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第一位撰寫《美術史》的藝術理論家：姜丹書美育思想探微

摘要：本文探析和研究我國美術教育家姜丹書美育思想的嬗變，通過研究姜丹書的教育經歷及其相關學術文獻，分析出其美育思想演變的四個階段，總結歸納出從私塾的詩書禮樂到學堂的圖畫手工再到美術藝專的教學實踐中，其美育思想也完成了從傳統到現代、從美觀到實用，再從實用到育人的演變，最終形成中西調和、科學與藝術相結合的教育主張。在此過程中，姜丹書在教學實踐、書籍撰寫等方面深入的研究，填補了我國近代藝術教育理論的空白，形成了獨特完善的手工勞作教育思想，注重工藝美術教育，為我國20世紀近現代藝術設計教育的建立奠定了思想和理論的基礎。

關鍵詞：姜丹書，美育思想，圖畫手工， 美術藝專，中西調和

Abstract： This article aims to analyze and study the evolution of Jiang Danshu’s aesthetic education thought， and he is an art educator in China. By studying Jiang Danshu’s educational experience and related academic documents， this article analyzes four stages of the evolution of his aesthetic education thought， summarizes and concludes that his aesthetic education thought has also completed the evolution from traditional to modern， from beautiful to practical， and from practical to educating people in the teaching practice from poetry， calligraphy， etiquette and music in private schools to painting and crafts at school， then to art academies. Finally， the educational proposition of harmony between China and the West with the combination of science and art has formed. In this process， Jiang Danshu’s in-depth research in teaching practice， book writing and other aspects filled the gap in modern art education theory in China， formed a unique and perfect manual labor education thought， emphasized the arts and crafts education， and laid the ideological and theoretical foundation for the establishment of modern art design education in the 20th century in China.

Keywords： Jiang Danshu， aesthetic education thought， drawing handwork， college of Fine Arts， the harmony of Chinese and Western

一、背景

1842年落幕的中英鴉片戰爭打開了我國的國門，用戰火驚醒了還在沉睡的中國人民，晚清洋務派以“自強”“求富”為口號在19世紀60年代展開了洋務運動，期望通過學習先進的西方軍事技術，達到軍事救國的目的，同時開辦相關的新式學堂。1905 年，隨著洋務運動的失敗和西學東漸的不斷發展，國人在不斷引進新興科學技術的同時開始學習西方先進的教育理念，張之洞等人奏請廢除科舉制度，徹底推翻了我國傳統的私塾制度。在美術教育方面也得到了興起， 我國師范教育的鼻祖三江師范學堂，在張之洞等人的努力下開始籌辦，1906年三江師范學堂由“三江”改為“兩江”，更名為兩江優級師范學堂，時任校長李瑞清［1］將圖畫手工課程納入必修課程之一，開啟了我國現代美術教育的新篇章，為我國早期培養了大量的優秀藝術教育家。［2］在軍事救國失敗以后，許多學者開始思考科學救國、美育救國的方針，在20世紀上半葉中國的社會思潮中，1917年蔡元培在《新青年》上發表的《以美育代宗教說》一文以及在北京大學倡導的“兼收并蓄”的辦學方針和“美育救國”的主張頗具影響力，他主張通過美育改變國民的舊思想，大力促進了美育的發展。［3］由此1907年以后，美術相關的院校爭先恐后般涌現，全國接連出現了54所美術院校。［4］在這個時期初步奠定了中國現代藝術設計教育的學科基礎，與此同時畢業于兩江師范的李健［5］（1881～1956）、姜丹書（ 1 8 8 5 ～ 1 9 6 2 ） 、呂鳳子［ 6 ］ （ 1 8 8 6 ～ 1 9 5 9 ） 、汪采白［ 7 ］ （1887～1940）等人，成為我國第一批美術教育的教師。通過新式教育對思想觀念的轉變以及對于藝術事業的熱愛，姜丹書終身致力于美育事業，在1917年出版的《美術史》一書中，姜丹書前瞻性地提出了“工藝美術”一詞，并做出明確的闡述，對當今的工藝美術教育以及設計藝術教育都具有啟發性意義。

