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的茶碗

從前，一個國家里有個陶器匠。他家祖祖輩輩都做陶器，因此，他家的作品名傳遙遠的外國。每代陶器匠都首先選擇山上好的陶土，找來高明的畫家，雇用很多的手藝人。

他們做各種各樣的陶器，有花瓶、茶碗、碟子等。游客們來到這個國家，都要到這家陶器店來。在這里，人們都為精美的陶器所吸引。

“啊！多么漂亮的碟子呀！還有茶碗……”客人們感嘆萬分。

“買點做回家的禮物吧！”每個游客都要買個花瓶，或者碟子、茶碗。這個店的陶器便被游客們帶到國外。

一天，店里出現一個身份尊貴的官吏。他仔細看過陶器后對陶器匠說：“不錯，的確做得不錯，又輕，又細，又薄。看來可以把這個命令傳達給你了。你要精心特制一只給老爺用的茶碗。今天我就是為此而來的。”

陶器匠是個老實人，顯得有些惶恐不安。他慌忙道謝說：“這實在是榮幸之至，我一定竭盡全力去做。”

官吏走后，陶器匠召集了店里所有的人，把情況告訴大家，并說：“接受了為老爺做茶碗的重任，這是非常榮幸的事情。你們也要全力以赴，要做出一只質量最好、最精細的茶碗。茶碗要輕，要薄，真正的陶器就該如此。”陶器匠還向大家講了很多注意事項。

幾天以后，那個官吏來到陶器店詢問：“老爺的茶碗可做好了？”

陶器匠回答說：“做好了。我正想今天給您送去呢！勞您大駕光臨，實在不敢當啊！”

“我想茶碗會做得又輕又薄吧？”

“請看，就是這只。”陶器匠拿出了做好的茶碗。

這是一只又輕又薄又講究的茶碗，雪白如玉，上邊燒著老爺的紋章（家庭或團體的徽章、飾章）。

不錯，是個講究的作品，聲音也好聽。”官吏用手指在碗上彈了彈。

陶器匠畢恭畢敬地低著頭說道：“已經無法再輕、再薄了。”

官吏點點頭，命令陶器匠盡快把茶碗奉獻給老爺，說罷，就回去了。

陶器匠穿上禮服，把茶碗放進一個美觀精致的匣子里，奉獻給老爺。

官吏把茶碗獻到老爺面前：“這是我國有名的陶器匠為老爺特制的茶碗，盡可能做到了又輕又薄，不知老爺喜歡不喜歡？”

老爺接過茶碗欣賞了一番，見果真又輕又薄，輕薄到讓人拿在手里不覺得手里拿著東西。

老爺問：“茶碗的好壞如何區分呢？”

“所有的陶器都以輕、薄為貴。又重又厚的，就算不得上品。”

老爺點了點頭。從這天開始，這只茶碗就擺在老爺的飯桌上。

老爺是一位意志堅強、懂得忍耐的人，從不愛叫苦，一般情況下不輕易流露聲色。

新茶碗碗壁很薄，傳熱很快，拿在手里簡直和拿著塊炭火差不多。一日三餐，老爺每次都要忍受燙手的痛苦。可是，老爺又不好表露出來。他有過許多想法：“難道說要想欣賞好的陶器，必須得受這種痛苦嗎？”他很懷疑。有時又想：“不對，這大概是手下的人出于忠心，為了讓自己每天不忘痛苦，而借助于這只燙手的茶碗吧。”有時又想：“不，一定是大家相信我是一個強者，不懼怕這一點點的痛苦。”

盡管如此，每日三餐，老爺一看見這只茶碗，臉上便露出不悅的神色。

有一次，老爺到山里旅行。這里沒有適合老爺下榻的地方，他只好住在一戶農民家里。

這家農民雖不善應酬，但待老爺卻十分熱情，這使老爺非常高興。農民想好好招待老爺，無奈窮鄉僻壤，有種種不便。可老爺十分喜歡農民的真誠，他很香甜地吃了農民的家常便飯。

已是秋末時節，天涼颼颼的，一碗熱湯下肚，很暖身體；老爺最滿意的是，茶碗很厚，一點兒也不燙手。

老爺想，比起粗茶淡飯的生活來，自己的生活是令人厭煩的。一只茶碗，不論它多輕、多薄，大不了還是一只茶碗。把輕的、薄的當作名貴的，并且必須得去用它——這實在是討厭的、可笑的。

老爺從農戶家的托盤上拿起茶碗，仔細地觀察。他開口問道：“這茶碗是什么人做的？”

農民很惶恐地低頭請罪說：“真對不起，這是一只很粗糙的茶碗，饒恕臣民對您的失禮。這是有一次上街的時候買回來的便宜貨。此次老爺突然駕到，我們感到無上光榮，但沒來得及到街上買好一點兒的茶碗。”

老爺說：“哪兒的話！ 你們待我這般好，我非常高興，這是我有生以來最高興的一天。我每天都在為茶碗受苦，我從來沒用過這么好用的茶碗！ 因此，我想問問你，這茶碗是誰做的？”

“我不知道是誰做的。這種程度的東西，都是無名的陶器匠做的，他做夢也不會想到，老爺能用上他造的茶碗！”

“即或如此，這也是個令人欽佩的陶器匠，他做的茶碗恰到好處。他懂得茶碗是用來盛熱茶或熱湯的，因而用的人也能放心坦然地喝熱湯熱茶。不管是多出名的陶器匠，他如果沒有注意到與人方便這一點，再有名也無用。”

老爺結束了旅行，回到住處。官吏們都恭候迎接。老爺深為百姓們的誠懇所感動，他們生活簡單、輕松，他們為人憨厚、不會恭維，老爺永遠不會忘記他們的熱情款待。

到了吃飯的時間。老爺的臉色又變得難看起來。托盤上擺著那只所謂又輕又薄的茶碗。老爺心想，從今天開始，又要忍熱受燙啦！一天，老爺下令，要把那個有名的陶器匠叫來。陶器匠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以為老爺因為茶碗做得好要夸獎他呢，所以他興沖沖地來了。

老爺語調平和地對陶器匠說：“你是一個有名的陶器匠。可是，你須懂得，不管陶器做得多好，沒有一顆與人方便的心，實際上等于零。托你做的茶碗的福，我每天都在受苦。”

陶器匠心驚膽戰地出了門。從此以后，這個有名的陶器匠變成了一個專做厚茶碗的普通的陶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