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體時代教育焦慮的心態建構及其紓解路徑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公共傳播視域下教育焦慮的形成與紓解研究”（項目編號：21YJC880021）、浙江省教育科學規劃課題“議程設置理論視角下社交媒體影響教育輿論的機制研究”（課題編號：2021SCG341）的階段性成果。

【內容摘要】本文認為，為了紓解新媒體時代教育焦慮的社會心態，有必要提升政務部門的傳播能力，搶占教育輿論“制高點”以正視聽；完善網絡秩序的監督管理，破解滋長教育焦慮的技術漏洞與傳播失范；加強主流媒體的正向引導，提供積極和諧的教育情感體驗。

【關鍵詞】教育焦慮；新媒體時代；心態建構

一、現狀——教育焦慮在全社會的蔓延

（一）教育焦慮伴隨民生話題受到廣泛關注

“教育是國計，也是民生；是今天，更是明天”——自《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頒布以來，我國的教育定位從偏重“國計”轉向兼顧“民生”。進而在其后的十幾年中，教育政策的話語文本體系不乏“自下而上”的邏輯深描與詮釋。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為民造福是立黨為公、執政為民的本質要求。必須堅持在發展中保障和改善民生，鼓勵共同奮斗創造美好生活，不斷實現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苯逃侨嗣褡铌P心最直接最現實的利益問題，辦好人民滿意的教育，既是人民對于美好生活的基本訴求，更是不斷提升人民獲得感、幸福感與安全感的重要體現。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指出的：“中國將始終把教育擺在優先發展的戰略位置，不斷擴大投入，努力發展全民教育、終身教育，建設學習型社會，努力讓每個孩子享有受教育的機會，努力讓13億人民享有更好更公平的教育，獲得發展自身、奉獻社會、造福人民的能力。”

傳統當中關于教育民生的理解，主要聚焦于教育權利保障、機會獲得、資源配置等物質向度及其制度安排，而缺乏對教育民生的精神向度的觀照。反觀當下，教育民生問題涉及人民群眾面臨的教育壓力，突出表現為教育的獲得感不足進而產生一種相對被剝奪感和不公平感，以及教育功利化導致教育目標、內容、過程及評價的應試傾向，學生課業負擔和心理壓力沉重，教育生活沉郁乏味，缺少必要的休閑及行為選擇的自主性與自由度，等等。①因此，近年來諸如“人民滿意的教育”“美好教育”“教育的獲得感和滿足感”等概念常常被提及。

伴隨著教育事業的現代化轉型，我國公眾的教育焦慮開始出現并迅速蔓延。不難發現，隨著近年來人民群眾對于“美好教育”的憧憬與追求，教育焦慮、尤其是家長的教育焦慮不斷增加。2018年的《中國家長教育焦慮指數調查報告》顯示，68%的家長對孩子的教育感到“比較焦慮”或“非常焦慮”。②教育焦慮所導致的惡果毋庸置疑，甚至在其發酵升級的過程又疾速導致另一極端的異化，有學者將這一過程描述為，學校教育的競技化加劇了民眾對于教育的焦慮，學業競爭失敗后的“躺平”又激發了公眾對于教育價值的爭議。前期的焦慮與后期的“躺平”看似兩個極端，卻有著相似的本質。

為此，教育管理部門開始重視教育焦慮問題，要求采取措施予以緩解。2019年，時任教育部長陳寶生表示，對于校外培訓機構“用所謂包裝的成績造成焦慮”的現象要嚴格予以依法治理；而在2021年初召開的全國教育工作會議再一次提出，要使“家長精力負擔有效減輕，人民群眾教育滿意度進一步提升”；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于當年暑假印發了《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在持續規范校外培訓、努力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過重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同時，欲意緩解家長的教育焦慮感?？梢?，為了應對和消解全社會普遍的教育焦慮現象，無論中央還是教育管理機構都啟用了政策手段，希望能夠精準聚焦以直擊問題痛點。然而就在“雙減”落地一年之后，一項基于3萬多名家長的實證研究表明，家長教育焦慮比重為66.8%，處于比較焦慮的水平。③這就說明，我國當前紓解教育焦慮的工作仍然任重而道遠。

