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摯愛一世情：烈士妻子39載守望一個家

2023年6月25日，“湖南好人”5月榜揭曉：新婚一別成永別，堅守對烈士丈夫生前的承諾，30多年照顧公公婆婆、撫養孩子成家立業的李發英，光榮上榜“孝老愛親”好人。近日，本刊記者前往衡東縣南灣鄉茶旺自然村采訪，聽聞了李發英與英雄丈夫及公公婆婆之間的感人故事。

新婚一別成永別，

軍人丈夫為國捐軀

位于衡東南部邊陲的南灣鄉，山清水秀，景色迷人。1961年6月出生于南灣鄉茶旺自然村的李發英，比同村的陶榮華大5個月，從小學到高中，他們都是同學。李發英上學、放學都會經過陶榮華家門口，兩人經常一起去上學，放學后又一同回家，學習中也是相互幫助，左鄰右舍開玩笑說他們是青梅竹馬的一對。

高中畢業后，李發英和陶榮華雙雙回家務農，陶榮華后來還當上了村里的會計。由于相處的時間多，兩顆年輕的心越靠越近，各自在心里默默愛著對方，但誰也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1980年10月，陶榮華參軍入伍，成為云南某部隊的一名人民解放軍戰士。雖然天各一方，但他們心里每時每刻都在思念著對方，兩人經常書信往來。陶榮華每次軍營訓練結束之后，看到李發英的來信時，就感到特別地興奮。

一天，李發英收到陶榮華的一封信，信中回憶他們從上學到回家務農時的點點滴滴，并大膽地向她表白了愛慕之情，希望以后能夠跟她結婚成家。李發英給陶榮華回信說：“我也喜歡你、愛你，希望你安心在部隊訓練，等服役期滿回來后，我們再談婚論嫁?！?/p>

此后，李發英與陶榮華書信往來更加頻繁了。一年時間，他們相互寫了七八十封情書。李發英經常忙完自家田里的活，就跑去陶榮華父母家問寒問暖，幫忙干家務。她寫信要陶榮華在部隊好好干，不用擔心家里。由于訓練刻苦，考核優良，陶榮華不久被提拔為尖刀班班長，還入了黨。他與李發英的愛情，也漸漸修成正果。

1983年春節前，陶榮華請了探親假，和李發英在家鄉舉辦了簡單的婚禮。婚禮過后，部隊就發來電報催陶榮華火速歸隊。大年初三，李發英隨陶榮華到部隊探親。在部隊待了20天后，李發英要回家了。臨別那天，陶榮華將她送到火車站囑咐說：“發英，我妹妹已經嫁人了，我是家里唯一的兒子。請你回去后幫我照顧好我的爸爸媽媽。有時候，他們脾氣不好，你要忍著點兒?！崩畎l英點頭應承：“放心吧，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我會照顧好他們的?！?/p>

不久，李發英發現自己懷孕了。她寫信把這件大喜事告訴了丈夫，開始掰著手指頭算日子，等孩子出生的時候，丈夫正好服役期滿，該退伍回家了。她喜滋滋地盼著那一天。但臨近生產，她又收到丈夫的來信，說部隊工作繁忙，不能回家陪產。丈夫在信中還告訴她，自己因為技術過硬，槍法準，部隊決定多留他一年。李發英一如既往支持丈夫的決定，但她并不知道，丈夫馬上就要上戰場了。

1983年農歷十月初七，兒子出生取名“陶凱”，那是丈夫陶榮華在信中給取的名字，寓意凱旋，全家團圓。女人生孩子，丈夫不在身邊，心里總是空落落的。那天晚上，李發英疼痛中帶著恐懼、委屈與期待，哭了整整一夜。兒子3個月大時，李發英拍了照片寄給丈夫，希望不能回家的他看到兒子的照片，也能解思念之苦。

1984年正月，陶榮華隨部隊到達麻栗坡邊境。4月28日凌晨5時，老山前線對越自衛反擊戰總攻開始后，陶榮華帶領班里的戰士勇敢殺敵，接連攻克了多個敵人火力點。待攻占某高地時，就在距離目標僅十幾米的地方，一梭子彈打過來，擊中了陶榮華的胸膛，年僅23歲的他倒在血泊中，壯烈犧牲了。此刻，那封裝著兒子照片的家信，還躺在后方營部的收發室里，等待著他的開啟。而2000多公里之外的李發英，懷里抱著5個月大的兒子，正盼著丈夫哪天突然出現在村口。

那段時間，李發英眼前總幻想著一幅畫面：丈夫回來了，從她懷里接過兒子，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摟著自己。她算著，信已經寄出去兩個月了，丈夫到底有沒有看到兒子的照片？為什么他沒有寄回來只言片語？她一邊幻想著團圓，一邊猜測著丈夫回信的時間。