伴隨著以新式學堂興辦為基礎的美術教育的萌發，中國現代藝術設計教育也隨之成長起來的，它從晚清實業學堂的圖畫和手工教育開始，從圖案到工藝美術再到藝術設計，逐步發展完善。姜丹書等早期的藝術教育家通過接受新式學堂的教育，使他們的美育思想從傳統向現代轉向，他們經過大量的實踐以及對理論知識的深入思考，逐漸形成自己的美育思想，推動了近代美術事業的發展，也在潛移默化中促進我國現代藝術設計的萌芽。

二、姜丹書個人簡介

姜丹書（1885～1962，見圖1），字敬廬，生于1885年，祖籍在江蘇省溧陽縣西鄉南渡鎮大敦村。姜丹書在書香世家長大， 他的祖父姜桂榮是貢生［8］、父親姜寶廉是太學生［9］，自幼跟隨祖父進行開蒙學習， 特別喜愛畫畫，甚愛古籍中的插畫并時常臨摹。1893年（時年8歲）進入私塾學習， 直至1905年（時年20歲）科舉廢除，他開始轉變觀念，決心進入學堂學習。1907年（時年22歲），姜丹書通過考試進入溧陽學堂，接受新式教育。同年秋，姜丹書考入南京兩江優級師范學堂的圖案手工科。1909年夏（時年24歲），我國首次世界博覽會“南洋勸業會”在南京舉辦，姜丹書素描作品《馬》參加此會，并獲得銀牌獎，至1910年（時年25歲）三年求學期間，姜丹書勤奮好學，成績均為年級第一。1911年（時年26歲），作為南京兩江師范學堂優等畢業生參加清政府仿照外國學位考試的形式組織的學部復試，同年5月發榜，獲得師范科舉人學位。［10］

1911年，姜丹書正式進入美術教育行業，在浙江兩級師范學堂任圖畫手工科教員，兩年后此學校更名為浙江省立第一師范學校。1912年（時年27歲），在經亨頤［11］ 和姜丹書的共同努力下，浙江兩級師范學堂開始設立圖畫、手工專修科。1913年（時年28歲），姜丹書在浙江省立第一師范學校、第一中學、女子師范學校、男子師范附屬小學共4校任圖畫科教員。按照民國教育部頒布的課程標準，師范學校需要開設美術史課程，但當時缺少美術史的專業教材，姜丹書主動擔當起編寫任務。1917年（時年32歲），他撰寫的《美術史》以及《美術史參考書》在商務印書館出版。1918年冬（時年33歲），受浙江省教育廳的派遣，姜丹書前往日本、朝鮮兩國學習考察。1921 年（時年36歲），姜丹書出任中華教育工藝廠廠長，主要是制造玩具和教具，成功創制地理模型“西湖模型”，行銷一時。1924 年（時年39歲）起，姜丹書兼任上海圖畫美術院（1930年更名為上海美術專科學校， 系南京藝術學院前身）的教授（后為藝術教育系系主任），后又兼職國立西湖藝術院， 在上海與杭州之間兩地奔波上課，被學生們戲稱為“航船教師”。［12］

直至1958年（時年73歲）退休，姜丹書一直負責教授圖畫手工課以及美術技法理論，并出版了相關理論著作。例如透視學、藝用解剖學、手工勞作等必修的理論課程， 并出版有《藝用解剖學》（1930年）、《小學教師應用工藝》（1932年）、《透視學》（1933年）、《初中勞作》（1934 年）等書籍，這些都是他多年教學經驗的成果，也是我國最早的美術相關理論的專著。姜丹書在從事教學科研活動的同時，還撰寫了許多為美育事業作過貢獻的美術教育家、藝術家的傳記，以及浙江省藝術教育史實的實錄，為我們了解藝術教育的發展歷程，提供了許多有價值的文獻資料。姜丹書還為我國培養了大批優秀的藝術人才，如潘天壽、豐子愷等，他們成了推動我國早期藝術教育發展的強大后備力量，特別是在美術理論及相關原理、工藝美術理論等領域的探索填補了學術空白，推動藝術教育向現代化、科學化的方向邁進，是我國近現代美術教育的先驅者、開創者。