（二）教育自身邏輯的失靈與“媒介環境—社會心態”分析框架的提出

為治理教育焦慮現象，現有的理論探討和實踐舉措往往基于教育內部的自身邏輯，主要從“教育質量提升”“教育資源配置”“家庭教育方式”等角度進行嘗試性探索④⑤⑥⑦⑧。這在現實中確有一定的合理性和有效性，但是同時也或多或少有其局限性。比如倘若將教育焦慮看作是優質教育資源不足所導致的結果，那么可以推論如果充分供給優質教育資源則能夠明顯緩解教育焦慮的狀況；但是有研究同時發現，很多孩子即使考上了好學校，但在優等生眾多的環境里難以具有突出優勢，教育焦慮仍然得不到緩解。于是，一些研究指出，民眾教育焦慮的主要根源并不在于學校教育質量出現了重大問題，而是家長的教育心態發生了變化。⑨換言之，如今我國的教育民生問題不僅僅意味著物質和權益的供給與分配，同樣也關乎于公眾心態的滿足與安撫，人民滿意的教育內在蘊含著大量的社會心態問題。因此，現有研究視域和實踐思路有待轉換和豐富，需要采用更為宏觀的視角且更為本質地將教育焦慮看作是一個社會心態問題予以對待。

所謂社會心態，通常而言指的是一段時間內彌散在整個社會或社會群體類別中的宏觀社會心境狀態，是整個社會的情緒基調、社會共識和社會價值取向的總和。⑩近年來，社會心態的相關研究越來越受到學術界的重視和公共部門的關注，大量研究共同形成的基本判斷是，“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社會經歷大轉型，快速的社會流動和社會變遷帶來社會心態的顯著變化”。其中，普遍的焦慮情緒就是之一。實際上，早在20世紀40年代，面對著現代化的狂飆突襲，美國社會心理學家艾里希·弗洛姆（Erich Fromm）便注意到了社會心態的時代特征。他在其著作《逃避自由》中提出，“現代社會是焦慮的時代”。半個多世紀以來，這一觀點幾乎已經在迅猛發展的現代社會中得到了多方面的印證。作為現代性危機的焦慮情緒已遠非只是一種個體的情緒體驗，時至今日則擴展為更具有普遍性的社會心態。

在提出社會心態相關概念及其理論探討的半個多世紀以來，社會學、心理學、傳播學界等做了大量的理論和實證研究，所運用的概念工具也始終與時俱進地不斷豐富。最近幾年，有學者從傳播學的角度重新審視了社會心態的建構機制，認為目前鮮有研究有意識地考慮到媒體變革尤其是各種新媒體如雨后春筍般橫空出世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席卷中國甚至世界的時代背景；進而指出，新媒體在相當程度上影響甚至改變了中國人社會心態的形成機制和表現形態，尤其是體現出了社會心態形成過程中的變動性和互動性，它的建構性特點前所未有的鮮明起來。亦有學者提出，在社交媒體平臺，用戶能夠接觸到廣泛的受眾并及時進行互動與交流，因此社交媒體更能影響人們的風險感知，并成為風險感知傳遞的重要橋梁和渠道，逐漸演變為社會風險的“放大器”。隨后，一批研究探討了作為社會風險“放大器”的新媒體在“外貌”“社交”“生育”等方面如何制造焦慮心態，研究的結果共同表明，新媒體的使用正向影響用戶的感知風險與感知效能，且與焦慮心理與行為呈正相關。

與此同時，社會心態的疏導與安撫開始受到學界關注，社會心態治理被當作社會治理的重要維度。正如有研究者所認為，追求“人”應然的價值以及現實的意義已然成為社會發展和社會治理的核心關切，要建設“國家心靈”，才能安穩人心。另有研究通過對比發現，傳統的社會治理手段更加強調技術工具的核心地位，而對社會心態等非理性層面關注則較為弱化，因而常常出現政策失靈的困境。這是因為人類的行為并非完全理性，時而會受到非理性的驅動。也有學者就新媒體時代社會心態的治理策略提出了新的看法，認為數字媒介中的風險傳播往往會生成比較復雜的消極情感系統，需要通過情感治理來應對負面后果。由此可見，新媒體時代的到來對于社會心態產生了重要影響，不僅呈現出新的建構機制及其結果，并且也給諸如焦慮這種負面心態的干預和紓解提出了新的挑戰和要求。

