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近代中國經歷了一場科學革命的洗禮,它發端于清末民初,勃興于二三十年代,抗戰以后日漸普及,極大地改變了中國社會的基本面貌。以往對科學革命的認知,受西方科學史的影響,多聚焦大科學家和城市,關注正式的科學組織和成建制的學科,對科學下鄉并如何改變鄉村關注不多,對科學的流動性、本土化、在地化研究不足。本文以中國第一所民辦科學院“中國西部科學院”為主要研究對象,討論它如何將科學觀念本土化、制度化,用現代科學的觀念和文化推動鄉村的轉型,創造性地重塑地方社會的經濟、文化基本面貌。重點討論體系龐雜的近代科學體系,以什么樣的個性化樣態進入地方社會,地方社會如何根據自身需求、本地資源、既有基礎,設計、運行、調整當地科學的體系結構和基本建制。在中國西部科學院自己設計的組織結構圖中,其下屬的理化研究所、生物研究所、農業研究所、博物館、鄉村學校、鄉土報紙等核心機構,分別對應科學研究、科學教育、科學普及等不同方面,發揮著不同的社會功能,將現代科學的基本意涵落實到地方礦業開發、西部動植物發現與分類、山區經濟開發、科學知識和觀念的普及等各個領域和方面。在這一進程中,傳統的鄉村逐步轉變為現代的地方,抽象的科學得以落實和豐富。從這個意義上說,科學在改變地方的同時,地方也重構了科學,使之呈現出地方的樣態。鄉村科學革命不是千篇一律的,具有很強的地方性和時代性,具有注重實用、注重普及、注重聯絡和資源導向的結構性特點,值得進一步深入研究。
關鍵詞:科學革命;中國西部科學院;鄉村建設
中圖分類號:K26;N2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8-5831(2024)04-0157-16
引言:在鄉村發現科學革命
科學革命改變了人類歷史的進程,其“光芒掩蓋了所有基督教崛起之后的成就,讓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不過是人類歷史的插曲”,可謂“現代世界與現代心智狀態的真正起源”[1]。近代中國也經歷了一場科學革命的洗禮。“如果說自19世紀中葉以來中國有一種持續不變的東西,那就是帝制下的改革家、早期的共和黨人、國民黨骨干和中國共產黨全都把科學和技術看作是最應該優先考慮的事物。然而,我們過去總是低估科學在近代史上的作用。”[2]這種“低估”,讓我們對科學革命在中國如何興起,如何起作用,有何特點這些基本問題,還認識得不夠清楚。
一般認為,科學出自西方,西方科學革命的發生,是科學家、科學機構、成建制的學科按照“庫恩曲線”實現“范式革命”的過程[3]。而非西方的科學革命,就是向西方學習,模仿、應用西方技術和經驗的過程。長期主導中國科學史研究的“李約瑟難題”,就是這種觀點的翻版,認為中國古代科技相當發達,但卻發展不出現代科學和工業革命。這里所謂的“現代科學”和“工業革命”,顯然是以西方為標準的。近來研究挑戰了這一頗具歐洲中心意味的立場,側重從本土出發尋找近代科學技術的歷史根源,但這些新的研究在考察視角上還是潛移默化地受到經典路徑的影響,以科學思想史為牽引,主要關注城市地區,研究成建制的組織、成體系的學科或大規模的工業,對鄉村中科學革命的討論極少