李發英沒有等來丈夫的信，沒有等來合家團圓，卻等來一個驚天的噩耗。1984年9月的一天，她的弟弟拿來一張報紙，上面密密麻麻排滿了對越自衛反擊戰陣亡烈士的名單，“陶榮華”的名字赫然在列。李發英覺得自己的天塌了，眼前一黑，昏了過去。醒來后，她抱著婆婆大哭：“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經聯系部隊后，她才知道丈夫已經犧牲5個月了。因為戰事仍緊，消息未能第一時間送達家屬。后來，陶榮華被追記二等功，他被安葬在云南麻栗坡烈士陵園。

堅守承諾，

烈士妻子用愛撐起一個家

陶榮華犧牲后，部隊派人把他的衣物送回了老家，還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大會。隨后，在相關部門安排下，李發英背著襁褓中的兒子，和婆婆一起來到云南麻栗坡烈士陵園陶榮華的墓前，“看望”丈夫。李發英撫摸著丈夫的墓碑，哭得肝腸寸斷，婆婆也哭得暈過去幾次。臨走時，她們在墓前捧了一抔泥土帶回家，作為永久的紀念。

丈夫犧牲后，家庭重擔落到了李發英柔弱的雙肩上。上有年邁的公公婆婆，下有嗷嗷待哺的兒子。家中沒有一個男人，生活是何等的艱難。有人勸李發英趁年紀輕改嫁。李發英想，公公婆婆失去兒子本就是一個沉重的打擊，老兩口經常以淚洗面。如果自己改嫁，把家庭重擔交給悲痛中的公公婆婆，等于是往他們傷口上撒鹽。她不能違背對丈夫的承諾，一定要用全身心的愛去支撐這個家。

家里有七八畝水稻田和70畝山林要耕種和打理，這是一家人生活的依靠。李發英白天下田插秧、收稻谷，上山挖竹筍、砍毛竹，這些男人都難以承受的重體力活，她必須咬牙扛下來；傍晚回到家里，她還要帶孩子、干家務活，幾乎少有時間休息。她常常為此累得兩眼發黑，精神恍惚。有一次，她竟然跑到鄰居家的田里去插秧。鄰居發現后提醒她，她才反應過來，重打精神回到自家田里干活。

李發英為這個家的付出，公公婆婆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一天，婆婆對她說：“發英，你還年輕，要是覺得這個家實在難以支撐下去，就找個疼你的男人嫁了吧，公公婆婆不會怪你的。”

“媽，感謝你和爸培養了榮華這樣優秀的英雄兒子。榮華犧牲了，作為烈士妻子的我有責任與義務維持我們這個家。我不會丟下你們和兒子不管的。”李發英堅定地回答。

“發英，媽感激你。說實話，我和你爸也不希望你離開這個家，這個家沒有你不行。有你這樣深明大義的兒媳，就是我們這輩子的福分。”婆婆緊緊地拉著李發英的手，眼里噙滿淚水。

為了和兒媳李發英共同支撐起這個家庭，公公婆婆身體力行，不但幫著耕種家里承包的田土和維護、打理承包的山林，還幫忙養豬、炸油豆腐賣，只要能賺到錢的活他們都舍命去干。

屋漏偏遭連夜雨。一次，李發英的公公在自家田地邊燒稻草垛時突遇大風，引燃了別人家的一大片山林，只好拿自家的70畝山林賠給了人家。沒了林地，家中收入少了很多，李發英就在農忙過后將兒子交給公公婆婆照看，自己外出打工。剛開始，她在附近一家竹器加工廠當伐竹工人，和廠里的男人一樣，每天扛著粗壯的楠竹來回走十幾趟山路。碰到雨天路滑，不知道要摔多少跤，手臂和腿上常常摔出一條條鮮紅的血印。為了多賺一點錢養家糊口，后來她又到株洲一家工廠打工，直到兒子到了上學的年齡，她才回到家。

李發英與丈夫結婚時，家里還是幾間舊土磚瓦房。由于年代久遠，每逢刮風下雨房屋就漏雨、墻面也潮濕損壞，無法再修補了，隨時都有倒塌的危險。為了讓一家人有個安全的住處，李發英跟公公婆婆商量，決定用自己打工賺來的錢及家中的部分積蓄，再加上大伯從外地寄來的一些資助金，拆了破舊的危房修建新樓房。

農村自建新房能讓人累得脫一身皮，里里外外都需要操持不說，遇到施工人手不足的時候，還得主家自己動手干活。有一次，李發英幫忙搭建存放建筑材料的茅草棚時，不小心從棚頂摔了下來，磕得腿上鮮血直流。公公婆婆要送她去醫院檢查，她說沒什么大礙，從家里找出一點消炎藥涂上，再找出一塊紗布包扎后，又開始忙前忙后。在她的苦心張羅下，一家老小終于搬進了4間兩層新樓房。

