿格爾提出“生態學馬克思主義”概念,萊易斯創設“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框架。他們在生態領域運用并發揮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與原則,認定當代資本主義社會引發的危機就是生態危機,同時批判生態中心主義者把資本主義生態危機歸結于人對自然資源的過度開采以及科學技術的使用等,但這些都沒有指向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批判。
在西方生態馬克思主義發展的第三階段,生態馬克思主義走向成熟。在此時期,瑞尼爾·格倫德曼、泰德·本頓、詹姆斯·奧康納、約翰·福斯特、薩拉·薩卡等新生代生態馬克思主義者撰寫了豐碩的關于生態馬克思主義理論的著作,推動生態馬克思主義理論更加系統、更具現實針對性。這一階段的新生代馬克思主義者在政治上堅持馬克思把工人階級作為社會變革的主體的觀點,強調要把工人運動與生態運動進行有機融合,建立一種徹底解決生態問題的生態社會主義社會。
(二)資本主義與生態危機
佩珀透過西方綠色思潮的生態幻相,從根本上揭示出引發環境退化、生態危機的根本要害在于資本主義的制度安排??傮w而言,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消費方式及生態帝國主義戰略是引起蘊含生態危機在內的環境問題的根本原因,只有抓住這一根本原因才能找到化解生態危機的方略。
首先,生態危機與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在一些西方綠色思潮看來,生態危機引發的原因在于人們錯誤的態度和價值相結合的“工業化”結果,以及激起貪婪、傲慢自大、原罪的內疚感和虛假意識的混合物。但在佩珀那里,這些關于生態危機原因的分析并沒有直達事物自身,也就是說,這些原因只是對事物現象的表層描述,而非對事物的現實性把握,因此這實際上屬于“自我指責和自我道德化的、等同于無法理解的廢話”①。在他看來,造成環境退化、生態危機的根源是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而不是這樣一種缺乏批判張力的“廢話”。根據馬克思在《資本論》中的論述,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基本特征主要表現為商品經濟,生產資料私人占有,剩余價值的生產,生產社會化,以及資產階級專政。佩珀認為,正是由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這種結構性特征持存,才導致生態危機的周期性爆發,即是說,導致生態危機的事實上就是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本身:處在生產力金字塔之上的構成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①。同時,這種“生產方式本身”內蘊的生產目的會嚴重加速生態危機的產生。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曾一針見血標明資本的本質,即“資本只有一種生活本能,這就是增值自身,創造剩余價值”②。沿著馬克思的這一批判路線,佩珀把生態問題引發的根本原因導源于資本邏輯,也就是他的“逐利性”本質,同時借用約翰斯頓的觀點指出,資本主義生產的目的是為了銷售而不是直接消費,生產什么以及生產多少取決于資本家及其代理人,為爭奪勞動、原材料和市場而彼此競爭是資本家們確保持續生產的根本動力,也就是致力于“在使銷售收入最大化的同時使生產成本最小化——兩者之間的差額就是剩余價值或利潤”③。這就深刻表明,在“利潤掛帥”的支配下,資本家會采取一切手段去強化對自然資源的開采與掠奪,在不斷擴大生產規模的過程中,自然資源的需求與消耗越來越大,最終導致資源枯竭、環境退化與生態危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佩珀特別提到,在資本主義制度境遇下的自然資源掠奪“是大量土地退化和由此造成的讓人吃驚的人類后果的原因”④。
