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上輩子一定是學藝不精的女巫,藥草和蔬果知識沒好好通曉。老天才會今生要我來艱苦行山,上鄉下野,且大動文字,再用口鼻脾胃等身體感官,努力琢磨各種民俗植物的內涵。
十幾年來,斷續走訪了不少的鄉鎮市集,發現諸多蔬果藥草,嶺南和臺灣都有近似的食用內涵,或有可供比擬的微妙差異。在這一波搜尋老舊物種的旅次里,我依舊喜愛當下食用,抄錄初嘗的滋味,以及素描那初次采集的植物形容。
這些行旅筆記看似隨興而零碎,唯散亂搜集下,還是有些自然觀察和實證的獨特心得。晚近蒙上海陸灝先生之邀,遂暫停一陣鄉野的走動,把這些有緣的民俗食用植物,當交朋友般,做一番微型書寫。
我的嶺南生活其實不廣,大抵集中于香港和臺灣兩個區塊的輻射。但植物的分布總有其地理環境,這塊最為嫻熟的地理風物如何,嘗試著由前述兩個經常踏查的地點,再輔以各地零星的走訪,結合野外經驗于一物種,作為本書內容的主要交集。
晚近民俗植物的生物多樣性逐漸被重視,天然蔬果的昔時風味成為顯學,簡單的飲食生活美學更成為時尚風潮。我的書寫多少要跟這些現實走向和形態牽扯,但更多的是自己喜好研究野生草木的樂趣和評斷。我像女巫長時煉藥熬湯般,想透過這些物種的特質,多找到一些食用的可能。
嶺南之地廣袤深遠,且繁復詭譎,合宜食用的草本少說有七八百種。但有機緣靜下來,細細摸索的還真不多,更非我勠力一輩所能認知。書里的三十種是最近自己剛巧契合,對話較頻繁的,因而較為篤定、深信,值得推薦給讀者好友。
讀者對民俗草本雖比一般植物熟悉,但總還是有隔閡,必須有輔助說明。每種草本的篇名,我謹以自己的認知和習慣撰述,時而以香港稱呼,時而以臺灣土話,有時則是華南的慣性用語。但不論哪種,文后都附有其他各地食用者的別名、原產地、形態習性,且試著以最簡化的語言描述,避開過多自然科學的描述和形容,以免礙了多數人的閱讀情境。
我所書寫的雖是植物,草本之細微,但本質上,還是生活,是旅行。私下總想,透過當代生態環境意識的視野,透過舊時野菜的體驗,真能賞玩出另一種自然的樂趣。
八月豆
追蹤了三四年,它仍是一個尚未揭開謎底的豆科食物,只知道它的名字來自內地。
我總是在夏初以后的傳統市場和偏遠小村鎮邂逅。販賣者幾乎都是小攤販。他們甚少摘采一堆,如菜豆般。多半是攜帶來一小撮,販賣其他蔬果時,順便兜售。
最早一回遇見在臺北木柵,一位老人擺出時,旁邊還有菜豆、竹筍和好幾種葉菜類。我很納悶,為何長長青綠的菜豆旁邊,還有些全然黑漆的,比較瘦小,約莫十六公分長。菜豆品種不少,我確知坊間傳統市場還有一種黑色的長菜豆,但它們明顯不是這一品種,更不像一些短小的綠色菜豆。
老農夫答道:“這款叫紅菜豆。葉子長得跟菜豆一樣,只是品種不一樣。”
順手買了一袋,價錢接近菜豆。炒食后,豆莢纖維比一般菜豆粗獷,若非鹵食,不若一般菜豆可口甜美。
后來在臺灣中部的山城埔里,有一回早市的邂逅,印象最是深刻。
販賣的老人頗有常識,稱此為八月豆,順便多給了火豆或火龍豆的別稱。他還強調:“為何叫八月豆?因為這豆子不像其他菜豆,四季皆可栽種。多半是在農歷八月時收獲,才會好吃。”
這說法跟內地近似,我愈發相信八月豆的出處來自對岸。
另外,他還告訴我一門奇特的吃食方法:“八月豆,先煮過,再曬。日后炒食,特別有風味。”
不過,這一八月之說,我分析只是個人的初估。在北臺灣著名的溫泉之鄉,礁溪的菜市場,很多人六月時即販賣,成熟的豆莢都呈暗黑的色澤了。
光是推敲,不盡興。我更想目睹它在菜畦時的照料情形,會是什么樣的生長方式呢?只可惜,一直無此緣分。
有回秋初登山,和友人前往臺北近郊的深坑山區,一路才論及八月豆,隨即在一處綠竹林的邊坡,看到一叢豆科,活絡地蔓延。
定睛細看,正是尋找多時的八月豆,竟然以野生的狀態存在著。我誤以為八月豆合該如其他豆類,依附竹架或網墻,緩緩攀升,然后垂下青綠的豆莢,等待轉紅趨黑。未料到,它竟是如此強健地匍匐于干旱的黃土之上。
它的豆莢仍是青綠色澤,尚未形成市面上的暗紫之姿,但我們都確定就是它了。
何以見得?原來一般常見的豆類,不會有這等剽悍的落魄。豌豆的葉子十分秀氣,若是野性較強的肉豆,雖有白花和紫花二種,豆莢都小如船形,接近豌豆。眼前的豆科,已然形成瘦長分明的棍棒形狀。然后仔細看它鼓起的豆仁,密集而接連,加以長度定形,不過一般鉛筆的長度。
再環顧周遭,這一群八月豆有三四株,長了綠色豆莢即將轉黑。也有一二株在結苞,或冒出紫色花朵。如此一個族群,各自掙扎,未在同時期進行同一種生長動作,果然是野性十足的豆類。而它們的蔓延也相當狂放,葉子不見多少蟲咬。
看到這樣未被馴化的豆類,如此恣意地生長,截然不同于其他豆科的嬌生慣養,我甚是感動。當下便決定,下回市集遇著,一定再買,好好咀嚼那粗澀的意義。
八月豆
別名:火豆、火龍豆、豆角。
原產地:華南各地。
形態習性:疑為一年生攀緣性草本植物。三出復葉,頂小葉寬卵形。花冠蝶形,紫紅色。莢果長條狀,粗硬。攀附生長在路旁、荒地或圍籬。
小米菜
旅行經過臺東知本村,在著名的黑松羊肉爐,吃到了當地居民的小米菜。這一接觸,去年前往絲路,邂逅灰灰菜的美好經驗,全然回來了。
通常,走進這家餐廳,旅人的好奇無不被那羊肉的美好質量所吸引,但我一走進去,卻只專注于搭配羊肉的野菜。那天有山蘇、過貓和馬齒莧等,這些對我都相當尋常。唯獨那小米菜,嫩葉含著花穗,豐碩地躺在菜籃里,讓人好奇。
乍看時,還嚇一跳,以為是藜之嫩葉。結果,老板說是小米菜。但可別以為小米菜跟小米有任何關聯。它們是截然不同的物種,只因為稱呼近似,大家不免會有錯覺。
為何會如此稱呼,我猜想,可能跟累累花穗如小米般成熟有關。再者,都跟著嫩葉一起摘下食用。
我特別點了一盤,老板以快炒搭配姜絲和枸杞,還未上桌,我即預測是道不錯的料理。果然,端上桌后,初嘗一口,有絲奇妙的野味,非常貼近脾胃。
吃后,我便推斷,這是許久未見的小葉灰藋,確實跟藜有關系,都是同科同屬的植物,也跟大陸西北的灰灰菜是近親。
五月時,我在敦煌附近吃到了清爽、脆嫩的灰灰菜后,念茲在茲。它們都是不同好吃的野味,紛紛提示我,藜科植物的美好。只是灰灰菜無花穗,光是枝葉上桌。小米菜吃來卻含有細微的米粒觸感,不但沒礙著口感,反而形成特殊的嚼勁。
咀嚅著,再仔細觀察其葉背以及嫩枝,皆附有白綠色粉霜,但枝莖、葉柄與葉皆無紅色。據說若摘食紅莖,有些人可能會過敏。很顯然,他們避開了這個麻煩。
突然間,又想起,朱元璋之子朱橚所撰《救荒本草》提到的“灰菜”,插圖雖是寫意之形,但文字敘述可精準。“生田野中,處處有之。苗高二三尺。莖有紫紅線楞。葉有。結青子,成穗者甘”,分明就是它了。這本救世之植物圖譜顯然也看上了它的廣泛生長。只可惜,它出現的季節不長,大抵在冬末至春日。
小米菜是我頭一次聽到的稱呼,以前它還有許多種叫法。比如在臺中,我們昵稱狗尿菜,村里人常到稻田里摘食。東華大學教授楊翠在回憶其外公小說家楊逵時,就曾提及,常跟他一起吃狗尿菜,對這種美味的野菜也贊不絕口。但在臺灣南部地方的農家,都視為價值不高的野菜,冬末時多半割取全草,用來養豬,因而稱為豬菜。從現今養生的觀點,還真是糟蹋了此等良物。
說到冬末,其實小米菜的生長也很有學問。二期稻作后,冬日農田短暫的休耕期間,成群的小米菜蔚然冒出,迅速完成萌芽成長,以及開花結果。
在稻作播種前,完成一年的生命周期。此后種子進入休眠期,仿佛很懂得配合農人的作息。不像尖瓣花、香附子,老被農民視為惡草。
好吃又能配合季節,野菜有此能耐者,委實不多。
小米菜
別名:小藜、小葉藜、狗尿菜、灰莧頭、麻草、灰藋、麻椔草、粉子藥、灰灰藥、小葉灰藋。
原產地:普遍分布歐亞大陸,品種繁多。
形態習性:葉互生,葉柄細長,葉片呈三角狀卵形,或三角狀橢圓形,波狀鋸齒緣。葉背及嫩枝均具綠白色粉霜。果實胞果,扁圓形。種子黑色,盤狀。休耕的稻田或菜圃,必定能找得到成群的族群。
山萵苣
出門時走過的街道,轉彎處剛好有一塊狹長的空地。半年到了,總有人整理除草,形成平坦的草坪。每次修剪過后,最先生長出來的多半是咸豐草、一點紅、白子菜和山萵苣。咸豐草很容易便在一個角落擴散,其他三種則零散地生長于各個草皮間。
至于近鄰山坡地,先前提到的野草都相當普遍,唯有山萵苣難以發現。空地遂成為觀察山萵苣最適宜的位置。山萵苣和山苦賈、兔兒草等菊科為近親,因而常被混淆。辨別的最好方式,唯有記得山萵苣長橢圓形或披針形的葉子,多半為羽狀裂,大致上就不易與別種的混淆。
如此經過街道的長期觀察,不免想要模擬一些山區的經驗。以前,有些當地居民朋友,在熟悉的開闊地經過時,看到山萵苣生長的位置,總不免多瞧幾眼,帶著一種熟悉而親切的注目,仿佛看顧著田園。等時機成熟,便要回來摘采。
山萵苣有兩個生長時節最為繁茂。一在萬物齊發的春初,另一期在秋初。通常,采摘的時間也集中這兩個時段。可食部位,大抵是幼苗及嫩莖葉。一般初食野菜者,都怯其苦口。摘采、洗濯后,為了防止苦味的溢出,炒食前,最好先過個水,去苦腥之澀,較能蘊散出清香。若是煮湯,阿美族人有此一說,掀鍋蓋的次數越多,山萵苣就越苦。少掀鍋蓋是處理苦味野菜的竅門。
我的經驗很古典,只要時節對了,都是好貨。苦味居多的山萵苣,絕不輸尋常青菜。
山萵苣普遍分布于東南亞和中國大陸,徐光啟《農政全書》特別關照。照理說來,它應該是相當普遍食用的,但事實不然。比如廣東地區,這種野菜相當尋常,當地人卻興致缺缺。他們視白子菜、一點紅為一級野菜,山萵苣卻還攀不到這層次。東南亞各國也少有喜愛的族群,其地位甚而不若野莧和車前草。
唯有臺灣不少原住民族經常采集,作為菜湯或者炒食。有的族群還樂為重要佐料。比如阿美族,在做成菜湯時,偏愛以大鍋湯成形,山萵苣拌以小魚等,據說有退火強肝之藥效。此一大鍋煮法的過程,隱然還有全民共享的涵義。排灣族則有一種特別的煮食,采山萵苣幼苗或嫩莖,拌以米、芋頭,一同煮成半干濕的飯團食用。
山萵苣如是被重視,若說它是臺灣原住民最具代表性的野菜,殆無疑義。
我也想大力盛贊。有一回,一位美食專家跟我去采摘后,透露一小秘方,我想跟大家分享如下。山萵苣用鹽稍腌一下,擠掉苦汁,切碎,涼拌切碎的五香豆腐干,加麻油和鹽,再佐以一點點糖調味。若說野生美味,當不過爾爾。
山萵苣
別名:大號山鵝仔草、山鵝草、鵝仔菜、馬尾絲、英仔草、英仔菜、山鵝菜、苦菜、野萵苣、Sanma(阿美族)。
原產地:廣泛分布于歐、亞大陸的溫帶及亞熱帶地區。
形態習性:一年生或越年生草本。莖中空直立,上部多分枝;無毛,全株含有豐沛的白色乳汁。葉互生,根生葉較莖生葉大。葉形變化極大,線形、長橢圓形至披針形,葉全緣至深羽裂。正面綠色,背面灰白色。
山 蘇