基于對已有研究的梳理和分析，本文將嘗試跳出教育內部的自身邏輯，提出“媒介環境-社會心態”這一新的分析框架，將如今的教育焦慮更多地當作一種社會心態進行理解，從新媒體的背景中考察其建構機制，并思考其紓解路徑，以期豐富現有針對教育焦慮問題的研究成果和應對舉措。

二、歸因——新媒體時代教育焦慮的心態建構

我國的媒體變革大致肇始于20世紀90年代的“民生新聞”，隨后在最近十年的時間里因互聯網絡尤其是手機移動終端的普及產生了真正意義上翻天覆地的變化，從而預示著新媒體時代的到來。隨著新媒體時代傳播技術的日新月異，海量網絡信息席卷社會生活，并以其獨特的方式成為如今廣大民眾心態建構的重要社會因素。巧合的是，我國教育變革的突飛猛進也同樣發生在這一變革進程中，教育焦慮的問題伴隨著教育民生的話題登上了時代舞臺。教育焦慮作為一種消極的社會心態，其建構機制和規律也在因為媒體的變革，尤其是新媒體時代傳播的匿名化和互動性的提高表現出了新的特點。

（一）異化的傳播內容：“弱事實—強情緒”的敘事風格渲染情緒激化

著名社會心理學家勒龐的“烏合之眾”理論雖飽受爭議，但卻在一定程度上描繪了公眾情緒的激化及其傳播的狀態。在勒龐看來，大眾情緒會受到“群體情緒統一律”支配。當許多的個人一旦構成一個群體時，就會產生獨特的集體心理。這種集體心理通過彼此情緒的相互感染，會使個人不由自主地喪失理性思考能力，其行為方式與平時獨處的時候大相徑庭，頭腦變得簡單化，人們會非常容易不加懷疑地接受群體提供的意見、想法和信息，并且盲目地模仿群體中的其他人的行為和態度。在信息革命之下，絕大部分社會成員得到了利用互聯網媒體表達宣泄情緒的渠道和出口。從傳播內容來看，與其傳播客觀性的事實，不如傳播主觀性的觀點效果更好。于是，“弱事實—強情緒”成為新媒體時代網絡輿論表達內容的生動寫照。受到情緒左右，理性與真相被隔絕在輿論場之外，民眾陷入情感和態度的漩渦難以自拔。當情緒重于事實，媒介報道和輿論傳播不再將對于真實性和客觀性的追求當作是應然的價值準繩，其內容和導向極易受到主觀意志的操控，加之網絡匿名環境的影響，情緒激化更容易驅使非理性心態的群體發酵。

事實上，當前我國民眾的教育焦慮心態還包含相當一部分非理性的因素，這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新媒體語境中“弱事實—強情緒”的表達內容。通過調查不難發現，諸如在小紅書等自媒體平臺只要輸入“暑假”“教育”等關鍵詞，便會搜索到大量教育類自媒體賬號。平臺主播會很嫻熟地使用話術，通過煽動性的語言文案和圖片視頻進行情緒暗示，甚至會利用夸張的恐嚇進行引導。比如在很多機構廣告和網絡平臺上會看到諸如此類的宣傳，“1%學霸才懂的暑假秘籍，絕對不是猛學習”“暑假是第三個學期”“暑假是‘逆襲’的關鍵節點，錯過你就完了”“海淀媽媽僅靠一張暑假打卡表，甩掉90%的同齡人”等。不難發現，這些網絡話語的共同特點就是使用了極具感染性的口號和修辭，借某一現象、某一事件發生或是某一特定時段的契機，予以刻意放大、添油加醋、穿鑿附會；更有甚者，即便不提供客觀的事實和理性的論證也足以激發焦慮情緒，先渲染了焦慮，最終指向了消費。換言之，正是利用了消費主義邏輯，一些教育機構、教育產品賣家通過情緒的激化和傳播販賣教育焦慮，以達到商業盈利的目的。就連央視主播康輝也忍不住在《主播說聯播》環節中提醒：“一些所謂‘資深老師’在短視頻里炮制焦慮”“為了賣課渲染暑假很可怕、太損了”。

