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舊夢（七）

一

八十六年前的一個深夜，巨大的槍聲在狹小且漆黑的房間中響起。

春秀躺在地上，雙手捂住耳朵，雙眼緊閉。此刻，她耳不能聞，眼不能視，有千萬個問題在腦海中回蕩，但都沒有答案。

黏糊糊的液體染濕了她的手——血！春秀嚇得一骨碌跳起來，房間里的油燈再度被人點亮。春秀借著光望去，鮮紅的血液正從被槍擊的胖警察身上流出。

槍響之前，春秀和暫時居住在海山居的三個鄰居一起講鬼故事。第一個講故事的是春秀，故事是她從爸爸那里聽來的，關于長著許多牙齒的小怪物；第二個講故事的是一個瘦高男人，他講了一個黑暗童話，蠟燭匠用國王的血液和油脂制出最完美的蠟燭；第三個人是一位麻臉大漢，他的故事里有一個能變形的怪物，可以偽裝成人類的至親。

最后收尾的人是胖警察。他聽完所有人的故事后，表示自己已經找到其中一個故事的矛盾之處，等他講完故事，大家都會知道真相。原來，這三個人之所以暫居在海山居，是因為他們中間出現了一個奸細。他們在這兒互相監督，為的就是找出奸細的破綻。

胖警察的故事，是一個女孩發現自己的枕頭里塞滿了頭發。他剛說完，油燈無風自熄，屋內陷入黑暗，大家不禁慌亂起來。桌子挪動聲、椅子倒地聲、慘叫聲混成一片……還有槍聲！

這把槍，現在靜靜地躺在地上。

瘦高男人掏出一塊手帕，捏起槍管送到鼻前細聞：“熱的，有火藥氣味，子彈就是從這把槍里發射出去的。”

瘦高男人似乎對火藥味很熟悉，他身上也有疑似槍傷留下的圓形傷疤。如果他是兇手，應該會直接拿起槍，好掩蓋上面可能留下的指紋吧，春秀下意識地分析。

麻臉大漢正拿著油燈，俯身檢查胖警察的傷勢。

“子彈從脖子右側射入，左后方射出，傷及大動脈。”大漢搖搖頭，“血流得太多，沒救了。”

春秀的父親是醫生，曾告訴過她關于槍傷的知識。胖警察脖子右側的傷口小，左后方的創口呈開放式，確實與麻臉大漢分析的情況對應。由于子彈的沖擊在人體內被放大，出射的創口會大于入射的傷口。

房間里只有四個人，究竟是誰開的槍？

胖警察仰面躺在地上，已經失去了意識。因為大動脈受傷，身體瞬間失去大量血液，他因此陷入休克。

槍原本裝在他褲子左側的槍袋中，春秀潛入海山居時，還被胖警察用槍抵過后腦勺。難道兇手趁燈熄滅，從胖警察身上搶到槍，并立刻打開保險，抵住他的脖子？胖警察的左手沾著血，應該在槍擊后第一時間捂住了傷口，而他的右手被壓在身下。

房間外傳來嘈雜的人聲和開鎖聲。春秀知道，他們搬進海山居后，胖警官就用鐵鏈把院子唯一的進出口——大門鎖了起來。現在應該是大門外看守的警衛聽到槍響，前來查看情況。

春秀忍住恐懼，咬緊牙，幫著麻臉大漢和瘦高男人將胖警察抬到桌子上。他們這才發現，在胖警察的右手下方，竟有一個血字符號——X！這是胖警察留下的線索。他在喪失意識前，用沾滿血的右手做了標記。

二

坐在圖書館的座位上，秋生看著春秀的筆跡在日記本上緩緩浮現。

秋生的父親是一位古董商，常年東奔西跑，沒有時間照顧他。于是，秋生不上課的時候都會在家門口的圖書館翻閱歷史資料，有好幾次，他就是在這里找到線索，從而幫助春秀破案。

可惜，這間圖書館據說將要搬遷，年底就要關門，最近鮮少有人光臨。但今天卻是例外，圖書館里站著一位老人，他看見秋生走近，甚至主動為秋生開門。老人身著昂貴的西裝，胸口佩戴著類似太極圖案的徽章，手腕上戴著價值不菲的名表，手里還拿著一個藍色封面的文件夾。他不時地觀察圖書館的樣子，在紙上寫寫畫畫。

秋生沒有多想，直接來到二樓的房間席地而坐。他靜靜等待著春秀寫下后來發生的事情。

那晚之后，春秀被父親鎖在臥室里，門外還有人看守。

秋生提筆在日記本的空白處留下自己的思考。關于這起事件，當年的報紙并未刊登任何消息，這是秋生和春秀認識以來遇到的最糟糕的情況。他無法從以往的歷史中得到幫助，春秀的消息是唯一的線索來源。

