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遲子建近期小說的生態書寫及其新變

[摘" 要] 短篇小說《燉馬靴》、中篇小說《候鳥的勇敢》以及長篇小說《煙火漫卷》是遲子建近期三部（篇）頗有影響的小說，這些小說均貫穿著生態意識，是其生態書寫的傳承與演變。本文首先通過對小說中相關生態事件的解讀，以達到對作品中擴展的生態視野的探究；其次，通過分析《煙火漫卷》中作為敘事主體的哈爾濱城市內部空間的生態書寫，探究城市意象的重構；再次，通過對小說中生態人格典型的分析，并結合反生態者的例子，揭示出人性才是影響自然生態環境的關鍵，從而啟示人們敬畏自然、敬畏生命；最后，從生態文學的角度體悟和思考遲子建的生態書寫新變及其意義。

[關鍵詞] 遲子建" 近期小說" 生態書寫" 新變

[中圖分類號] I106" " " " [文獻標識碼] A" " "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3）28-0082-05

遲子建步入文壇之時，恰逢中國現代化轉型快速推進的時代，新時期各種文學思潮迭起，但是她卻超然于外。質言之，遲子建的寫作沒有盲從西方現代主義文學潮流，也沒有卷入同質化的敘事當中，而是懷著對大自然真摯的熱愛書寫北國茫茫的白雪、料峭的冰峰、茂密的森林、廣袤的土地、奔涌的大江……開辟出了一條獨具個人風格的生態文學之路。

對于大自然的熱愛也許是文學家樸素的原始本能，然而很少有當代作家能像遲子建那樣熱情洋溢地持續書寫自然。遲子建歷經數十年的創作歷程，始終保有對自然的熱愛與深情，對生態的關注與重視，“始終保持著一種均勻的創作節奏，一種穩定的美學追求，一種晶瑩明亮的文字品格”[1]，最終形成了她極具個人特征的生態書寫風格。雖然目前已有廣泛涉及遲子建生態書寫的研究文章，但是對該課題進行持續關注與深刻探討很有必要。本文主要研究遲子建近期發表的三部（篇）頗有影響的小說，即短篇小說《燉馬靴》、中篇小說《候鳥的勇敢》以及長篇小說《煙火漫卷》。

一、“自然之眼”之下：生態事件的揭露

17世紀初，在經濟、科技與欲望的催生下，機械論自然觀應運而生，該觀點認為人是自然界的主人，在此基礎上誕生了人類中心主義價值觀。美國資深環境史學家卡洛琳·麥茜特就曾在其著作《自然之死——婦女、生態和科學革命》中批判機械論自然觀的罪惡所在：“因為機械論觀點把自然看作死的，把質料看作被動的，所以它所起到的作用就是微妙地認可了對自然及其資源的掠奪、開發和操縱。”[2]

在機械論自然觀席卷全球時，大部分中國當代生態作家與麥茜特站在同一立場上，他們堅持生態自然觀，強調人與自然的共生關系，深情凝望著自然萬物，自然是他們創作的源頭活水，遲子建便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她曾說：“我覺得自然對人的影響是非常大的。我一直認為，大自然是這世界上真正不朽的東西。它有呼吸，有靈性，往往會使你與它產生共鳴。”[3]遲子建在近期小說中致力于自身生態視野的擴展，有意將現實生活中的各種生態事件融入小說的敘事，從而達到痛擊世態、啟發人們反思生態危機的目的。

在《候鳥的勇敢》中，以保護生態為目的，設立在大興安嶺森林里的金甕河候鳥自然管護站也難逃人類肆虐的欲望，野生動植物還是遭到了殘忍的侵害。管護站站長周鐵牙監守自盜，獵殺野鴨賄賂瓦城的特權階層，從而牽扯出上層官員的虛偽腐敗、市井商人的貪婪無恥、“候鳥人”的自我迷失以及檢查站員工的扭曲異化。如果說野生動物被用來滿足特權階層膨脹的口腹之欲，那么野生植物則被用于彌補城市人精神的空虛和貧瘠、動蕩和迷失。小說還寫到瓦城有商販來收購達子香花，人們為了賺錢便到處采集它，甚至把近處的山采光后又到寺廟附近去采，這一瘋狂的劫掠行為導致野生的達子香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災難。又如松樹明子可以被加工成佛珠賣出，不過由于松樹明子主要長在老樹的樹冠上，因此一些人為了獲得它，不惜砍伐整棵樹木。狡猾市儈的周鐵牙對此提出的看法是：“一種東西值錢了，那就是這種東西落難的時候。”[4]作者借周鐵牙之口，揭示被利益蒙蔽雙眼的人們，面對朝霞般噴薄綻放的達子香花和根深葉茂的樹木，看到的不是大自然的生機與美好，而是金錢的誘惑，并且極盡攫取之能事，深深負載著遲子建對世態人情的嘆惋哀鳴和對生態被破壞的憂思傷懷。