（二）極化的傳播機制：智媒算法的信息過濾積聚觀念的偏執

美國學者凱斯·桑斯坦（Cass Sunstein）在其著作《網絡共和國》的開篇中生動地描述了“個人日報”（daily me）現象，成為當下傳播學領域“信息繭房”的理論先驅。在他看來，伴隨網絡技術的發達和網絡信息的劇增，我們能夠在海量的信息中隨意選擇我們關注的話題，每個人都擁有為自己量身定制一份個人日報的可能，這種信息選擇行為會導致網絡繭房的形成。倘若長期禁錮在自我建構的信息繭房中，久而久之，個人生活便會呈現出定式化與程序化的偏執。如今，隨著大數據技術的廣泛使用，新媒體時代的網絡平臺尤其是自媒體平臺為了占據市場，紛紛致力于將自身打造成基于用戶觀點與興趣的個性化工具。在此驅動之下，大數據智能算法推薦的“過濾氣泡”被廣泛用于媒體的信息過濾，呈現的內容被推至于同質化一極。這種看起來智能化的傳播機制實際上卻導致了公共領域本應有的多元化表達的喪失，雖然以個性化的興趣作為標準的篩選能為具體的受眾更為精準地推送信息，但同時也導致信息傳播單一化、刻板化的問題產生。新媒體時代的信息過濾技術進一步加劇了如桑斯坦所說的“信息繭房”現象，極易催生民眾對于個人觀念的盲目自信。

這種智媒算法的信息過濾機制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加劇和固化成疾已久的教育焦慮心態，即通過不斷傳遞相似的某一極端信息不僅會強化受眾本身的焦慮情緒，還會在一定范圍內導致群體成員的觀點與心態更為相似。一方面，一旦在某一時段內集中瀏覽某一可能誘發焦慮情緒的教育新聞之后，諸如此類的同質性信息便會被自動選擇性地推送給用戶，而與此相關的其他觀點和現象的信息卻會被選擇性封鎖、不予呈現，焦慮的情緒便會被固化其中并不斷升級。另一方面，在微信等網絡社交平臺人際傳播更加表現為群體成員的價值觀與心態亦步亦趨。一項質性研究發現，在微信群中討論學校問題疫畝事件、幼兒園兒童遭遇人身傷害事件時，群內成員會在發言中宣泄各類情緒話語和表情包，如憤怒、緊張、擔心、優慮等，并陸續展示相關信息，如自家兒童的預防接種記錄、就讀學校的安全防范措施、校園安全通報記錄等，進而推波助瀾高濃度的焦慮體驗和偏執的極化觀念，群體焦慮因此得以形成和固化。由此可見，無論對于個人還是群體而言，新媒體時代因其智媒算法的信息過濾機制，在一定程度上導致教育焦慮的心態陷入了惡性循環。

（三）激化的傳播價值：劍走偏鋒的負面宣傳解構教育的公信力

在人人皆媒體的新媒體時代，為博取公眾的眼球，不少自媒體平臺的價值導向站在了管理部門的對立面，更傾向于保持常態化的質疑以對抗權威，并刻意地采取批判的態度制造負面觀點。確有研究表明，人類具有關注負面信息的傾向，相較于正面信息，消費者更加傾向于相信和轉發網絡負面信息，并且傳播的范圍更廣。這種劍走偏鋒的負面解讀卻加劇了“塔西佗陷阱”的深淵?！八髻⑾葳濉边@一概念被用于說明，當政府部門或某一組織失去公信力時，無論說真話還是假話，做好事還是壞事，都會被認為是說假話、做壞事。當然，源自于塔西佗的著作《塔西佗歷史》中的這一概念，最初意在從公允角度監督和提醒政府對于自身公信力的重視。然而，近年來，由于種種原因致使部分權力主體墜入“塔西佗陷阱”，也造成了社會信任感的降低以及公眾普遍的焦慮和不安。