其次,資本主義的消費方式與生態問題的引發。與資本主義的生產目的相適應,資本主義的消費方式是實現其目的的具體途徑,因而也是導致生態問題的重大線索。佩珀指出,當利潤率下降時,資本家就會借助于“創新的需求”持續擴大需求,其具體方式就是“不斷的研究、發展、產品更新、廣告與營銷宣傳”⑤。但這種需求是虛假的需求,是資本家人為地制造出來的假需求,也就是說,這種需求并非人們在使用價值意義上的需求,而是與“‘新需求、新需要’一樣——通過對其他人勞動的占有滿足資本積累的主要目的”⑥。這樣,資本主義為了把龐大的產品銷售掉以獲得利潤,就會采取各種手段制造“虛假需求”,宣傳“消費越多越好”的消費理念,誘導人們過度消費和虛假消費,于是“異化消費”便由此產生。佩珀指出,這種虛假增長的異化消費與提高生產之間持續形成惡性循環,在此惡性循環中,資本主義制度不斷降解維持他的資源基礎,這樣“‘資本主義的生態矛盾’產生了”①,也就是說,“資源基礎”被挖空之后,環境退化、生態危機等問題便隨即產生。
最后,資本主義的生態帝國主義戰略及其生態后果。資本主義的生態帝國主義戰略,指的是在追求無限剩余價值的過程中資本主義國家掠奪別國自然資源的一種理論與舉措,具體表征在兩個維度:一是以經濟補貼的方式向發展中國家輸出含有毒性強、危害大的化學廢料,使發展中國家成為他們工業的垃圾儲蓄庫,這樣的直接后果就是造成有毒廢料在世界范圍內流動,引發全球性生態危機;二是向發展中國家持續轉移巨量的污染性工業,把生態環境的危害嫁接到發展中國家,隨著危害范圍的擴展最終會導致生態危機。對資本主義施行的生態帝國主義戰略,佩珀持批判態度。在佩珀看來,在經濟理性與市場競爭原則的支配下,資本主義自身具有一種收益內在化、成本外在化的傾向,這種雙重傾向把嚴峻的生態危機推卸至后代身上,從而使得“后代不得不為今天的破壞付出代價。這就產生了約翰斯頓所說的‘生態帝國主義’”②。由于實施生態帝國主義戰略,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富裕實際上是建立在其他國家貧困的基礎之上的,其所謂的“綠色”目標“通過使不太具有特權地區成為毀壞樹木與土壤的有毒廢物傾倒而實現”③,即是說,資本主義國家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外觀精美”,但其在環境問題上卻對工人和發展中國家帶來生態帝國主義的危害,對此危害的化解,佩珀曾借用比喻提到,一個優雅得體的飯店的精美外觀,唯有借助于清除“一系列日益骯臟和令人惡心的后房和廚房才能成為可能”④。
(三)化解生態危機的路徑設想
生態危機產生的根本原因,在佩珀看來,歸根結底在于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因此化解生態危機的路徑就應當是構建一種與資本主義社會相對立的社會形態,即社會主義社會,并運用后者的生產方式實現對前者生產方式的克服與超越?;诖?,佩珀提出創立“生態社會主義”的路徑設想。
其一,站穩人類中心主義立場。生態社會主義構建的人類中心主義立場堅守,是佩珀主張的基本原則。在佩珀看來,之所以在社會生產活動中要堅持人類中心主義,是因為“人類只能從人類意識的視角去觀察自然”①,即是說,假如自然的權利(生物平等主義)“沒有人類的權利(社會主義)是沒有意義的”②。在這里,佩珀提到的人類中心主義并非一種人類把世界僅僅作為實現自身目標的手段從而可避免的“強”人類中心主義,而是屬于“一種有益于自然的‘弱’人類中心主義”③。有益于自然的“弱”人類中心主義對自然而言是“支配”而不是“統治”,所謂“支配”即意味著人類進行集體有意識地控制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這其中隱含著一種管理關系而不是破壞關系”④?;诖耍彗赀M一步強調,他所提出的生態社會主義實際上是一種人道主義和人類中心主義(但不是資本主義社會技術中心主義意義上的人類中心主義)。也就是說,在這里他所設想的生態社會主義兼備馬克思的人類中心主義向度,也堅持在最無愧于和最適合于他們的人類本性的條件下“合理地調節他們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⑤。
