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公”游本昌：死在舞臺上，是一個演員的幸福

2023年3月30日，《劇耀東方·2023電視劇品質盛典》在上海舉行，老戲骨游本昌受邀與胡歌、楊洋等晚輩一起參加中國電視劇界的這一重要盛會。九十歲的游老精神矍鑠，笑容燦爛，當他獻唱的“鞋兒破，帽兒破”經典旋律響起，無數人的回憶再次被勾起。這位因出演《濟公》而走紅的老藝術家，一度出家為僧；九旬高齡的他，還在和年輕人一起拍戲；“濟世為公”的人生信條，又讓他在演員身份之外成為了慈善家……他究竟有著怎樣的傳奇人生？

跑了三十年龍套，五十二歲演濟公

游本昌于1933年出生在江蘇泰州。小時候，他家里有兩尊佛像，一尊是彌勒佛，一尊是濟公佛。這個濟公佛像尤其有趣，通體瓷白，坐姿獨特，舌頭還能動。每天放學回家，游本昌最愛盯著它看，總覺得這尊佛像是活的。冥冥之中，濟公已經在游本昌的心里埋下了一顆種子。

稍大后他才了解到，俗名叫李心遠的“濟公”是南宋高僧，法號道濟，他總是“破帽破扇破衣服”的打扮，卻仗義疏財、扶危濟困、除暴安良，被后人尊稱為“濟公活佛”。這時的游本昌，就把濟公當成了偶像。

兒時的游本昌體弱多病，父母經常去寺廟祈禱。有個老和尚望著游本昌對他父母說：“這孩子與佛法有緣。如果不能和佛陀相交，十三年內恐怕會有意外發生。”父母為防不測，在游本昌六歲的時候，便把他送到上海法藏講寺拜興慈法師為師，法號乘培。在佛寺待到十四五歲時，父母眼看他安然無恙，覺得命中一劫應該是闖過來了，這才把游本昌接回家，還了俗，和其他同齡人一樣繼續上學。

讀書的時候，游本昌經常跟著父母去茶館聽戲，很快便愛上了這門藝術。他經常在放學后去聽上一段兒才回家，到家后還要在父母面前表演一番。因為太喜歡演戲了，高中畢業后他便在老師的推薦下，去了南京文工團跑龍套。

雖然當時的游本昌只有十幾歲，但每次演出他都會傾盡全力，通宵達旦研究劇本，仔細琢磨角色。即使每個角色都是小配角，他仍然保持著良好的心態，也漸漸領悟到：“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

經過一番歷練后，游本昌又被推薦到了南京軍區政治部文工團。他經常跟隨團隊出去演出，積累了一定的舞臺經驗。但游本昌覺得自己比起科班出身的人，還是少了些專業知識，于是后來又進入上海戲劇學院深造。

1956年從上海戲劇學院畢業后，游本昌被分配到中央實驗話劇院，但因資歷尚淺，他在劇團一直當配角。游本昌覺得自己就是個“佐料型”的演員：“別人是魚是肉，我是配料是綠葉。可能因為我身材不夠高大，形象也不像什么英雄人物，所以很難有好的角色留給我。”

“綠葉”生涯一直持續了二十年，游本昌才終于成為劇團的“角兒”，主演了話劇《楓葉紅了的時候》《大風歌》等。他經常以精彩的表演，贏得觀眾熱烈的掌聲。眼看就要熬出頭了，這時他卻趕上十年動蕩歲月，從而錯失了一段人生中最好的演藝生涯。

1981年，四十八歲的游本昌首次登上熒屏，在電視劇《孔乙己》里飾演孔乙己。由于平時愛鉆研啞劇藝術，他扮演的孔乙己往那兒一站，根本不用說話 ，只通過表情、眼神和肢體語言，就能把一個落魄文人的形象表演得入木三分。后來看到游本昌扮演的孔乙己，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的一名導演眼前一亮，忍不住向他發出邀請。1984年，游本昌憑借啞劇《淋浴》登上了春晚舞臺，表演十分成功，他也終于在國內有了些名氣。