早期的研究側重思想史路徑,研究科學的正式組織或正式學科。從洋務運動中的翻譯書籍,到晚清學會的成立,再到民初科學社團的成立、五四時期的賽先生,以及20年代各大學成建制的學科發展,尤其是地理學、數學、法醫學、中醫學、化學工業等。參見:李約瑟《中國科學技術史》,科學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郭穎頤《中國現代思想中的唯科學主義(1900—1950)》,江蘇人民出版社,2010年;汪暉《現代中國思想的興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4年;沈國威《科學》,江蘇人民出版社,2023年;Benjamin A. Elman《On Their Own Terms: Science in China 1550-1900》,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5; Jing Tsu and Benjamin A. Elman《Science and Technology in Modern China, 1880s-1940s》, Leiden: Brill, 2014; Stephen S. Wilson《A History of Chinese Mathematics》, Springer, 1997; Daniel Asen《Death in Beijing: Murder and Forensic Science in Republican China》,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6; Grace Yen Shen《Unearthing the Nation: Modern Geology and Nationalism in Republican China》,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14。,這對以鄉村為主體的近代中國而言,尤顯偏頗。
科學革命的中西之別、城鄉之異,是本文重點關注的問題。現代科學是一個非常復雜的龐大體系,它產生于不同時空的歷史環境和具體需求之中,由集體創作不斷疊加,經年累月地匯聚而成。在科學革命的過程中,東方與西方、城市與鄉村處在不同的位置,也有不同的發生機制和樣態。同樣的科學觀念和技術,在不同的地方,往往帶有不同的含義,起到不同的作用。什么人、什么事被選進科學革命的敘事,反映著后來人的科學觀念和寫作目的,不可避免地帶有選擇性和片面性。為此,需要充分挖掘被遮蔽的科學的地方性與流動性,從科學進行的脈絡中來觀察其差異與形成過程。從這個意義上說,科學在改變地方的同時,地方也重構了科學,使之呈現出地方的樣態。下面就以北碚為例討論鄉村科學革命開展的大致過程及其基本結構。
一、鄉村科學革命中的北碚
中國鄉村的科學革命發端于清末民初,勃興于二三十年代,抗戰以后日漸普及。中國鄉村的特殊歷史環境,使之具有不同于城市或西方科學革命的特點。首先,亡國滅種的威脅和抗日戰爭的打擊,讓中國人無暇追求緩不濟急的純科學的高深學問,而更加重視能夠開發地方、滿足戰爭需要、促進國家富強的實用技術,重實用、輕理論成為鄉村科學革命的第一個顯著特點。其次,鄉村文化程度偏低,科學側重日常實用和一般普及,重普及、輕高精尖是鄉村科學革命的第二個顯著特征。再次,鄉村尤其是西部鄉村,往往是工業原料、人力資源,特別是礦產資源的聚集之地,這里的科學革命,更加重視資源的調查、資源的開發,以及將資源與現代工業的對接,資源導向成為第三個特點。此外,由于沿海口岸是獲得西方技術、新知的橋頭堡,內地與口岸之間發展又極不平衡
20世紀20年代中國科學共同體形成之時,科學體系已經深深嵌入了以國家為單位的政治經濟競爭之中。以接受國外知識生產為先導的中國科學共同體,從社團、機構、雜志、人員的分布上看,都呈現出明顯的以北京、上海、杭州等大城市為中心的空間特征。關于科學網絡的分布不平衡,參見:Robert Culp, Eddy U , Wen-hsin Yeh《Knowledge Acts in Modern China: Ideas, Institutions, and Identities》, Berkeley: Institute of East Asian Studies, 2016:5-6。,維持“兩個世界”之間的聯系成為了鄉村科學革命得以推進的關鍵,重聯絡是鄉村科學革命的第四個特點。