其二,消解資本邏輯。在馬克思那里,資本主義制度內蘊兩層邏輯:作為生產力要素的邏輯(它所創造的生產力使資產階級在不到一百年的時間內“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⑥)與作為生產關系的邏輯(他把關涉人的一切關系都變成“純粹的金錢關系”⑦)。在這兩者之中,后者邏輯是馬克思所集中批判的,因為在此邏輯的牽引下,生產目的就是實現剩余價值增值的最大化,這樣資產階級的手段必然是無限度地對自然資源進行開采與利用,也就是說,“資本由于其‘增值原則’,決定了它對自然界的利用和破壞是無止境的”⑧。基于此,佩珀提出,異化是實行資本主義制度的結果,因此通過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社會主義制度)從而實現對我們與自然關系的集體控制,也就是“集體地支配人與自然的關系”就能夠遏制這種異化,因為生產即使不是那種關系的全部內容,但它卻“是我們與自然關系的中心”⑨。針對資本主義制度的“利潤掛帥”原則,佩珀提出生態社會主義的運行方式,即它是“按需而不是按利潤”進行資源的開發與分配,因而體現出是的一種基本的社會主義原則或者說基本的環境原則:“平等、消滅資本主義和貧窮、根據需要分配資源。”⑩
其三,堅持經濟“適度發展”原則。在經濟發展方面,佩珀之前的生態社會主義者較多主張實行“簡單的、分散化、小規?!钡慕洕l展方式(如生物區域主義即持此主張),甚至提出“零增長經濟模式”或“向原始社會回返”的主張(如寺院主義即持此主張),因為在他們看來,集中的現代化經營模式會出現官僚化的弊端,從而消耗、浪費更多的自然資源。于是他們力倡“經濟停滯論”,認為經濟發展必然消耗自然資源,因此想要減少自然環境的破壞就必須停止經濟發展。在佩珀看來,這些生態社會主義者關于“簡單的、分散化、小規模”的經濟發展方式及其主張的“經濟停滯論”與人類社會發展的辯證法背道而馳。佩珀指出,任何社會的發展都離不開經濟增長,它是人類社會得以發展與存在的物質前提,因此在生態社會主義那里,經濟的躍升一定屬于“理性的、為了每個人的平等利益的有計劃發展。因而,它將是有益于生態的”①,也就是生產的理性化能夠在不破壞生態環境的基礎上充分滿足所有人的生活需要,但理性產生(包括合理的資源使用和避免污染)的實現只能通過計劃而不能通過貨幣或市場或國家所有制。②
其四,秉持“紅綠聯盟”舉措。在探索化解生態危機的道路上,曾一度存在著兩種極化的傾向:生態中心主義與強人類中心主義。前者主張“自然道德”的生存價值,強調人類遵循自然規律的“受動性”;后者(包括技術中心主義)標舉“人類本位”理念,強調人類征服與支配自然界的無限“主動性”。在佩珀那里,這兩種傾向分別屬于“綠”的極端與“紅”的極端,其相應的黨派便會秉持不同的主張:“紅色綠黨”強調要通過對資本主義社會的變革來實現無產階級的利益;“綠色綠黨”強調無政府主義,主張“人們自己組織起來,認為人們有責任同時也有權力支配自己的命運”③。佩珀認為,“紅色綠黨”與“綠色綠黨”雖然主張各異,但其在目標上具有一致性,即都是為了解決生態危機問題,這是“紅綠聯盟”何以可能的前提與基礎。由于深受無政府主義影響,“綠色綠黨”抵制與拒斥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對此,佩珀作出批評,認為“綠色綠黨”這種思維應當扭轉,因為馬克思主義能夠剔除主流和無政府主義綠黨話語的弊端及缺陷并“提供一個矯正的方法”④,因此需要在生態主義的主流中融入馬克思主義的分析,同時使其超越無政府主義的自由維度,在總體上“轉而支持更多的共產主義和工聯主義——無政府主義傳統”⑤。只有這樣,才能實現“紅綠聯盟”,從而在根本上化解生態危機。
三、佩珀生態危機理論的當代反思
佩珀通過對西方主要綠色思潮的分析與批判,揭示出生態危機產生的根本原因在于資本主義的制度安排,并在此基礎上,對于未來如何構建一個規避生態危機的生態社會主義進行了前景預設,提出一些具有建設性的思想觀念,形成了獨具一格的生態危機理論。當然,立足當代語境,這些理論既有其積極一面,也有其不足一面。
(一)生態危機理論的積極之維:凸顯馬克思的資本主義批判張力
