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繼2020年“凡爾賽文學”走紅后,各大社交平臺排浪式的出現“廢話文學”“發瘋文學”“咯噔文學”等網絡流行語熱潮。這些冠以“××文學”的語言形式作為一種新興媒介奇觀,在互聯網上被青年群體樂此不疲地一遍又一遍閱讀、二次創作和傳播。以青年亞文化為切入視角,聚焦“××文學”的文化特征,剖析賽博空間中亞文化的鏡面反映和參與式文本狂歡化的實現路徑,深刻反思過度依賴“××文學”可能帶來的問題,并正視青年群體背后的社會心理與內在訴求。
【關鍵詞】“××文學”;媒介奇觀;青年亞文化;狂歡化
【中圖分類號】G122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3)30-0083-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3.30.026
“××文學”作為一種“能體現當代社會基本價值、引導個人適應現代生活方式、并將當代社會中沖突和解決方式戲劇化的媒體文化現象”[1],是青年群體在賽博空間為抵抗現實壓力、情感宣泄而創作和傳播的一種新的語言表達形式。在這個過程中,青年群體通過在社交平臺上創作并傳播“××文學”進而形成身份認同,在其圈層化的交流互動的中展現出自身的反叛性與抵抗性。從青年亞文化視角出發,探究“××文學”背后的特征及青年群體的傳播心態,反思這種語言表達形態存在的問題。
一、“××文學”的文化特征
所謂的亞文化,是指“具有與經典文化或主流文化相區別的獨特性的文化形態,總是或多或少表現出與經典文化或主流文化相背離的傾向”[2]22。這種兼具反抗性和邊緣性的小眾文化,在以青年群體為主力軍的賽博空間中日益顯現,并在運用之際就形成了獨特的亞文化特質,表現為反叛性、狂歡性與娛樂性。
(一)反叛性
亞文化的抵抗性是伯明翰學派亞文化理論的一個中心問題。伯明翰學派把青年亞文化特有的形式看作是對社會的一種反抗,而在此過程中,這些反抗最終會聚集起來,成為一種強有力的社會潮流,并對社會主流的發展產生巨大的影響。而“××文學”就是一種青年亞文化的外在表達,文本自身充斥著意識抵抗、爭取話語權。
其中“凡爾賽文學”更是榮登“《咬文嚼字》2020年度十大流行詞”,可見“××文學”的受歡迎程度。另外還有用毫無邏輯的文字宣泄情緒的“發瘋文學”;以“丫頭,別嘴硬了,我知道你喜歡我”等油膩的霸總式發言的“丫頭文學”等。可以發現“××文學”系列的出現是青年群體對當下傳統文本形式的顛覆。青年人厭倦了來自現實生活中的各種“廢話”“普信”“矯情”等現象,于是用這種“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方式群起攻之[3],以“黑色幽默”的方式顛覆傳統話語的權威,進而對主流意識和話語權產生強烈的沖擊。
法國哲學家米歇爾·福柯最早意識到話語與權力的關系,并提出:“話語與權力是不可分的,真正的權力是通過話語來實現的。”[4]在福柯看來,話語即權力,人通過話語賦予自己權力。對于“××文學”的使用者來說,他們希望以“××文學”為載體,對這些詞語重新賦予使用權和解釋權,來抵抗主流話語霸權,從而實現對社會現實的尖銳批判,最終實現自身的話語權。
(二)狂歡性
青年群體崇尚個性、注重與眾不同,當其面對社會熱門話題時,往往表現出緊張情緒,力求盡快打破這一現狀。互聯網平臺打破了時空的限制,使得青年群體伴隨著狂歡的氣氛不由自主地參與到節日中,在虛擬的“狂歡廣場”上彰顯自己的個性,盡情宣泄情感。這種“××文學”的狂歡化現象與巴赫金等學者的觀點不謀而合。
巴赫金的“狂歡化”理論的基本思想是將狂歡節當做對日常生活的一種反抗,他認為:“人們不是袖手旁觀,而是積極的參與者,而且是所有人都生活在狂歡中,因為從其觀念來說,它是全民的。”[5]伯明翰學派對于亞文化反抗的理解,強調了個體在文化中的積極作用,也正是“××文學”不斷傳播、再創造的最好說明。例如“瘋四文學”,每逢周四就會席卷朋友圈、群聊,文案往往以各種離譜故事、時事熱點吸引注意力,直至結尾突轉,以“今天是瘋狂星期四,誰能V我50?”結束。在巴赫金看來,這種狂歡實際上包含“加冕”和“脫冕”兩種形式,在其建構的人人參與、人人平等的理想對話世界的狂歡節中,小丑被人們“加冕”為國王,即象征性地、暫時性地擁有理想的地位,又隨時被人們“脫冕”[6]。以“發瘋文學”為例,網友們假定的溝通對象往往是現實中難以通過“理性”進行平等對話的“強勢者”。于是,青年群體便通過“強勢者”暫時不存在的互聯網場域,利用非理性的“發瘋”完成想象中的對話,從而獲取快感。