而《煙火漫卷》則揭示了野生動物棲息地被破壞的現狀。雀鷹在小說中的出場頗有些不同尋常，在劉建國駕駛“愛心護送”車護送翁子安路過大橋時，它恰巧蜷縮在欄桿上，等到劉建國和翁子安救下雀鷹后，多次將其放生未果，便把它送給了黃娥。但出人意料的是，它拒絕吃黃娥買回來的肉，而是憑借本領飛出去覓食，這意味著它拒絕城市化的滲入和侵蝕，頑強堅守著自然賜予的野生習性，倔強維系著與生俱來的自然質素。

后來這只雀鷹并沒有飛回森林，而是選擇在榆櫻院筑巢，黃娥母子也逐漸把雀鷹當作守護神。然而，有一次黃娥獨自在公園飲酒，夜幕降臨仍然沒有回家，雀鷹便專門從榆櫻院飛來守護她，但黃娥回家后雀鷹卻徹夜未歸。第二天黃娥竟然在新鋪的塑膠跑道上發現了它的尸體，“它的翅膀張開著，還是飛翔的姿態，像兩把對稱打開的絲綢扇子；而它的頭像一枚哨子，朝向黎明的天空”[5]。這樣的結果不免令人感到悲哀，這只雀鷹最終還是因為人類走向了死亡。鷹這種猛禽大多生活在森林、沼澤地等人跡罕至的地方，可是小說中這只鷹卻出現在了城市，并最終在城市殞命，深刻揭示了人與自然的不和諧狀態及其造成的不良影響，同時也警示人們及時反思城市發展與自然保護的關系，充分體現了遲子建的生態意識和生態關懷。

二、“城市書寫”背后：自然經驗的融入

遲子建和許多鄉土文學作家一樣，初入城市時無法適應所謂的城市生活，面對鋼筋混凝土鑄就的城市，她感到“真正的陽光空氣離我的生活越來越遠”[6]，城市生活的喧囂與冷漠更讓她覺得失落與不安。于是，記憶中平凡而淳樸的鄉土生活成為她心靈的棲居之所。如果說在遲子建之前的文學作品中，飽含著她對鄉土生活的深情回望和對城市生活的執著批判，但是從創作第一部城市題材作品《晨鐘響徹黃昏》開始，她便逐漸將創作方向轉向城市生活。隨著遲子建對城市的認同感越來越強，城市已不再只作為小說中城鄉對立的敘述客體，鄉土生活的書寫經驗也自然延伸到城市書寫之中。在一定程度上講，《煙火漫卷》是遲子建城市書寫新的突破，在這部作品中，遲子建并未刻意劃分自然與城市的界限，而是通過對作為敘事主體的哈爾濱城市內部空間的生態書寫，完成對城市意象的重構，從而力求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理想。

其一，遲子建注意到了城市生活中往往被忽視的自然經驗，并將其融入城市書寫的點滴之中。由此，小說中對自然經驗的描述便不僅作為故事的敘述背景而存在，而是能夠作為人物內心世界的外在表現，體現出城市與人的親和關系。小說中的自然景色和人物的精神世界緊密相連，人物對于人生經驗的領悟、個人心境的變化以及真情實感的流露，都得到了遲子建有意安排的自然環境的映襯。

例如，因為婚姻破裂而陷入抑郁苦悶的劉驕華注意到公園中賞菊的老人，老人們賞菊時泰然自若，她感到“菊花前的老人都值得尊敬，至少他們是懂得在霜中賞花的人”[5]，從而在老人身上悟出人淡如菊、心素如簡的道理。對于早年丟失愛子的于大衛夫妻而言，雜拌兒的出現使心如死灰的他們重拾生活的信心，面對松花江蔚為壯觀的日出景觀，二人不禁感嘆：“多美的早晨啊。”[5]當得知被馬車撞傷的黃娥無大礙之后，劉建國竟然面對夕陽淚如雨下，“它落下去了，氣勢猶在，晚霞從西天邊一直彌漫到西北角，好像為著月亮公主的駕臨，鋪就一條長長的紅毯”[5]。由此可見，自然美景與人物情感相互滲透、交織，自然之美被賦予了更多的象征意味。在此過程中，人物借助自然經驗得以窺見自己隱秘的內心世界，寄托難以言說的情感體驗，同時也獲得情感上的慰藉，使自身變得更為豐滿和完整。