三、姜丹書美育思想形成嬗變軌跡

姜丹書所經歷的時代環境的特殊性造就了他的教育背景呈現出階段性特征，姜丹書的幼年以及少年時期處于清朝封建王朝， 教育的目的主要是為了通過科舉入仕為官， 傳統美育基本暗含在傳統的詩書禮樂的教學中，沒有獨立為專業進行專門的相關教育。他的少年以及青年時期處于北洋軍閥時期， 教育制度發生改變，廢私塾立學堂，開始設置圖畫課程，姜丹書開始接觸新式教育。他的青年處于國民黨新軍閥時期，改學堂為學校，我國的美育事業得到快速發展，在姜丹書等藝術家的推動下，藝術成為高等學校中獨立的學科。他的壯年處于艱苦的抗戰時代，直至老年才進入社會主義初期，姜丹書在顛沛流離中依舊堅守美育事業，并專注于美術理論研究，撰寫了具有開創性的美術理論著作，最終形成自己的美育思想。

（一）傳統私塾，國學功底（1891—1906）

“塾”是我國封建社會中最為普及的非官方的教育機構，一般是開設于家族、宗族以及鄉村內部，以儒家學說作為中心思想，承擔著文化傳播者的角色，封建社會的士子們都遵循著“入塾——應舉——入仕”的人生軌跡。姜丹書從1891年（時年6歲）由祖父教導啟蒙教育，至1907年進入新式學堂，這16年間他一直接受著舊式教育，“書塾之中所實施的學程，只有一門文字，父兄師長期望子弟，小之只要他們能有進店學生意或在家記賬目的程度，大之欲其從起碼的秀才考到狀元及第，因而可以做官發財，那里談得到什么圖畫、手工、音樂等類的話呢？”［13］當時姜丹書讀書的目的， 是為了實現“學而優則仕”的人生理想。在學習過程中，幼兒時期跟隨祖父學習《三字經》《百家姓》等傳統啟蒙書籍，他十分喜歡《二十四孝傳》書中的插圖，雖然不識書中文字，根據祖父的講解配上圖畫，也能看得津津有味。9歲開始進入私塾學習，學習《中庸》《論語》《孟子》等，不過當時的教育方法多是“填鴨式”教育，老師對于文章不進行講解，靠學生背誦熟記。姜丹書在學習《中庸》時，吃了些苦頭，背不出來受夏楚之刑，［14］甚至有一次姜丹書的右眼險些被打瞎。［15］直至1901年（時年16歲） 時，姜丹書跟隨名師唐光學習了4年，讀古文、習作時文、［16］臨帖等，為時文寫作收集資料而閱讀大量報紙，而報紙恰好成了姜丹書獲取近代社會發展資訊的一扇窗口，如《時報》《申報》《新聞報》以及《中外日報》等。4年間，姜丹書刻苦努力，學業大進，1904年（時年19歲），姜丹書參加童子試，［17］結果卻名落孫山。1905年，姜丹書輟學自修，在家教授七八個學生來維持生計。福禍相依，當時的不幸，亦為未來的大幸。姜丹書沒有安于現狀，科舉的失利反而驅使他更加堅定地走入學堂。

雖然這個時期姜丹書并沒有接受真正的美術教育，正如姜丹書自述“因為塾師教育是遺棄藝術的教育，或可說是排斥藝術的教育。”［18］只是姜丹書從小就對藝術感興趣，他小時候經常在課本上畫花，上課時觀察祠堂的建筑裝飾，愛好各種手工，如自制紙鳶、兔子燈等，姜丹書此后選擇美育事業是追隨本心，并以此為樂趣。但是通過中國傳統文化的熏陶，姜丹書奠定了深厚的國學基礎，他也深受儒學思想的影響，以“仁” 為核心“禮”為規范，并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作為人生價值的體現，姜丹書能夠對中國傳統社會，在人生是非、善惡的標準問題上做出正確的價值判斷、價值規范，能夠在中西文化交融的時代背景下走出舊學羈絆，接受新的教育，吸收新的觀念。