一如臺灣,嶺南一些潮濕的低海拔森林里,鳥巢蕨到處可見。唯一不同的是,早年拓墾臺灣的漢人受到原住民影響,學會了采摘它的嫩葉食用,甚而在自家栽培。走訪福建數回,卻未曾見聞。
在臺灣的菜市場,鳥巢蕨又有一名,山蘇。此名系從山地蔬菜之意,簡化過來。如今臺灣流行吃野菜養生,山蘇更是當道。只是市場所見到的山蘇,常是齊頭整裝,包束一堆。這一食用部位,大抵為嫩芽及葉子尚未完全展開時的卷曲末端。如此悉心處理,想必都是人工栽培的杰作,真正的野生山蘇恐不多見了。
所謂人工栽培,最早應該也是采集自山上的幼苗,再移植于自家園區。經過多次翻種后,把摻雜在內的不良品種拔除。
農民眼中的不良品種,大抵為苦澀的植株。他們留下較可食用的,不斷改良。逐漸地,一般人想吃到難以下咽的嫩芽,機會就大大減少了。另外,我則以為,種類的差異也是另一重要因素。
臺灣的森林大抵擁有三種常見的山蘇,分別為臺灣山蘇、南洋山蘇和山蘇。它們的外貌雖相似,但仔細瞧,仍可看出不同。比如,南洋山蘇葉背中脈具有鮮明隆起的棱線,且有極短葉柄,植株高大,產量較高,食用時口感也較佳。農民栽種的以此為多。我們在市場買到的,多半也是這一種。
另外兩種,臺灣山蘇及山蘇,株形較小,葉背中脈的軸面,并不具隆起之脊,亦無葉柄。此外,臺灣山蘇葉背的孢子囊群分布區域,不會超過中脈至葉緣之一半。山蘇葉背的孢子囊群,卻超過中脈至葉緣的一半。兩種炒食后,口感皆微黏,或稍具苦味,因而栽培就少了。
一般說來,這三種山蘇多半生長在中低海拔的森林地區。海拔越高,不良品種的機率便大了許多。再者,山蘇生長環境需要多遮陰、潮濕。若是陽光曬得太多,容易造成苦味,或葉片黃化的問題。采收時也會出現葉片較短、葉梗硬化、纖維質較高的缺陷。
至于嶺南的山蘇雖不同種,但嫩葉一樣可以采食,日后或許是一種可以發展的森林蔬菜吧,只是截至目前視它為野菜的人并不多。
很抱歉,嘮叨了這么多植物分科辨屬的知識,但面對大家這么熟稔且已馴化的野菜,我不得不如此理性地論述。容我再以臺灣的山蘇為例,現今大量栽培的南洋山蘇,病蟲害少,生長強健,耐水性又佳,幾乎每一時節都在收割。很多地方都極致發展,隨便一處陰涼的地區皆可栽植。
怎奈,我還是偏愛在無人、隱秘的山棱線,采集野生的山蘇。它們或有一點苦澀,但那野性的風味,對脾胃的提示,絕非現今人工栽植的可比擬。嶺南的山蘇,仍處于這一美好的天然狀態。
山 蘇
別名:鳥巢蕨、雀巢羊齒、鳥蕨羊齒、山翅菜、歪頭菜、老鷹翅、南洋山蘇花。
原產地:廣泛分布亞洲熱帶地區森林、嶺南和臺灣。
形態習性:莖粗短而直立,葉為全緣單葉,葉柄短,葉片長橢圓形,長可達一百公分,寬十到十五公分,葉身向下延伸幾達基部。葉軸表面有溝,背面隆起。上具明顯凸出之棱脊,附生于巖石森林喬木上。
木棉花
木棉花可以食用嗎?
每年逢春,臺北街頭的行人道上,木棉樹枝丫間的花朵鮮艷盛開時,常有白頭翁不時飛來。只見它們勤奮地,沿著一朵朵羽球狀的橙色花蕊啄食。那時不免猜想,啊,這花蕊合該是可食用的吧?心頭雖這么猜著,卻不曾取來嘗試。再者無人嘗試,我對它的興趣亦不高了。
直到有一回前往香港,拜訪浸會大學的友人,巧遇作家林幸謙。聚餐閑聊時,他特別告訴我,有一天教學下課,走在馬路上,突地感到自己從馬來西亞遠來教書,晃眼十多年,在港孤苦伶仃,一個人就這樣走回家吃飯,情境頗寂寥單調。
半途仰望木棉樹,正巧繁花盛開。不知為何,想起有學中藥的友人提及,木棉樹的花朵可食。他遂想,何妨讓生活多些有趣的嘗試吧,于是那日便沿著行道樹,挑撿二三枚完整的花朵回去。洗凈后,浸泡一陣,試著摻入排骨湯熬煮,結果意想不到的好喝。
聽了林幸謙的食物探索,不免隨著心頭蕩漾。有年春天,也如法炮制,取代欲意使用的曇花。一邊洗著肥厚的花瓣,心頭就有無限期待。浸泡一陣,從水中瀝出,同樣熬煮排骨湯頭。悉心啜飲后,我的結論如同林幸謙。曇花無明顯味道,搭配排骨湯頭飲用,自有黏稠之感,潤喉潤心。但無此食材,隨地可見的木棉花花苞和花萼,還真可取而代之。
后來在花蓮,結交了喜愛野菜的阿美族友人。這個喜愛食物探險的族群對此常見樹種,更有新的看待。他們宣稱,木棉花和瘦肉一起燉煮,味美之外還可益顏。炒食也可嘗試,蔥花姜絲幾許,加上瘦豬肉快炒,更是一道可口的佳肴。他們還說虧我是漢人,竟不知,從中藥的觀點,此物藥性良好,還可治病。
一位常結伴的香港友人,最近和其聊天也才得知,原來他春日時就喜歡搜集木棉花,曬干后貯藏在干燥箱,保留其香氣。日后泡開喝,風味如飲天然好茶。
沒想到木棉花還有此妙方,我聽了,對它的興致更加高漲,巴不得春天快來,隨即取來嘗試。但最近經過行人道,仰頭一望,觀其是否發芽時,不免思及木棉樹在路邊,天天飽受汽機車廢氣之污染,這樣摘食的木棉花真能取用嗎?看來還是得到偏遠之地,較有可能獲得干凈的食材。
除了花蕊,我還聽說,木棉花的果和嫩葉亦可水煮而食,但那是饑荒時期,不得已的需求。太平時代有菜不吃,偏要向此樹討取,未免就過分了些。
木棉花
別名:攀枝花、紅棉樹、英雄樹、吉貝、斑芝棉。
原產地:原產熱帶地區,嶺南常見。
形態習性:落葉大喬木,高十至二十公尺。樹干基部密生瘤刺。枝輪生,葉互生。四五月開花。花形大,厚肉質,花萼杯狀,肉質橘色,比葉先開,排列在小枝條頂端,色彩鮮艷。
仙 草
以前要吃仙草,多半從傳統市集購得。手上拎著一包小心綁縛的紙袋,里頭是那塊方形、黑色、結成果凍狀的仙草,回家后再處理成各種飲品。
現在更方便了,熱鬧市集的路邊,隨便一個街角,說不定就有家飲料店。不論熱食、冰品,或者配合其他食材燉煮,仙草都是上等的養生藥草。消暑止渴、美容養顏、降火護肝、清涼解毒等等,沒什么沾不上邊的。
在過往至今的嶺南飲品中,毋庸置疑的,仙草是大家最廣泛食用的藥草植物。野生普遍,荒涼之田溝廢地皆有可能,一般農家也會栽培。
以臺灣為例,新竹關西是眾所周知的主要栽培區。小鎮的傳統市場,常見大量曝曬后的枯枝葉莖,堆放整個倉庫。在廣州市集更是壯觀,一攏一攏的仙草干貨堆積著,等著叫賣。其實這等情形亦透露,這一嶺南和臺灣特有的涼草飲品已然量化,屬于商業消費的內涵。
以前常聽聞一些老嫗的經驗,去年夏日采摘曬干后的仙草,熬煮食用,最有藥性。但我最大的樂趣,還是摘采新鮮貨,直接以新鮮青綠的草葉枝莖,徑自熬煮。在新店碧潭吊橋,有位婦人就懂得此中堂奧,專門販賣新鮮貨。友人從小在南投鄉間長大,也特別告知,野生仙草現摘的,風味最佳。
有一回,我們摘回家后,友人隨即以瓦斯小火,慢慢熬煮。假如在鄉間,相信他還會選擇磚灶起火。小火細熱,熬個八九小時后,再加上充滿凝固特性的吉利T,緩緩攪拌,最后結為灰淡的膠狀內涵。
友人以為,此乃最為高檔的仙草,野味十足,充滿清香。吞服后,更是藥草性常存。我喜歡的是那味道,截然不同于現下的干貨。此后,我對臺灣和香港冰品連鎖店的仙草都抱持審慎的疑惑。基本上都猜想,那都是大鍋大火煮,很快就結束熬煮時辰的。這樣出爐的仙草火候是不足的。過程可能都會添加膠質,或在煮時加入了工業用的堿粉,或者小蘇打,借此促進膠質釋出,讓色澤更加亮麗。
夏天是摘采野生仙草最好的季節。那時紫花尚未盛開,枝葉亂竄,蔚為一年最繁茂的碧綠景觀。但哪些地方最容易邂逅呢?熟悉仙草習性后,對我而言,探訪這種常見藥草,并不困難。循著一般山坡梯田的田埂,或者是一些微濕的草原環境,很容易即可邂逅這種青綠植物的芳蹤。
更奇妙的,有些藥草找到了,往往就忘記地點,可仙草就是有一股魅力,勾引著我。通常找到了,就惦念不忘,三五年過去,不小心再經過,還會往那兒瞧瞧,希望見著身影,仿佛回到了過去的某一個家園角落,巴望著童年的玩伴再次出現。
仙 草
別名:涼粉草、仙草干、仙人草、仙田草、洗草、仙草凍、仙草舅。
原產地:嶺南和臺灣。
形態習性:一年生草本植物,莖為紅色,葉子似雞蛋般的橢圓形,葉緣呈鋸齒狀,葉的表面光滑,偶有少許的毛,背面則覆有柔毛。秋天開紅紫色的花,花形小巧成串。喜歡溫暖濕潤的環境。
樸子樹
嘉義有一個樸子市,告知著這種樹在南臺灣相當普通,我卻深知,這種樹不只在臺灣生長,內地的嶺南才是大本營。
在這種尋常樹種身上,我卻有一個困惑,始終未解。樸子樹的成葉搓揉時,鼻前充斥著濃厚的青澀味。再加上,葉背的紙質感覺鮮明,不禁懷疑,誰會食用這種喬木的葉子?
早年的文獻描述,多半以傳統中藥的認知,理解這種喬木的特質,比如具有清熱、消食去積,以及療胃等功效。但廣東潮汕地區,卻流行采食這種植物的嫩葉。
過去,猜想是療胃吧,潮汕地區的人,才意外地摸索到這種植物的美好。
話說早年,也不知哪一個朝代。總之,又逢一個亂世的饑荒時期,餓殍到處。老百姓苦無糧食,被迫采摘植物充饑。野草食光了,便尋向樹葉。只是很多樹葉苦澀,難以入口。當地人卻意外發現,樸子樹的嫩葉別有風味,而且有助消化。吃后,胃、腸甚感舒適。
我更大膽臆測,或許是潮汕地方的人餓昏了,饑不擇食,才認為樸子樹的嫩葉,充滿芳香甘甜、柔潤的氣息。這個經驗被深記著,后來每逢饑荒之年,此地的樸子樹葉常被一掃而空。
樸子樹的嫩葉萌發于春初,日后更演進為清明時節的供奉食品。對潮汕人而言,制作樸子粿這一習俗,日后便和做卷薄餅(即潤餅)一樣,都是此一時節祭拜的寒食了。
怎么制作呢?一如其他閩南的粿品。每逢此時,當地人便采摘嫩葉和果實搗爛,置入糯米中,再舂成粉末,加上發酵粉,摻以白糖和水。細緩地拌成漿狀后,舀入器皿。再蒸熟為粿,祭祀祖先。
也有的做法像臺灣,置入碗中蒸熟,俗稱碗仔桃。蒸熟后倒出,形容近似蓬萊米做的發粿。只是樸子粿的顏色呈現更迷人的淺綠,相較于發粿的黃澄色澤,仿佛蘊育自森林,而非城市。
這一潮州的民俗小食,隨著粿食文化在嶺南流行和承傳,便這么幾百年來延續至今,始終是當地喜愛的美好小物。
在廣東當地吃到時,腦海隨即浮升一個小小的困惑。臺灣有好幾種野生植物制作的粿品,甚為有名。比如現今觀光地區常見的刺榖粿和艾草粿。這兩種粿品,分別用常見的鼠曲草和艾草制作。另外,如今較少聽聞的,還有苧麻和雞屎藤食材做的米粿。這些粿品在嶺南依舊風行,臺灣無疑是源自此一傳統。
樸子樹在臺灣人人都熟悉,多半在住家附近即有生長。西南部嘉南平原的濱海荒地更是常見,被視為熱帶海邊開闊荒地的指標植物。樸子市過去想必是密布著樸子樹,因而得名。
以前,小時喜愛制作竹管槍。取細竹管當作槍枝,再以竹筷做推筒。最后,尋找裝填的子彈,便是爬上樸子樹,摘采那堅硬的果實。樸子樹若未結果,才用濕紙制作彈丸取代。
好不容易看到樸子樹結果,爬了上去,有時便待在那兒相互射擊。隨手取果實裝填,舍不得下來。燠熱、悶長的夏日,這種作為彈藥的青綠小果實,遂悄然地成為童年非常重要的綠色印象。
按:樸子樹既是熟悉而親切的樹種,我不免懷疑,早年漢人祖先渡海來臺時,除了先前帶來的幾種粿食文化,難道未引進樸子粿?還是此一傳統在某一個時期,因為制作過程麻煩,取材不易而逐漸消失了?