“實用”“普及”“外聯”與“資源導向”很大程度上決定著鄉村科學革命展開的形態與路徑依賴,結合各地不同的稟賦和需求,使各地的鄉村科學革命呈現出十分不同的樣態。下面就以北碚為例討論鄉村科學革命開展的大致過程及其基本結構。之所以關注北碚,是因為在內地鄉村中此地的科學革命開展較早、持續較長、影響較大、發展較成熟。
北碚的中國西部科學院,由盧作孚于1930年創立,為我國第一所民辦科學院,彼時“中央研究院”成立也不過兩年。因未被戰爭打斷,科學事業總體延續到新中國成立。在盧作孚等地方賢達的經營下,西部科學院在民國科學界頗具聲望。秉志30年代稱,川“省當道諸公,及社會名流”,“提倡科學之精神,令人欽佩不已。唯望努力于科學之教育,培養科學之人才”,“將來成效,必有可觀”[4]。胡先骕也認為:“西部科學院成立甚晚,專從事于四川與西康植物之采集與研究,成績亦著。”[5]他對盧作孚用科學革新地方的思路大加贊揚,稱盧君“倡辦西部科學院”,“希望列位也取法他的精神和毅力,四川才有辦法”[6],又說“川省執政者有若盧君者五人而四川治,中央執政者有若盧君十人而中國治”[7]。
北碚營造出的良好科學氛圍和地方政府的支持,讓受到抗戰影響的科研機構紛紛選擇內遷至此,包括中國科學社及生物研究所,“中央研究院”植物所、物理所、心理研究所,中央地質調查所,經濟部中央工業試驗所,復旦大學等。對此,作為英國科學界代表的李約瑟在40年代參觀完重慶及其周邊村鎮后,感嘆道:“無疑的,最大的科學中心是在一個小市鎮上,叫做北碚。”那里“有不少于十八所科學團體與教育機關,其中大多數都很重要的。”[8]他還專門稱贊西部科學院辦的工業展覽是“中國所組織的最大且最成功的展覽”,“如此高水準的展覽,本應在戰后由國家自然博物館來承展,但實際上,這些展覽的標準,很大程度上卻由北碚的西部科學院博物館設定了”。這充分說明“科學和技術可以用來保衛、拯救、重建這個國家”。
更重要的是,中國西部科學院在發展過程中,將科學置于地方發展的中心,以之整合了地方文教、科學研究和生產事業,形成了一個科學革命深入社會的網絡體系,他們自己將這種關系畫成了圖表,將當地科學革命結構化、可視化地呈現出來。值得注意的是,圖1中科學院下屬的三個分支:研究機構、附設事業和聯絡事業,分別對應著科學研究、科學普及和對外聯絡三個環節。這里的“聯絡”除了與學術團體機關聯系之外,還包括教育、新聞、生產事業,體現了科學向社會進發、改造社會的一面,凸顯了科學的實用性,進一步印證了本文提出的鄉村科學革命尤重實用、普及、資源和連接的結構性特點。下面就從在地化的“科學”觀念入手,討論北碚現代科學體系從無到有的演變過程。
二、本土科學觀念
歷史上,無論是17、18世紀的歐洲,還是20世紀的中國,絕大多數科學革命時代的親歷者并不知道正在經歷一場影響深遠的革命。他們對科學一無所知,只有少數人涉足科學革命的個別領域,但未必有全景式的綜合看法。北碚很不一樣,科學革命在北碚的展開,依托于盧作孚和他成立的中國西部科學院。盧作孚是北碚地方建設的靈魂人物,他建設地方的一個特點,是用科學改變地方,有整體的規劃,也有實施的步驟。盧作孚是五四知識分子,對“賽先生”有信仰。五四運動后,知識分子從坐而論道到起而行的階段后,他屬于主動奔赴鄉村,有志于通過自下而上的建設來改變中國的一派
五四運動后,五四青年的分化大致沿著三條路線,一是走向革命,希望以暴風驟雨的革命手段改變中國,以早期中國共產黨人為代表;二是走向改良,希望以自下而上的建設改變中國,以梁漱溟、盧作孚等人為代表;三是出國深造,希望以更高深、更純粹的學問來拯救中國,以王光祈、曾琦等人為代表。詳見王果《邁向行動時代:五四運動后五四青年的分道揚鑣》(待刊)。。盡管五四青年大多擁護“賽先生”,但真正能夠下沉到地方,并得到地方勢力支持,將科學觀念制度化,有步驟地加以實施,達到再造地方效果的,當時卻不多見