中國自古以來就十分重視通過“ 詩教”“樂教”以及在自然環境中的游歷來陶冶品性節操，只是這些沒有被冠以“美育” 之名。［19］眾多學子在學習傳統詩書禮樂的同時，也在潛移默化中接受著中國傳統的美感教育，使得姜丹書在此后形成的美育思想中始終流淌著中國基因。

（二）新式學堂，圖畫手工（1906—1911）

1902年之后，清政府陸續頒布了一系列的教育改革章程，如《欽定學堂章程》（壬寅學制）、《奏定學堂章程》（癸卯學制）等，主張廢私塾立學堂，為新式學堂的蓬勃發展提供了有力的制度保障。1905年9 月2日張之洞等人奏請廢除科舉制度，徹底改變了我國人才選拔方式。在這個時期，學堂在我國全面興起，女子也可以進入學堂學習，極大地沖擊了以往的私塾教育模式。

1907年，姜丹書開始接受新教育，進入溧陽學堂學習。同年秋，他順利通過初試和復試，考入了南京兩江優級師范學堂，也成了他美育思想轉變的關鍵轉折點。1902 年，三江師范學堂在南京創建，做招生前的各項準備，1904年才正式開學，1906年又被更名為兩江優級師范學堂（圖2）。兩江師范是我國最早的培養各種師資的學校，也是我國最早開設圖畫課程的學校，1906年李瑞清在兩江師范學堂創設了圖畫手工選科，成為近現代高等美術教育的濫觴。同時期的日本也格外注重高等藝術教育，起步略早于我國，發展至20世紀，日本圖畫、手工兩科的課程體系已經非常完善，這也使得當時我國藝術教育模式大多仿照日本。兩江師范學堂也不例外，聘請了大量日本教師，并按照日本的模式開設課程。松浦杕作、亙理寬之助、鹽見競、一戶清方、石野巍等人在兩江師范教授教育、圖畫、手工與音樂等課程。姜丹書入學時根據從小對藝術的興趣， 填寫了志愿，被編入圖畫手工選科乙班，在這里接受了全新的基礎教育以及藝術教育。姜丹書當時所學課程十分豐富（圖3），他們的學習分為預科和專科兩個階段，預科涉及了國文、算數、歷史、地理等課程，基本囊括了我們現在初高中教育的內容甚至更加廣泛，像法制、農學、博物等課程，姜丹書通過預科有組織的系統化學習，在以往中國傳統教育養成的感性思維的基礎上，形成了縝密理性的邏輯思維方式。第二階段專科的學習，主要以圖畫手工以及教育學的課程為主，圖畫課學習了透視、幾何畫法等繪畫理論知識，以及素描、水彩、油畫、圖案等各種繪畫技巧，手工課程囊括了木工、竹工、漆工等不同工種，使得姜丹書能夠了解每種材料的特性，極大地鍛煉了動手能力。1909年，姜丹書在“南洋勸業會”上，其作品獲得銀獎，他受到了很大的鼓舞并以此自勵。在兩江師范的3年，姜丹書學習相當勤勉刻苦，各科成績都在90分以上，三年來成績均為年級第一，受到師長、同學欣賞， 老師頗為器重。

美育是人文、藝術、社會、科學等多領域結合的產物，通過預科和專科兩個階段的學習，姜丹書掌握了文學、歷史、生物、教育學、博物等基本知識素養，以及手工、繪畫等基本技能素養，姜丹書的美育思想開始從傳統向現代化轉變，認識到美育的重要性，姜丹書在《現代中國藝術教育概觀》一文中提到，“須知最易感受歐化的，莫先于藝術，莫捷于藝術，莫普遍于藝術，亦莫深刻于藝術。譬如言語文字，非懂不可；而欲懂，非學習不可；唯獨圖畫，除瞎子外，一映及人人的眼簾，便印入人人的腦筋，潛移默化，厭故喜新，久而久之，自然成為風氣。”［20］1911年（時年26歲）正月，姜丹書從兩江師范學堂畢業，此后堅定地踏入了美術教育行業，成為20世紀中國第一批新美術教師。