網絡平臺就像巴赫金所說的虛擬的狂歡世界一樣,它不同于現實世界,卻又影響著現實世界。青年群體通過“××文學”這一面具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匿名化,沒有長篇大論的大道理,只用最簡單的方式抒發在日常生活中被壓抑的情緒,在互聯網的“狂歡廣場”上上演一場又一場“文本盛宴”。
(三)娛樂性
如果對這些“××文學”進行概括,我們便會發現它們大多是碎片的、戲謔的形式。在流媒體時代,有大量的快速轉換的音視頻和高清圖片分散青年人的注意力,在不知不覺中本末倒置,讓本用以娛樂我們碎片化時間的道具生吞活剝了我們大段的時光。
當今,注意力就是所謂的“流量”,要想掌握流量密碼就要吸引人們的注意力,而“××文學”在形式上屬于低密度語言,正迎合了當今時代受眾的淺閱讀需求。與“馬冬梅梗”有異曲同工之妙的“耳背文學”也曾掀起一陣潮流,其精髓就在于“說者”與“聽者”之間,因信息錯位而造成的喜劇效果。比如,“我說我餓昏了,他們說我二婚了”等,引人發笑。比如“廢話文學”這個梗最早出現在B站短視頻平臺中,UP主“旅途船長”以“我打開了,但是沒有完全打開”等之類滑稽可笑的語言表達,使得“廢話文學”迅速在互聯網掀起了一股網絡亞文化熱潮。這一媒體奇觀使得網絡上的討論量快速增長,網民們也逐漸變成了“廢話文學”的創造者和傳播者。再如兼備戲謔性與娛樂性的“廢話文學”,很快就生成了各種各樣的語言形態,如“希望我們下一次見面是下一次”的重復流,“七天不見,如隔一周”的算術流,“在掉鏈子這件事上,從未掉過鏈子”的矛盾流等。
值得一提的是,在日常溝通中,這些“××文學”的運用還能達到緩解尷尬的作用。比如,在親戚提問:“今年都多大了,該找個對象了”,就可以回答:“是啊,確實不小了,等要談戀愛的時候就可以找對象了。”合理地利用“廢話”,一方面我表達了我們在認真傾聽對方,另一方面用溫和的方式向對方傳達了拒絕深入話題的態度。
二、青年群體“××文學”盛行的動因
(一)圈層的身份認同
“身份認同是青年亞文化研究中的重要概念,是指某一文化主體在強勢與弱勢文化之間進行的集體身份選擇”[7]。“××文學”在形式上的抵制性使得青年亞文化團體在網絡上形成情緒共振,從而形成了網絡中的內部圈層。
“××文學”既包含了青年人對自己負面情感的一種宣泄,又包含了他們對現實社會和上位者的一種抵抗。它并不是現實世界中的矛盾對峙,而是體現在虛擬世界中的“隱藏的文本”。“隱藏的文本”是支配者和從屬者之間權力關系的結果,也就是指從屬者的話語將在幕后進行表達,以避免支配者的直接監視[8]。由于不能與上位者直接正面抗衡來獲取社會資源,因此,青年群體選擇了“××文學”,以此作為化解負面情緒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達到了一種中庸的反抗。當眾多年輕人在賽博空間中用類似的話語模式宣泄相同的情感時,他們的經歷就證實了一個集體共有的問題,并由此形成一種自我認同。
青年群體的身份認同形成之后,便會通過圈層的建構共享安全感。他們借語言文字為載體,通過“××文學”的風格形成了和其他文化群體的區隔,使之在迷因復制與網絡狂歡的過程中迅速成為一個群體庇護所,進一步增強了群體認同感。
(二)情緒表達的出口
“××文學”相比于其他正常的語言表達,具有新奇、詼諧和通俗易懂的特點,這也是吸引網民廣泛使用的主要原因之一。在賽博空間中,信息傳播的渠道日益豐富,青年群體對社會現象的表達欲望更加強烈,而“××文學”的產生,與青年群體的生活處境和精神狀態息息相關。
具體來說,“發瘋文學”常被用于催促發貨、日常互懟等場景,面對無效的溝通或杠精言論,網友將自己的壓力、不適和痛苦通過“發瘋文學”語言外衣的包裹,宣泄內心被壓抑的情緒。法國哲學家讓·鮑德里亞曾經指出,“當今的消費已經從物質消費轉換成精神的消費,人們更注重的是精神上的享受與情緒的宣泄。在繁雜的現代生活里,無意義的廢話倒是可以慰情,可以給我們休息,讓我們暫時忘記這一切。”[9]隨著社會轉型和經濟高速發展,各行各業都產生了“惡性競爭”,各階層的“內卷”情況日益嚴重,青年群體在多種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急需一個發泄的安全環境。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人們的消極情緒通過不斷復制廢話文本的方式發泄出來,從而形成了“廢話文學”的網絡奇觀。當“××文學”指向的社會現象覆蓋范圍越廣、影響人群越多,那么引起的共情程度就更深,人們就會獲得情緒歸屬感,進而減輕自己的精神焦慮和壓力。