新文化運動中,知識分子大力提倡科學之時,偏重辨析“格致學”與科學的關系,因為知識領袖多是人文學者,科學的含義也偏重于人文。馬敘倫當時就表示,“我所不滿意的,就是這新文化運動未免偏于人文的一方面”,其突出表現則是“新文化所產出的二百多種書報,沒有一種是鼓吹物質科學——理科的”。關于新文化運動中“科學”的含義與走向,參見:羅志田《物質的興起:20世紀中國文化的一個傾向》,收入《裂變中的傳承:20世紀前期的中國文化與學術》,中華書局,2003年,馬敘倫語引自第335頁。。
北碚的科學革命源于盧作孚的科學觀念。他的這一觀念,不是教科書上那種抽象的、放諸四海一成不變的原則,而是帶有明顯的地方特色和問題導向。什么是“科學”,在他看來,“科學就是整理經驗的方法,就是將我們所有的經驗整理成系統的方法,就是將我們所有的經驗,整理出一定因果關系的方法”
盧作孚《鄉村建設》(1930年1月7日—2月8日),《盧作孚卷》第51頁。。他提出要用“科學”解決峽區和四川“所有的自然問題”和“所有的社會問題”
盧作孚《四川人的大夢其醒》(1930年1月),《盧作孚卷》第71頁。。
不要誤解盧作孚所謂的科學方法主要是將地方經驗整理成系統的歸納法,他的科學也有運用一般原則解決問題的演繹的一面。他認為,科學方法主要是解決“自然”和“社會”的問題,也主要在這兩個領域進行探索,運用到自然上就是生產技術,運用到社會上就是管理。他稍后說:“現在的世界的知識是有方法的,這種方法就是科學方法。”它運用在生產上,“乃是一種技術。把它利用到社會組織上去,就是科學管理”。因此,他提出:“在今日的世界,應從速利用科學的方法去計劃、制造、管理。”
盧作孚《會議為促進事業的惟一方法》(1936年6月16日),《盧作孚卷》第311-312頁。
在他的概念體系中,科學就是改變當前落后的物質建設和社會建設的方法,也是現在通往未來的“道路”。他看到:“世界發明了一種方法,一種科學方法,是專門用來整理人們經驗的。任何事物,一經觸及了它,橫的方面,便被他整理出一個系統,縱的方面,便被它找出一個因果必然的變化。”而且,“自從人間有了這個方法,便把整個世界改變了”
盧作孚《為什么發行這小小的半月刊》(1932年7月12日),《盧作孚卷》第166-167頁。。他認為:“中國弱點只在沒有走入現代,沒有完成現代的物質建設,沒有完成現代的社會組織,沒有運用現代的科學方法去完成物質建設和社會組織。”因此,他將現在和未來的中國比成兩幅畫,“其間的道路”就是自然和社會科學。他說:
未來的中國是要從現在的中國著手創造起,因此應得畫出兩幅圖畫。一幅是中國的現在,一幅是中國的未來,還要劃出若干道路,使每人知道如何由這幅圖畫走進那幅圖畫。而這兩幅圖畫以及其間的道路都是不容易畫出來的,須待若干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專家,若干農業、林業的專家,若干采礦、冶金、電氣、機械、土木、建筑、鐵道、水利……的專家,須待調查統計、研究、試驗,以至于計劃。這是絕大的工作,須從整個國家的人力、財力,總動員去解決它,這是不能想象,不能從文章上寫出來的,今天卻只介紹如何憑著畫法而已,還不能算是明白的圖畫。
盧作孚《中國的未來是在我們手上的》(1936年11月1日),《盧作孚卷》第331頁。
