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版《雷雨》 一場“北國”的探險

李紫涵

2023年6月5日，第一次得知可以去北京人藝的舞臺上演出，是在我作為新任的劇社指導老師參加北師大與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大團小團手拉手”的簽約儀式上。人藝藝術處的吳文霞處長問我：“北國劇社需要什么樣的幫助？我們來就是想真正幫到你們?！蔽倚⌒囊硪淼卣f：“吳老師，我們缺演出機會?！薄澳蔷蛠聿茇畡鲅莩霭?！”

從會議室出來，我激動地給數十個好朋友發了微信，很快，這個消息在北國劇社的通知群里炸開了鍋。

我沖動你守護

在人藝的舞臺上演什么？《小井胡同》《知己》《日出》《雷雨》等諸多人藝經典劇目擺在我們面前。我立刻將劇社里有時間參與排練與演出，并且表演能力較好的同學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同時將他們的形象和幾個劇本里主人公形象對照。思來想去，《雷雨》對我們來說是最合適的作品，它的戲劇性強烈，角色性格突出，《雷雨》中那段少被人提及與表演的序幕與尾聲最是吸引我，那段主要情節發生在十年后的“回溯”，曹禺先生采用了一種非?！皶r髦”的寫法。近幾年來提到《雷雨》，學界更多提及它身上浪漫的詩的屬性，這也是我對這個作品最開始的好奇與“野心”：探索劇本當中詩性的元素。北國劇社20世紀90年代曾在首都劇場演出過《雷雨》片段，這段歷史是我選定了劇本之后知道的，當時我一個激靈，心想，這也許就是冥冥之中的指引吧！

作為校園劇社，北國劇社版《雷雨》，我們想對觀眾講述的是什么？我們演出的中心思想是什么？這是作為導演的我在排練之前一直在思考的問題。將演出時長近5個小時的劇本縮減到兩個半小時，這對我來說就是個大工程。為此，我翻看了人藝多個版本的演出，1997年版、1999年版、2023年版……在一遍遍的賞析中，周沖的臺詞我始終忘不了：“在一個冬天的早晨，非常明亮的天空，在無邊的海上有一條輕得像海燕一樣的小帆船……我們坐在船頭，望著前面，前面就是我們的世界。”曹禺先生曾經說過他在《雷雨》中最喜歡的角色除了蘩漪，就是周沖。于是，一個從周萍、周沖、四鳳三個年輕人視角出發的想法在我心中悄悄誕生。

刪減最大的是第三幕，這一幕被我命名為少女的心事。四鳳作為我們這版《雷雨》劇中的女主人公第三幕是最能讓觀眾與她的遭遇共情，且能夠給予演員表演空間的，所以第三幕便是從四鳳的視角出發，讓觀眾看到這位少女在應對所有事情時的表現。

按照這個思路，我將第三幕中所有四鳳不在場的戲份都刪掉了；其次，一些四鳳在場但是體現其他人物心理變化的部分，我也做了刪減，如開頭魯貴的牢騷、二少爺與魯大海的博弈部分等等。曹禺先生將第三幕的地點放在了魯家，同時他對氛圍和環境做了很細致地描寫，這個環境中有自然雷、雨的聲音，也有社會環境中的唱曲、乘涼人群發出的聲音等等，我將環境中的音樂聲提高，做出了四鳳走神的效果，既達到了刪減時長表達中心思想的目的，又體現出了四鳳當時六神無主的心理狀態。而周沖的那一段令我們很是感動的臺詞，我做了重復三次的處理，甚至讓周沖沖出了“第四堵墻”制造的現實主義的實景，配合著音樂，沖進了周沖與四鳳可以短暫遐想和喘息的心理空間，“飛”進他們理想的空間。

曹禺先生曾因為在火車上聽到兩個人談論《雷雨》的演出而郁悶，因為他們將雷雨描述成一個家庭里亂搞男女關系的戲。為了避免觀眾難以共情到故事情境中，在情節不變動的情況下，我大膽嘗試將故事中強調倫理的臺詞隱去，讓觀眾的關注點不再聚焦在倫理的部分。