很期待有些阿祖阿嬤們,以己身之經驗,追溯早時的習俗,或能解開此一小小謎題。
樸子樹
別名:沙樸、樸子樹、樸仔樹。
原產地:華南各地。
形態習性:落葉喬木,樹皮黑褐色,小枝暗褐色,密被毛,成熟后漸光滑。單葉,互生,葉卵形至長橢圓形,有粗鋸齒,基部不對稱,歪斜,三出脈。表面平滑,托葉對生,早落。
車前草
經驗里,泥土路是車前草最容易出現的環境,顧名思義也符合這種植物的稱號。
何以如此?原來,一般泥土路多半只有兩條車輪走過的痕跡,唯獨中間的泥土未受到車子干擾。再者,車子的底盤有一定高度,適合的野草不多。車前草貼地的生長習性,反而得以在這樣的環境活絡生存。
唯我見過長相肥美的車前草,絕非這類泥土路上茂密生長的,反而是些空曠的院埕,或者略為干旱的田埂旁邊。
春天時,車前草最為肥美、碩大。有回初春,在北部一間農家的院落閑逛,不小心踩到一叢盛開的車前草。有位農婦撞見,嘀咕了半死,直嚷著,她的美食被我毀了。我再怎么心思細密,都未料到,不過一株車前草,竟引來如此大的牢騷。
過去摘采車前草,多半是帶回去汆燙,炒食,但得忍受著一點苦澀。廣東人似乎不習慣當野菜。有回遇見老嫗采集,竟是帶回去曬干,當藥草泡熱水喝。
處理車前草,若要炒食,得有一訣竅。葉子若生長一段時日,最好去除中間堅硬的主脈。若想要保存那咬勁,恐怕就得油炸了。但野菜一經油炸,總覺得腦子在使壞,只想到美食的口感,辱沒了原樣的淳樸,也不符養生之道。
日后在馬來西亞和香港旅行,看到不少市集皆有車前草販賣。探詢的結果,馬來人和閩南人的方式相近,都以粗食看待。像我遇見的那位廣東婦人,大概是少數的意外。香港人可精致了,多半會配合瘦肉、薏仁、蜜棗等,形成可口的煲湯飲用。又或者煲豬小肚、煲鯽魚等,做一日常的小小佐膳。總之,是非常煲的野菜。
車前草也是橫跨歐亞的常見野草,在蘭州在柏林我都遇見過,但論肥碩的長相,還是嶺南一帶的最吸引人,最讓我充滿如何料理的想象。
車前草
別名:五斤草、五筋草、五根草、車轱轆菜、牛舌草、豬耳朵草、當道、牛遺、蛤蟆衣、牛舌、車過路、車輪菜。
原產地:廣泛分布于歐亞大陸,華南更是常見。
形態習性:多年生草本,幾無莖,具多數細長之須根,光滑或稍有毛。根生葉基出,叢生,直立或展開,具長葉柄,葉柄幾與葉片等長,基部擴大,葉片薄紙質,卵形至廣卵形。
狗肝菜
平常以為狗肝菜到處可見,嶺南各地皆可采食。有一回要品嘗了,才發覺這等尋常野草,竟是不易發現。
等了然它的生長習性,日后尋找才得心應手。狗肝菜喜歡的空間較特殊,光線不能太充裕,也不適合過于潮濕。大抵說來,多半蔓發于陰涼干爽的庭園。以前住過一小區,十來塊兩坪方的草皮,也只有一區,日后蔚為其族群的平臺,其余盡被適應強大的別種野草所占據。可見其習性里的嬌嫩、挑剔,無法和相似環境的刀傷草、紫背草和酢漿草等競逐。
狗肝菜雖是嶺南地區住民喜愛的野菜,在臺灣卻少有人提及。只有一回到南部,遇見一位老人采集后,摻雜著鳳尾草混煮,熬成降火的青草茶。
冬天時,野菜不多,看到庭院內的狗肝菜一片碧綠,生機盎然。忍不住,動了采食之念。摘采時,赫然發現,不少葉子被青綠的小毛蟲啃咬了。小毛蟲喜愛的野菜,風味想必不差,這下我更添增了食用的樂趣。
去莖留葉,汆燙后,先蘸粗鹽食用。初嘗,有些茫然,一來缺少野菜的青澀味,二則平淡無奇,難以描述。我開始懷疑,青綠小毛蟲的品味。再試之,粗硬的纖維間,仿佛有點清淡甜氣,還頗怡悅。如是咀嚼,才逐漸歡喜。
后來也了悟,這等無強烈特色,其實很適合搭配其他菜色。比如煮湯時,成為蛋花湯、豆腐湯里青綠的佐料,似乎都能補強其色澤的美感,口感也不差。炒食時,若搭配肉絲更有其剛健的微妙奧義。這等野草風華,仿佛是都會里的質樸農夫。在肉絲炒菜的內涵里,相較于龍葵等柔弱野菜,狗肝菜作為配角,相信會扮演得更為稱職。
狗肝菜會博得廣東人的青睞,勢必跟這一質地有關。只是科學家已經證實,狗肝菜野性不定,尚未明確其對人類身體的影響。可食,但還是不能多摘采,一如龍葵,宜限量限季。冬日嫩芽發放,合該是最佳的時節。
狗肝菜
別名:華九頭獅子草、九節籬、六角英、化痰青、綠豆青、竹葉青、肝火草。
原產地:華南各地。
形態習性:一年生或二年生草本。生于山坡、陰濕草地或路旁草地上。莖直立或披散。葉對生;葉片卵形或卵狀長圓形。夏秋季開花。
長梗盤花麻
沿著阿里山海拔兩千多公尺的特富野古道散步,才經過檢查哨,廢棄鐵道小徑旁邊的黝暗巖壁,長梗盤花麻便蔚然叢生。那姿勢以鮮綠色澤,洋溢著潮濕的氣息,一叢叢地豐饒出現,清楚地告知,自己是中海拔的優勢植物。
如此旺盛地活絡生長,總教人忍俊不住,順手摘了一片。一邊咀嚼,不免想起,這種柔軟葉片的纖維,剁碎成水餃餡料的清香滋味。
印象里,長梗盤花麻在闊葉林道最為豐富,未料到,陰森垂老的柳杉林旁邊,它們照舊活絡地生長著,形成森林最下層野草最活絡的族群。凡潮濕的環境,必有它們的蹤影。一如北臺灣低海拔的冷清草。
突然間,我也想起臺灣南部魯凱族的昵稱,蘇伊拉。那意思為復活之意。凡水鹿滾過、吃過后,很快再長出來的野草。這般傳神而生動的稱呼,無疑地隱含了精湛的生活智慧。
或許是這個原因吧,魯凱族在尋找昔日的野菜,作為族群主要的代表推薦食物時,針對諸種野菜的生長特性,便選擇它搭配北方面食,作為包裹水餃餡料的主要內涵。
在臺東的菜市場,這種儼然帶著濕氣的野菜,也最常見擺售。畢竟,它到處可見,摘采過后,一個星期左右,又能迅速地恢復生長。這個特性也讓魯凱族摘采得心安理得,比較不會有摘食過度的隱憂。臺灣的林間野菜里,如此旺盛生長的,大概就屬它和糯米草(俗稱石薯)了。
兩者相較,若論氣味,平地常見的糯米草似乎更勝一籌。但糯米草在低海拔到處可見,不若此物地域的局限,更有山靈之氣。它的特殊香氣,還有高纖維的養生材質,或許也是被選為野菜水餃內容的主因吧。而縱使只是一般汆燙,都比一般野菜更有綿長、口齒留香的機會。
回想十多年前,在大陸西南一些山區,看到少數民族摘采這種野菜時,還充滿好奇。現在反而理解許多,知道他們一如魯凱族的珍惜,或者更仰賴這一科屬物種,作為生活里葉菜類的主食。如此認定時,竟有著他鄉遇故知的想念了。
長梗盤花麻
別名:假樓梯草、水莧菜。
原產地:產西藏南部至華南、臺灣、非洲及太平洋各島。
形態習性:蕁麻科盤花麻屬多年生草本植物,莖柔弱多汁,高三十到七十公分。葉對生,歪卵形,窄橢圓形至橢圓形,銳鋸齒緣或齒緣。陰濕環境山區特別茂盛。
咬人貓
咬人貓是路邊野地常見的灌叢植物,分布遍及歐亞各地林野。行走在嶺南山區的人,想必相當熟悉這種植物,更懂得避免去觸及這種植物枝葉的任何部位。
為何呢?有機會,若仔細端詳葉面和枝干即知,其全身布滿纖細的比針還尖的焮毛,尤其是葉面。若是被纖細的焮毛戳刺了,葉子里飽含的蟻酸隨即注入,保證教你疼痛難消,二三日都難以復愈。唯一的搶救方法,可能得趕快用阿摩尼亞,或者尿液,涂抹在被刺到的部位,減輕疼痛。
我聽過最殘忍的故事,應該是來自臺灣好茶的魯凱族。以前魯凱族小孩在山野嬉戲,最愛用此葉片相互促狹。多數小孩喜歡鉤著樹藤蕩秋千,但常有技術不佳者,從樹上摔下,不幸者常掉落到咬人貓灌叢。當時多沒穿褲子,屁股光溜溜,扎到咬人貓時,那種悲慘的場景自可想象。
后來知道山羌等鹿科動物都嗜食,我轉而想象,這么敏感防衛自己的植物,想必是害怕被大把吃食,才會有此演化吧?我因而分析,人類應該也可以食用的,而且想必不難吃。
有回跟布農族友人聊天,果然得知他們有時會摘采。多半摘采嫩葉,小焯后,焮毛軟化了即安然食用。以前從玉山的八通關高原下來,看到路上到處都有,心生吃念,遂穿妥塑料手套,用剪刀剪其軟枝嫩葉,如法炮制嘗試。
咬人貓雖然是有毒植物,但只要經過八十度以上水溫煮沸后,毒素就會被分解,安全又健康。那味道說不上特殊,但很接近菠菜。光是此形容,你應該會想嘗試了吧?