三、“××文學”現象的反思
(一)排浪式消費:關注背后的內在訴求
排浪式消費,用以“指代那種火爆一時,引發從眾模仿,隨后迅速消退的消費現象,具有躥紅快、易模仿、周期短的特點”[3],而“××文學”恰是如此。“××文學”憑借獨特的形式,經由互聯網發酵,能夠迅速從初創時的小眾語言發展成為全民話語,這種熱潮會一直持續,直至下一個有趣的“文學”形式更迭新興,引發下一波跟風潮流。
“××文學”的流行形式一直在變化,但是其背后的社會心理和內在訴求值得被正視。其實,“廢話文學”是用廢話回擊另一種廢話;“發瘋文學”是通過非理性話語去解決問題,但我們往往看到了“瘋”的一面,而忽視了問題本身;“emo文學”的底色是抑郁等。青年群體試圖通過這種的語言狂歡來掩蓋自己內心的社會恐懼和孤單,但這種黑色幽默不是濟世靈藥,只是一片阿司匹林,可以暫時作為一種情緒的出口,并不能解決現實中的實際問題。從宏觀的角度說,如果個人的負面情緒都得不到有效疏導,那整個社會都會進入一種癲狂狀態。更有甚者,當“××文學”成為人們日常的思維習慣和生活模式時,那么社會中不可避免會滋生大批的社會頹喪主義者。
如果說“××文學”是青年群體的情緒失語,那么情緒被正視的那一刻,就是“××文學”消失的那一刻。因此,我們更應該看到“××文學”在大規模創作、傳播的背后所隱喻的青年群體的現實困境,拋開過度的娛樂化效果,切實地解決現實中存在的問題,我們才能用更加積極的態度面對生活。
(二)文字失序:消解語言使用規范
隨著網絡使用的愈加頻繁,文字使用也愈加不規范,最終會造成文字失序現象。客觀來講,“‘××文學’本身的娛樂化屬性與短小精悍的特點在社會公眾針對具體事件進行傳播時,其含義也會隨著社會個體的解讀而不盡相同,這也就形成了情感與思緒的扭曲解讀”[2]37。過于依賴“××文學”,人們會逐漸失去思考過程和文字的自我生成能力,這也是現代人普遍面臨的問題。
作為青年亞文化的一種,“××文學”對主流文化存在極強的抵抗和削弱能力。如果我們沉溺于這種娛樂性的環境中,廣泛運用“××文學”乃至各種網絡流行語,不僅會使現有的文字“異化”,更是削弱了對主流意識形態的認同。青年人大投入部分時間在虛擬的賽博空間中,在巨量信息面前,其思維、注意力被壓榨和分解,成為信息的中轉站。在泛娛樂化時代,與眾多網絡流行語一樣,“××文學”也會很快被新的熱點取而代之,比如最近盛行的“多巴胺穿搭”“尊嘟假嘟”等。這種碎片化的信息結構在某種程度上正在解構我們對信息形態的認知,并影響我們的行為模式和思考方式,讓人逐漸成為膚淺的思考者。
頻繁使用“××文學”無疑會讓當代青年喪失傳統語言式的表達能力,也進一步消解了語言使用規范。當初中生作文中出現口語化,充斥各種網絡新梗,甚至隨意篡改古詩,比如“十年生死兩茫茫,五年生死一茫茫”,那就正如尼爾·波茲曼所言,“一切公眾話語都日漸以娛樂的方式出現,并成為一種文化精神。一切文化內容都無聲無息甚至心甘情愿地成為娛樂的附庸,其結果是我們成了一個娛樂至死的物種。”[10]
四、結語
“××文學”作為一種新穎的消遣情緒的方式,是青年群體表達情緒的出口,也是多面社會的鏡面反映。將“××文學”置于青年亞文化的視域下,分析青年群體通過情緒宣泄從而達成群體的社會認同感。但一味地追捧“××文學”的語言形式,使之進入人們的生活,可能會導致青年語言系統混亂,字里行間的思考逐漸空白。甚至,將這種非正式的“梗文化”被冠以嚴肅的“文學”之名,其中隱藏的文學危機值得觀察與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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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婉婷(2001-),女,河南洛陽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藝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