“春秀，你要弄清線索的真假。”

古人因為對科學缺乏了解，常會遇到不能解釋的異常之事。這些事，如果有求于它，如行云布雨之事，便謂之“神”，予以膜拜；如果有害于身，如幻視假聽，便謂之“鬼”，遠避之。

所以，在虛擬的鬼故事中尋覓故事的真相，是不可能的。因為鬼故事本就要創造出一種近似發生于身邊，又讓人感覺到陌生、恐怖的氛圍。春秀等人提到的鬼故事均為捏造，在生活中不會發生，胖警察很難從中找到某種破綻來指證奸細。因此，他極有可能是騙人的。

但，如果胖警察是奸細，整個故事就能自圓其說。

對于奸細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傳遞情報。胖警察等人被關進海山居，時刻在一起，誰也無法脫身傳遞情報。唯一的辦法，就是搞“鬼”，制造異常。

油燈是胖警察安置和點燃的，他可以從中做手腳。如點燈時，把油燈燈芯的某一節略微掐一下，就能讓油燈加速熄滅。

所謂發現了故事的矛盾之處，只是胖警察故意制造的煙霧彈。當油燈熄滅，室內一片漆黑時，他伸出右手拔出自己的配槍，朝脖子開了一槍，隨后扔掉槍，制造成被槍擊的假象。他用右手留下的血字符號，既是假線索，也是為了用血液的氣味，混淆手上殘留的火藥味。所以最后一個故事根本不是胖警察用心設計的鬼故事，只是他憑空捏造出來的。

“春秀，你要提醒大家，胖警察槍擊自己，是為了被當作傷員送出院子，以獲得傳遞消息的唯一機會。”秋生在日記本上寫下告誡。

可惜，日記本雖然能夠穿梭時空，但兩邊的時間并不同步。春秀身處的空間，時間流速似乎更快一些。

她的答復，再次浮現。

“我拜托爺爺詢問真相，他說胖警察當場就死了……”

看到回復，秋生愣住了。難道胖警察在黑暗中不小心擊中了自己的要害？不對！如果只是希望受傷后被送出院子，那么他槍擊腹部或者大腿就好。用槍抵著脖子，本身就有很大的風險，他想要送出消息，應該還有別的方法。

三

“奸細死后，送出消息的方法有三種。”

第一種方法是通過證詞。因為發生槍擊事件，所有人都將作為證人重述案發時的情況。因此，胖警察的故事會作為證詞記錄下來。或許，故事里隱藏著旁人不知道的線索，接頭人員只需通過推理，就能破譯消息。

現在，需要將所有的證詞記錄妥善保管。這件事，春秀已經通過爺爺提醒了警方。

第二種方法是通過尸體傳遞消息。雖然他們三人彼此監視，但在自己身體的某個部位留下特殊的符號，也是一種可行的方法。所以，胖警察才會選擇脖子這個一目了然的位置，以防警察對他的尸體進行更為詳細的調查。這樣，接頭人員只要能潛入太平間，就可以查看尸體上的密碼，獲取信息。

春秀千辛萬苦說服父親，想要父親幫她留意，可惜她收獲了大大的白眼。

“好好好！”父親不耐煩了，“我正好和辦理這起案件的法醫相識，我帶你去看看，好讓你死了這條心。”

春秀愣住了，帶女兒去看尸體，這合適嗎？父親開車載著春秀來到警察局，迎接他們的是一位年輕法醫。現在是凌晨，法醫匆匆趕來，身上還穿著佩有胸徽的西裝。

也許是從某個聚會上趕來的吧，春秀漫不經心地想著。她注意到法醫的手里拿著一個藍色封面的文件夾，他不時地翻翻，又在某頁寫寫畫畫。

“停尸房往這邊走。”法醫合上文件夾，在前面領路。停尸房設在溫度很低的地下室，春秀和父親在法醫的帶領下越走越深。

漆黑的夜晚，走廊里的燈也昏暗不明。更要命的是，走廊兩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人體標本，甚至還有半個人頭。春秀雖然心中害怕，但還是睜大眼睛，腳步堅定地走下去。不僅因為父親就在身邊，更因為秋生提醒過她——今后還會有苦難的日子，她必須堅強，才能應對挑戰。

只是，她心中在好奇另一件事情。秋生說，奸細死后送出情報的方法有三種。但第三種是什么，秋生的筆跡到這里就斷掉了，無論春秀怎么詢問，他始終沒有回答。

以往從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之前，秋生總是能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春秀的心里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或許，現在就是秋生需要她幫助的時候了！

（下期精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