人藝的指導老師唐燁導演與朱少鵬老師都為我重新刪減劇本的想法捏把汗。北京人藝的《雷雨》是成熟的，那其中的濃烈情感與精準的戲劇節奏是一代又一代老藝術家們通過不斷地思考和實踐形成的，是對表演的鉆研。對年輕的我來說貿然刪減劇本是一件很沖動的事情，老師們都勸我不要冒險。我思來想去，“畫虎畫皮難畫骨”，論表演，我們難以企及人藝的表演高度?；蛟S，在作品中找到自己想要表達的部分，我和團隊成員們才更有創作的沖動與熱情，甚至可以這么說——這場演出因承載了我們想說的話，擁有了或許并不豐滿，但獨屬于北國劇社的“骨”。

我的執拗唐燁導演看在眼里，她半是無奈，半是疼愛。唐老師清楚地知道年輕人做事沖動時，很多地方是不合理，甚至是“不講理”的，但她也看到了這背后燃起的是我們對戲劇巨大的熱情。于是她督促我提交了導演闡述、音樂小樣，并囑咐我刪減后要讓所有演員圍讀，尋找不合理的刪減。在這些環節都完成之后，我們才開始了排練。

即使這樣，在聯排的過程中，還是暴露出許多問題。聯排時，朱少鵬老師告訴我，刪減造成了畫外空間的“撞車”?！叭绻敶蠛：汪攱屜氯?，周沖立刻就敲門了，那他們不就在家門口撞見了嗎？”我回答不上來，朱老師提示我可以將魯貴的幾句臺詞加上，既體現了魯貴在這一場的人物形象，又解決了劇本不合理的地方。在排練的過程中，人藝的老師們給了我們天馬行空的自由，默默地擔起了保駕護航的重任，每次想起這些，我心中都涌起無限的感激。

無數節大師課

進曹禺劇場排練時，我最珍惜的，甚至在心里默默希望時間不要過完的，是與唐燁導演一起坐在導演席上的時光。了解唐老師合成時考慮的事情，觀察老師看一出戲的角度，體會老師提出的問題，觀察老師為演員找到的行動，是我這一次最大的收獲。

喝藥是《雷雨》中的經典場面，周樸園從礦上回來第一次見到蘩漪，兩個人就因為喝藥的問題起了沖突，蘩漪最終在周樸園的威逼之下喝下了藥，三個年輕人周萍、四鳳、周沖也都在這出戲中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這場戲中有一個舞臺走位是蘩漪因為不想喝藥從周樸園所坐的沙發旁邊，走到了離他更遠的八仙桌旁坐下。唐老師告訴我，扮演蘩漪的演員走了這么長的一個調度，心里要有依據，表演才能“有機”。唐老師讓我告訴演蘩漪的演員，她之所以走過去是要向周萍求助，周萍因為害怕，所以沒有理她；蘩漪沒有得到幫助，只好坐到了離他最近的地方。經過唐老師這樣一調整，這場戲中的人物關系一下變得很清晰，演員表演起來也更加有自信了。從聯排到合成演出，唐老師不斷地、溫柔地告訴我，哪些地方是不合理的、可修改的。大到調度的改變、演員的臺詞，小到演員在戲服里是否穿了不合適的內搭，她都能在很短的時間迅速發現問題，并告訴我怎樣修改?？梢哉f跟著她，我上了許多許多的大師課。我漸漸明白：身為導演，不是做一個要替所有工種操心的人，而是要做一個能夠發現問題，并解決問題的領航人。更重要的是，要像觀眾一樣去觀摩一出戲。

演出結束時，我站在臺上謝幕，聽著臺下熱情的掌聲，心生感慨：這三個月的排練與演出好似一場夢，夢里有許許多多頂好的人在幫助著我，一起筑夢。夢醒后，我將繼續前行。

責任編輯：陳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