將“技術”和“管理”作為“科學”核心的科學觀,分別對應著改造物質世界和社會,是著眼于應用的看法。這不同于庫恩所說的“古典科學”,那些充滿理論、數學的古代科學,比如天文學和機械力學,而是具有試驗性、經驗性、運用性的“培根式科學”,并在植物學、自然史、地質學、地理學中得到了廣泛的運用[9]。這種科學觀也不同于宋元明清的“格致學”,而是清末經日本傳入中國的,19世紀西方工業革命以后偏重“物質”層面的科學[10]。在庫恩的分類中,格致學就像是“古典科學”,后者類似“培根式”的運用科學。五四以后中國科學的發展中,也有類似西方18世紀科學發展中的斷裂。談考據、格致的一派轉入“玄學”的討論,而主張回歸富強之路的,則提倡實業、工藝、經濟等。后一派意見越來越占上風。1931年任鴻雋在成都大學的講演中就傳達出了這種現代科學與古代知識之間的斷裂。他表示世界是加速進化的,“現代的生活非是古時那樣生活的簡單了,故古時那樣簡單的知識,到現代來是用不著的”,而現代的“知識乃是用科學方法得來的”,故“沒有科學方法,便都是做不來的”[11]。
觀念產生于時代語境之中,北碚本土科學觀念的出現,除了晚清以來科學傳播的內在理路,還有時代激蕩和地方需求的因素。自晚清以來,特別是二三十年代后,中外學者頻繁經過北碚進入川邊地區進行田野工作
Denise Marie Glover, Stevan Harrell, Charles F. McKhann, and Margaret Byrne Swain《Explorers and Scientists in China’s Borderlands, 1880—1950》, Seattl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2011; J. Megan Greene《Building a Nation at War: Transnational Knowledge Networks and the Development of China during and after World War II》,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Asia Centr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22。,他們在邊疆地區調查的意義,并不純粹是科學研究,背后其實是一場“觀念的戰爭”[12]。這些調查一方面用“主權”“領土”“民族”等新概念重新理解邊疆,進而重構中華民族現代國家,另一方面在廣泛調研動植物、地質礦產資源的基礎上,將邊遠地區納入到工業化、現代化的發展軌道之上,用以支持民族的解放和獨立。北碚廣泛地參與到當時的此類調查之中。中國科學社在1931年準備“為更大規模之采集,分為五路,前往松潘、寧遠、西康各地”,中國西部科學院知道后,“決為幫助,派學生與之通行”。當年又有德國人“付德利君決往川邊采集昆蟲標本,又派學生十人助之。中瑞新、甘孜考察團,合中國、瑞典學者,前往新疆、甘肅采集標本,必派學生四人助之”[13]。
用科學促進地方發展,也是當時北碚地方建設的迫切需要。盧作孚1927年始任江巴璧合四縣特組峽防團務局局長,以團練局之司負地方建設之責。三年來發展了民生公司、三峽廠、北川鐵路等事業,下一步的發展遇到了人才、技術、開發思路上的瓶頸,為此他再次率隊出川,到江浙滬京津東北考察,強化了科學促進發展的重要性。他曾總結:“今年合組團體凡十余人出省考察。于江浙之間,深覺制秋蠶種、除昆蟲害、改良棉種、灌溉農田等事業,影響社會甚巨,皆根于科學之研究。”而到東北各省,又覺察到日本人“侵略滿蒙,有兩個更厲害的武器,為平常人所忽視:一個是滿蒙資源館;一個是中央試驗所”。前者將“滿蒙的礦產、農產、畜產數量統計起來,將地形測量起來,繪圖列表,并制模型”;后者“更把滿蒙的山產一一化驗出來”謀劃經營之法
《東北游記》(1930年9月1日),《盧作孚卷》第122-123頁。。
中國西部科學院的基本架構,就是在這樣的觀念下,結合地方資源稟賦和實際需要形成的。于是計劃:
