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士君的詩（組詩）

樹的位置

沒有人知道

它在前一個冬天經歷了什么

今年春天

小區院子里的一棵大樹

一直沒有生出新葉

這個下午

工人將枯死的大樹

連根拔起

然后在同樣的位置

栽下一棵小樹

拔起一棵大樹

與栽下一棵小樹

程序正好相反

工人們做得一樣認真

院子里有很多大樹

枯死的大樹站在

生機盎然的大樹中間

在我眼里

也是一道風景

小樹取代了大樹

也很好

在我眼里

同樣都是風景

只是小樹還小

它還不太清楚

自己所在的位置

曾經是一個

死去的大樹的位置

一棵樹的憂傷

一棵樹站在風里

風卻不知道樹的憂傷

我和樹一起站在風里

同樣不知道樹的憂傷

花自飄零

我看著樹

樹看著水中起皺的倒影

水自流

獨自憂傷的樹

不傾訴

也不流淚

只是讓風

將一片一片葉子

從自己的枝頭揪落

車 站

坐在廣場一側的小飯館里

低頭吃餛飩的人

是來送行的人

在廣場另一側

倚著欄桿沒有吃飯的人

也是來送行的人

候車室里

拖著拉桿箱的人

與拖著兩行熱淚的人

都是行色匆匆的遠行者

他們去的地方都叫他鄉

他們即將走的路

都是別人走過的路

在車站

只有想離開的人和要留下的人

那些將要到達的人

都還在路上

帶著兩個手機的人

我時常會見到

一些隨身帶著兩個手機的人

他們或者用一個手機通話

用另一個手機上網

或者用一個手機工作

用另一個手機聯系親密的人

有一天在火車上

坐在我對面的那個人

也帶著兩個手機

他用一個手機撥出一串號碼

另一個手機便響起音樂鈴聲

我不知道他為何

要給自己撥打電話

只看到他將響著鈴聲的手機

拿在手里

既不接聽

也不掛掉

大 寒

整個冬天" 他一直

往身體里堆積著木柴

然后" 在寒冷的大地不停奔走

沒有人知道

奔走的他

只是為了找尋一根火柴

滴水成冰的日子

只可以憂傷" 不適合落淚

剩下的半杯酒

將陷落于

一場失約的大雪

他" 帶著自己的影子

開始一點點從寒風里

抽身而出

與小寒相比" 大寒更寒

也更接近春天

海邊的石頭

在海邊

數不清有多少石頭

但其中一枚

一直在等你

用一萬年的時間

用潮起潮落之后的安靜

等你

也許太短

也許太久

而為了等你

對于石頭來講

一萬年剛好適宜

不短不長

為了等你

石頭讓海水漸退漸遠

并按住內心的澎湃

一枚石頭

在眾多的石頭中間

等你將它一眼認出

大 河

按照從上游到下游的排序

這些年

我在蘭州看過黃河

在銀川看過黃河

在鄭州看過黃河

在東營看過黃河

在入海口看到的黃河

與在大漠孤煙里看到的黃河不一樣

在羊皮筏上看到的黃河

與在大壩上看到的黃河不一樣

在落日里看到的黃河

與在暴雨里看到的黃河不一樣

如果加上流量落差

再加上心境等因素

不同時空所看到的黃河

根本就不像是同一條河

有時候跟著它蜿蜒

有時候跟著它奔騰

想一想

有很多人都會像我這樣

終其一生

也不能將一條河

從頭到尾完整看完

我們所看到的

只是河流的一段

或者另一段

循環播放的樂曲

如果沒有音樂傳出來

就很難發現這些埋伏于草叢中

被仿造成石頭一樣的音箱

這樣的音箱

在小區的院里有很多

每個周末

物業都在循環播放

一支我叫不出名字的曲子

日子一天天過著

就像循環播放的樂曲

在樂曲的伴奏下

綠草開始枯黃

樹上的葉子一片片凋落

但誰也說不清楚

這些現象與音樂

有著怎樣內在的聯系

說不上悅耳

也算不上難聽的曲子

一直在播放著

大多時候

我就像從未聽過一樣

一遍又一遍聽著

此刻我正躺在床上

窗外又傳來熟悉的樂曲

這支循環播放的曲子

將我帶入夢鄉

又將我從夢中喚醒

古 樹

通往觀音閣的山路旁

有一棵千年古樹

它的枝條上掛滿了紅紅的布條

每一個布條都寫著心愿

寫滿心愿的紅布條

在風中飄揚著

并且不斷有新的布條

覆蓋在那些陳舊的布條上面

就像我們一生之中

一些舊的心愿總會被新的心愿所取代

很多人都沒注意到

這些很輕很輕的布條

是怎樣將古樹的枝頭

一點點壓彎

系布條的人

將布條系在樹上之后

就會繼續沿著山路攀登

在他們看來

將寫滿心愿的布條系在樹上

只是半路上的事情

只有我還站在樹下

看到其中一個布條像羽毛

被風從這棵樹上

吹到另一棵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