佩珀生態危機理論之所以會極為精準地在生態領域切中時弊、抓住本質,一個極為重要的因素就在于他賡續了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批判路向,從而找到了引發環境退化的根源,即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消費方式及生態帝國主義戰略?;谫Y本主義制度的分析及批判,佩珀提出構建生態社會主義對于根除生態危機的重要性與必要性,并強調要通過站穩人類中心主義立場、消解資本邏輯、堅持經濟“適度發展”原則、秉持“紅綠聯盟”舉措推動資本主義的變革及生態社會主義的構建。可以說,佩珀對生態危機引發的資本主義揭示,抓住了問題的實質,因此在很多方面對資本主義社會存在的生態問題的分析可謂一針見血,其對生態危機的理論洞見對當今世界生態問題的認識及化解仍然展現出巨大的批判張力。
在馬克思看來,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本應該是和諧相處的關系,但在資本主義社會中,這種關系就變成對立和異化的關系。在“生產剩余價值或賺錢”這一絕對規律的支配下,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及其相應的私有制就演變為引發生態退化、環境污染的深層原因。為了攫取高額的利潤,資產階級利用科學技術盲目開采自然資源,把環境的破壞與生態的失衡置之度外。這樣的后果就是引起人與自然之間關系的緊張,使自然災難成為人類生存與發展的潛在危機。當前,在推進工業化的歷史進程中,所引發出來的大氣污染、土壤退化、海洋酸化、生物滅絕等全球性環境公害,以及切爾諾貝利核電事故、波斯灣原油泄漏、北極冰川融化、全球海洋垃圾帶等全球性生態災難事件,可以說是人與自然關系惡化的集中體現,這促使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省思與批判重新映入當代哲學的視野。
面對這些重大的人與自然關系問題,我們到底是要繼續推進經濟發展而置生態環境于不顧,還是回返到“小國寡民”式的純生態原始社會?對于此問題,其實馬克思早已給出了明確的答案,那就是立足共產主義的化解之道。在馬克思看來,資本主義是人類歷史進程中的一個階段性社會形態,他是位列于共產主義之前的“史前史”,總體而言,假如把經濟的社會形態演進階段界劃為亞細亞的、古希臘羅馬的、封建的和現代資產階級的生產方式這樣幾個時代,那么資產階級的生產方式就是“社會生產過程的最后一個對抗形式”①。這表明,資本主義并非最終目標,而是一個過程,是總體過程中的一個環節與階段。于是,作為“對抗形式”消失的社會形態即共產主義的呈現就成為必然。這是因為,在共產主義語境下,自然主義與人道主義由于在本質上都是共產主義而彼此等同,并最終成為“人和自然界之間、人和人之間的矛盾的真正解決”①。
縱觀當代嚴峻的生態環境問題及其化解之策,我們仍然需要堅守馬克思關于資本主義批判的原則,也就是堅持人與自然和諧統一的哲學思想。關于這一點,佩珀也指出,馬克思的異化以及從中解放出來的理論從“目標和精神”兩個方面著眼于“深(自由主義的)人本主義”,因而這種人本主義將會開出一種“和諧的社會與‘自然’的關系”②。同時,佩珀贊同馬克思提出的作為化解生態危機路徑的共產主義,因為所有制在共產主義社會能夠實現“資源利用計劃化和資源枯竭最小化”③。在佩珀看來,共產主義內蘊深厚的社會正義,它的出現將意味著其與自然之間的某種令人滿意的關系,連同精神上、思想上、情感上令人滿意的生活方式——這是所有綠色主義者心馳神往的。
當今世界,全球性環境公害實況與全球性生態災難事件,使我們重新把生態危機視為當代推動生態文明建設的基礎性、先導性的重大問題,也就是說,如何攜手“堅持綠色低碳,建設一個清潔美麗的世界”④,應當而且必須切中生態問題的要害、把握生態問題的本質。佩珀由于緊緊抓住了馬克思關于資本主義批判的立場、方法與原則,從而對生態危機的資本主義根源進行了有力論證,這深刻表明馬克思主義的生態觀仍然是我們切中當代生態問題要害和把握生態問題本質的思想武器。因此,佩珀對生態危機的資本主義根源論證,給當代推動生態文明建設的重大啟發在于,一方面要在推進生態文明建設的過程中需要處理好經濟發展與生態保護之間的關系,也就是如何在推動經濟發展的同時對生態環境進行保護,或者說開辟一種“生態生產力”,從而在保護生態環境中推進經濟發展,形成“既要金山銀山、又要綠水青山”的發展理念,便成為當代推進生態文明建設的題中應有之義。另一方面,推進生態文明建設需要重新認識資本邏輯與生態危機之間的關系。佩珀對生態危機的資本主義批判,一個極為關鍵的因素在于他深度認識到“資本”作為一種“生產關系”而存在時對生態環境造成的嚴重危害。但資本除了作為生產關系之外,“生產要素”也是其核心內容,也就是說,當資本作為“生產要素”持存時,它更有利于推動生產力及生產關系的發展,以及助推“更高級的新形態的各種要素的創造”⑤。
