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賈科梅蒂作品中的存在主義

當在欣賞賈科梅蒂的雕塑或繪畫作品時，美術家和觀者一直都熱衷于探究作者所想要表達的意圖、個人情感和哲學思考。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藝術和哲學思想這兩種不同的意識形態(tài)一直在發(fā)生著激烈的碰撞，隨著人類社會審美觀念的變化而變化。而想要深層次地探究賈科梅蒂作品所傳達的哲學思考與情感表達，可以從薩特的存在主義出發(fā)，結合賈科梅蒂生存的時代背景和社會文化，解讀作品內(nèi)涵，深刻認識這位作者。

一、賈科梅蒂與存在主義

阿爾伯特·賈科梅蒂是20世紀具有一定影響力，同時也是飽受爭議的雕塑家、繪畫家。在早期，賈科梅蒂的創(chuàng)作理念受到立體主義和超現(xiàn)實主義流派的影響，但由于他后來堅持采用寫生的手段，最后被超現(xiàn)實主義流派除名。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之后，歐洲社會發(fā)生巨變，社會上出現(xiàn)了存在主義思潮，賈科梅蒂由此逐漸轉向了存在主義。賈科梅蒂的思想一直徘徊在虛無與現(xiàn)實中，因此他熱衷于去掉概念、去掉語言、去掉理論、去掉系統(tǒng)化，然后，返璞歸真，對事物本身進行關照、描述，還原事物本身。

存在主義的提出者讓·保羅·薩特，是20世紀著名的思想家，他在研究德國哲學家胡塞爾的現(xiàn)象哲學的基礎上形成了他的存在主義哲學。薩特首先認為存在先于本質，他在《荒謬人格》中說道：“自在的存在是沒有原因，沒有目的，純屬偶然和荒謬的，他是一片混沌的巨大虛無，而自為的存在，才是真實的，是人的存在使外部世界獲得意義。”其次，人是絕對自由的，自由是人生而就有的主張。最后“他人即地獄”，通俗來說就是一切煩惱都來自人際關系。薩特用存在主義解讀賈科梅蒂的作品，賈科梅蒂也深受啟發(fā)，在他的創(chuàng)作中，尤其是雕塑作品，不斷強化著虛無主義的特征。

薩特在解讀賈科梅蒂作品時，將賈科梅蒂作品中的空間和物象視為哲學中“虛無”概念。不管是在他的繪畫還是雕塑作品中都能體現(xiàn)這種“虛無”和不確定性。例如，在他觀察桌上的蘋果和背景時，二者的位置形狀、空間、位置都變得不確定，仿佛會隨時消失模糊。因此，賈科梅蒂在繪畫或者制作雕塑時，只不過是創(chuàng)造了一個和原本物體等同的東西，是在時間流逝過程中的瞬時狀態(tài)。賈科梅蒂認為，人們總是會被自己的感性認識和經(jīng)驗所左右而無法判斷事物的真實，而真實往往在現(xiàn)實與虛空中存在。追求真實不在于尋得精確，而在于到底看到了什么。

二、賈科梅蒂的素描

在賈科梅蒂的素描中時常能看到畫面中的毫無規(guī)則、不確定的線條，有橫線、斜線，互相重疊（見圖1）。線條看上去混亂、雜亂無章，但是卻不難辨認畫面中的主體人物，這是因為他的繪畫作品中有一種高度的表象力量，每根雜亂線條都為這種表象效果而存在，因此這些線條并不是隨意添加的，而是有精妙的布局編排。不管是人物還是空間，都充斥著不確定因素。但如果去搜尋畫面中具體的細節(jié)時，畫面就立馬變得模糊起來，找不出細節(jié)。這些看似虛無、不確定的線條，其實都是賈科梅蒂通過不斷觀察感受，在畫面上的精心安排，畫家試圖在靜止的畫面上捕捉不斷流散的物體的真實，通過對畫面的不斷推翻重來的方式，來記錄觀察過程。但每次重來都是科學客觀的，不斷推翻，對事物的認識就會更加深刻。賈科梅蒂曾經(jīng)說過：“我一直認為當下的感覺是更可靠的，然而最終作品還是失敗了，最終會被摧毀，但在我自己身上卻永遠是勝利的，因為我獲得了從未有過的新感覺。”正因如此，他的每一幅素描作品，都呈現(xiàn)原始的修改涂抹，不做修飾，把自己的觀察結果展示出來。在大片留白的背景下，這類如同草圖的畫面讓觀眾產(chǎn)生難以直視的躁動情緒。有人說賈科梅蒂的作品很主觀，但實際不然，他的作品恰恰顯得客觀，在他的認知中，這種不確定才是事物本來的面貌。

不管是賈科梅蒂的人物畫像，還是素描寫生，大多以他的親朋為主體。賈科梅蒂在觀察人物時，常通過不同視角并在不同光線下進行觀察，再將人物進行拉長或變形，以達到表達他復雜內(nèi)心情感的效果，這點與他的雕塑作品有深刻的聯(lián)系。在他的作品中，所描繪的物象復雜多變，這與他強烈的感知力有不可分割的關系，線條作為基本繪畫元素在賈科梅蒂的筆下發(fā)揮了巨大作用。事物始終是在發(fā)展的，一切形態(tài)的變化會隨著時空的變化而變化，這在賈科梅蒂的作品中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線條的變化與不確定造就了不同的特征，用線條描述當下事物狀態(tài)是賈科梅蒂作品的核心價值。賈科梅蒂在創(chuàng)作時，環(huán)境中充斥著大量信息，觀察角度變化，這些信息也會隨之變化，賈科梅蒂也會進行取舍，化繁為簡，返璞歸真。賈科梅蒂正是通過不確定的線條來表達所有的信息、對象，從而反映事物的客觀狀態(tài)，表達情感態(tài)度。