決設化驗一部,搜集四川所有之出產,化驗其所含成分,調查其數量,考究其效用,計劃經營之方法,說明所需要之資本、設備及人才,以便有心人經營,并助生產事業、化驗所產之成品及所需之原料。四川號稱天府,出品無窮。有此幫助可經營之事業,何可限量?因此商請“中央研究院”介紹化驗人才,一面購買化驗藥品、器械,陸續運回四川。[14]
這個設想中,已具備化驗、調查、礦產、經營、人才培養等部分,西部科學院的基本架構呼之欲出。
三、科學觀念的結構化
中國西部科學院的成立,是本土科學觀念結構化的結果。科學院自敘之所以定名為“中國西部科學院”,因為“川中軍政當局及中外學者,鑒于川中物產豐富,幅員遼闊,為吾國西南屏障,正宜從事科學之探討,以開發此五金寶藏,富裕民生。乃議設立研究機關,定名中國西部科學院”[15]。其中透露出興辦本土科學事業的目的,主要是開發地方、富裕民生。這項事業極為重要,“科學與教育為立國之大本”,“本院事業為社會上經濟與文化之策源”,“負社會未來之重大使命”。他們以歐洲各國為例,指出即使在歐洲大戰之時,“各交戰國精疲力竭”,但“于科學與教育兩項不但不縮小其范圍,而且力圖其進展”,所以當時中國雖遭國難,亦“不能一日致使其停滯”
《中國西部科學院為報送一九三一年事業經過致該院董事會函》(1932年3月30日),北碚管理局檔案0112-1-20,收入重慶市檔案局編《民國時期中國西部科學院檔案開發》,西南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1輯,第5-6頁。。
“經濟與文化之策源”已經勾勒出科學院從事科學之范圍,側重經濟之開發與文化之普及,這一點在其成立簡章中說得更為明白,中國西部科學院“以研究實用科學輔助中國西部經濟文化事業之發展為宗旨”
《中國西部科學院簡章(一)》,北碚管理局檔案0112-1-6,收入重慶市檔案局編《民國時期中國西部科學院檔案開發》,西南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1輯,第1頁。,“實用科學”界定了西部科學院所秉持的科學觀念,發展“西部經濟文化事業”為科學展開的范圍。根據1930年4月盧作孚起草的《科學院計劃大綱》,科學院分為自然和社會兩個部分,各包含四個院。自然方面包括植物、動物、地質、理化四個部門;社會方面包含衣食住與“用具”——農工商業與交通、政治與戰爭、教育與宗教、風俗習慣與人口統計;研究設備包括圖書館、實驗室與教室。主要活動為“采集”,分為兩組。第一組,約十余人,由川江航務管理處、江巴璧合四縣特組峽防團務局、民生實業公司、北川鐵路公司人員構成,“采集”的地點在國內、日本和南洋。第二組,約二十人,分四隊“采集”松潘、打箭爐,三隊“商請中國科學社采集人員領導”,第四隊“打箭爐附近由德國人付德利領導之”[16]。
這份大綱大致反映了盧作孚的初步構想,但仔細端詳便可發現,其架構設計和主要活動之間并不匹配,想得較多而能落實的手段和措施相對較少。大綱中設想的科學包含社會、自然下屬的各個門類,而實際開展的活動卻只落實在“采集”方面,僅涵蓋了生物學的動植物學領域。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構想與實踐的不匹配,是因為當時峽區與中國科學共同體最實在的聯系僅存在于生物采集方面,因為中國西部是生物多樣性保存最好的地方。這一資源稟賦讓北碚與科學職業團體的最初聯系得以建立。與科學專業團體的關聯,也決定著峽區科學可能實現的路徑。
如何讓構想進一步落地,對外聯絡的重要性就凸顯出來。這就是1930年下半年盧作孚一行的華東—東北考察。此行讓盧作孚等人結識了蔡元培、任鴻雋等科學界的領袖,通過他們又聯絡了中國科學界的專業團體,包括“中央研究院”、中國科學社、中華教育文化基金會及南開等高等院校。這些人物和機構將北碚引入當時中國頂尖的科學網絡之中,提供了實現設想的科學方法、手段和路徑。此行中,盧作孚在上海首次拜訪了蔡元培,談及在四川建立科學院的種種構想。蔡元培“對此極表贊許,慨然荀諾”。隨后,盧作孚“即在上海決定成立中國西部科學院籌備處,著手聘請專業人才、偵緝動植物標本,采買儀器設備”