(二)生態危機理論的不足之處:內蘊較為濃烈的烏托邦空想色彩
不可否認,佩珀生態危機理論的確在很大程度上為當代世界性生態環境問題的分析及解決,提供了一種新的視角與思路。但佩珀在把生態危機根源導向資本主義制度的過程中并沒有置經濟危機于第一性的地位,而是把它歸依或派生于生態危機,視生態危機為資本主義社會的基本矛盾。同時,佩珀也沒有把馬克思批判資本主義的真正精神貫穿在理論始終,僅僅只是借用馬克思的理論及方法去發現和解釋生態問題的本質,從而在生態問題的解決上又與大多數西方傳統生態主義者那樣退回到改良的非革命立場。因此,佩珀生態危機理論的這種雙重缺陷,使其整個理論體系都充滿著烏托邦的空想色彩。
缺陷之一:試圖用生態危機替代資本主義社會的基本矛盾。從整體上看,生態危機的確是資本主義社會中一個極為重要的矛盾,它在很大程度上給人的生存與發展帶來嚴峻威脅。但按照馬克思關于生態問題的哲學審視,資本主義社會諸矛盾呈現的根本原因在于資本主義社會的基本矛盾,即生產社會化與資本主義生產資料私有制之間的對立。假如此基本矛盾得不到化解,則包括生態危機在內的環境問題就不可能得到“釜底抽薪”式的根本解決。佩珀沿著馬克思的資本主義批判路向,比較準確地切中了生態危機的根源,但他卻在沿著“主干”道途行走的時候突然轉向“側枝”,也就是在分析與批判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過程中由于過度強調生態危機而忽略了經濟危機。也就是說,佩珀把生態危機引發的根源歸結為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這一點無疑是正確,但他卻強調并放大人與自然之間的矛盾,并認為這一矛盾已經替代資本主義社會的基本矛盾。這樣,他就不能廓清生態危機與經濟危機之間的內在關聯,這也就從根本上掐滅了馬克思關于資本主義批判的革命火焰。
事實上,在馬克思那里,經濟危機由資本主義基本矛盾直接激發而來,因而較之于其他矛盾都具有時間上的先在性與空間上的優先性,因而生態危機從根本上講是由資本主義經濟危機所衍生的。在馬克思看來,資本主義經濟危機根源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后者是引發生態危機的“總體性根源”①,如階級性根源、制度性根源、技術性根源以及認識性根源。就階級性根源而言,在利潤掛帥的主導下,作為資本人格化的資本家便不斷擴大生產規模從而不斷提高勞動強度,“把浪費工人的生命和健康,壓低工人的生存條件本身,看做不變資本使用上的節約,從而看做提高利潤率的手段”②,這樣的后果就是既擴大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之間的關系,又扭曲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進而把生態危機引向縱深。就制度性根源來講,資本主義私有制是維護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合法化與普遍化的強力工具,在這個強力工具的支配下,資本主義對自然資源的掠奪沒有界限,無休止、無限度的自然資源掠奪勢必會引起人與自然之間關系的極度緊張與尖銳對立,生態危機便在這種極度緊張與尖銳對立的人與自然關系中醞釀和爆發。就技術性根源而言,在人類發展史上,科學技術本來是“第一生產力”,是推動人類社會進步的重要杠桿。但科學技術在披上資本主義的面紗之后,便徹底淪為資本家榨取剩余價值的方式與手段,正如馬克思提到,由于科學被資本所利用,因此“科學獲得的使命是:成為生產財富的手段,成為致富的手段”①。這樣的后果,同樣加速了生態失衡與環境退化的步伐。就認識性根源來講,資本主義的“賺錢本質”使之剝奪了整個世界的固有價值,把自然界變成商品,這無疑是“對自然界的真正的藐視和實際的貶低”②。資本主義這種單向度的機械自然觀,使其把人拔高到征服自然的絕對主體地位,完全忽視了自然界自身的規律性及其對于人類活動的客觀約束性,因此不可避免地引發生態危機。正因為佩珀忽視了馬克思關于生態危機的“經濟基礎”闡釋,使得他提出的生態社會主義具有相當的烏托邦空想色彩。