三、賈科梅蒂的雕塑作品

（一）早期作品

存在主義同樣影響了賈科梅蒂的雕塑作品。在1925—1935年期間，他的雕塑作品還處于超現(xiàn)實主義階段，如《早晨四點鐘的宮殿》（見圖2），大多以現(xiàn)成品組裝的形式創(chuàng)作而成。1914年，杜尚直接用生活品創(chuàng)作了《瓶架》，對傳統(tǒng)雕塑審美提出挑戰(zhàn)，但是賈科梅蒂沒有那么激進，雖然也使用了現(xiàn)成品，但還是繼續(xù)堅持雕塑創(chuàng)作，通過結合重組現(xiàn)成品，再進行聯(lián)想，創(chuàng)造出新的形象。

（二）后期作品

二戰(zhàn)后，賈科梅蒂對人類生命產(chǎn)生了深刻思考，加上存在主義哲學滲透到他的創(chuàng)作之中，創(chuàng)作的雕塑作品大多是細長、單薄地存在于不同空間之中（如圖3、圖4所示）。在談及原因時，賈科梅蒂說是受夠了躲避戰(zhàn)火時人與人的擁擠，因此產(chǎn)生了這類創(chuàng)作理念。《狗》（見圖3）創(chuàng)作于二戰(zhàn)后，作品扭曲、細長，卻富有力量感，表面粗糙不平，看上去這條狗似乎飽經(jīng)滄桑。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由于戰(zhàn)火的蔓延，人民處于水深火熱中，飽受折磨與摧殘。所以，《狗》不僅僅在說狗，更是象征著經(jīng)歷戰(zhàn)火的人民，通過作者主觀的處理，如表面腐蝕過后的粗糙、拉長的軀干和四肢，讓觀者感受到當時的人民經(jīng)歷了怎樣的折磨，人們?yōu)榱硕惚軕?zhàn)火不得不背井離鄉(xiāng)，四處流浪乞討，隨時可能被死神帶走。同時也能看到，雖然飽受折磨，但是狗卻沒有倒下，依然在艱難前進，體現(xiàn)出人民對生命的向往，這是對戰(zhàn)爭的抗議、對和平的向往。這些人物，身體細長，沒有清晰的輪廓，只有一個模糊的狀態(tài)，像火柴棍一樣的四肢艱難地支撐著身體，仿佛隨時會倒下，再仔細感受，便能感到強烈的孤獨感。他們沒有身份，或是無家可歸的人，或是顛沛流離的人，他們失去家園、迷失了方向，有的只是極度的恐懼、孤弱和無助。賈科梅蒂借助存在主義哲學觀點，闡釋其作品是“一種超自然的孤獨”的存在。在賈科梅蒂人生最后的二十多年中，創(chuàng)作的主要內(nèi)容為瘦弱、拉長變形的且表面粗糙的人體。這些作品中的人像是失去平衡，四肢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扭動著，掙扎著想要穩(wěn)住重心，好像在尋求一種力量來支撐。但在無法違抗的力量之下，在支配一切的命運下，他們顯得這樣軟弱無力。這些作品很好地詮釋了賈科梅蒂所說的“生命脆弱的感覺”。

賈科梅蒂的雕塑大多通過“線”的形式表達人體，如《行走的人》，他將人體拉長變形到了極致，脫離了正常人體的比例，干枯嶙峋的軀干像是被時光雕刻過。他的雕塑與米開朗基羅的作品相比，沒有那么的恢宏、寫實，也沒有細膩的手法，但卻仍然能夠帶給觀者強烈的視覺沖擊。正是那些瘦小干枯的人體，傳遞出虛無的精神。行走，會讓人們聯(lián)想到時間的洗禮和自身的經(jīng)歷，會讓跋山涉水的人產(chǎn)生共鳴，讓奔波在人生之路的人看到自己，這就是賈科梅蒂的偉大之處。賈科梅蒂的雕塑手法顛覆了人們對于傳統(tǒng)意義上的雕塑的認知，將形式與精神表達高度結合，因此他的作品才能穿越時間與空間，產(chǎn)生新的藝術效果。

四、結語

解讀賈科梅蒂的作品，能感受到人類在戰(zhàn)爭結束后的生存狀態(tài)，更能感受到人們生活在慌亂不安的世界里的迷惘，處于社會貧富分化之中的無助。若是在偌大的博物館里，觀者站在這些孤獨的、憂郁的作品面前時，對它們的感覺就會更加強烈，作品飽含著虛無的境界，同時又仿佛在訴說綿綿不絕的哀怨。更重要的是，作品能夠通過這些干枯、瘦骨嶙峋的肢體，表達出空曠環(huán)境中的虛無存在。如果說薩特是從理論邏輯出發(fā)闡釋了存在主義，那么賈科梅蒂的作品就是讓觀者直觀地通過視覺對抽象的哲學概念產(chǎn)生深刻的理解。在打動觀者產(chǎn)生共鳴的同時，抓住轉瞬即逝的外部空間，完整再現(xiàn)人類真實的存在。賈科梅蒂的雕塑給人的感覺是孤寂的，會震撼觀者的心靈。他的雕塑中的人是獨立的，就像是與社會、與其他個體隔絕的存在，人的形態(tài)永遠停留在生命的一瞬間。藝術來源于生活而又體現(xiàn)生活，他的藝術也與他的生活相聯(lián)系，他一直生活在一個現(xiàn)實的社會中，一個需要被尊重認同的社會，他把自己對社會的認識和自己親身經(jīng)歷的困苦與孤獨表現(xiàn)在作品中，不斷推動人們進行思考。

（青海師范大學美術學院）

作者簡介：陳杰（1997—），男，江蘇揚州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油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