只是那回猶心生畏懼,沒吃幾回,便退縮一旁,不敢逾越了。前些時在中部地區,有人相贈一袋面包店制作的咬人貓面包。打開后只見葉片放置面包皮上,可別以為這是裝飾,而是另有玄機。萌生此創意的商家提到,咬人貓葉片能化解面粉、奶油的油膩感,讓熏雞或培根顯得更爽脆、可口。經他這一點示,我相信若小焯后攪拌進面粉里,揉成面團發酵,應該能保持風味。
歐洲過去并沒有咬人貓,很可能是從嶺南這兒遷移過去,長時演化后分歧出其他種系。如今森林里到處可見,連三歲小孩皆知。我在那兒接觸了好幾種,可能是冬天,也可能是多雨,那些咬人貓一點也不像亞洲的扎人。
后來拜讀一些德國農夫的農耕生活,他們邂逅咬人貓時,都有類似我的想法,而且付諸行動,吃得甚是快樂。我只是覺得好笑,原先出產自嶺南和臺灣的植物,始終未被我們重視,怎知到了缺乏蔬菜的歐洲,竟成為重要的野菜。除了錯愕,著實不知如何述說了。
咬人貓
別名:刺草、蕁麻。
原產地:中國和日本,現廣泛分布歐洲大陸。
形態習性:一種多年生草本植物。常呈群聚生長。其葉片呈寬闊的卵圓形,有點像瘦長的心形。葉緣呈大大小小的鋸齒狀,葉面有密生的焮毛。
苧 麻
暑夏清晨,沿著廣東山邊的小溪散步。河岸的荒地,一叢叢健壯的苧麻,挺著青綠的葉子。多皺、紙質的葉面正飽含著露水,準備迎接美好的一天。
我不免猜想,分布在嶺南各地山區的苧麻,尤其是貧瘠山塊的地方,這時節想必也都在茂盛地生長吧。等到陽光綻露,露水消失,看似柔弱的葉片,繼續挺著青綠的身子,轉而以細長的葉柄,各自爭取陽光。
以前,試采嫩葉,當作一般野菜處理,過個燙水,蘸食之,清楚地領教了苧麻葉子纖維質地的粗糙。后來才知,自己躁進了。有些中部的獵人告訴我,其美味的部分在嫩莖。抽掉纖維可編織用的外層的樹皮,以及形成層之后,裸露的莖根,髓質飽含水分,略帶甜味。在野外缺水時,可以嚼它,吸汁解渴。若是帶回家,適當地腌漬,還能類似菜心,當作佐飯的漬物,或者伴以炒肉絲,頗為爽口。
按:我相信這等知識不待臺灣的原住民教導。漢人的領悟恐怕更早。《詩經》時代,苧麻不僅是采摘的重要野菜,因為適合編織,更盛產于大江南北。同樣地,東南亞地區也廣泛分布。我對苧麻作為食物的更深體認,便是在馬來半島旅行時,才恍然明白。
按:當地印度人年夜飯的傳統娘惹糕,最愛采用苧麻嫩葉制作粿食。這個信息延伸出一個有趣的信息。很多亞洲地區的族群,對苧麻的食用有著相似的做法。早年臺灣的鄉鎮,偶爾也有苧麻粿,出現在販賣粿食的小攤上。
有時,我都在大膽猜想,像八里十三行時期的臺灣人,除了編織,可能也摸熟了其性,除了當野菜,還試著做粿,一如艾草、鼠曲草。至于臺灣民間稱苧麻為“茶阿絲頭”的草藥,熬成湯汁,借以健身治肝,恐怕那時也都識得,一如熱帶民族的認知。
草仔粿因懷舊風,晚近又流行了,但制作的都以艾草和鼠曲草為食材。倒是南部二三地方小區,發展得細膩,找到了更費手工的苧麻粿食,當作地方美食。我在彰化吃過閩南的苧麻粿,拌進糯米的苧麻外皮是甘甜的;內餡才分別摻有咸菜、花生、油酥,以及絞肉。南部高樹客家也有類似的苧葉粄,因為熬成泥時,變成黑色,他們也稱作“黑粄”或“黑粿”。一位來自金門的友人聽我這么舉例,更是言之鑿鑿,廈門的市集也有這類地方食品。
相較于艾草和鼠曲草,苧麻屬于慢工出細活。嫩葉采集、洗凈后,可得小火熬煮,加糖后不時緩拌。少說要有二三小時的照料,方能攪拌出苧麻的特有香氣。這般慢煮后的苧麻泥,想要制成哪種食物,就端賴個人了。制餅、做粿,或者是那肥胖的喝茶甜點—日本大福,應該都不難處理。
苧 麻
別名:山苧麻、山苧仔、青葉苧麻、苧仔、真麻、苴、纻、山茶仔、山茶仔麻、山地麻根、野苧麻、大葉苧麻。
原產地:泛布中國大陸大部分地區,韓國、日本、菲律賓及東南亞等地。
形態習性:多年生草本灌木,莖直立,葉互生。具托葉,托葉基部合生,披針形,早落,裂片尖形。初期常由基部分枝,開花期則復由分枝側生小枝。枝表面灰綠色,表面密被柔毛,幼枝灰白色,具縱淺溝紋。
臭 草
有一次到新竹關西旅行。踅進一小巷弄,眼前一塊彎角的畸零地迎來。范圍雖小,卻被充分利用,作為栽種的空間。好幾十株地瓜葉,藤葉糾葛,青綠盎然地蔓生著。唯另一端,空曠之區,一叢狀甚詭異的小野草,兀自單薄地孤立著。
趨前再瞧,葉片像銀合歡羽狀復葉的橢圓小葉,色澤仿佛某一藍色化工物,滲染進了純綠的葉片間,形成綠中帶著淡紫的暗沉色調。
色澤如此之奇,又未曾見過,不禁順手一摸,摘了幾片小葉揉搓于指間,再附鼻就聞。怎知,乍時嗅到濃烈的異香。當下停住腳步,困惑著,莫非是它?
我很少被植物的氣味攝魂。這回的停頓,隨即勾起了有回在香港旺角的走逛。那天,委曲了善于研究食材料理的作家蔡珠兒充當向導,帶我穿過這處香港老舊的街衢,突地在一處喧鬧窄小的店面停駐。只見店門前一排園藝植物間,她特別挑出一口小小青草盆栽,順勢介紹了盛開著黃花的臭草。
此后,走訪此城的菜市場,管他老舊大小,因為觀看的角度細了,都會遇見小攤販擺售著臭草,或當蔥蒜般的附贈物。臭草雖無晚近其他歐洲香草植物的流行,但它隱伏內化于港人的食物中。其對香港人的重要,一如九層塔之于臺灣人。有些鬧區的人家總會利用狹小的空間,種那么二三株。在一些鄉野農耕地更是常見,據說還有驅蟲之效。
不及一月,我去臺南旅行,大街小巷胡亂走逛下,再次于人家盆栽里邂逅了一株。此一情景,我遂大膽分析,這種蕓香科植物合該有相當數目,悄然登陸臺灣了。
臭草是什么植物呢?其實一點也不臭,而是一種怪異的濃郁奇香,頗像常見的艾草,文字無地形容。
一般提及臭草的主要功能,多半是清熱解毒,或降火之類的。廣東人使用這種植物,多半在煲湯時。尤其是煮綠豆沙糖水,臭草更不可或缺。總要適時摻入,才能提味。食材講究者更偏好,讓其廁身白豆、綠豆、粉葛、桑葉或海藻之列,成為時令傳統老火湯的材料。就不知臺灣的栽種者,居心于哪點,又是否發展出新的內涵了。
臭 草
別名:臭艾、小香草、荊芥七。
原產地:原產于歐洲。如今廣東甚多,臺灣有少數栽培。
形態習性:多年生草本,有強烈氣味。全株無毛,有腺點。葉互生,二到三回羽狀復葉。
茵陳蒿
有回在午宴上,聽及某位美食家提及法國料理時,特別描述茵陳蒿。她大大地稱贊其功能,甚而給予“香草之后”的美譽,隱隱對照著,另一香草植物羅勒的君王氣勢。
我才驚奇,這等尋常植物在法國料理竟有如此舉足輕重的地位。
那女士還說得甚是自豪,儼然自己就是代理商,順勢還介紹,一般超級市場很容易買到。講究廚藝生活者,恐怕都已視為家庭食材了。
回家后一時興來,搜巡廚房,沒想到柜子里真有這么一小罐。里面說明如此描述:“……特別引進高質量法國茵陳蒿葉,味道比一般茵陳蒿更具有濃郁奶香味,是法式雞肉料理常用的香辛料。”產地則寫著:美國。
手上這罐是如何來的,早就說不清楚。當初可能連內容都沒弄清,只當作調味料理,隨興買回。
話說茵陳蒿,貌不驚人,福建、廣東和臺灣的荒野石礫地環境都相當常見,以前只聽說可當蚊香防蚊,沒想到還能食用。會不會是不同種?
目前市面上的稱呼常過于簡化,既未注明出處,也未說明物種的科屬,易讓人混淆。我遂翻書對照,從拉丁學名逐一比對。這一追究,兩種學名果真大不同。
目前大家提到法式料理必用的茵陳蒿,都是從國外運來的。若是叫香艾菊,或者以“法國茵陳蒿”稱呼較為允當,才能跟嶺南的區別。香艾菊在東亞地區雖有種植,似乎水土不服,極少開花,也不結種子,不易栽培為食用的香草植物。
臺灣的茵陳蒿,跟大陸東南沿海的同出一系,我跟它淵源也就深了。
以前邂逅最多的地方是花M/la/PHH7sjGKmXN/Cblcw==東縱谷溪床的荒野環境,那時主要是去尋找環頸雉。環頸雉喜愛干旱環境,諸如海濱或河床。我后來常以它為指標。凡有此雉之環境,往往不難發現茵陳蒿。
第一回知道此物時也甚覺奇怪,何以如此取名。后來才知,它是多年生草本。春季了,老莖再發芽,故有“茵陳”之名。初始其外形如小松樹幼苗,三四月由地底鉆出后,枝條高度愈長,草質漸轉為木質化。夏末之后,枝條多呈木質狀,分枝也多了。
但這樣的描述,遠不及東漢神醫華佗留傳后世的短短四句話,更能道盡茵陳蒿的習性:“三月茵陳四月蒿,傳與后人要記牢。三月茵陳能治病,四月青蒿當柴燒。”
以前我聽聞有人摘此草泡茶。旅居東華大學時,我偶爾在草地上發現一二株,蔚然及膝。順手便摘回,清洗后,試著泡熱水喝。有些布農族老人會熬全株,篤信可治偏頭疼。我不知是否真有如此效用。自己喝了,教課時,精神確實抖擻不少。
知道香艾草大量上市,我的在地主義自然浮升,經常想臺灣的茵陳蒿,除了泡茶,是否可以提味?后來有些民間的生態團體,試著當蒸煮和烤食的配料。也不知他們是否同樣具有鄉土情結,沒多久回報我,夸其美味不輸法國,還添加了具有減輕消化系統負擔一項。
真有那么神嗎?我雖疑惑,卻也有一種興奮,好像茵陳蒿為鄉梓爭取了顏面似的。
茵陳蒿
別名:蒿草、茵陳、青蒿草、青荷、蚊仔煙草、蚊仔煙頭、環保蚊香、罌麥、綿茵陳、Honokazu(布農)、Taraozyon(排灣)。
原產地:嶺南和臺灣。
形態習性:多年生亞灌木或草本,莖直立或略呈傾臥狀。老莖木質化,分枝甚多,幼枝略被長柔毛。根生葉有柄。夏至秋季開花,頭狀花極多,形成疏松圓錐花序。砂地、路旁、海濱、溪谷及河床地均常見。
馬齒莧
童年家境不算富裕,隨著生活物價起落,母親準備的菜色難免有些變化。物價高漲,該吃賤價且不好吃的蔬果時,總也少不了。而其中,印象最深刻的貧窮蔬菜,大概是豬母乳了。
若是看到桌上經常有那么一盤暗色的野菜,大抵便知道,這段時日會過得比較清苦一些。地瓜稀飯可能會常吃到,也沒什么雞鴨魚肉了。
年紀漸長時,日子好過些了,豬母乳的記憶逐漸湮遠,甚至忘了這樣的辛苦歲月。只有一回,藝文友人小聚,去餐廳吃飯,開胃前,意外吃到一盤下酒菜,這才勾起了小時的生活情景。但餐廳里炒的,總是提味許多。熱鬧的食用中,也難以清凈地享受原味。
豬母乳是臺灣中南部人的通稱,在野外,自然觀察的解說里,多半稱為馬齒莧。我經常走逛的木柵傳統菜市場里,固定有幾攤老嫗會擺售。那是她們自己栽種的,白莖型馬齒莧。這種白色品種較適合炒食。若是紅莖的馬齒莧,據說比較生澀,一般很少食用,菜市場也不會出現。此地販賣的老嫗并不知馬齒莧為何物,她們稱之為白花菜。三小把五十元。
前些時,在市集里邂逅,一時興起便買數把回家。泡水浸洗后,去其白花和腐爛部位。折其莖為數段,放入水里,快速過個水就撈起。起初一把,試過麻油,卻嫌起搶味。靈感來了,攪拌以清淡的梅子粉,似乎更能襯托其晶瑩剔透的資質。此后幾回,都是如此享受這等清脆有味的可口小菜。
后來自己也嘗試栽植,隨便折斷一株當小苗插種,不必添加什么肥料,一個月后,整個盆栽已然蓊蔚,任我采食了。小蟲對它興趣亦不高,自毋庸煩惱啃咬的問題。
何時摘馬齒莧植株呢?通常長到二十公分出頭,便可從基部三四節的位處,用剪刀剪取。余莖留在地面,繼續任其生長。
唯有一二饾饤小事,不得不提。其莖頂端若是長出許多白色花苞時,菜質恐怕就走味,不宜再摘采。此外,馬齒莧嬌嫩多汁,水分含量高,不耐儲運。久放后,葉片會脫落、軟化。摘采回家,就得趁新鮮,盡早處理。
現代人生活的食物逐漸求慢追粗,這等野菜當然也適合上班族,在居家陽臺以盆栽豢養,作為生機或有機小物的最佳綠色蔬果。
馬齒莧
別名:豬母菜、豬母乳、寶釧菜。
原產地:原產巴西,現于華南各地可見。
形態習性:一年生草本,全株無毛,肉質肥厚,帶紫紅色,也有綠色。葉有短柄,互生,偶對生,倒卵狀的長橢圓形,全緣。常見于低山帶,平野的荒地、廢耕地、路旁、公園皆常見。
蛇 瓜
聽說菜市場有人在賣蛇瓜,我尚未見過,但是走訪一些有機農場時,發現不少人都在栽植。前些時去宜蘭,便邂逅了。
蛇瓜并非臺灣原有的瓜類,主要產于印度和東南亞等地區。它的土壤適應性強,耐瘠耐熱。潮濕多雨的宜蘭會出現,我亦感錯愕,照理中南部較容易栽植。
那一回,初見面的農場主人素愛講求自然美學,不斷地跟我推介蛇瓜的花朵造型。它的花色澤淡白十分尋常,但花瓣邊緣細裂如發絲散射,瑰麗如熱帶雨林的奇葩。只是想要看到蛇瓜花盛開,非得半夜起來,才有機會目睹這種小花舒展的全貌。若是清晨才起床,恐怕都萎謝了。
我一邊微笑點頭,心里卻嘀咕著,自家曇花怒放時,都無摸黑探看的雅致了,怎么會在乎蛇瓜的花呢?