缺陷之二:以折中主義的方式調和馬克思與其他生態主義者之間的理論殊異。在對待資本主義制度的態度上,馬克思一直保持著清醒的批判意識,無論是理論闡釋抑或是實踐方略,都把資本主義制度視作問題的靶心與根本,也正是因為如此,其折射出的批判張力延綿至今,當代卓有成效的生態批判皆未能逃出其哲學視野。這是馬克思與其他生態主義者存在理論殊異的根本分水嶺。但佩珀卻試圖以折中主義的方式調和馬克思與其他生態主義者之間的理論殊異,從而抹平這條嚴格的“分水嶺”。這種折中主義態度,可以在佩珀的著作《生態社會主義:從深生態學到社會正義》中看到他自己的闡述:本書旨在考察馬克思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者的著作去界定一種激進的、連貫一致的生態社會主義,而非拯救馬克思或重建真實的馬克思主義,也就是說,“本書對它所借鑒的馬克思主義及其他左翼意識形態很可能持一種折衷態度”③。同時,他借用薩卡的觀點提到:“問題的關鍵不是發現真正的馬克思……目的不是為了拯救馬克思主義,而是為了發現真理……”④這就深刻表明,佩珀借鑒馬克思的理論及方法,唯一的目的在于“發現真理”,也就是借用馬克思的理論與方法開出自己的理論旨趣——構建生態社會主義。
在生態社會主義構建的途徑問題上,佩珀在馬克思關于資本主義批判的視域中比較精準地把握到問題的實質,如他提出構建生態社會主義的四重路徑,即站穩人類中心主義立場、消解資本邏輯、堅持經濟“適度發展”原則及“紅綠聯盟”舉措,都把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作為批判的主體從而試圖在根本上構建一種徹底消除生態危機的生態社會主義。然而,佩珀卻以折中主義的方式調和馬克思與其他生態主義者之間的理論殊異,從而在實踐上使得他的生態社會主義建構設想缺乏“此岸性”力量,表征出傳統西方馬克思主義那種共有的軟弱性。我們知道,在馬克思那里,徹底根除生態危機的根本途徑是實現共產主義,因為在共產主義的生產方式與制度的保證之下,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不再是資本主義社會那樣存在沖突和對立,而是和諧共生,是合理地調節人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那里的人們將依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無愧于和最適合于他們的人類本性的條件下來進行這種物質變換”①,從而實現“人和自然界之間、人和人之間的矛盾的真正解決”②。由此可見,佩珀所理解的馬克思主義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馬克思主義,因而表征出對資本主義制度的“理論反對”與“實踐妥協”的二律背反,即他同其他當代西方馬克思主義者和社會主義者一樣,堅決反對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但卻又不敢與資本主義的政治經濟制度做出徹底決裂,這就決定了他所致力于構建的生態社會主義“只能是烏托邦的空想”③。
四、結語
佩珀沿著馬克思批判資本主義的路向,把環境污染、生態退化的深層原因歸于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消費方式以及生態帝國主義戰略。應當說,在對生態危機本質的揭示與把握上,由于馬克思主義的資本主義批判原則融入,佩珀的生態危機理論因而展現出深刻的批判力度。針對生態危機的資本主義根源,佩珀提出構建生態社會主義的前景預設,其方略及路徑就是站穩人類中心主義立場、消解資本邏輯、堅持經濟“適度發展”原則及秉持“紅綠聯盟”舉措。這些關涉應對環境污染、生態退化問題的方略及路徑,對當代社會推進生態文明建設具有重大的鏡鑒作用。例如,如何在推進生態文明建設的過程中辯證地處理好經濟發展與生態保護之間的關系,怎樣發揮綠色技術創新在環境規制與經濟高質量發展之間存在的“正向中介效應”④,以及如何在推進生態文明建設的過程中重新科學地認識資本邏輯與生態危機之間的關系。尤其是后者,因為在當代生態文明建設的推進過程中也要發揮資本作為生產要素的一面,而不能因為其帶有破壞生態環境一面而予以徹底否定。