1985年，準備拍電視劇《濟公》的導演張戈找到游本昌，想讓他出演濟公。見到他本人后，導演心里又沒底了，因為游本昌給人的印象中規中矩，甚至有點木訥。這與張戈導演想尋找的“灑脫不羈的濟公”形象相差甚遠。但游本昌試了一段亭子里喝酒的戲之后，導演的顧慮便煙消云散了——當游本昌換上破長衫和草鞋，手拿酒葫蘆踉蹌而行時，瞬間就像被濟公附了身，舉手投足之間全是戲！

苦熬三十年，游本昌等來了人生中第一個重要機遇。與那個二十七歲出家、不戒酒肉、衣衫襤褸的濟公一樣，游本昌歷經坎坷和低谷。可以說，濟公已經在他心里活了一遍又一遍。

“好，濟公就由你演了！”張戈導演坐在涼亭里猛地一拍大腿，目露驚艷宣布道。

濟世為公，瀟灑真誠

面對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游本昌格外珍惜，從劇情到道具再到演技，他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只為演好這個角色。遇到劇本不合理的地方，他會自告奮勇向導演提建議，還親自為扇子和衣服做舊，隨手抓兩把土就往臉上抹。他還按照自己的理解，設計了人物獨特的動作和姿態，一個形象鮮活、有血有肉的濟公，頓時就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拍《濟公》期間，游本昌每天不光要背劇本，揣摩人物，晚上還要總結一番，一天最多睡四五個小時。有一次，游本昌在劇場打盹，導演喊他，他迷迷糊糊趿拉著鞋就跑過去了。此刻的游本昌睡眼惺忪，走姿隨性，神情灑脫不羈。導演眼前一亮后猛然醒悟，這就是“風擺荷葉，腳踩棉花”，再配上“鞋兒破，帽兒破”的歌聲，一個活生生的濟公形象就呈現了出來……

一瞬間，游本昌也明白了：“濟公邋遢又灑脫的樣子，就該這樣演！”從那天開始，他調整了自己的狀態，漸入佳境之后，仿佛真成了濟公。劇中最經典的鏡頭當數濟公出家當天燒掉自己的房子，游本昌那個半哭半笑、五味雜陳的表情，至今無人超越。

而游本昌吃臭肉的鏡頭，一直被北京電影學院當作教材。《濟公》里有一幕吃肘子的戲，雖然那個肘子看著鮮美誘人，但當游本昌吃下去的一剎那才知道，肉已經壞了。那個肘子是提前一天買好的，但因為天氣太熱，已經變質了。一口下去，游本昌嘴里全是腐臭的味道，但為了不耽誤大家的拍戲進度，不浪費膠卷，他直接忍著臭味開始“津津有味”地真吃了起來。他這種“豁出去”的表演，體現了那個時代演員的初心和戲骨精神。

《濟公》大火之后，游本昌于1986年獲得中國電視金鷹獎最佳男主角，這時候的他已經變得家喻戶曉。但游本昌沒有趁熱度瘋狂接戲，搞商演撈錢，反而是謹慎選擇劇本，也拒絕了許多商業演出。無論多高的片酬，只要他覺得是粗制濫造的影視劇，都會一口回絕。即使是話劇團的領導來勸，他不愿接的角色也堅決不接，一來二去，領導們都說游本昌不識抬舉，太愛擺譜。耿直的性格讓他得罪了上司，再加上話劇理念不合，最后他無奈退出了劇團。

沉寂一段時間后，游本昌出演了《寶蓮燈》《李獻計歷險記》《畫皮2》等高質量的影視劇，并成立了一家影視公司。擁有自己的公司后，游本昌為了實現他“濟世為公”的人生信條，拍攝了許多沒有商業價值的公益片。

可想而知，這些片子大多反響平平。在七十三歲時，游本昌幾乎為此賠光了全部家產。面對家人的反對和旁人的不理解，他呵呵一笑說：“人的私欲少一些，幸福就能多一些。我們生活在這個社會中，不能光想著索取，也要回報社會。”2016年，游本昌的公益作品獲得“微博十大視頻新秀獎”；2017年，他又榮獲了安徽衛視《國劇盛典》“致敬表演藝術家”榮譽。