打心底,我最想目睹的是果實的長相。成熟的蛇瓜,彎彎曲曲的身子,很像一條體形臃腫、青綠斑駁、上了年紀的肥蛇。尤其掛在碧綠的瓜棚上時,果實兩端漸細,尾端彎曲。那垂下來的身姿活像是一條赤尾鮐。相信初次看到的主婦,沒幾人會喜愛。
但這般長相,食用的滋味如何呢?
怎奈,初次享用的經驗甚為失望。此瓜不僅苦澀,肉質還相當粗糙。日后有人提及這種罕見的瓜類,我也興趣闕如。
農場主人后來聽了我對蛇瓜的敘述,深感納悶。他懷疑,那天我吃到的,摘下的時間可能已經超過一個多星期,才會呈現這種老化的現象。若是新鮮的,一定會顛覆我的成見。
果不其然,日后我在香港做客時,再次吃到后便大為驚嘆。蛇瓜吃起來像什么呢?想來還真不好描述清楚。
其果垂若絲瓜,下半部如蛇之扭曲,但質地卻脆而易斷。生食時,口感清甜,不像絲瓜的軟爛,質地和氣息都接近黃瓜的口感。但蛇瓜外表亦丑陋如蛇皮,不識者往往偏好削皮食用。其實連皮吃,更能咀嚼出其清脆感。
以前在馬來西亞的菜市場走逛,經常可見販賣者擺出一大攏。有些蛇瓜甚長,擺在攤位上足足二公尺長。遠看仿佛十幾條大蛇盤踞著,甚是醒目。這樣大剌剌地展示,據說賣相亦佳,很快就銷售光了。
有回在粉嶺的傳統市集,驚見老嫗販賣,問她打哪兒取得的。老嫗講不清,直指著新界后頭的山。食物若好,農民亦趨之,看來嶺南應該也有栽種了。
蛇 瓜
別名:蛇王瓜。
原產地:原產于熱帶亞洲,廣泛分布于印度及東南亞。華南和臺灣偶見。
形態習性:莖蔓纖細,莖五棱。葉色深綠,兩面密生絨毛,掌狀,葉脈放射狀,密生絨毛。嫩瓜細長,瓜身圓筒形或彎曲,瓜先端及基部漸細瘦,形似蛇,瓜皮灰白色,上有多條綠色的條紋,肉白色,質松軟,成熟瓜淺紅褐色。生性強健,喜歡高溫多濕的環境。
野生木耳
野菜里的高等食材,菌菇類之極品,木耳是也。
其現身,可遇不可求,凡于林間巧遇,山友和農夫無不懷以嘗鮮的喜悅心情,興致高昂地采食。再比較超級市場里販賣的,泰半瘦小的它,風味純正、清爽,人工栽培的再如何肥碩都比不上。
哪里可找得到呢?有經驗者皆知,野生木耳性偏好原始的低海拔森林,或開發面積不大的隱秘次生林。一有機會便亮油地煥發于一些陰涼處的枯木上。常見者,諸如油桐、山黃麻和相思樹等枯死的樹頭皆有可能。
這類枯死之木,大抵為站著的立木。立木者,大抵都已腐朽一段時日。猶能佇立,方有生長木耳的機會。木耳多半集中于枯死的立木莖腳之處,拓展族群,較少冒出于樹身者。立木莖腳的允當之地,木耳也常形成層層堆棧的奇特風貌。有時大如手掌者,亦不難遇見。
倒木上或也發現,但數量往往不多,或者不容易長得肥壯,可能多小耳形狀者。
野生木耳容易沾惹塵埃或木屑,大面積者,更常見長出青苔。食用前,建議有一把掃咖啡用的軟毛刷子,小心清除表面的污垢。麻煩不少,卻更見其難能可貴,且證明非人工栽培。
此外切記,唯野生木耳較厚粗,不若人工栽培的嬌嫩。食用前,建議先浸泡三四小時,或能較為軟滑,口感更佳。大體說來,野生者比人工的清脆、硬直。通常,遇見野生木耳時,不宜摘采太多。夠了即可,建議多留下一些小耳,讓它繼續在立木上繁衍生長。
以前,摘采木耳,不懂得區分時節,也吃不出季節的強弱好壞。東北地方四季分明,在地人對木耳之采集,依時節的遞換自是講究,特別抄錄見習。
大抵而言,谷雨至立夏期間,采集的木耳質地較好,稱之為春耳。次為小暑到立秋時節,以伏耳名之。第三種是立秋之后的,量不多了,形小而薄,泛稱為秋耳。
我在香港行山,冬夏難分,氣候穩定,所見之木耳,不曾有如此經驗。臺灣低海拔林木蔥蘢,冬日時節記錄肥大的木耳也非難事,這等木耳時節的細膩分法,或許不適合。從枯木的姿勢和種類,或許是最佳的分析方式了。
嶺南的野生木耳,未發現的不談,少說也有六七種。此外,還有一種毛木耳,大抵毛多,外形近似,口感不如前者,較為脆硬。只是數量不多,好不容易遇見了,總想嘗試。
野生木耳
別名:黑木耳、光木耳。
原產地:廣泛分布于歐亞大陸。
形態習性:生長于櫟樹、槐樹、油桐、相思樹等上百種闊葉樹的腐木上,單生或群生。目前人工培植以椴木和杉木為主。
野 莧
在嶺南的傳統菜市場,經常會看到野莧或刺莧在販賣。這兩種野外常見的植物跟我們常吃的莧菜是近親。一般以為,它們就是古文獻里提到的莧菜,莫實、馬莧之類的物種。其實不然,它們原產于中南美洲,后來逐漸馴化,遍生于嶺南各地。
臺灣鄉野亦然,但印象里,大家較為青睞野莧,還給了“鳥仔莧”的昵稱。刺莧則因長滿硬刺,一般人多不懷好感。
唯一的例外在花蓮。秋末時,我在美侖街的傳統市場走逛,發現多為賣刺莧者,擺售野莧者反而只有一攤。納悶之余,不免躬身探詢究竟。這一追究,意外地找到了許多有趣的莧菜之論述。
多數賣刺莧者,常常會極力宣揚此物的優越,相形下貶低了野莧的內涵。比如,那天我所采集到的內容大抵如下:
“刺莧不只能吃葉子,這些粗大的枝莖剝皮后,腌漬了滋味更佳。野莧就不會有這種特色。”
“野莧雖然全株可食,但還是較適合煮湯啦!刺莧不管清炒,或者混合小魚干,風味都很好。跟莧菜一樣好吃。”
“刺莧有刺,但最具營養價值,尤其是這種,帶紅莖的,識貨的人都知道買回去補身的。”
刺莧被如此吹捧,大概也只有這里了。其他地區呢?一般人還是嫌刺莧麻煩。想想看,光是買回來,還要設法去除莖節部位的硬刺。誰那么多閑工夫,每天坐在家里,幫樹枝剪指甲呢!
想來也只有東海岸這等慢活的地方,才會細心地對待這等荒野的救急蔬果。如此說來,刺莧或可視為慢活之代表植物了。
話說回來,野莧真是那么不堪比擬嗎?倒也不盡然,在我心目中,論野菜排名,它可是優等生呢!跟龍葵、番杏和假人參等站在同一級,不論炒食或勾芡,凡莧菜適宜處理的,野莧都可取代之,毫無遜色之虞。
或許食用時,多了些粗澀,但不打緊。那等接近莧菜的風味,早超越了一般野菜的清苦。唯有一訣竅非得提示不可:煮久一些,才能馴化其野性。
再論其優越,它還有讓其他野菜瞠乎其后的特色:全年均會生長,荒野上到處可見蹤跡。環境允當的沃土,嫩莖、嫩葉及花穗皆可食用。但我還是特別偏愛春夏兩季,個體肥大者,炒食時較有成就感。尤其是配飯,那粗粗的感覺就不見了。臺灣一位農夫作家陳冠學大隱于屏東時,曾如此贊嘆:“一頓野莧羹飯比什么都好吃!”
按陳先生日記的書寫,吃的時候還是秋天。若是春天,恐怕還會更口齒留香吧!不過,莧菜乃冷底之食物,胃寒者不宜多食。就不知他是否知情。
野 莧
別名:野莧菜、豬莧、綠莧、山莧菜、山杏菜、山荇菜、糠莧、細莧、鳥莧、Kareban(阿美)。
原產地:熱帶美洲。如今華南荒地到處可見。
形態習性:莖直立,全株光滑無毛,多分枝,莖梗綠色或淺紅色,無刺(刺莧有刺)。葉互生于枝條,有長柄,卵形或三角狀廣卵形。穗狀花序,頂生或腋生。花朵細細小小,密集成穗,摸起來干扎扎的。
野慈姑
以前在北臺灣的鄉野旅行,經過荒廢的水田,或者是充滿淤泥的池塘,經常看到野慈姑的身影。
三兩瘦弱的莖柱,瑟縮地孤挺于水間。像箭矢般的葉子,青翠地伸展著。很少葉子的長相如此特別,因而初次見面,就牢牢記得。那時,從一些農民的聊天里,也附帶地略略聽聞了三腳剪或水芋這些別稱。
乍聽三腳剪,從葉形,我約略可理解為何如此稱呼。但水芋之名,就有些審慎地好奇了。
一般稱為水芋者,不止野慈姑,連馬蹄蓮、臺灣水蕹,還有一些食用的芋頭亦如此稱呼。原來,它們的塊莖或根莖都相當碩大。有陣子,遇著野慈姑時,難免好奇,順手便拔一二株,檢視根莖以下的部分。看看是否有肥碩的,像芋頭的塊莖。或許我運氣不佳,也可能時節不對,加上荒野之地,缺乏施肥和照顧,營養不均下,我從未看到肥大的球莖。
慈姑之名,乃源自每株的走莖末端,都有一小球莖。一年中可生達十多個子莖。子莖與母根緊密連在一起,有如被慈愛的姑姑呵護著。我們在鄉野間看到的,多半是自己拓生于水田或泥塘,才有野慈姑之名。只可惜,護田心切的農民,常視為惡草。
初次看到球狀塊莖的慈姑販賣,在年節前的南門市場。這處臺北市中心的市場,最常有嶺南和江浙的蔬果出現。后來才知,南部已經有人廣泛栽植。只見攤位上的慈姑球莖,各個比乒乓球還大一些。
后來,我在永康街富饗園,吃到一道名菜蘆薈炒肉絲,慈姑即搭配為重要佐料。初時吃,那口感,直覺是馬鈴薯,但總覺得質地較為緊實,不像馬鈴薯的清脆,甚而有點松脫。
剛巧,前陣子在廣東鄉野走訪,當地農民巡田,順勢也將此草拔除,奮力丟到田埂。小時就聽阿嬤說過,以前沒菜時,偶爾也把三腳剪當寶貝,撿來充饑,連葉子都會食用。我以為此一美德,大陸應該還保留著,怎知農民的認知已變。