（三）倡導美育，美術藝專（1911—1929）

在1911年辛亥革命之后，1913年南京臨時政府頒布了《壬子癸丑學制》，對教育進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廢除學堂改為學校，設立普通教育、師范教育以及實業教育三個教育系統。在課程設置上廢除讀經課，增強圖畫、手工、農工商等相關知識技能的教育，培養學生的動手能力和生活能力，同時也間接促進了我國近代藝術教育的崛起。［21］自1911年，姜丹書從兩江師范畢業之后，他一直從事著藝術教育， 先后任職于浙江兩級師范學堂、浙江省立女子師范學校、上海美術專門學校、國立西湖藝術院、上海新華藝術專科學校、華東藝術專科學校等17所學校。1912年，姜丹書在校長經亨頤提議下，制定詳實的計劃，在浙江兩江師范學校籌辦三年制的圖畫、手工專修科（稱“高師圖畫手工專修科”）。這些舉措使得美術教育在課程體系中逐漸分離出來，成為獨立的學科。1912年至1929年（時年44歲）在學校任職期間，姜丹書手工勞作美育思想逐漸開始形成，主要體現在教科書的編撰、教學方法的改進，以及美育會的成立等三方面。

1912年按照教育部給師范學校下發的課程標準，首次規定了在高校圖畫課程內設立美術史科目，但當時并沒有專門美術史教材，姜丹書主動承擔起編寫任務。1917年姜丹書為五年制師范學校編撰的《美術史》（圖4）由商務印書館出版，堪稱我國近代教育中第一本美術通史著作。該書成了20 世紀中國美術史學現代性的發軔，姜丹書頗具歷史性地將工藝美術提高到美術史的高度，擴展了美術研究的范疇。如姜丹書自述“此編美術史之所以難，而尤難于本國一部也。”［22］私塾與新式學堂的兩重教育背景，使得姜丹書擁有扎實的國學功底的同時，也擁有中西兩個不同視角，編寫時既注重了中國傳統畫學的重要性，又受到進化論和新史學的影響，全書分中國美術史（上） 和西洋美術史（下）兩篇，將建筑、工藝美術等都納入美術史研究的范疇，闡述建筑、雕刻、繪畫、工藝美術史等不同歷史時期的風格嬗變和藝術特征。同時姜丹書在《美術史》書中提到：“工藝美術謂工藝之帶有美術性質者，即含有裝飾的意味者也。其主要品類為陶瓷、鑄造、染織、刺繡、髹漆、追琢金玉諸工”，姜丹書也就此成為我國最早提出“工藝美術”概念的人，姜丹書對于工藝美術前瞻性的認識，啟迪了我國現代藝術設計的發展。［23］

1917年姜丹書在《余之手工教育改革經過談》一文中提到，他在教學的前兩年是按照教學方針，重美觀而輕實用，后四年有所變化，重實用而輕美觀。在教育前期姜丹書注重美觀，之后逐漸轉向對學生“手的教育”，初步形成手工勞作教育思想，十分注重實踐，希望學生通過實踐獲取知識。他認為手工教育是鍛煉手的教育，不僅可以學習到知識，還能學到生活必備技能，包含了“生活教育”和“生產教育”。在教學方法上，反對填鴨式的教育，提倡邊做邊學，培養學生的自我思考能力。1914年由姜丹書設計，學生吳善蕙刺繡的作品《巴拿馬運河圖》在1915年首屆巴拿馬太平洋萬國博覽會取得榮譽獎。1921年（時年36歲）姜丹書在校任職的同時，兼任中華教育工藝廠的廠長及技師，在此期間姜丹書成功創制西湖模型（圖5），長43厘米，寬37厘米，里面有6條詳細的西湖導游線路，還根據游客游玩時間的長短，貼心地推薦住宿、紀念品， 頗為精美實用，1924年泰戈爾來杭州講學時，姜丹書將此模型作為紀念品贈送給他。1919年6月，在姜丹書、豐子愷、吳夢非等人的發起下，我國首個針對美育研究的學術組織“中華美育會”在上海成立。次年，編輯出版中華美育會會刊《美育》（圖6）， 主要用于發表提倡新美育和研討藝術教育各學科的有關論文、評論、建議等，為美育的學術研究提供了新平臺。