在教育作為重要民生問題受到關注的同時，教育利益的精英取向與大眾取向、公益訴求與私益訴求成為日益顯著的觸動公眾敏感神經的矛盾沖突之一，于是網絡平臺上往往標新立異地披露利益協調機制及其效果的滯后。這便導致民眾開始滋生犬儒主義傾向的生存態度，試圖以此平衡和抵制懷疑和不信任帶來的困頓，實則使得焦慮心態愈演愈烈。很多時候網絡上有關教育事件、教育問題的評論，不少網民習慣性地進行負面猜疑，繁衍出反智、反權威的網絡心態。比如2016年初教育部發文要求義務教育招生入學要執行“多校劃片”，嘗試彌補多年嚴格按照戶籍學區入學政策的缺陷。然而很多媒體卻借助“學區房”的敏感話題故意扭曲其真正內涵，導致家長為此徒增焦慮，紛紛感嘆“學區房白買了”“這是又一輪的折騰”，甚至還有人揣無端則該政策隱藏著行政權力的濫用，會滋生新一輪的腐敗。此外，筆者曾在2021年《中小學教育懲戒規則（試行）》剛剛頒布時，針對微博評論進行過價值分析，公眾對其有效性表達出非常明顯的不信任態度，比如“身為教師看了，呵呵一聲冷笑，就當看個笑話吧”“算了吧，出臺還不如沒出”“拉倒吧，老師們大多數不會上這個當”等。實際上，此類評論大多是單純的抱怨和泄憤，不僅沒有明確的觀點，更談不上充分的理據論證。

三、策略——紓解教育焦慮心態的媒介路徑

借助“媒介環境-社會心態”的分析框架可以發現，作為一種社會心態的教育焦慮在新媒體的環境下經由異化的傳播內容、極化的傳播機制和激化的傳播價值建構產生，據此，可以有針對性地從政務傳播能力提升、網絡傳播技術和秩序規范、主流媒體正向引導三個方面提出相應的紓解路徑。

（一）提升政務部門的傳播能力，搶占教育輿論“制高點”以正視聽

長期以來，公眾對于教育信息咨詢的了解往往來自于媒體的宣傳報道或是網絡的搜索工具。特別是在如今的新媒體時代，信息豐富性提升的同時，也創造了更多的不確定性，網絡信息更是魚龍混雜，難以辨別真假。更有甚者如上文所分析的那樣，一些自媒體平臺為了私益利用特定的傳播手段，有意無意地混淆視聽。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情感是人對客觀現實的自然反應，棘手的現實問題往往與消極的情感和心態相對應。因此當公眾無法從正規渠道獲得需要的信息而難以應對客觀現實時，流言也會迅速傳播，導致公眾對于教育事實真相的迷茫甚至誤解。此時，凌駕于客觀事實之上的主觀情緒更容易激化焦慮情緒的產生。所以教育政務部門要加強自身的傳播能力，堅守理性與客觀事實，搶占輿論“制高點”，避免被新媒體環境中多元化的傳播亂象所裹挾和淹沒。

首先，教育政務部門要及時客觀地做好信息發布工作，避免誤解和猜疑的發生，也防止另辟蹊徑的小道消息“鉆空子”。鑒于新媒體時代多元而復雜的傳播主體以及獨特的表達方式和價值取向，政務部門必須提升教育信息公開發布的及時性，尤其是對于突發的教育風險事件以及重要的教育決策和教育改革的信息公開，要在第一時間進行充分的澄清和解讀。有研究指出，隨著互聯網群體傳播時代的到來，政策傳播從政府公共性傳播轉向個體私人性互動，形成了他組織與自組織相結合的復雜傳播系統，傳播結構和傳播效果發生深刻變化。因此，教育政務部門有義務幫助公眾從容地運用理性理解教育現象、分析教育問題以及積極合理地配合和參與，避免被非理性的焦慮情緒輕易“帶節奏”，在提升大眾理解與認同過程中，不僅能夠優化教育危機事件處理和教育政策改革實施的效果，而且能夠避免公眾因為信息差而造成的焦慮心態。