張曉唯《盧作孚與蔡元培》,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四川省合川縣委員會文史資料委員會編《合川縣文史資料選輯》,1991年,第7輯,第135頁。。蔡元培還致函中國科學社生物研究所及“中央研究院”博物館,請其支持盧作孚“與各文化機關商議征求或交換”標本的請求。同日,蔡元培還致上海商人團體整理委員會,請其幫助盧作孚要求的“滬上工廠林立,各類制造皆備,擬各征求標本一份,由原料已迄成品,每一階段,征一極少數量,加以說明,以供陳列,備人參稽”。蔡元培在介紹函中稱:“盧君等征求各界關系學術及商業經濟,至為重要”,希望給予支持[17]。
任鴻雋是江北香國寺人,距離北碚36公里。他是中國科學社前社長,時任中華教育文化基金董事會干事長。盧作孚通過四川建設廳的工作人員張昌圻與之取得聯系,贈送《兩年來的峽防局》小冊子和他自己寫的《四川人之大夢其醒》一文。1930年7月17日,盧作孚在北京文化基金董事會首次拜訪了任鴻雋。盧作孚分享對家鄉四川局勢的看法,“今年逐漸減少戰爭,建設秩序,如再有人肯做和平運動”,則“或竟成為中原之好的模范區亦未可知”。他隨后與任鴻雋“談中國西部科學院之標本采集交換問題,彼極愿幫助。最后商量覓專門學者到川省考察幾大生產事業,彼極愿意約人,并愿親自回川一行”
盧作孚《東北游記》(1930年),《盧作孚集》第116頁。。后來,任鴻雋的確積極為科學院尋找適合的化驗人才
任鴻雋《致盧作孚函》(1933年8月20日、9月10日),《盧作孚書信集》第280、281頁。,1933年,文化基金會的確予以峽區生物考察1.7萬元資助,在促成中國科學社來北碚召開年會的問題上也起到了關鍵作用。
通過考察和聯絡,盧作孚找到了實現構想的路徑,回到北碚以后,1931年1月2日,召開了中國西部科學院第一次籌備會議。這次會上的科學院架構(圖1),比半年前《科學院計劃大綱》的規模和體例都更完善,最主要的是更切合實際。科學院的核心科研部門為五個研究所,對應生物、地質、理化、社會、農林五個方面,就是科學方法改造峽區的五條路徑,它們的成績都展示在博物館中。“附屬事業”實質上是科學普及機構,包括學校、圖書館和醫院,它們是科學直接作用于峽區民眾的機關。所謂“聯絡事業”是獨立于科學院,但出于科學技術轉移的上游或下游機構。科學院的上游科學機構包括瑞典博物院、芝加哥菲爾德博物館(The Field Museum)、地質調查所、中國科學社、靜生生物調查所、“中央研究院”。下游機構是科技轉移的出口,包括北川鐵路、民生公司、峽區煤窯、山場和三峽染織廠。
科學革命的理念能夠付諸實踐,除了需要靈魂人物統籌各方、專業人才提供技術保障、核心機構推進各項事業之外,還需要地方社會的支持。通過觀察科學院董事會的構成便可知曉。科學院董事會長期維持在15人,人員相對穩定。其中三位領導分別是:董事長劉湘,四川最大軍閥;副董事長郭昌明,劉湘參謀長;院長盧作孚,民生公司創建者、江巴璧合四縣特組峽防團務局局長。劉湘和郭昌明不負責具體事務,實際主事的就是盧作孚。其余12名董事包括:劉航琛,劉湘財務處處長;甘典夔,劉湘財務處處長,省財政廳廳長;何北衡,劉湘川江航務處處長;康心如,四川美豐銀行老板;楊粲三,聚興誠銀行老板;溫少鶴,巴縣教育局局長;湯壹喬,川康殖業銀行老板;任望南,資本家,后任財政廳廳長;周季悔,劉湘秘書,中和銀行副經理;鄭東琴,合川縣長,民生公司董事長;鄭璧成,民生公司董事;盧爾勤,盧作孚三弟,民生公司任職,全濟煤礦經理