當偏遠鄉下的人不知惜物,另一頭,現代都會餐廳卻認真地當作美食。我一邊吃著,不免感慨,除了看到一個風水輪流轉的實例,也有著愈吃愈茫然的心情。
野慈姑
別名:水芋、野茨菰、三腳剪、矮慈姑。
原產地:亞洲各地。
形態習性:多年生草本水生植物,具有地下匍匐莖及球莖。葉叢生,葉形為箭形,幼株時葉為線形。花通常三枚輪生,花瓣三枚,花色為白色。夏季開花,秋季結果。生長在水田、溝渠及池塘中。
野葛菜
走在香港和廣東的街道,常看到野葛水在涼茶鋪販賣。那鋪子當然還有竹蔗馬蹄水、銀菊露、西米露、茅根水等等飲料。
這等多樣性質,不免讓人聯想起臺灣常見的青草茶鋪,總是冷寒的飲料內容,以降火、清肝等為目的。只是臺灣多半以小攤出現,這兒卻以店家的盛大規模推出,而且常在熱鬧之精華區。兩相對照,足見廣東人更重視青草藥對身體之養護和療效。
但野葛水,是啥物種呢?乍看時,確實不知。經過一番探詢,才知叫野葛菜,以前在臺灣野地看見,都稱之為山芥菜。主要分布的環境,多半于田埂間濕地。冒出時,屢屢蔚集一整片,細小黃花隱隱點點。
此一野菜不只可制成茶水。在香港的幾處市集,也有現采的野葛菜在販賣。廣東人很喜愛買回去,慢火熬燉,做成綿密的煲湯。可見此菜在廣東人心目中的地位,更逾越了其他草本。
在灣仔地鐵站附近,一家專門的店面還特別介紹了野葛水的悠久歷史,援引了中國本草的重要典故。一則突顯此野草的舉足輕重,二來添增此店的信譽和品牌。我喝過此間的野葛水,藥草苦味中略帶咸意,頗為特別。一般青草藥,寒涼中常帶隱然之香氣。這等怪味,外來游客是否能接受,實難定論,唯此間似乎很流行。
此物在臺灣也少有人采集,或者當作等級較高的野菜。許多人描述食用的經驗,都嫌其苦,只有嫻熟的野菜專家簡錦玲意外地強調,一般野菜不脫青澀之味,野葛菜卻像尋常之蔬菜。
有一回,我在北臺灣的坪林山區,摘食了不少。汆燙嫩葉和莖后,簡單地以精鹽和麻油拌和。我未吃出簡錦玲形容的質地,但對食物品味素有天分的兒子,卻能體驗這野菜之好。
十七歲的他,形容初咬時,確實有一味苦感。咀嚼幾回后,帶點好嚼勁,非一般野菜可比擬。縱使尋常蔬菜,都不見得有如此回甘。沒想到孩子對野葛菜菜性的了然,竟如此敏銳,或許將來可成為野菜美食家了。
野葛菜
別名:蔊菜、塘葛菜、野油菜、美味菜、辣米菜、焊菜、雞肉菜。
原產地:大江南北和東南亞等地。
形態習性:十字花科蔊菜屬一年生草本植物。莖直立或鋪散,細弱,無毛,基部分枝,淺綠色或淺紫紅色。基生葉旋迭,無托葉,下部葉有柄,卵形或卵狀披針形,邊緣羽狀分裂。喜溫暖潮濕氣候,多生于田野、河邊、湖邊、路旁、山坡叢林邊、溝谷草叢、草地及山野較陰濕的地方。
紫背草
春日放晴時,走進公園或郊野,何妨多注意天空,尤其是有些微風的時候。
你應該不難看見,一些夾帶著種子的花朵冠毛,在空中輕盈地飄浮著,進行著它們繁衍后代的旅行。
那里面可能有好幾種大家都熟識的野草,諸如白子菜、飛機草、蒲公英。相信紫背草也在其中。它是很常見,也很容易被忽視的野草。一般庭院花圃,不論向陽或陰涼之角落,都可見到蹤影。它們甚少成群結隊,多半單獨茂盛著,或者三兩株連結成叢。
紫背草通株為粉綠色,頂多葉緣稍泛紫色,但不少莖葉背面往往帶有紫紅色,因而稱為紫背草。以前,我常被紫背草的名字搞得混淆。什么葉下紅、紅背草、一點紅等等,這些都是華南地方的俗名。
俗名多,意味著此草的廣泛和普及。紫背草不只如此,光是臺灣六七個民族,諸如阿美族、泰雅族、布農族和排灣族,也都有其特別的昵稱。可見紫背草的利用,不分山區或平地,在早年想必受到各個民族的重視。
以前初春時,我也常摘采,炒蛋食用,或做其他料理。一般摘采時,常見其豐沛的白色乳汁滲出,可以想見它勢必苦味極濃,一般人可能不敢輕易嘗試。若要食用嫩莖葉,建議先用沸水汆燙,或用鹽水浸泡,去除苦澀,方能煮食。
當然嫩莖葉也可加香料及其他調味料,腌漬食用。若苦味去除得妙,應可算是可口的美食。如今市面上有一種野菜佳肴叫紫貝菜,其實就是它。若以它為主角,加上蒜頭和枸杞,似乎能趨于溫馴,展現尋常蔬菜的美味。我去魯凱族的地方游玩,他們還會將紫背草熬煮,當作一般飲料。
近幾年,在臺灣的野地里,紫背草似乎遇到強勁的對手。有種不知哪個國度來的外地姊妹,纓絨花,逐漸在取代它的棲息位置。纓絨花植株略大,頭花亦然,且顏色多變,比紫背草搶眼。就不知將來,是否會迅速掠奪紫背草的生存空間。
我雖未見此草之猖獗,道聽途說多了,心上仍隱然有些不安。嶺南雖是紫背草的天堂,在此強勢外來種的侵擾下,恐怕早就生態失衡了。
紫背草
別名:葉下紅、紅背草、一點紅、小蒲公英、文武狀元、羊蹄草、牛石菜、牛尾膝、紅背仔、爆仗草、矮腳樟、喇叭紅草、土黃連、紫背犁頭草。
原產地:亞洲、非洲熱帶地區。華中以南地區普遍生長。
形態習性:全株帶粉綠色,莖葉背光處常帶紫紅色。單葉,互生。管狀花,紅色至紫紅色。一年生草本植物。四季開花。海邊到一千多公尺的原野、庭院和荒地都可見蹤影。
越南香菜
暑夏時,愛吃清淡的食物,越南小吃店成為最愛造訪的所在。
我常去的那家小吃攤位于臺北偏遠的市郊。早年許多越南人來北臺灣打工、短暫居留或休閑時,此地是重要的集聚之處。晚近,越南女孩嫁到臺灣的逐漸增多,除了這家小吃,周遭還有三四家相近料理的飲食店。
用完餐后,我常刻意在附近走逛,順便觀察附近民宅前栽植的盆栽。我相信,不少越南婦人嫁到臺灣時,往往會偷偷夾帶一些家鄉常見的蔬果種子,落腳臺灣后,順手在住家周遭栽植,日常生活便借此食物疏解思鄉之情。我分析此地,應該就會有這種越南蔬果。
有一回,逛不到半百公尺,果然即有收獲。一方小小盆栽上,蔚然叢生著熟稔的香料植物—越南香菜。這種植物很容易辨認,葉子暗綠,靠近基部有暗紅色塊斑,上有栗色的斑點,或葉脈呈焦黃狀。摘一葉搓揉,詭異的香氣分外濃厚,且久留不去。
其實,此物不只南亞廣泛食用,以前旅行云南和廣西,國境邊界的市集也很容易購得。凡熱帶及亞熱帶地區溫暖潮濕的環境下,隨便插種都能長得很好。擺夷人稱此植物為香辣蓼,不少食材都有搭配。
如此邂逅一點也不感驚喜,反而有些不安。就我所知,如今臺灣中南部的一些農場和水田,都不難發現了。起初,或許都是從一些民宅逐漸蔓延開來。但日后,恐怕都會變成農夫嫌惡的雜草。
最早認識這種香料植物,主要是透過一種奇特的鴨仔蛋。這種蛋屬于東南亞的一種菜肴。此物做法甚是詭奇,先將孵了近三星期尚未形成雛鴨的鴨蛋,用開水煮熟。敲開蛋殼后,加上胡椒鹽和越南香菜調味,以小匙羹,挖出來吃。
吃的時候,常見及小鴨的骨骼或羽毛,不敢吃的人難免驚悚。但這種菜色,越南和菲律賓等地尋常得很,據說很滋補養生,對婦女更有保存青春的功效。我走訪一些越南小吃店時,多半也有販賣,只是點這道菜食用者,多半還是越南人為多,外地人恐怕還很難接受。
至于為何要使用越南香菜,猜想是可以鎮住腥味。喜食者似乎更深諳個中滋味,好像添加了香菜,那感覺就更加提升。一如愛吃香腸者,習慣附有一顆大蒜般。越南香菜的用途當然不止于鴨仔蛋,一些重腥味的魚肉類,都可借由它來減輕。
不過,最重要的用途,應當是和芫荽一樣,廣泛地搭配各種餐飲。比如,在越南料理里,常會將越南香菜當生菜色拉,或是加在春卷里食用。
我相當喜愛的牛肉河粉,較地道的,往往也會添加剁碎的蔥花和越南香菜,增添色澤和提味。當然也不止它,熟稔的九層塔都在旁伺候,讓這碗河粉更充滿清新、多元的飽滿綠意。
很多女生偏好濃郁的“蝦醬米粉”,仔細瞧,湯頭里可能也有剁碎的越南香菜,跟檸檬汁等一起,和著蝦醬攪拌入湯,提升了整碗米粉的內涵。吃著時,便充滿順口的咸香。縱使天氣再熱,味蕾也會被清楚地開啟。
但論及最廣泛實用的,應該是喇沙了。喇沙是一種香辣湯底。這種湯底以越南香菜作為不可或缺的配料,馬來人便稱越南香菜為喇沙葉。許多東南亞的名菜里,都會看到喇沙葉作為萬能的配料,參與了各種美食的內容。沒有喇沙葉,就不泰國,也不馬來西亞。雖是小小一片葉子,在東南亞,其舉足輕重,當可想象。
越南香菜
別名:越南芫荽、叻沙葉、香辣蓼。
原產地:東南亞。嶺南偶見。
形態習性:多年生植物,葉子的顏色為暗綠色。溫暖潮濕的環境下生長的最好,在適合生長的環境下,植株高度可以生長至十五到三十公分高。在越南有人工栽種,也可以在野外看到野生狀態的。
量天尺
以前始終搞不清,長相近似的火龍果和量天尺有何不同?量天尺和曇花的花朵,差異又在哪?
