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東北地區“三匯彩亭會”民俗

一

三匯彩亭會是形成于明末清初川東北地區的一項民俗活動，2008年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三匯彩亭會于每年農歷三月十六至三月十八舉行，主要是祭祀三圣娘娘。清代《渠縣志》記載：“三匯鎮有三圣祠者，中塑女神三：一司送子，一司天花，一司麻疹。世之蘄子禳災者，爭趨焉。”“每歲三月十七八日，高綴彩亭，四人舁之招搖過市。又有三圣形象，珠冠冕旒，袞衣繡裳，亦舁之以行。男女游觀，填塞街巷，鄰封士女不遠數百里爭赴勝會，殆有舉國若狂之概。”

三匯彩亭自籌劃、設計到正式舉行需忙碌一個月的時間，其表演劇目取材于民間故事、神話、傳說等，如《三娘教子》《鐵扇公主》《鴻門宴》《八仙慶壽》等。確定劇目后，將故事中的人物按照情節分為3～5層，人物由5～8歲的幼童飾演，并根據人物及情節設計鐵制高臺，在保證安全穩定的前提下，力求凸顯造型和色彩。一切就緒后將幼童固定于8到10米的鐵架高臺之上，底下由4位壯漢負責抬行。一場彩亭會常有多架彩亭，表演不同劇目，劇目的選擇并不固定，而是依據現實社會背景進行選擇。

三匯彩亭融匯了多種技藝。鐵架打造既要考慮表演者的安全問題，同時也要體現出“高、險”的特點，尤其是當表演者為幼童時，要更多考慮突發情況，需要豐富的木工、鑄造、鐵工經驗。戲服要依據各種劇目中的角色特點進行設計，色彩上要亮眼、艷麗，在道具制作上強調“驚、奇、巧”，對縫紉、制繡、扎染等技術有著較高要求，人物造型則以川劇角色的妝容為準。亭子的起抬時間依表演者的生辰八字來定，通過祈福的方式規避表演中可能發生的各種危險事故。三匯彩亭會第七代傳承人王安大說：“扎亭子的藝人在民國時期是袍哥大爺，手藝超群的打鐵匠，拔柱舉鼎的力士，川劇坐唱的常客，集技術與藝術于一身。均是木工、鐵工、雕刻、印染、裝裱、縫紉方面的‘能人’，打鑼、唱戲、繪畫、寫字、歌舞、表演的‘名角’。”“8位腳夫分4人一組輪換抬著亭子穿越大街、游樂碼頭。腳夫齊步慢走，亭子閃閃悠悠，似墜非墜，似斜非斜，高而險，奇而巧，靜中有動，動中有靜，流光溢彩，神奇有致。觀眾提心吊膽，驚訝萬分，演者泰然自若，優哉游哉。各層的戲文扮演者隨著亭子運動的節拍，舞袖擺手，進入角色。”

二

關于三匯彩亭會的起源，一說來源于尋，一說從抬閣演變而來。尋是漢代百戲之一，渠縣漢闕石刻對這種高桿技藝進行了描繪，一人手持或頭頂長桿，另有多人援桿而上進行表演。至唐代后，尋分流成“高臺社火”，其表演形式以高臺人物造型為主。但筆者認為抬閣的表演形式更為接近三匯彩亭會，宋代周密《武林舊事·迎新》記載：“以木床鐵擎為仙佛神鬼之類，架空飛動，謂之‘臺閣’。”

學界也有三匯彩亭會來源于社火祭祀的說法。據傳，大巴山地區的社火表演一開始是以抬“行像”為主，將紙與竹篾編制而成或是泥塑的假人扎綁于臺上，由人抬著游行，因此，大巴山稱為“扎社火”，但那時所抬的多為土主爺和地母娘娘像。形成該祭祀形式的主要原因在于大巴山地勢崎嶇，交通不便，村民的居住點也較為分散，這樣的條件讓演員穿著戲服被抬著走極為不現實，因此改為假人。民國時期社火的形式漸漸豐富起來，由假人變為真人，成為民間娛神娛人的重要節日。