其二，遲子建在敘事中著意為人物創設了一種自然化的時間體驗。由于現代城市生活節奏快，人們被迫接受非自然的時間體驗，慢慢喪失與自然親和的能力，身處晝夜更替而不覺，四季輪回而不悟。因此，遲子建將整座城市以及人物的悲歡離合置于自然時序交替之中，通過大自然的變化來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而小說中的“自然”，也并非指自然界的一切事物，而是指向一種生命的狀態。例如小說中這樣寫道：“太陽落得早了，樹葉脫發似的掉得勤了，風兒向晚時分叫得響了，夏候鳥蹤影稀疏了，松花江陡然瘦身了，耐霜的菊花也打蔫了，草色泛黃了，這說明大自然揮動著看不見的鞭子，把哈爾濱往深秋趕了。這時節菜市場和賣補品的店鋪，生意興旺，人們覺得流了一個夏天的汗，身體虧著了，天涼了得及時進補，不然現在就被冷風吹得縮手縮腳的，冬天更是不堪一擊了。”[5]我們看到大自然與人類生活之間形成了一種微妙又融洽和諧的互動關系，類似的景物描寫在小說中俯拾即是，不僅喚醒了城市中的自然節律，也使得忙碌的人們得以在城市內部的自然空間中觸摸自然的美好，感受生命的律動。

綜上所述，在《煙火漫卷》中，遲子建將自己對于城市生活的書寫傾注于對大自然的觀察、體驗和感悟之中，其所呈現給讀者的自然風光不再是單一枯燥的風景，而是通過獨特而又細膩地感受大自然而產生出對城市內部空間景觀的審美體驗。遲子建對哈爾濱城市內部空間深入細致的生態書寫，是她不斷反思城市人精神缺失問題后所產生的新思考和新探索。作家持續性地關注在城市生活中深陷精神迷途的人們，依托優美的散文筆法將自然的靈性與美好蘊含在城市書寫中，將迷失自我的人們從普遍的生存困境中解救出來，讓人們得以詩意地棲居于城市中，體現出堅韌且悲憫的人文關懷。

三、生態觀念的樸素和生態人格的建構

遲子建在近期小說中，在對生態視野的擴展和城市意象的重構之外，還建構了具有樸素生態觀念的生態人格典型。結合遲子建以往的作品來看，弱勢群體往往具有生態人格傾向，包括兒童、婦女、老人、精神病人、殘疾人等，他們因種種原因處于社會邊緣地位，但他們對自然的敬畏卻沒有消失，例如《霧月牛欄》中的寶墜、《青草如歌的正午》中的陳生、《額爾古納河右岸》中的安草兒等。

在近期小說中，遲子建仍然延續著之前的創作風格，巧妙地建構生態人格典型，例如《候鳥的勇敢》中的張黑臉。但與以往有所不同的是，遲子建在繼承對以上特殊生態人格主體建構的同時，也將創作視野擴展到普通人身上，從而豐富與發展了生態人格的內涵，例如《燉馬靴》中的父親等人物形象。

1.懷抱生態理想的特殊主體

《候鳥的勇敢》中的張黑臉是遲子建塑造的擁有生態人格傾向的代表。張黑臉本是撲火辦的撲火隊員，后來在一次撲火中遇險，獲救后他告訴眾人自己碰到一只老虎嚇昏了過去，是一只神鳥用翅膀為他擋雨救了他。此后，張黑臉便愛上了有翅膀的鳥類，并將鳥類視為他的救命恩人。因為這次意外，張黑臉忘記了很多事情，整個人也從以前的靈光開朗變得癡傻起來，不過他卻擁有了預知天氣變化甚至自然災害的奇妙偉力，能夠與大自然自由對話，成了溝通人類與自然界的“橋梁”。