正確的做法應當是,引領資本在規范的界域中實現健康可持續發展,不斷發揮它作為重要生產要素的積極作用,既借助它推動生產力發展,又防止它因失序擴張而對生態環境造成損害。因此,推進生態文明建設是一個整體性的創構過程,其內在要求統籌兼顧各個方面,“注重個體、家庭、群體、社區、制度與相關社會環境之間融合的交互狀態”⑤,進而從整體上協同推進當代生態文明建設。當然,佩珀的生態危機理論并非全部都表現為馬克思主義,其中蘊含的非馬克思主義成分仍然需要我們認真甄別,在對生態危機問題的認識與化解中,應當以辯證的態度與揚棄的方法審省佩珀的生態危機理論,既捍衛馬克思主義的批判精神,又發展、豐富
和充實馬克思主義的生態理論智庫。
(責任編輯:劉曉琴)
The Capitalist Roots of the Ecological Crisis: David Pepper' s Theoretical Arguments and Its Contemporary Reflections
Tao Tingchang
(School of Marxism,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Abstract: Based on the Marxist view of nature, the ecological crisis critical thought of Frankfurt School and the ecological crisis thought of other western Marxist scholars and schools, David Pepper launched a comprehensive critique to the basic propositions of the western green thought. He believes that these thought have failed to grasp the essence of the ecological crisis. In Pepper' s view, the capitalist mode of production, consumption and its eco-imperialist strategy are the root causes of the ecological crisis. At the same time, he put forward an idea of resolving ecological crisis—building \"eco-socialism\", which is achieved by standing firm in anthropocentrism, dissolving the logic of capital, adhering to the economic principle of \"moderate development\" and adhering to the \"red-green alliance\" initiative. Pepper' s theory of ecological crisis, on the one hand, shows a strong critical force against the capitalist system, thus grasping the root causes of the ecological crisis. On the other hand, his attempt to replace the economic crisis with an ecological crisis and his compromise attitude towards Marxism have undoubtedly become an inherent flaw in this theory.
Key words: ecological crisis; capitalism; David Pepper; construction of ecological civiliz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