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煙花三月,小舟一葉,來到常州,來到那條流淌著翰墨,流淌著詩詞的大運河旁,眼前的山也溫了,水也軟了,一顆心也隨水波動蕩著,一片煙雨迷蒙。有時坐在船上,聽著天寧寺的鐘聲,或是遙望著天寧寺的塔影,心中會無來由地暗暗想,“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說的大概就是常州,就是這片詩詞山水吧。
夜月初上,登樓遠觀,清亮的月光,一片素白,一片如銀,如玉,染白了水,也染白了水邊人家。在凈白中,有帆影慢慢飄來,如一片輕盈的羽毛,悄無聲息,恍若飄浮在夢中。
常州的夜,在這樣的月光中空明潔凈,纖毫畢現。
這兒,宜于有一聲評彈,伴著一聲聲琵琶,在夜空中飄灑,在月色中如梨花白桃花紅一樣,朵朵開放。杜牧說“煙籠寒水月籠沙”,那只能是金陵的,是秦淮河的水色月光。常州的水,尤其是古運河的水不寒,顯得柔、膩,如女子的紈蘇,輕舞飛揚,細柳隨風。月光,則如女子輕揚的水袖,帶著拂面的絲絲涼意,沁人心脾。
二
古運河西起篦箕巷,東到東坡公園,和延陵路卿卿我我,相偎相依著,一路流出詩詞歌賦,流出風花雪月。
隋朝的文采、唐朝的風韻、宋朝的瀟灑,都沿著這條水一路而來,流淌到常州,流淌到這處古名毗陵的地方。這兒的生活如水一般精細、精致。常州園林林立,不亞于蘇州,有亭臺掩映的意園,有精致小巧的近園,有樓閣蜿蜒的未園,有花木扶疏的約園……園林中,假山林立,小橋彎曲,荷花映水,亭如鳥翼。
其實,常州本就是一座園林,一座放大了的園林,尤其運河一帶,更是如此。這兒有古色古香的常州方志館,有古雅的憩心園,有一代文豪蘇軾的故居。這里有白水彎橋,有垂柳人家,有詩人描摹“舟到毗陵日已昏,維舟柳下宿西門。幾家燈火橋邊市,一曲漁歌郭外村”的古典美景。
橋,是運河最美的修飾。建于400多年前的文亨橋,仿佛穿越時光一樣,從明朝一直穿越到今天。站在橋上,扶著橋欄,看著橋下無聲的流水,看著身旁走過的常州人,心中就想,當年的狀元進士們回歸故鄉時,也一定走上這座橋,望著遠處的水色,望著近處的人家的吧。
白家橋橫跨水上,古樸自然,如天然而成。通濟橋經歷歲月風雨,蒼苔斑駁,記載著滄桑歷史,也記載著老常州的過往時光。另外,還有德安橋、廣化橋……一座座橋,任歲月“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它們仍在時光深處彎過水面,如黑白片子里的風景。
當年,瞿秋白、張太雷,還有惲代英,一定撩著長衫下擺,也曾從這些橋上走過,一直走向遠方,走向歷史的前臺,走向他們生命的最高峰。那橋拱流水,照過歷史,照過明月,照過佳人,也一定照過走過這兒的昂藏男兒的身影。
每一座橋的兩端,都伸向小巷深處,伸向紅塵市井。小巷的房子多為兩門,一門在前,臨街;另一門對著河沿,臨水。河堤到水面,有一級一級的臺階延伸著,一直貼到水面。晴日里,總有女人沿了臺階下來,或洗米,或淘菜。青青的籃子掛在臂彎中,一籃青蔥白嫩的蔬菜,一個韻律和諧的身子,美麗了一條古運河。
三
常州人喜歡把常州稱為老常州,一個“老”字,顯出了常州的歲月滄桑,顯出了這片水鄉的年代久遠,同樣的,也說明了這里的運河是從遙遠的歷史深處流淌來的,是從竹青漢簡中流淌來的。
古運河,起自隋朝。
可是,常州的運河,常州人說,絕對不是起自隋朝,而是戰國時期,起自鼙鼓硝煙中,起自列國爭霸中。當年,吳王夫差就帶著士兵在這一帶修筑運河。當他一葉白帆來到常州城時,一定會帶著美人西施的。那時,看著常州運河兩岸炊煙裊裊、芭蕉逗雨的情景,西施的眸子里,一定也一片笑意吧。
那時,距今已過去了2500多年。
2500多年,一條河就這樣流過常州,流過常州的山水園林,流過常州人的門前屋后,就那么依依地流著,款款緩緩的。
大概長時間和古運河水相偎相伴吧,常州的女子就有了水的婉約、水的溫柔,走路時邁著小步,給人一種“休迅飛鳧,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的婀娜;就有了一種“斜倚欄桿背鸚鵡,思量何事不回頭”的含蓄;就有了一種“梳洗罷,獨倚望江樓”的脈脈含情。
常州男子當然多情,他們不能不多情,守著常州的女子,對他們而言,是一種天大的福分,是一種前世今生的夢。常州女子會刺繡,一方白綾緞,能繡雙鴛鴦,在水面游動;能繡并蒂蓮,散發著清清的香氣。
常州男人能用一顆真誠的心,去感知,去聆聽,去贊嘆。
常州女子的柔,是水潤的,更是常州男人用自己的心潤澤出來的。
常州女子的美,是古運河水涵潤出來的,更是常州男人用愛嬌慣出來的。
常州女子遇見常州男子,就如毛筆遇上墨,就如茶湯遇著越瓷,就如長劍遇著壯士。常州男人懂得常州女子,心疼常州女人,也千方百計地呵護著常州女人。
常州男人有幾分呆氣,有幾分癡迷,外加幾分詩詞里的韻味,湊在一起,就是一種典雅的書卷氣。這份書卷氣,是古運河水養育的,是氤氳的空氣涵潤的。這份書卷氣,讓他們的心細膩。
四
古運河的一片水,養育了一座常州城,這座城凈、亮、纖塵不染,就連雨也是天青色的。
古運河一片水,養育了常州的兩種人,女人柔,男人癡,都有著水的性情,水的心思,水的靈魂。
能住在常州,是一種福分;能娶一個常州女子,是一種緣分;能嫁一個常州男人,是一種幸運。如果,這些都不能實現,那么,就如我一般,悄悄揮別常州,就如揮別一首杜牧的絕句一般,在三月細雨里無聲地回去,無聲地推開故園的柴扉,坐在西窗雨聲里,拿著一支筆,淡淡地鋪開紙,將古運河潤澤的這座古城的一切都描摹下來吧,勾畫出“海樹凝煙遠,湖田見鶴清。云光侵素壁,水影蕩閑楹”的典雅;摹寫出“隨風柳絮輕,映日杏花明”的靜美;勾勒著“隙地叢筠植,修廊列堵環。樓臺疏占水,岡岸遠成山。盡日草深映,無風舟自閑”的如畫風景。
這樣,心,就會有一片水光淡淡的浮動。
這樣,心,就會走入常州古運河邊的高樓或小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