后來在金甕河候鳥自然管護站工作的他，尊重生靈，全心全意投入到候鳥保護當中，每天像朝圣者一樣虔誠地為候鳥投食，聚精會神地觀察候鳥的動向。為了照料沒有母親喂食的白腰雨燕幼崽，他每天早晚樂此不疲地奔走在管護站和娘娘廟之間；當他發現網籠里出現鴨毛，因為懷疑是周鐵牙捕殺了野鴨，便會為了審問周鐵牙而氣憤地在木墩上坐著等上一整晚；他悉心照顧腿部受傷的東方白鸛，還不忘給它捉螞蚱改善伙食，甚至經常和它對話鼓勵它早日恢復回歸自然，當那對白鸛最后死于風雪中，他竟和德秀師父用十指為它們挖了墓穴將之掩埋。在《候鳥的勇敢》這部小說中，張黑臉雖然癡傻，但他對待鳥兒卻有種接近原始本能的親近和愛護，遲子建通過對張黑臉形象的塑造，為我們勾勒出一幅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畫面。

2.充滿生態關懷的普通人

在《燉馬靴》中，父親是遲子建塑造的具有生態關懷意識的又一生態人格典型，但父親并不是和張黑臉一樣擁有與大自然“通靈”能力的靈性人物，而是抗戰時期抗聯部隊中一個普通的火頭軍。

《燉馬靴》的故事發生在抗日戰爭時期，在支隊行軍的過程中，一只瞎眼母狼為了謀生便跟隨在支隊后面。盡管在戰友們眼里，狼這種生性兇殘、野性十足的野生動物一定是喂不熟的，但父親出于最原始的“不忍”之心還是會想盡辦法喂它一口，幫助瞎眼狼生存下去。后來瞎眼狼突然就失蹤了，三個月后父親和戰友們才再次發現懷孕的它。之后支隊因為遭受背叛，被迫從頭道嶺轉戰到四道嶺，父親與瞎眼狼失去了“聯系”。在這期間，戰友們由于受到父親的影響都對瞎眼狼的境遇萌生了擔憂和憐憫，父親也篤定瞎眼狼產下的幼狼們眼睛明亮，可以作為它余生的指路明燈，所以不再需要跟在支隊后面謀生了。但是，就算在這樣的情況下，父親還是會把隊伍吃剩的骨頭扔到周圍的山洞里，目的是防止瞎眼狼在走投無路之時徹底喪失生存的希望，為它留下生命的一束光亮。在《燉馬靴》這部小說中，父親心懷悲憫，對生存于同一大地上的生靈給予同情和幫助，無私地照顧瞎眼狼不是為了馴服它，而是出于對自然萬物真誠的敬畏之心。小說充滿了人道主義關懷，這種關懷沒有止步于人類之間，而是跨越了物種之間的隔閡，傳達出人與動物地位平等、生命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的道理。父親這一形象寄予了遲子建對建立人與自然生態文明共同體這一理想的殷切期待。

3.造成生態破壞的反生態者

為了與生態人格典型相對照，遲子建也有意刻畫了一些反生態者的形象，引發讀者對生態被破壞的關注與思考。例如《候鳥的勇敢》中的周鐵牙，他身為候鳥自然管護站站長，卻不致力于候鳥保護工作，而是挖空心思偷獵野生候鳥來賄賂官員；又如《候鳥的勇敢》中的莊如來，他屬于瓦城的富人階層，為人長袖善舞，不僅利用特權經常殘忍地食用野生動物，為了謀取利益還私下進行野生動物買賣的勾當，所作所為嚴重破壞生態平衡，影響了生物多樣性；還有《煙火漫卷》中的劉光復，曾經的他沒有聽從父親的勸告，偷吃了松花江北岸的野鳥蛋，結果遭到野鳥們的復仇，后脖頸被啄傷并落下爪形的傷疤；此外，在《煙火漫卷》中，劉驕華發現為河道清淤的工人們在施工時，沒有徹底清理干凈河道就在上面鋪了石板，在她進行勸阻后，工人們不但沒有理會她的建議，反而對她冷嘲熱諷，即便她把這種情況投訴到相關部門，那道河段仍然沒有得到返工。遲子建通過以上反生態者的例子警示人們，人性的墮落是自然生態環境遭到破壞的主要原因，正如歐文·拉茲洛所言：“人類的最大局限不在外部，而在內部。不是地球有限，而是人類意志和悟性的局限，阻礙著我們向更好的未來進化。”[7]