幾回鄉野的踏查,多方比對,才有如下的經驗:
火龍果和量天尺是近親,同屬不同種。
量天尺早在明朝末年便引進嶺南和臺灣,多半分布在海岸和窮鄉僻壤的干旱之地。果實瘦小,結果量數稀少,并無多少經濟價值。
火龍果則是晚近大量栽植,相較其他水果,方便照顧,容易結果,果肉肥厚,一般農家樂于栽植。
此兩種雖有些差異,有人也嘗試接枝,以量天尺當砧木,接生火龍果的果實,口感還頗特別。
量天尺的花朵巨大而艷麗,因而也有霸王花的簡稱。此外,它的長相近似曇花,食用方式雷同,故常被誤稱為曇花,或者干脆魚目混珠,在市場販賣。久而久之,竟混淆了許多都會人的認知,此后才會將錯就錯。我們便常把曇花和霸王花搞混了。
其實,它們是截然不同的物種。光看葉子即知。霸王花的葉子早就進化為三角柱,借以防止水分蒸發。曇花則以扁柱之葉,存活于現世。
再者,白日看花,霸王花花苞多呈黃艷色澤,展現明亮的大美。曇花從花托至花瓣外緣多呈紫紅,猶有幾分矜持,且很少在白晝綻放。此外,霸王花花托較短,曇花細長而彎曲,也是分辨的好方法。
我摘過一回霸王花,處理花瓣后,熬煮排骨湯食用。那黏稠之感,膩在口中不去。家人都不喜,日后遂敬而遠之。
不過,有一回,旅行到宜蘭外海的龜山島,又遇見了霸王花。海岸堤防上,大量橫陳著這種仙人掌堅硬的軀體,頑頡地在嚴厲的海風下生存著,甚而結出醒目而碩大的白色花苞。
那晚,在《宜蘭縣文獻》的龜山島專輯里,我也讀到一則八十年前令人感懷的報道。那是一九二九年元月,《臺灣農事報》記者東山人寫了三篇《龜山島紀行》。
其中一段,出現如下生動而細膩的采訪報道:“令人奇怪的是倒壁蓮的花。把花朵摘下后,以縱向切成細片,鋪在篳簍(用竹片編成的鏤空籃子)上面日曬,遍地都是。本以為要制藥材,請教以后才知,島民是把細片的花朵曝曬一天后鹽漬,供食用。據說有特殊香味,很好吃,和日本奧羽貯藏的菊花相類似。”
霸王花之名據說是沿襲自嶺南的稱謂,在臺灣地方上,閩南有一俗稱,倒吊蓮。客家人卻稱為壁蓮花。龜山島人口中的倒壁蓮,口音或有一些差異,但說的正是它。
其實,在本島以前就有處理霸王花的一些方法,但多以鮮食處理。比如抓鹽去水,再拌肉絲鮮炒。或者,像我的吃法,對剖后曬干,跟曇花煮食的方式雷同,燉排骨熬湯。只是不曾聽聞,還有什么鹽漬的處理技巧。大概離島可食用的蔬果少,海中孤島的漁民,才會發展出此種食物的保存法吧。
量天尺
別名:霸王花、番花、劍花、龍骨花、三角柱、三棱劍、七星劍花、霸王鞭、假曇花。
原產地:中美洲熱帶。早年馴化后,嶺南鄉野常見生長。
形態習性:生長于海拔三米至三百米的地區。大都植根于土壤之中,以氣根攀緣于樹干、巖石或墻壁上。莖狹長,三棱有節,狀如節鞭,向四處蔓延。夏天開白花,夜晚較盛開。只要截一段尺許長的莖,插在泥土里,很容易生出不定根。
過 貓
蕨菜、紫萁和過貓,在華人的世界里,大概是食用最為普遍的蕨類了。但后者不過嶺南,昔時的漢人不熟悉,文獻便付之闕如。不像蕨菜和紫萁,早早廁身《詩經》《爾雅》之列,甚而見諸《本草》之類的書冊里,被藥草師傅和采集者所熟識,且百般研究,賦予詩詞之美好。
早年漢人的生活圈里,過貓雖無緣形成重要的文明食材,但相對于此一缺憾,卻因分布偏南,被更多的族群所食用,反而展現多樣的稱呼和煮食方式,突顯了族群間彼此生活思維的差異。
這一過貓分布范圍也出奇的廣泛,大抵從云南到馬來半島,延伸到菲律賓,甚至東到夏威夷,各地都有其土名。
過貓則是臺灣人對此種野生蕨類的昵稱。唯語出何處,如今難以考證。或許日據時代之前就有了。很多臺灣人對此蕨最深刻的記憶,大概是太平洋戰爭時的生活場景。當此戰亂之刻,人人貧窮,三餐難以為繼,有些人便摘此美味的蕨類充饑,甚至當作正常的蔬菜。
如今,在臺灣的蕨類書籍里,出現一詰屈聱牙的中文名,過溝菜蕨,大概是取其常見于水圳溪溝的環境,統一用此中文學術命名了。
嶺南一帶一般稱之為菜蕨,不可不謂平實。唯此一名稱對研究蕨類者,就有些考證的麻煩,容易和《詩經》里的蕨菜混淆。江蘇鄉下地方簡稱為水蕨,也常讓人誤以為是水蕨科的“水羊齒”。至于馬來半島稱呼的PAKO,或許最廣泛,但各地的念音不同,也經常混淆為他種。
此一近水之蕨,稱謂如此繁復,在蕨類當屬排頭。但名稱的雜亂,其實也反映了此蕨的普遍食用和多樣。
過貓在臺灣雖未形成如傣族般緊密的文化和生活關系,卻是尋常蔬菜,如今跟馬來西亞一樣,都有開田辟地,大量栽種了。
汆燙過貓,乃我喜愛的處理方式。過個滾水,去掉多數黏味澀感后,迅速冰鎮,無疑是處理過貓最微妙的個中技巧。經過如此冷藏,柔軟、清脆,進而泛著碧綠色澤的卷曲嫩葉和稚芽,絕對是上品。再從冰箱開啟時,自有森冷之氣,常讓接觸者仿佛進入了蔥蘢的森林。
以前,有些臺灣講究的日本料理店,開胃小菜總有過貓。主食尚未端出前,這道冰鎮小菜便以小碟盛裝,擺在食客前面,作為點燃味蕾的媒介。當時,臺灣人還誤以為,這是日本料理的儀式。
殊不知,南方不盛產《詩經》里的正蕨(拳頭蕨),只好以此取代。此蕨乃本地尋常野菜,嶺南之蕨也。
過 貓
別名:過溝菜蕨、食用雙蓋蕨、山鳳尾、蕨貓、蕨山貓、菜蕨。
原產地:廣泛群生于熱帶亞洲濕地。
形態習性:蹄蓋蕨科過溝菜蕨屬多年生草本植物,根莖直立,或斜上,被有披針形鱗片。葉簇生,二回羽狀復葉,厚草質,無毛。盛產期為五月至十月,可食用部分為新芽,以及剛展開的新葉。
黃鵪菜
秋末的清晨,走在一條村落的鄉徑。
老舊而高大的卵石墻壁,布滿濃厚的細苔。壁縫間的罅隙,也積了一小撮塵土,或許難以滋養什么,但已足夠讓一些野草趁勢盤踞,依附為生存的空間了。
那爿卵石墻壁的主角,素來是短葉冷水麻和鳳仙花的地盤。但黃鵪菜毫不示弱來,每隔十來公分總有一小叢。盡管尚未冒出金黃的花朵或花苞,照樣搶眼。一叢叢四散的青綠草葉貼壁而出,顫巍巍地伸出細嫩、匙形的美麗葉子。
春初的野菜里,黃鵪菜總是搶頭香。但這么早就報到,還是超乎預料。那日看到時,其青綠之嫩葉肥碩兼而柔軟,蕩漾著美好野菜的形容。只是,這野菜十足是苦味的典型代表。在野菜的排名中,從未列在前頭,很少人會去摘食。
若非前些時瞄及徐光啟編著的《農政全書》里有敘述,以前在野外委實不會正眼瞧它。但那日特別細瞧,竟然思及,日后黃花盛開,碧綠厚重的葉子恐難食用,此時若未采摘,仿佛對不起腸胃,因而遂動了吃念。
駐足在墻壁前,在這個叫田寮的小山谷盤桓,花了些時間摘食,放棄了繼續行山、拜訪友人的計劃。
那回也摘得甚是小心,一葉一葉都輕捏而下。還特意留下根莖,讓它繼續好發、茁壯。摘了十來處,竟都未受到蟲咬,不免滿懷欣喜。而這一日,秋末的涼爽美好,夾雜著黃鵪菜的青綠身影,徐徐而來,愈發覺得采摘合宜。
回去后,反復清洗。第一回吃,它的苦澀如何渾然懵懂,遂不敢貿然帶肉炒食。先試著以汆燙,試嘗其味。《農政全書》雖盛贊其葉味甜,但時空變遷劇烈,對這種古時感性敘述,我常有自然觀察者的理性。那天剛好也摘了一些山萵苣,兩種都是苦菜的家族,正好可供比較。
大抵說來,黃鵪菜的苦,初咬時就溢出來,算是輕苦。山萵苣咬時卻像萵苣,進入腸肚,苦味才回涌,那苦是較濃重的。無論哪種,其難吃,大抵都是怕人大量采食而發出的抵抗。
所幸,這兩種苦都不強悍,蘸一些醬油,就馴服了,算是不差的野菜。但更有可能,它們都在這一時節早發,因而我才有如此的好印象吧。
兩種苦有落差,我因而相信,黃鵪菜若炒肉絲還頗合宜。山萵苣較適合用臺灣阿美族的傳統方式,置入鍋湯里,混合著吃,把那苦,淡化為養分。
黃鵪菜
別名:山根龍、山菠薐、山芥菜、山瓜茶、山刈菜、一枝香、黃花菜、苦藥菜、土芥菜、野芥菜、野芥蘭、臭頭苦苴、野青菜、毛連連、黃花枝香草。
原產地:大陸全境。日本,琉球,夏威夷,南洋各地。
形態習性:一年生或越年生草本植物,全株有軟毛,且具乳汁。花莖直立,全株有軟毛,具白色乳汁,莖單一或由基部分生數枝。基生葉叢生,葉片倒披針或倒披針狀橢圓形,邊緣為不整齊波狀齒凸緣,常帶紫色;莖生葉互生,葉片狹長,羽狀深裂。頭狀花黃色。
蒲公英
春天時,旅行亞洲都會,我特別喜愛注意公園的開闊草地。雖然各地環境不同,那兒常有一種相似的草本植物出現。
那野草總是伸出長長的稈莖,上頭綻放著亮麗的金黃小花。有時旁邊還有白色的羽球果,正準備飛揚。
這是何方物種,怎么到處可見呢?
此物原產于歐洲,有一好聽之名,蒲公英(Dandelion)。此名來自法語,比喻為獅子的牙齒。原來,它的葉子呈鋸齒狀。
蒲公英品系多,到處演化,常反客為主,變成優勢植物,大量繁衍于人類最喜愛居住的環境。我在歐洲羈居時,幾乎可見其植株,強健地貼伏地面,或煥發于各個庭院的草地角落。走訪絲路時,凡下榻的旅店或參觀的公共空間,旁邊裝飾的綠地空間也總有那么幾株,青綠地硬擠出身子,證明自己的活絡存在。嶺南亦然,不少綠地的草皮空間,都有它們的身影。
我因而有一個大膽想象,就像咬人貓從東亞擴散到歐洲,成為當地的尋常植物,蒲公英或許也是借由絲路或船運之便,在早年隨著旅人飄散到東亞各地。
臺灣雖是偏遠之島,早年一樣被入侵。植物學者為了和在地的蒲公英區別,前頭還冠了兩個字“西洋”。這兩個字其實告知,它原本來自何方。
過去走訪臺灣各地,總以為蒲公英的數量不多,不想一個年代過去,才驚覺,這種外來種已快速地擴散,連東海岸都有它的身影。
但它們是很低調的植物,未開花時節,葉子總是輪盤狀地攤開,緊緊伏貼地面。這樣卑微的生長策略,讓它不易被鏟除或受到傷害。反之,更快速地拓展后代。
日后,我對它們印象深刻,都跟它們的異國身份有關。有好幾回,幫國外友人導覽城市的自然,走在行人道介紹各種植物時,我發現,蒲公英是最容易引發共識的野菜。
原來,它是地球上最常見、最常使用的藥草。現代科學還缺乏關于蒲公英治療效果的研究,但許多地方的民族都有采食蒲公英的習俗。不同的老外都會敘述一些自己家鄉的秘方。在歐洲旅行時,我就聽說了,一些老人咀嚼蒲公英的根,借以治療膀胱失調。還有土著喜歡咀嚼蒲公英葉,根治疾病等等。廣東人更愛把它當作天然抗生素,重要的保健食品。根莖當藥草,嫩葉或炒或煲湯或色拉,行情都愈來愈俏。
聽到各地人陳述蒲公英的美好,他們的臉上常洋溢著和植物對話的快樂。比較尷尬的反而是我,蒲公英如何作為藥物或者野菜,臺灣人的樂趣并不高。
其實,不論葉或根莖,蒲公英都是良好的野菜。但切記春天才是美好的采摘時節,其他時日吃到的,可能都是苦味的。
記得童年時,在一些荒郊草地上,看到了蒲公英,總會忍不住,走過去,輕吹一口氣,觀看它化作一把把帶著羽毛的小傘,在高空遠揚、滑行。
我深信,果實成熟的蒲公英,也在等這一刻,等著一道強力的風。當風吹來,成熟的種子就隨羽毛上揚,輕快地到處旅行。最后,落腳一個荒涼而干旱的遠方,快速地繁衍下一代。
以此行徑彰顯,真希望蒲公英的美好功能,也能像其種子的廣泛散播,讓更多人知道。
蒲公英
別名:黃花地丁、蒲公草、地丁、金簪草、滿地金、蒲公丁、構耨草、黃花菜、黃花郎、黃花苗、白鼓丁、孛孛丁菜。
原產地:北美和歐亞大陸。
形態習性:多年生草本。莖植株高三四十公分,主根圓柱形或紡錘形,粗大而深入地下。根莖短,全株含白色乳汁。葉叢生于根莖上,密集且平鋪地面或斜上生長,具短柄或幾無柄,葉片倒披針形至線披針形。頭狀花序,花黃色,總苞杯狀。
樹 薯
昔時翻看郁達夫旅居南洋之文章,讀到早年印度尼西亞華裔為躲避當地人的種族迫害,有些會舉家逃入熱帶雨林,暫避風頭。進入森林里后,除了攜帶自備的食物外,還能吃什么呢?根據當地華人的回憶,有些人餓得沒辦法,便采樹薯的嫩葉充饑。
初時,勾勒到這一段文字記載時,有些困惑。樹薯塊莖當然可以食用,但樹薯葉真的能食用嗎?會不會是名稱相似,但不同的樹種呢?
我翻查了南洋的物產和樹木名錄,看到此地果真盛產樹薯。后來,遇見一些基隆耆老。老漢們回憶往事都會描述,光復初時,許多年輕人在基隆港當搬運工,肩負的大布袋,里面不少即為樹薯粉。這些樹薯粉多半來自印度尼西亞等東南亞國家。
老一輩的人也記得,更早時臺灣的樹薯,還有不少是從廣西和廣東運載過來,顯見嶺南一帶樹薯產量也頗豐。只是栽種樹薯的時間不長,道光年間才從南洋引進。
有了這些樹薯產地的佐證,我不再懷疑食用樹薯葉之事。只是好奇,為何本島沒人在談樹薯嫩葉的食用。我們舉目望向周遭鄉野,樹薯到處可見。以前還有樹薯田,辟建山坡地。現在則到處蔚集成叢,胡亂野生,連塊莖都乏人挖掘了。
塊莖既無人聞問,更遑論樹薯葉。我后來也逐漸接受這樣的推論。只是吃樹薯塊莖,大家都知道,它含有不少氰化物,若不小心處理,會導致誤食中毒。如是情形,若吃樹薯葉,應該也會有同樣的問題吧?