在教學實踐過程中，姜丹書的美育思想從“重美觀”向之后的“重實用”轉變，將美育轉化為“手的教育”，希望學生獲得知識的同時也掌握必備的生活技能。姜丹書撰寫書籍、改進教學方法，以及成立《美育》期刊，使得美育在專注民生普惠大眾的觀念下，得到新的發展。

（四）沉淀思想，理論著述（1929—1958）

1924年至1925年，由于戰亂的影響中華教育工藝廠倒閉，姜丹書也因此陸續辭去了浙江省第一師范、女子師范等學校的職務，1928年（時年43歲）以后主要任職于美術專門學校，如上海美專、杭州國立藝專等，姜丹書從以往沉重的教學任務中解放出來，更加專注于美術理論研究。［24］1930 年（45歲）至1958年（73歲）退休，近三十年間姜丹書的美育思想得以成熟和完善，人格、藝術、學術、教育各顯其華又得以充分融會貫通。

1927年（42歲）以后，姜丹書為圖畫手工課程以及后來工藝和農藝合并的勞作課程，編輯出版了大量適用于小學、中學的課程教材，初、高、小用的教科書多達41種， 初、高中用的教科書多達55種。這個階段， 姜丹書經過長期的教學實踐以及自我思考， 已經形成了較為成熟的手工勞作教育思想， 手工教育不再局限于培養學生的動手能力， 而是通過教育培養學生全面健康的人格，并將教育思想與教學實踐進行了整理歸納，編寫出了一系列手工勞作教材。其中包括由中華書局出版的《小學教師應用工藝》（高中師范科用，1932年）、《初中勞作》（圖7，1934年）、《勞作學習法》（圖8，1936年）以及《勞作》（工藝第五冊， 1939年）等。姜丹書在教育實踐過程中， 豐富和發展了我國手工勞作的教育史，也體現出獨特的美育思想。

科學的眼光、嚴謹的治學態度始終貫穿在姜丹書學術生涯中，姜丹書在藝用解剖學以及透視學等方面，進行了深入系統的研究，他善于總結規律，深入淺出，研究其中原理，才能夠觸類旁通，推廣應用，舉一反三。在中國解剖學受到“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儒家思想影響，長期無法得到良好的發展，姜丹書成了這門學科的開拓者之一，1930年，姜丹書發現醫用解剖學并不完全適用于藝術創作，他將兩者進行區分， 編寫了我國第一本藝術類解剖學書籍《藝用解剖學》（圖10），為我國的造型藝術提供了科學的理論依據。但在長期的教學過程中，發現了本書的不足，姜丹書本著精益求精的學術態度對《藝用解剖學》一書進行了補充與完善，1958年編著的《藝用解剖學三十八講》由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編著過程十分不易，姜丹書在此書自序中寫道：“我編寫此稿，花費了四年工夫，換了三次稿子。”［25］姜丹書一生雖然主要從事美術理論教育，但是他一直都沒有停止過藝術創作，從最初學習素描、油畫等，到后來轉至對中國畫的喜愛，他認為不止油畫需要透視，中國畫同樣需要，“我國學者努力研究西洋畫的顯明歷史，已有二三十年， 但是中國人自己著作的透視學書籍，可惜至今還是沒有！”［26］1933年（48歲）， 姜丹書編寫的《透視學》（圖9）在中華書局出版。姜丹書所編著的透視學、解剖學等理論著作，為藝術實踐提供了科學的理論指導，推動中國藝術學習西方繪畫的造型技法，如比例關系、物體內在結構等， 有助于對繪畫對象產生科學的認識，豐富了中國畫的表現力。不同于以往中國藝術家們對自我精神世界的關注，融入西方的藝術原理，有助于加強藝術家們對客觀世界生活的關注，為中國傳統藝術轉向現代性提供了新思路。