其次，教育政務部門要敏銳覺察公眾的教育輿情走向，能夠“自下而上”地做到對于不同聲音的傾聽包容和正面回應。與傳統媒介環境不同，在如今的新媒體環境中，民眾表達觀點和訴求越來越容易、越來越頻繁，倒逼政務傳播不斷從單向的“強制灌輸”模式向雙向互動的“政策促銷”“回應發布”乃至“政策營銷”模式轉變。教育決策部門不能掩耳盜鈴，而是要通過及時搜集和分析教育輿情兼聽則明，讓“民心”成為教育治理的重要參與要素，避免因無法被傾聽和回應而產生焦慮。這就需要加強相關部門搜集、分析和公布教育輿情的能力建設，及時有效地針對主要媒體和網絡平臺的話語和數據分析，進而反映教育輿情的話題和公眾的基本態度，集中向教育管理部門提供公眾的教育意見和訴求，為教育決策提供參考。在此過程中，特別要注意對于質疑批判的輿論及時了解情況并予以必要的解釋說明，避免公眾因負面情緒得不到及時疏導而平添焦慮。研究表明，政府在面臨負面輿情時，既要擔負“主持大局”的使命，提出解決方案、回應公眾關切，也要作為“協商者”以平等的姿態與其他社會主體交流溝通，以法律和道德的話語實現政民共識。這不僅給了政務部門基于公眾理解的差異性進行信息發布二次解釋的機會，并且這一舉動本身也反映了政務部門對待公眾的姿態，在安撫負面情緒的同時也有助于加強社會聯系。

（二）完善網絡秩序的監督管理，破解滋長教育焦慮的技術漏洞與傳播失范

新媒體環境下焦慮的產生和傳播與媒介技術的發展及其使用規范息息相關，需要回歸到對媒介技術及人與技術關系之中進行反思。大數據技術使用以及智媒算法自身的缺陷和使用的失范可能會造成信息的碎片化和片面化，進而導致受眾心態和情感的偏執，引發和滋長教育焦慮。因此，可以從傳播技術本身及其使用規范兩個方面進行治理，以此重建公共領域的傳播秩序。

首先，需要從技術層面修復完善智媒算法的傳播機制漏洞，消除“信息繭房”制造的惡性循環。新媒體時代大數據技術的運用從服務日常生活和商業活動的角度而言，提供了非常重要的依據，然而在此過程中自然而然產生的“繭房”現象，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了公眾對于教育現象和問題的觀念形成和價值判斷。由技術驅動的巨量信息使人如同置身海洋，由此造成的選擇困難令受眾更容易從自身興趣出發去取舍，智能算法則強化了這種令受眾心理上“更舒服”的選擇路徑，在“繭房”中故步自封，大量信息由“圈子”交流，無形中造成一種趨同性群體壓力。倘若其中不斷呈現負面信息和情緒，個人的心態和行為極易被復制，甚至走向極端。這就要求基于開放、共享、包容、創新等理念而被定義的互聯網精神進行技術的迭代更新，完善新媒體技術的智能漏洞，防止信息壟斷，遏制教育焦慮情緒非理性的生成和蔓延。為此，2022年3月，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網絡管理技術局負責人在國務院新聞辦新聞發布會上表示，將督促整改算法不合理應用帶來的“信息繭房”“算法歧視”“大數據殺熟”等影響網民生產生活的問題。同樣，教育部門應當介入其中，配合新媒體平臺教育傳播技術的整改，化解教育焦慮傳播問題。