心懷大愛

從藝幾十年來，只要有義演，游本昌總是走在最前面。當南方發生水災，北方遇到泥石流等災害時，他不僅一次次參與公益募捐演出，還把自己的積蓄捐贈給了災區。游本昌也因此成為中華慈善總會的特邀理事。與此同時，他還十分關注少年兒童的教育，并專門為此拍攝了幾部公益短片。

游本昌主演過的一些教人向善的電視劇，則把首映式選擇到少管所和監獄進行。他說：“少年犯罪對我的沖擊很大，尤其少管所里的那些孩子，原本純潔得像一張白紙，卻因為懵懂無知，或受到了壞人的教唆，一步步走向犯罪深淵，看得我好心痛。我們一定要教育好他們。”

游本昌很重視孩子的教育。女兒游思涵自小被他培養得品學兼優，繼承了他的熱心腸。游思涵從事多年少兒戲劇教育工作，后來成為一名優秀編劇，并和父親游本昌在影視劇方面合作過幾次。游思涵說，無論從藝還是做人，心懷大愛的父親一直是她的偶像。

或許是受到濟公的影響，生活中的游本昌也是個灑脫之人。有一次和女兒游思涵吃早點，游本昌提前付清了飯錢。但等到他們父女倆吃完早點要走時，老板又含笑請兩人付賬，顯然是老板忙暈了。一般人遇到這種事，肯定會據理力爭，甚至和店家發生爭吵。游本昌卻微微一笑，又付了八元的早點錢。

“爸爸，你為什么要向那個老板妥協，付他兩遍飯錢呢？”女兒皺眉憤然問。游本昌含笑解釋：“首先他不是故意要多收我們飯錢的，只是太忙，記不住了。再則我正思考一個劇本，不想為這點小事受干擾，乃至和人家爭吵一番。”正所謂心大了，事就小了。生活中的游本昌和濟公一樣，活得很豁達。

2020年，八十七歲的游本昌獲得中國電視金鷹獎“終身成就獎”。《人民日報》的微博曾這樣評價他：“耄耋之年，毫無暮氣，游老爺子活得瀟灑，有滋有味。看似玩世不恭，恰有一份可貴的真：對藝術有真誠，哪怕跑龍套也像主角那樣自我高要求；對生活有真愛，活在世上不能只是謀生。人生正該如此，哪怕是不起眼的‘佐料’，也能讓生活更有味道。”

近年網絡短視頻平臺發展蓬勃，與時俱進的游本昌也經常拍攝短片分享自己知足常樂的生活，與粉絲們互動。他每次在視頻里含笑喊那句“親愛的娃娃們”，都會令大家倍感溫暖和親切。

出于對表演的熱愛，游本昌即使到了八九十歲，也一直沒有中斷拍戲，而且他在劇組中展現出來的吃苦精神和友善，令晚輩演員們大為敬佩。2021年，他主演了喜劇電影《測謊人》，并于當年年底獲得中國國家話劇院“終身榮耀藝術家”稱號；2022年，八十九歲的游本昌又出演了醫療情感關懷劇《謝謝你醫生》和古裝武俠劇《少年歌行》。游本昌一輩子認真從藝，溫良做人，在圈內圈外都很受尊敬。

2023年3月30日，在上海舉辦的《劇耀東方·2023電視劇品質盛典》節目中，游本昌又獲得“品質劇匠”榮譽稱號。當晚，他受邀與胡歌、楊洋等晚輩歡聚一堂，共同參加了中國電視劇界的這一重要盛會。九十歲的游本昌老人精神矍鑠，笑容燦爛，當他獻唱的“鞋兒破，帽兒破”經典旋律響起時，無數人的回憶再次被喚起……

磕磕絆絆近百年，游本昌可謂矢志不渝，德藝雙馨。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中國演藝事業。面對外界的贊譽，他說：“九十歲的我依然在演話劇和影視劇，作為一名演員，能死在舞臺上是我的幸福。”

（實習編輯/侯文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