三

三匯彩亭所祭祀的三圣娘娘包含三位女神，分別是天花娘娘、麻疹娘娘、送子娘娘。據記載：清初“麻疹發病率占小兒總數的84%，死亡率占發病人數的70%”。一方面是由于過去落后的衛生醫療條件導致，而三匯鎮地處大巴山山區，衛生條件更令人擔憂，新生兒死亡率較高。即使度過嬰兒期，在成年之前仍有可能感染天花、麻疹而夭折，且數量不在少數，及至民國時期川渝地區仍舊如此。因此，民間常對天花娘娘與麻疹娘娘進行祭祀，以求孩子無病無災平安長大。民間也常懷揣著多生多育的想法，一是傳統中國社會講求多子多福，孩子也是家庭未來最為確定的勞動力人口，在十來歲便可承擔農活家務，減輕家庭負擔。二是孩子夭折率高，多生便增加了幸存的可能性，能夠延續子嗣。因此，民間常祭祀送子娘娘以繼續香火。另一方面，川渝地區經歷了清初“湖廣填四川”的人口大轉變，人口的遠距離流動和聚集使得瘟疫與各種傳染病的發病率增加，加之清末民初軍閥混戰，戰亂不斷，人口死亡率劇增，更新換代極快，在民間無力解決難題的時候，便只能將其訴之于神。

對神的祭祀常常與娛人相掛鉤。彩亭會有扎社火的演變背景，過去攜帶“行儺”的色彩，是一種較為莊重的祭祀儀式，主要是對社神，也即土地神進行祭祀。三匯彩亭會對三圣娘娘的祭祀也含有對地母娘娘的敬祀之意，其本質仍是一種民間祈求福報，規避災禍的祭祀儀式。當地人認為被選中擔任彩亭演員的小孩能夠獲得三圣娘娘庇佑，從而無病無災。登上高臺也意味著節節高升，學業進步。而在祭神的另一面則是民眾自我的狂歡，從縣志所記載的場面便可一窺三匯彩亭的熱鬧場面，“鄰封士女不遠數百里爭赴勝會，殆有舉國若狂之概”。民間傳統節日的一個重要功能便是凝聚認同，溝通情感，正如涂爾干所認為的那樣，通過節日狂歡和集體歡騰能夠短暫性地忘卻當下秩序，呈現出一種人神共歡的熱烈情境，從而凝聚群體認同，增進共同體情感。在娛神與娛人之間，民眾在繁忙農務中找到了日常生活的意義，從而起到社會穩定的作用。

三匯彩亭會的劇目來自各種民間故事和神話傳說。劇目所傳遞的主流思想仍未脫離以仁、義、忠、孝為內核的儒家文化，如《三娘教子》《楚霸王》等劇目。三匯彩亭會在劇目的表演上取決于一定的時代背景，并不全然是隨意選擇劇目。在不同時代背景下其所宣揚的內容有所差異，且三匯彩亭會的劇目跟隨時代發展而增加，產生了如《白毛女》《體壇群英》《走基層》《振興中華》等新劇目，主旋律文化的介入使三匯彩亭會具備了濃厚的時代意涵。國家作為一種信仰力量滲透到民俗活動中，既是對這一傳統民俗的解構，也賦予了三匯彩亭會以新的生命力。

三匯彩亭會作為川渝地區一項十分獨特的民俗活動，有著數百年的悠久歷史，通過解讀這一民俗活動的歷史發展歷程，能夠刻畫出不同時代下的社會及人物的群像。各種民俗活動都難以脫離“祈福禳災”這一精神內核，三匯彩亭會的歷史演變為我們管窺過去勞動人民的社會生活和精神世界提供了獨特的視角。而隨著時代發展，三匯彩亭會也在與時俱進，發展出了更為豐富多元的表演形式，從而在當下具備了新的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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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云南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