當年印度尼西亞華裔,逃難在雨林里,如何處理這種含有毒性的野菜呢?有一回,走訪中南部,意外地獲得了答案。
友人認識一位印度尼西亞幫傭,請她試吃一種開胃小菜。她品嘗后覺得非常清淡可口,但過去從未見過這種菜。特別向她探詢,結果才得知就是樹薯葉。
樹薯葉也可以吃?友人跟我一樣深感困惑,特別再探詢她的做法和采摘的因由。這位印度尼西亞小姐告知,她來到臺灣以后,發現樹薯葉也很多。但一直很困惑,為何臺灣人都不吃樹薯葉,任其生長。她很懷念樹薯葉的滋味。有一回,便忍不住摘回去食用,吃出樂趣后,更常摘食。日后,友人方能一嘗其特殊風味。
但一如先前我的擔憂,樹薯葉如同其塊莖,應該含有氰化物,會導致人體中毒。想要吃,如何克服這個障礙呢?我們后來得知,它的處理過程里有一道必經的手續。當采摘嫩葉回來后,一定得清洗,浸泡水中,約莫十五分鐘以上的時間。(我覺得半小時更安全吧!)接著,再以一般炒食青菜的過程,安心地做各種料理的處理。
但友人吃到的是開胃的小菜。一種野菜若當開胃之小菜,就能那么吸引人,將來要研發為主要食材的機會,想必大有可能。因了此一有趣的邂逅,我對過去常視而不見,以為稀松平常的樹薯,轉而就另眼相看了。
樹 薯
別名:木薯、臭薯、葛薯、樹番薯、番薯樹、食用樹薯。
原產地:巴西,現廣泛分布于亞洲、非洲等熱帶地區。嶺南和臺灣亦盛產。
形態習性:大戟科樹薯屬直立性灌木多年生塊根植物。莖高約一到三公尺,塊根圓柱狀,肉質、肥厚。莖有乳汁,木質、粗壯,上部分枝。葉單葉互生,掌狀深裂或全裂,各裂片呈倒披針形,全緣,葉柄長三十到五十公分。
濱蘿卜
霧重埋山市,濤狂撼石門。
十九世紀初,詩人林占梅旅行臺灣北海岸,經過石門時,眼見地理環境惡劣,不禁如此抒發為詩。當時在臺灣,很少文人墨客像他如此喜愛游山玩水,奔波于險崖危途。
二十世紀末時,一個春初的早晨,走在同一個海岸。我一邊懷想詩人的旅次心境,一邊檢視著橫亙著的綿長荒涼的海灘。一株株零星、青綠且緊貼地面的野生蘿卜,正冒出淡紫色的美麗花朵。
我猜想,林占梅若在這時節到來,勢必會注意到這種長相類似蘿卜的近親。甚而,在這趟至少三天兩夜的行程里,落腳于附近的某一小村。說不定,還吃過這種味道近似蘿卜的腌漬物,或者是清炒的野菜吧。
的確,它正是我們熟悉的蘿卜之一。只是這兒的蘿卜從未馴化,繼續選擇在海岸的惡劣環境辛苦地茁壯,長出瘦小又硬質的根部,也少有人注意到它們的存在。再者,葉子雖然像小提琴的形狀,而且有羽毛狀裂口,仿佛一般之蘿卜,但觸摸之,總嫌其粗糙而硬皺,教人懷疑其當作食物的質地。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我嘗試著漫無目的縱走北海岸,抵達此地時,正巧聽聞當地漁村的人有此一說,早年因為土地貧瘠,栽種的農作有限,婦人常到巖礁撿拾貝類,有時也挖采石花和發菜食用。
她們不懂得養生,卻也知道,不能老是吃海里的食物,除了耕種的蔬菜,偶爾會在旁鄰的綠地尋找野菜,作為食物營養的調配品。只是海岸植物,可食用的并不多,能選擇的就那么幾樣,比如白子菜、烏甜仔菜和這一海邊的野生蘿卜。
初時聽到后者的名字,我還以為是一般的蘿卜。后來才知,竟是根莖如拇指大的蘿卜,現今的中文名字叫濱蘿卜,或以海濱蘿卜稱呼,野生族群并不多了,反而是福建沿岸的荒地以及離島環境,還有較多的生長。它的價值,或許在饑荒的年代,才看得出端倪。
一般,我們買回來的蘿卜,往往將粗大的葉子拔除,只切取根部做各種食材料理。濱蘿卜的塊莖相當瘦小,而且風味不若一般白蘿卜,若只是食用此一部位,未免暴殄天物。石門當地人挖取野生蘿卜,食用的部分便包括看似粗澀的嫩葉。
如今風水轉換,養生風氣盛了,知道蘿卜葉子比根部更有營養價值,還有人專門榨葉汁。依此趨勢,我想象著,野生蘿卜的好處或許也會在未來,被人更精心地處理。
前些時,我把野生蘿卜的認知,分享給常年隨我野地調查的學生。有位來自宜蘭無尾港的女孩,下課后跟我說,以前無尾港的海邊還有生長,他們的村人都食用過,現在大概絕跡了。馬祖東引來的朋友也興奮地告知小時摘采的經驗,但這項腌漬的傳統也逐漸被年輕人淡忘。
這里那里都消失,海岸生態勢必有問題。唉,我能聽到美好一點的消息嗎?
濱蘿卜
別名:濱萊菔、海濱蘿卜。
原產地:福建、廣東和臺灣海岸。
形態習性:一年生或越年生草本,主根發達,葉呈不規則羽狀深裂,兩面均疏被毛茸。類似蘿卜之葉。春季開花,淡紫紅色。喜生長于砂礫灘地。
雞屎藤
臺北寶藏巖重新修建,準備規劃為藝術村前夕,曾經走訪多回。印象最深刻的事,大抵是邂逅一位在那兒住了半甲子的老婦。
話說寶藏巖下的新店溪河堤,仍是整條河少數保有草澤的水岸環境。那樣的場域,讓我興起了在當地小區敘述民俗植物采用的樂趣,連一些年老的住戶都愿意靜心地傾聽。
討論間,那位老婦突然想到過往青春的美好經驗吧,主動跟我提及了雞屎藤。多年來,我在各地鄉間打探以此植物制作糕點的經驗,就是遍尋不著。沒想到,在臺北這等鬧區之一個快消失的小村落,竟有了這等美好的遭遇。
她以閩南語興奮地回想早年摘采雞屎藤葉子的經驗。葉子攏集、清洗后,慢慢熬煮。一段時辰的熬爛,再緩慢攪和,拌出特殊的香氣。
“不要說做粿,光是聞到那香氣,就忍不住要流口水了,”她驕傲地說,還堅稱,“用艾草和鼠曲草做的,都不如它。”
老婦雖提及,但要她再制作這種粿似乎不可能了。一來此等植物,附近量少,長相不佳,難以采集。二則沒有從容的時間和功夫,靜下來慢慢熬煮。
我除了點頭稱是,著實難以描繪,一個老婦如此生動地形容那樣一個消逝的傳統食材。但我依舊困惑,那熬成濃稠葉汁的味道真的怡人嗎?畢竟,在野外誤觸或踩著時,總是聞到那難聞的望之卻步的雞屎惡氣。
再者,除了這次意外邂逅,其他地區,還有人在做雞屎藤粿嗎?有位親戚在海南島做生意,告訴我當地有種雞屎藤粑,甚是特別。但我未見過,無從想象。后來繼續訪問了諸多鄉間,卻是到處碰壁。
直到去年暮秋,走訪香港大嶼山,在作家蔡珠兒的引領下,方有福氣接觸。那回隨她走訪偏遠的大澳漁港,意外地邂逅一位當地老嫗,依舊用土灶和蒸籠,慢慢地熬煮雞屎藤葉汁,制作這種香氣飽滿的黑色粿食。原來,雞屎藤在廣東一帶,更是常見的草本。鄉野農家的圍籬到處都可見綠色身影,活絡地攀爬。
老嫗的做法不免讓我聯想,以前臺灣的雞屎藤粿想必也如此。她先熬好黑色的雞屎藤葉汁,再和糯米摻和,做出一塊塊黑色的小粿糕,墊著香蕉葉。為求美觀和嚼食的口感,中間還放置一粒花生仁。放入竹籠后,再以圓形的土灶,用薪柴慢火蒸熟,賣給觀光客。
只可惜,捧場的游客不多。多數人來此,主要是為了海鮮,也有喝豆花者。縱使到了這個小攤位,買一種白色甜茶果粿者似乎更踴躍。雞屎藤粿暗黑的外貌,并不討喜,游客如我這般知其內情者,更是幾稀。
后來,去了二三回,都跟她買了好幾塊,盡興地吃,就怕她以后放棄了這種地方的小點心。而吃前,我總會努力地聞著那清香,試著揣摩寶藏巖老婦人懷念的味道。
依稀記得老婦人提過:“別忘了,雞屎藤也是很好的野菜啊!”
這點我就有實證了。嫩葉加點油蒜清炒,就是簡單的美食。或者,隨性地拌飯燜煮,開鍋時更是香氣四溢。
雞屎藤
別名:雞矢藤、五德陳、香藤、仁骨蛇、紅骨蛇、腥藤、雞香藤、五德藤、牛皮冬。
原產地:嶺南、臺灣和海南島。
形態習性:茜草科多年生蔓性藤本植物。葉對生,卵形或披針形,變異很大,托葉三角形,夏季開花,花頂生或腋生,外側白色,內側紫紅色或粉紅,為圓錐狀的聚傘花序。
鵝兒腸
冬初時,休耕的稻田往往呈現一片枯褐的景象。搭乘臺灣的高鐵,一路由車上往二三十公尺下的大地遠眺,近海的西海岸景觀,荒涼更加廣袤。同一緯度,隔一個海峽,從福州到廈門的高鐵,應該也有著近似的風景。
但再過個一二星期,大地就有些微變化了。有些收割后的田地,開始攏集稻草稈,點火焚燒。只見到處野煙裊裊,一派豐收后收拾谷物殘余的忙碌。火燒后,剩余的灰黑色殘渣,乃草木灰也。此為最好的天然肥料,積留在田埂間,來年讓土地變得更加豐饒。
有些田不單如此施肥,還灑了綠肥的油菜籽。年底時,這些環境瞬間變成黃花盛開的油菜花田。油菜花冒出,大抵從桃園以降,以迄嘉義,斷續綿延了百公里。冬天的鄉野遂驚奇地洋溢著比春夏時更為綺麗的花海。
假若臺灣像一條鯽魚,那暖烘的色澤,仿佛是它的肚腹正在產卵。其實,整個嶺南的鄉野這時都在這等溫煦色澤中,等待著冬日的結束。
這時節在傳統市集,處處也看得到油菜花販賣,風味最是清爽脆甜。但油菜花并非為了食用而滿地繁華,主要功能一如草木灰。
油菜花綻放的季節,一些未播灑油菜籽的田地,在冬雨的濕冷下,也有些野草出現了。野草若在秧苗初長時繁旺,農夫往往視為惡草。但這時還未整田,它們猶若上天賜予農民的天然堆肥。
鵝兒腸便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植物。可不要小覷了這種小野草,以為它只會低矮地匍匐。一塊稻田若潮濕到一個地步,弱不禁風的鵝兒腸便展現強勁的生命力,迅速地蔓延,大群大群地聚生,繁旺地占領了整塊休耕的稻田和菜園。
春初暖和了,農夫們看到這等風景,就得開始著手消除。聰明者或采來喂食家禽。甚至,干脆放出鴨團鵝群,讓它們到休耕田吃個痛快。若翻耕的時日已到,便以犁翻土,覆蓋為肥料。
這是過去的自然生態,如今時移勢轉,很多田地容易遭到外來種植物的蔓延,或侵占。在我老家臺中盆地的鄉間,一塊田若被鵝兒腸占滿,有人反而視為仍保持著尚未被污染的肥沃之地呢!
從論野菜采集,這時可是鵝兒腸最美好的時候。隨便采集,各種料理做法,都會是下飯的良品。我偏愛它的幼苗和嫩莖葉。清洗干凈,汆燙后就是極簡之美食。涼拌以麻油、醬油,再加上什么醋、蔥花、芫荽等等,清脆爽口,更無一般野菜的苦澀腥酸。炒肉絲亦不錯,味道類似這時節興旺的豌豆苗,甚而比豌豆苗更柔嫩、鮮美。跟龍葵、蔥花一起煮湯,也不會讓人失望。
有一回,跟作家愛亞一起逛菜市,討論早年菜市場的野菜時,她清楚記得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臺北,還有這道美味的野菜,在市集擺售,現在幾乎難以發現了。
她說的沒錯,臺北真是遍尋不著,但在廣東和福建的市集,我還邂逅好幾回,仿佛他鄉遇故友,就不知你是否有這樣幸運的機會,也親眼目睹了。
鵝兒腸
別名:冇仔草、雞腸仔菜、鵝腸菜、抽筋草、伸筋藤、伸筋草、壯筋丹、白頭娘草、雞娘草。
原產地:泛北半球暖帶至溫帶。
形態習性:越年生草本,常多繁茂群生。莖多分枝,圓柱形,下部伏臥或斜上生長,上部直立,節膨大,帶紫色。葉對生。下部葉有短柄。花期春季,開白花。
本輯責任編輯:練建安 林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