姜丹書以其開放科學的態度，致力于美育研究，也從“手的教育”中掙脫出來，轉向對學生健康人格的培養，其美育思想貼近生活，具有現代性以及實踐性。在美術理論上，姜丹書敢于突破傳統的藩籬，在中西藝術中取長補短，推動中國傳統美術理論向多元化、現代化邁進，主張中西調和，強調科學與藝術的結合，正如他在1948年《對中國藝術前途之意見》一文所說：“總之，我國今后一切藝術的前途，都傾向于科學化、現代化、大眾化、中西調和化……”［27］

四、結語

姜丹書作為中國20世紀知名的美術教育家，其特殊的教育歷程折射出中國近代藝術教育史的變遷，從傳統的私塾教育到新式的學堂教育再到學校的教學實踐，其美育思想也完成了從傳統到現代，從美觀到實用， 再從實用到人格培養的嬗變，最終形成中西調和、科學與藝術相結合的美育思想。雖然他的美育思想受到時代的局限，其美育思想主要體現在學校的美術教育實踐中，未能形成更為宏觀的認識，但對當時新美術的發展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對當代藝術教育的改革也具有借鑒意義。姜丹書作為學術型藝術家，在中西雙重教育體系的影響下，使得他具有中國人儒雅樸實的文學素養以及感性思維，也具有西方人重邏輯重思辨的理性思維，與傳統的保守派不同，他具有開拓創新的精神，善于接受新文化新思想，敢于突破傳統的藩籬，并將其思想運用于教學實踐以及著作撰寫之中，將美術研究與教育推向現代化。姜丹書在動蕩艱苦的時代背景下，邊學邊教，主動承擔起編寫教材的任務，填補了我國專業美術教材的空白，開創性地撰寫了《美術史》《藝用解剖學》《透視學》等相關美術理論著作，成為我國第一位撰寫《美術史》的藝術理論家，這些出版物為新型的美術院校學生了解掌握美術相關理論以及教學起到了應有的作用，也為我國20世紀近代藝術設計教育的發展奠定了思想上、理論上的基礎。

綜上，分析和研究姜丹書美育思想的變遷，可以從中看到美育對于個體塑造的重要性，也可以看到姜丹書對新美育的反哺，從中不僅反映出中國藝術教育的百年變遷，教育的開放包容，也反映了整個中國社會的政治、經濟以及思想文化的變遷。姜丹書等老一輩藝術教育家不計個人得失，不遺余力地為我國藝苑播下一顆顆現代化的種子，讓我國的藝術事業在新世紀生根發芽，枝繁葉茂。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項目《中國近現代設計教育先行者研究（1911—2011）》階段性研究成果，項目編號：21BG120。

作者簡介：王俠，湖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20級研究生，研究方向：視覺傳達設計與理論研究。

吳衛，湖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清華大學美術學院設計藝術學博士，曾于1988～1990年留學日本千葉大學デザイン學科。現為中國包裝聯合會包裝教育委員會副秘書長、中國工藝美術學會理事、湖南省設計藝術家協會副主席、湖南省工業設計協會副會長、中國機械工程學會工業設計分會委員、湖南省設協設計藝術理論專業委員會主任、湖南師范大學學術委員會委員。研究方向：媒體視覺傳達理論及應用研究、非遺數字化傳承與文化創新研究和包裝設計及應用。

注釋：

［1］ 李瑞清（1867～1920），江西省南昌市進賢縣溫圳鎮人，清末民初詩人、教育家、美術家、書法家。

［2］ 周樂：《兩江師范與浙江兩級師范圖畫手工科之比較》，《美育學刊》，2016年第7期，第59頁。

［3］ 田君：《“美育救國”影響下的民國工藝美術教育》，《裝飾》，2011年第10期，第26頁。

［4］ 吳衛等：《大國美育的崛起：“民國藝專”的發展歷程及歷史作用》，《中國設計理論與國家發展戰略學術研討會——第五屆中國設計理論暨第五屆全國“中國工匠”培育高端論壇論文集》，2021年，第112頁。

