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奔流》的首次相遇

鶯歌燕舞，春暖花開。與文友俊霞姐走在會展中心的幸福渠上，交流著閱讀《塵埃落定》后的心得，說起其中的妙語佳句，意趣盎然。書中的人物土司、大少爺、二少爺、塔娜、桑吉卓瑪……在我腦海中一個個魚貫而入，伴隨著和他們一起涌來的還有一段令我“汗顏”的往事。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家里物質生活匱乏，僅僅顧得上溫飽，父母哪里有閑錢滿足一個孩子的精神生活？十歲之前，我是買不起書的，除了語文數學課本，沒有讀過任何課外書籍。但這并不妨礙我吸收課外的文學知識：能借的書借來看，借不來的時候撿被人扔掉的殘缺不全的書看。實在沒書可看，只要有鉛字，都會拿起來看上一眼。甚至去別人家，糊墻的報紙我也蹲下看，以至于練就了一種本領——會倒著認字。

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祖國的角角落落，不知從何時起，各種期刊書籍在市面上陸陸續續地出現。鄰居家條件不錯，爸爸是公社干部，每月有活泛錢，他家的女孩常常買來新書。課間的時候，她就會把課外書拿出來。這時，她的身前身后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著許多同學，爭相一睹書中的內容。而這種場景往往也是鄰居家女孩最為之得意的。她的書不輕易借給別人看，只是時不時地吹噓她的那些書上的故事是多么的精彩而又引人入勝，說得我心里癢癢的。

沒有課外書閱讀的時間很無聊，做什么事情也提不起興趣，靈魂缺了小說里那些鮮活的人物陪伴，總感覺日子無滋無味。而我那時因作文經常被老師當作班上的“范文”念，就做起了文學夢，將自己的“遠大理想”定為當作家，渴望有朝一日自己的名字也能出現在報紙雜志上。

我是多么希望有一天在午后的陽光下，一個人，靜靜地捧著心愛的書籍，享受著故事帶給我心靈上的愉悅和震撼。沒想到這一天很快就來了，只是這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閱讀，現在還覺得有點兒不光彩，甚者有些羞愧難當，因為那本書是我偷來的。

記得那是五年級下半學期，初春的天氣乍暖還寒。那天吃過中午飯，星期四，同學們都在教室里做作業，教室里靜得掉根針都能聽到響聲。班主任閆發亮老師叫我：“玲玲，來搬作文本，下午咱們寫作文！”我應聲而至，閆老師的辦公室離我們教室并不遠。

當時我是班里的學習委員，出入老師的辦公室是很方便的。閆老師叫過我之后，因為處理班里的瑣事，并沒有立刻回辦公室。我連蹦帶跳地到達閆老師辦公室時，老師的辦公桌上攤著一本書。我輕輕地翻開封皮，“奔流”二字赫然入目！原來這是一本《奔流》期刊，河南省有名的期刊，早都聽說上面的文章都是名家之作。現在想來，閆發亮老師雖然是民師，可見當年也曾經是文藝青年。

下午放學，我送作文時候，那本書還放在原地。晚自習還是語文輔導，我猜想那天閆老師是沒有機會看書的。一個晚自習我根本無法學習，心里都在惦記著那本《奔流》。想著跟閆老師借吧，媽媽對我的學習要求很嚴格，又怕他對我媽媽說我不務正業。

怎么辦呢？總不至于去偷吧！一個十歲的小女孩想得到那本書的愿望是如此強烈。想到這些，我的臉火辣辣的。內心兩個小人卻一直在唇槍舌戰：一個說偷書不叫偷，另一個說偷了就是賊！兩個小人吵得我頭昏腦脹。最終說偷書不是賊的意念占了上風，我決定做一次偷書賊。

那天晚自習放學后，我一直磨蹭到全班同學走完。我又去閆老師辦公室門前徘徊了一陣，透過窗子的燈光，我發現那本《奔流》雜志一直靜靜地躺在那里！閆老師看到我，還沖我笑了笑，“有事嗎？沒事趕緊回家吧！省得你媽媽著急……”我內心的秘密好像被閆老師看穿似的，急忙跑開，卻躲到了閆老師辦公室后的女生廁所里面。

沒多久，閆老師辦公室里的燈完全黑了下來。我知道，閆老師回家了。我躡手躡腳地從黑暗里走了出來，那天晚上，剛好月圓。我踮起腳尖往里一看，那本書還在！真是天助我也。我的小手從窗欞里伸進去，我觸摸到那本書了！小手把書輕輕合上，從柵欄里慢慢移出來！當時懷里像揣著一只小兔子，怦怦直跳，生怕被人發現，說我是小偷，即使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何況是偷老師的書呢？

拿到書以后，顧不得再想其他，我飛也似的逃回家去。到家以后，就在小煤油燈下讀起來。書的內容我早已忘記，只記得有個叫王蒙的大作家，文章寫得很好；還記得書里把菠菜叫做“紅嘴綠鸚哥”，蒸蛋羹叫“雪里藏珠”（蛋清加一顆紅櫻桃）……學到了以往書本上從來沒有學過的知識，是那么有趣！誰也料想不到一個十歲的少年，用了一個晚上，來讀她偷來的書。第二天早上，擤鼻涕才發現，鼻涕都被煤油燈熏得黑黢黢的。當時我還暗暗發誓，將來有一天，把自己的文章也印在《奔流》上。

第二天，趁著送作業的空當兒，自認為聰明的我忐忑不安地把書放在了原處。因為頭天晚上沒有休息好，一整天我都迷迷糊糊，頭昏昏沉沉，也不敢趴下休息，生怕被老師發現。

又一個周末放學的時候，閆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我害怕得低下了頭，根本不敢跟老師對視。心想：糟糕！難道我偷老師的書被老師發現了？他要是告訴媽媽，那就徹底完了，媽媽不得狠狠地揍我一頓。從小媽媽就告訴我：人要活得有志氣，看見別人東西權當沒看見，不能見財起意。啥時候看到我拿回家不明之物，她都會嚴厲審問。以至于有次我撿到一只英雄牌鋼筆，不敢拿回家。

閆老師沒有批評我，語重心長地告訴我：“孩子，我知道你愛看課外書，但看課外書不能耽誤學習。這是最新一期的《奔流》，你拿回家看吧！”“謝謝老師！”我差一點兒就哭出聲來了，拿著書奪門而逃。現在想來，我偷書的事閆老師一定知道，他卻只字未提，給一個孩子留了最大的尊嚴。

三十多年過去了，早已成為“教書匠”的我，也不再為衣食、讀書而奔波發愁，每每想起此事總是會心一笑。如果說偷，我這輩子可是從老師和課外書中“偷”了不少的學問和樂趣，也“偷”學到了不少人生的哲理，也從書里“偷”圓了一個作家夢。我多么希望眼前坐著的這些很難體會到讀書不易的學生們，也能時常“偷”一“偷”書中的哲理與精彩，“偷”來人生的精彩與報國之夢。

前不久，因為母親病重，我回老家伺候母親。見到了已經退休閑賦在家的閆老師，我給他鞠了一躬，哽咽道：“閆老師，當年那個偷你書的小姑娘，她寫的文章現在也上了《奔流》……”話還沒講完，我早已淚流滿面。

閆老師連眉梢都笑彎了：“這孩子，說傻話，你什么時候偷過書？我怎么不知道？”

李玲

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河南散文學會會員，漯河市作家協會會員，郾城區作家協會副主席秘書長。作品見于《閱讀時代》《士兵遠程教育》《奔流》《河南文學》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