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島鐵中的石拱老校門

董卉川，山東青島人，文學博士，青島大學國際教育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研究中國現代詩劇、散文詩。

一

長大后的少年喜歡站在青島的海邊，吹著海風，看著不斷翻涌的海浪和夜晚變得黝黑的海水，思緒飄向了青島鐵中的那個石拱老校門……

二

青島鐵中有一個石拱老校門，石頭是嶗山的花崗巖，北京人民英雄紀念碑的碑心石，也是嶗山的花崗巖，質樸堅韌。青島鐵中的校園很大，但這個石拱老校門卻很小很小，小到一次也就能讓兩三個學生同時通過。

石拱老校門的年歲很老很老了，剛上初中的少年走過石拱老校門時，忍不住停下來用小手摸摸他那滄桑的臉，堅硬又柔軟。

石拱老校門的后面是一個大花壇，花壇里沒有花，只有綠色的植物，一年到頭都是綠色的，剛上初中的少年不知道花壇里種的是什么植物，長大后的少年則忘記了那是什么植物?；▔醒雲⑻斓拇髽?，深深烙印在少年的心中。不論白天黑夜，走到樹下時，光線總是暗淡的，像是夜晚的海水，黝黑黝黑。但少年并不害怕，反而感到靜謐和心安。

剛上初中的少年走進石拱老校門時總是會想：是石拱門老呢，還是大樹老呢？

青島九月的天還是燥熱的，青島人叫這種天“秋老虎”。剛上初中的少年走進石拱老校門，站在大樹下。厚實的花崗巖和濃密的樹蔭擋下了光和熱，攔下了“秋老虎”。

每次入校，剛上初中的少年總是要在石拱老校門和大樹之間駐足一會，站立，呼吸，低頭，仰望，靜思，再慢慢走向教學樓……

青島冬天的風總吹亂人的頭發，吹冷人的身體。上了初中的少年，走進石拱老校門，風止心暖，厚實的花崗巖和密密的樹枝擋下了雪與寒。

每次入校，已上初中的少年還是要在石拱老校門和大樹之間徘徊一會，停走，駐足，靜默，垂頭，昂首，再緩緩走向教學樓……

大樹默默地注視著少年和他的老朋友。少年的初中生活是那樣的緩慢安逸，充滿希望和快樂。石拱老校門就像少年的朋友與親人，溫暖少年的心，見證少年的成長。少年也像石拱老校門的朋友與親人，少年摩挲他的皺紋，撫平他的斑駁。一天有多少人要從石拱老校門進出，一周有多少人要從石拱老校門進出，一月有多少人要從石拱老校門進出，一年有多少人要從石拱老校門進出。上了初中的少年就是這多少人中的一個，帶著自信，帶著朝氣。

有人喜歡這個石拱老校門，也有人不喜歡這個石拱老校門……

三

初中的少年轉眼變成了高中的少年，他覺得高中生活跟初中生活沒有什么不同，石拱老校門還有花壇、大樹會繼續陪伴他度過又一個三年。

某日，揮舞著鐵臂和鋼爪的現代機器無預兆地出現在石拱老校門前，毫無情感地把石拱老校門擊碎，一同消失的還有石拱老校門上的“青島鐵中”四個大字，以及石拱老校門后的大花壇和大樹。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現代的電動伸縮門和寬敞平坦的廣場。有了新名字的“青島鐵中”的校園變得更大了，似乎只有新校門才能配得上新校名，電動新校門很大，大到一次能讓很多很多人同時通過。

青島九月的天還是燥熱的，沒有了石拱老校門和大樹，沒有了厚實的花崗巖和濃密的樹蔭，光和熱輕而易舉地把剛上高中的少年曬出了汗。

每次入校，剛上高中的少年再也沒有在校門前停留過。他機械地跨過電動新校門，匆匆奔向教

學樓……

青島冬天的風還在吹，沒有了石拱老校門和大樹，沒有了厚實的花崗巖和密密的樹枝，上了高中的少年的頭發被北風肆無忌憚地吹亂，上了高中的少年的身體一直在發抖。

每次入校，已上高中的少年絕不會在校門前停留。他漠然地越過電動新校門，快步奔向教學樓……

電動新校門對上了高中的少年來說，只是一道門。石拱老校門呢？只有少年自己知道。一天有多少人要從電動新校門進出，一周有多少人要從電動新校門進出，一月有多少人要從電動新校門進出，一年有多少人要從電動新校門進出。上了高中的少年就是這多少人中的一個，沒有了自信，沒有了朝氣，可他還是個少年。

有人喜歡這個電動新校門，也有人不喜歡這個電動新校門……

四

據說，大樹只是被搬走了。是搬到了學校的一角，還是搬到了其他地方？上了高中的少年不知道，長大后的少年不記得。

石拱老校門的殘骸又會被丟棄在哪里？上了高中的少年一直在想，長大后的少年依然在想。

每次經過電動新校門，上了高中的少年感到自己的心被那長長的鐵繩鋼索絞住了，絞出了淚

和血。

少年的高中生活是那么的急迫，焦慮，每天都充斥著失望，憂郁。上了高中的少年想要尋求安慰，但無法也不想從老師同學和父親母親那里尋求，他知道，真正能夠給他安慰的人，不見了……

有時，上了高中的少年發現他沒有了思考的時間，也失去了思考的空間。這讓他無比懷念初中的日子——在大樹下，微風搖動著樹枝，也搖曳了少年的心，讓少年忘記了時間。上了高中的少年卻真的忘記了時間。

有時，上了高中的少年會恍惚，恍惚中，他又變成了初中的那個少年，又站在了石拱老校門前、花壇邊、大樹下，輕輕撫摸著石拱老校門，吮吸花壇的氣味，在大樹下思考……突然清醒，直面的卻是新校門前擁擠的人潮和陌生的高中同班同學。

有時，上了高中的少年會絕望，絕望中，他想要回到初中，回到石拱老校門里，回到花壇邊，回到大樹下，輕輕撫摸石拱老校門，大口吮吸花壇的氣味，在大樹下靜靜思考……突然清醒，卻發現眼前盡是一片黑暗的荒漠。

上了高中的少年最終變得孤獨。他的同學、朋友和親人還在身邊，他的同學、朋友和親人不在身邊，銷聲匿跡，只留他一人囿于荒島，困于孤舟，隨波逐流，愈加戰栗。

五

長大后的少年，再也沒有回到過校門前。長大后的少年喜歡站在青島的海邊，吹著海風，看著不斷翻涌的海浪和夜晚變得黝黑的海水，思緒飄向從前……記憶里，堅硬又柔軟的石拱老校門，用手撫摸他的臉……

（青島大學國際教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