［5］ 李健（1881～1956），字仲乾，號寉然居士，江西省臨川人。著名書法家李瑞清之侄， 也是李瑞清的得意弟子。著名書法教育家，著有《中國書法史》《書法通論》《金石篆刻研究》等帶有教材形制的書法專著，影響深遠。

［6］ 呂鳳子（1886～1959），江蘇省丹陽人，中國近現代著名畫家，書法家和藝術教育家，職業教育的重要發軔者。

［7］ 汪采白（1887～1940），名孔祁，字采白， 號澹庵，別號洗桐居士，安徽省歙縣西溪人。

［8］ 科舉時代，挑選府、州、縣生員（秀才）中成績或資格優異者，升入京師的國子監讀書，稱為貢生。

［9］ 明朝、清朝時太學即國子監的俗稱，在國子監就讀的學生即被稱作“太學生”。

［10］ 姜書凱：《記父親姜丹書的藝術教育生涯》， 《美術》，1983年第1期，第44頁。

［11］ 經亨頤（1877～1938），字子淵，號石禪， 晚號頤淵，浙江上虞人。中國近代教育家、書畫家。

［12］ 姜書凱：《記父親姜丹書的藝術教育生涯》， 《美術》，1983年第1期，第44頁。

［13］ 姜丹書：《姜丹書藝術教育雜著》，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1年第10期，第108頁。

［14］ 當背書時，先生正面而坐，學生則在其左邊或右邊背面而立，一句背不出尚可，二句背不出，則呵斥之聲已厲，三句背不出，則拿起硬木（櫸木或紅木）戒方（又稱戒尺，即古所謂“夏楚”也）隨手便打，打屁股、打頭皮，或是肩胛骨。

［15］ 孫茂華：《藝術教育先驅姜丹書研究》，杭州：浙江工商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9期，第16頁。

［16］ 時文，指流行于一個時期、一個時代的文體。時文在文中是特指科舉時代稱應試的文章。

［17］ 童子試亦稱童試，即科舉時代參加科考的資格考試，在唐、宋時稱州縣試，明、清稱郡試， 包括縣試、府試和院試三個階段的考試。

［18］ 姜丹書：《姜丹書藝術教育雜著》，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1年第10期，第107頁。

［19］ 杜衛：《中國美育傳統論綱——當代中國美育基礎理論問題研究之三》，《美術研究》， 2019年第4期，第16頁。

［20］ 姜丹書：《姜丹書藝術教育雜著》，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1年10期，第108頁。

［21］ 秦菊英：《20世紀中國藝術設計教育史》， 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77頁。

［22］ 姜丹書：《美術史自序》，《畫刊》，2012 年第12期，第72頁。

［23］ 孫茂華：《姜丹書藝術理論專著述評》，《中國美術》，2015年第6期，第118頁。

［24］ 于曉芹：《姜丹書手工勞作教育思想研究》， 《藝術探索》，2008年第1期，第21頁。

［25］ 姜丹書：《藝用解剖學三十八講》，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58年，第1頁。

［26］ 姜丹書：《透視學》，上海：中華書局， 1933年，第1頁。

［27］ 劉慧慧：《淺談姜丹書的美術教育思想》， 《美術教育研究》，2021年第5期，第42頁。

圖片來源

圖1、圖4、圖5、圖10：姜書凱主編：《姜丹書畫集》，杭州：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3年。

圖2：https：//baike.baidu.com/item/%E4%B8%A4 %E6%B1%9F%E5%B8%88%E8%8C%83%E5 %AD%A6%E5%A0%82/2722765？fr=aladdin。

圖3：作者自繪。

圖6：丁英英：《報刊、概念與實踐：中國現代美育思潮與社會觀念之互動》，上海：上海師范大學， 2021年。

圖7 、圖8 、圖9 ： h t t p ： / / r e a d . n l c . c n / advanceSearch/allRes？searchWord=%E5%A7 %9C%E4%B8%B9%E4%B9%A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