四、生態書寫的新變和意義

通過以上論述，我們不難發現遲子建在《燉馬靴》《候鳥的勇敢》和《煙火漫卷》等近期小說的生態書寫中展現出了一定的新變。

首先，遲子建擴展了自身的生態視野，把筆觸直接伸向候鳥自然管護站以及現實生活中的各種生態事件并進行了具象化的書寫，例如偷獵野生候鳥、盜采野生達子香花、濫伐樹木、破壞野生動物棲息地等。小說的敘事中蘊含著遲子建對社會生活中破壞生態行為的批判，揭露了在現代文明的侵略與擠壓下，人們為了追名逐利不擇手段所造成的生態破壞，引導人們反思在現代化浪潮席卷之下社會發展與生態保護之間的關系。

其次，城市開始作為敘事主體并以前所未有的主體姿態出現在遲子建近期的小說中。在《煙火漫卷》中，遲子建以其“自然之眼”重新審視了哈爾濱這座現代化都市，并進一步重估了城市中人們的生活方式和存在狀態，流露出她對城市發展現狀的反思和始終堅持的溫情關懷。她著意將城市生活中容易被人們忽略的自然經驗融入城市書寫當中，并伴隨著自然化的時間體驗徐徐展開小說敘事，凸顯了自然經驗對于城市書寫的內在深刻意義，使得城市自然景觀與城市中的人們緊密聯系起來，力求為身處其中的蕓蕓眾生營造一個得以寄托真情實感的空間。由此，遲子建在這部小說中建構出一個真實完整、氣象萬千的城市意象，實現了對城市意象的重構。

再次，遲子建在延續對特殊的生態人格主體建構的同時，也塑造了具有生態關懷意識且自覺維護生態平衡的普通人形象。這些生態人格典型有著原始樸素的生態自然觀，他們能夠感受到大自然的靈性，并與大自然心靈相通。遲子建通過浪漫化的書寫，試圖探求人與自然相處的理想狀態，體現出她對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熱切期盼。遲子建還著意塑造了一批人性扭曲、信仰失落的反生態者，從而與生態人格典型形成鮮明對照，以達到批判道德失范和現代社會發展失序的目的。

最后，特別需要關注的地方在于，遲子建通過將小說中發生的故事置放于現代社會的大背景下，并深刻洞察現實世界中的人性，勇敢直面浮躁社會下的罅隙，清醒而有力地剖示了人性善惡與社會美丑，使得作品具備了同構現實的功能和警醒世人的意義。與此同時，遲子建熱愛自然的本性也得到充分而自由的發揮。她依托文學想象，讓生命與自然交匯與融合，以別致的筆法將生態書寫融入小說的敘事織體中，使整部作品渾圓完整地濡染在大自然的神奇偉力之下，頗具一種超越性的風致氣韻和靈動飄逸的藝術風格，最終成功實現了社會、人性與自然相交織的復合型的生態敘事，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生態書寫的魅力。

五、結語

綜上所述，短篇小說《燉馬靴》、中篇小說《候鳥的勇敢》以及長篇小說《煙火漫卷》這三部（篇）遲子建近期發表的小說，延續著她對自然的懷想和對現實的反思，既保有詩意靈動的格調，又達到了同構現實、洞悉人性的深度，它們和遲子建之前的作品一同引領讀者到達郁郁蔥蔥的精神原野，昭示著人們只有與自然建立起和諧共生的關系，生態環境才能煥發活力，生態文明才能薪火綿延。

遲子建雖然在生態文學書寫之路上并無野心勃勃的構想，卻在無意中建構起獨立而自足的文學世界。和其他作家相比，遲子建在作品中既沒有大肆呈現生態被破壞的現象，也沒有一味批判人性丑惡的現實，這必然使得她的生態書寫具備更開闊的文學視野和更深沉的人文關懷。質言之，遲子建近期小說的生態書寫對于啟發人們樹立生態意識、保護生態環境、守望生態文明具有重要的時代意義，對于緩和當前嚴峻的生態危機、解決生態問題、恢復生態平衡具有重要的價值導向功能。不過，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理想依然任重而道遠，但值得慶幸的是，我們已經在路上。

參考文獻

[1] 蘇童.關于遲子建[J].當代作家評論，2005（1）.

[2] 麥茜特.自然之死——婦女、生態和科學革命[M].吳國盛，等譯.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

[3] 遲子建.瘋人院的小磨盤[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2.

[4] 遲子建.候鳥的勇敢[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

[5] 遲子建.煙火漫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20.

[6] 遲子建.原始風景[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7] 拉茲洛.人類的內在限度[M].黃覺，等譯.北京：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4.

（特約編輯 張" 帆）

作者簡介：李伊寧，鄭州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