其次，需要從技術使用層面保障新媒體環境的傳播秩序，嚴格督查惡意制造焦慮情緒的傳播行為。隨著自媒體的繁榮壯大，智能傳播技術在實踐中的使用規范應當受到重視，防止一些教育機構和網絡主播為實現盈利刻意制造焦慮。比如，相關部門市場監管部門于2021年開展了為期7個月的“呵護青少年健康成長”教育培訓類廣告清理整治行動，嚴厲打擊各類傳播平臺上利用科研單位、學術團體、教育機構等名義或形象進行肆意宣傳、假扮“名師”誤導青少年的教育培訓類廣告；而在當年出臺的《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當中，也對新聞媒體提出了具體的要求，即“新聞媒體要堅持正確輿論導向，營造良好社會氛圍”。媒體應當按照政策要求，堅持正確輿論導向，客觀、真實、科學地對教育現實和發展形勢進行報道，切不可為了“博眼球”“引流量”而歪曲事實、制造焦慮。不僅如此，教育部也于2022年初開展了為期兩個月的線上培訓巡查整治專項行動，指導各地凈化網絡教育環境，清理打著“名校生父母”旗號制造教育焦慮的行為。當年7月，在中央“雙減”工作實施一周年之際，由中央網信辦牽頭，聯合教育部等相關部門，共同啟動了暑期“清朗”專項行動，將線上培訓和網站平臺同步納入暑期未成年人網絡環境整治。當前我國新媒體環境仍舊十分復雜，需要相關部門進一步加強監督管理，承擔好“把關人”的角色。

（三）加強主流媒體的正向引導，厚植積極和諧的教育情感體驗

在新媒體廣泛普及的背景下，傳統媒體的影響力正在遭到沖擊，新媒體途徑中話語信息之間的矛盾、沖突往往會引發誤解乃至是敵視，公共輿論甚至可以演化成“社會戾氣”或者“網絡暴力”。加之公眾甄別信息的能力有限，難免出現偏狹的理解，進而形成過激的情感態度甚至是極端行動，對社會治理的現實進行片面反抗。針對教育焦慮的社會心態蔓延的問題，除了上述教育主管部門需要加強自身的傳播力以外，主流媒體還需要通過正向宣傳進行引導，提升公眾對于教育的積極情感體驗。

首先，加強正面信息和優秀典范的宣傳，提升公眾的教育信心。在現今多元開放的新媒體背景下，有關教育的言論和評價眾說紛紜，缺乏具有公信力引領的輿論環境實則成為負面情感價值的溫床，并且已經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公眾在面對教育系統和教育管理部門時的微妙心態。在教育事業不斷發展的進程中，歷經曲折、困境乃至暫時性的倒退都是非常正常的情況，幾乎每個時期每個國家都是如此，不能因為個別、局部的負面情況就喪失對于教育的整體信任而陷入盲目焦慮的心態之中。作為引發社會輿論的重要源頭，媒體尤其是主流媒體應當以正面教育事件和人物的報道和宣傳為主，避免嘩眾取寵、人云亦云，進而影響到社會輿論的價值導向。相關部門也應當有意識地做好媒體建設工作，利用媒體發好聲音，報道教育事業的主旋律，傳播教育事業的“正能量”，及時地引導負面輿論，為教育發展營造和諧的輿論環境，提升教育的社會信任水平，紓解負面情感、緩解焦慮心態。

其次，優化傳播內容和傳播方式，加強對公眾的情感關懷。有研究指出，我國當下教育治理體系現代化與技術治理過度時常相伴而行，技術治理逐漸成為教育治理體制轉型的重要取向，情感空間遭受沖擊。因而有必要正視情感取向的重要價值，情感機制應當與技術機制在教育治理過程中發揮協同作用。然而反觀現實，對于大部分非教育工作者的家長而言，傳統的主流媒體往往過于嚴肅和刻板，依循規則與程序，在時間與效率的約束下，更加強調遵循政府部門制定的各級各類法律規章或者是多方約定的規則規范，而沒有注意到對于共享和認同教育價值的必要性，既忽視了長期的區域共同生活中形成的共享習俗、社會道德和人情規則，也缺乏設身處地、將心比心地感受與理解相互之間的情緒感受。因此需要將生動活潑接地氣的內容通過短視頻、App、公眾號等各種新媒體讓教育決策的規范性條文以民眾喜聞樂見的方式深入人心，達到情感上的共鳴和認同。特別是一些身處底層社會的民眾，本身就有較強的相對被剝奪感，很容易對一些教育事實現象和教育變革決策進行負面解讀而產生焦慮，甚至是不滿和怨恨，這就更加需要在傳播的過程中有針對性地加強情感關懷。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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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浙江外國語學院教育學院副教授，浙江外國語學院德國研究中心研究員，教育學博士）

【責任編輯：韓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