替英雄盡孝，

36載默默侍奉公公婆婆

在李發英的陪伴與操勞下，公公婆婆痛失兒子的心境漸漸得以平復，一家人的日子過得安穩、平靜。1996年，73歲的公公因病去世時，拉著李發英的手說：“多虧有了你，我們這個家才沒有散?！崩畎l英聽了淚流滿面。這個家還有太多的事等著她去做。

讓李發英感到欣慰的是，2005年，兒子陶凱結婚了，第二年，孫子出生。四代同堂，熱熱鬧鬧，這個家的煙火氣終究沒有散去。每逢丈夫犧牲的日子，李發英都會默默地在心里給他講家里的變化：蓋新房了，爹走得很安心，兒子娶妻生子了，娘身體好著呢……

一年又一年，李發英始終堅守對丈夫許下的承諾：照顧好家里的老人和兒子。白天，她將失去丈夫的痛，化作忙忙碌碌；夜晚，她時常夢到丈夫匆忙回來，短暫停留后又急速歸隊。她多想拉住他的手，說說幾十年來的心里話。但每次她一伸手，丈夫就不見了。醒來后，望著空蕩蕩的屋子，她的淚水止不住地流。

2018年，89歲的婆婆中風癱瘓，李發英日夜在床前守護。婆婆生活不能自理，她端茶喂水、喂飯喂藥；婆婆大小便失禁，屎尿拉在身上，臭氣熏天，李發英一天要幫她換好幾次衣服。為防婆婆久躺生褥瘡，她每天都要幫婆婆翻身，擦洗身子。婆婆全身疼痛得呻吟，她就幫她輕輕按摩，緩解疼痛。寒冷的冬天，她給婆婆的房間生火保暖；炎熱的夏天，她給婆婆的房間開電風扇降溫。由于李發英收拾得干凈衛生，外人走進她婆婆的房間里聞不到一絲怪味。

“我雖然痛失唯一的兒子，卻有福多了個孝順的‘女兒’！”每逢街坊鄰居來看望李發英的婆婆，老人總是這樣夸獎兒媳李發英。

陶榮華犧牲的第二年，衡東縣和南灣鄉政府特地在茶旺村修建了他的衣冠冢，作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李發英思念丈夫或逢丈夫的生日及清明節時，就可以到這里來“看望”他。李發英曾想帶兒孫去云南給丈夫掃墓，因為經濟條件所限，一直未能成行。2019年清明節期間，陶榮華生前所在部隊戰友來衡東看望他的家人，李發英的夙愿終于實現了。在丈夫生前戰友的幫助下，她帶著兒子到云南給丈夫掃墓，衡東縣有關部門還安排工作人員陪同。李發英帶了兩束菊花，一束是幫婆婆帶給兒子的，一束是自己帶給丈夫的。麻栗坡烈士陵園里，安葬著900多名對越自衛反擊戰中犧牲的烈士。李發英在墓群中尋找丈夫的名字，每邁出一步都覺得很揪心。

陶凱也在墓群中尋找著父親的墓碑，時不時還要攙扶一下情緒有些激動的母親。終于，他們看到了那個魂牽夢縈的名字——陶榮華。35年的思念和辛酸，頃刻間化作了眼淚和哭聲。李發英用手摩挲著丈夫的遺照，緩緩撫摸著他年輕英俊的臉龐。這張臉龐冰冷沒有溫度，她想多摸一會兒，把自己的溫度傳遞給他，讓他知道自己來了。李發英走到丈夫曾經戰斗過的地方，倚靠在哨位上看那里的樹木、山石，像是在傾聽丈夫說話。為了守護這片豐饒美麗的土地，他獻出了年輕的生命。不遠處的石板上，鐫刻著“固邊強國”“甘灑熱血守邊疆，誓與陣地共存亡”“一人辛苦萬家甜，一家不圓萬家圓”等醒目的紅色字體。戰斗英雄們，都把鮮血灑在了這片熱土上。

李發英和兒子在丈夫墓碑前跪下，似在訴說著這35年來發生過的點點滴滴。離開時，她從丈夫的墓地上采下幾顆小草，小心翼翼地裝進袋子，她要讓丈夫回家陪伴家人。兒子輕輕捧起一抔泥土，小心收藏。這是爸爸用鮮血浸染過的，他要帶回家鄉，讓爸爸魂歸故里。在老山主峰陣地上，母子倆呼喚著丈夫和爸爸回家。

時間一晃到了2020年3月，李發英的婆婆在度過91歲生日后，安詳離世。老人臨終前拉著李發英的手說：“辛苦你這么多年照顧我！”

如今，兒孫們都很孝敬李發英。在他們心目中，爸爸、爺爺陶榮華為國捐軀，是讓人崇敬的戰斗英雄；媽媽、奶奶李發英，因為對丈夫的深愛，堅守承諾，從青絲到白發，30多年為公公婆婆盡孝，守護一個風雨飄搖的家，又何嘗不是一位令人敬佩的幕后英雄？

陶榮華烈士血染的軍功章里，寫滿了李發英這位好軍嫂的摯愛與真情。

編輯/徐炯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