董事會名單,見《中國西部科學院概況》(1933年8月),北碚管理局檔案0112-1-6,收入重慶市檔案局編《民國時期中國西部科學院檔案開發》,西南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1輯,第71-72頁。。這些人有的是地方政要,有的是實業領袖,有的是金融大鱷,將這些地方頭面人物吸收進來,有助于科學院在地方爭取到足夠的資源。
至此,從萌發創立科學院的念頭,到形成具體組織架構,已經找到了在北碚建立科學院的路徑和抓手、發揮作用的領域和手段。不過,這個組織結構并不是現成的,它需要一步步搭建。峽區科學大廈的各個部分是不是能如預期的那樣搭建起來,并存活下去,取決于它們能不能在各自領域找到適合峽區的科學形式,為社會接受,并產生社會或經濟效益。由于科學院沒有固定經濟收入,其各個部門的存在與否,很大程度受市場經濟邏輯左右。換句話說,科學院各個部門存在邏輯,除了科學內部上下游之間內在邏輯以外,還受到外部市場邏輯的影響。在峽區,實際建成的科學大廈,與設計中的又不相同
設想中的科學院核心五個研究所之一的社會科學研究所,或許因為經費原因,從未建立起來。《計劃大綱》中屬于社會科學研究所的“農工商業與交通、政治與戰爭、教育與宗教、風俗習慣與人口統計”等各項職能,也被拆分到了峽區常備隊和科學院其他機構之中。。唯一能存活下來的科學,是可以被消費的科學。
四、本土科學實踐
成立科學院的初衷是用科學的方法重構峽區的物質空間,這一理念貫穿在峽區科學體系建構的全過程之中。科學是一個包羅萬象的復雜體系,北碚的科學實踐并不是全景式的,它呈現出的具體樣式,和地方的稟賦與需求相表里。而這些具體形態的興滅盛衰,又與其“有用性”的發揮程度相關。前引科學院自繪的組織結構圖已經清楚地揭示出它的具體實踐路線,由四所、兩館、一校、一報和醫院所組成,它們共同呈現出科學在峽區的本土面貌。四所,即農林、理化、地質、生物四個研究所;兩館,即博物館和圖書館;一校指兼善中學;醫院是峽區醫院;報紙是峽區機關報《嘉陵江日報》。這些機構分別對應著科學體系的三個層次:四所側重實用研究;博物館、圖書館、學校和報紙側重宣傳教育;醫院則側重于運用。因篇幅所限,下文主要討論第一個層次即科學之本土探索,宣傳普及和具體運用則期之另文。
理化、農林、生物、地質是科學研究的四個門類,對應中國西部科學院的四個研究所,代表運用科學方法改造峽區的四個路徑。它們的應運而生和發展軌跡,其實就蘊含在科學院的宗旨之中,即“研究實用科學,輔助中國西部經濟文化事業之發展”北碚管理局檔案,0112-1-181,《中國西部科學院簡章》。。所謂“實用”,其實就是推動“經濟文化事業”發展,實用性的強弱也決定著四所的誕生、成長、發展及其歸宿。它們誕生的先后順序,其實也是其被需要迫切程度的順序。理化和農林是最早成立的兩個研究所,因為峽區富有煤礦,理化側重化驗,農林著眼山區農業,最容易找到“實用”的發力點。生物和地質,雖然在當時的中國最能代表科學,但卻很難在內地山區產生立竿見影的“效用”,盡管成績豐富,但最后不免歸于停辦。四所的發展軌跡,很大程度上受到前述“實用”“普及”“連接”和“資源導向”的影響,為市場邏輯所左右,體現了以國家為單位的國際科研競爭時代,民辦科學事業的艱辛。不過,在這份難能可貴的堅守中,也反映出科學院發展眼光的超前,當時峽區雖然有這種科學研究的興趣,但不能長期提供支持科學研究的土壤。
1930年10月成立的理化研究所,是科學院最早成立的研究所,也是堅持到1949年的研究所。它在峽區拓展了最為廣泛、持久的科學領地。理化研究所的“理化”,字面意思是物理和化學,當然也包括聲、光、電、熱、力、無機、有機等各個方面,但由于西部科學院“實用科學”的宗旨,理化所的“理化”被具體落實在“化驗”之上,剛剛成立之時,也被稱為“化驗所”。它最初化驗的對象很明確,就是服務峽區的優勢主導產業——煤礦。它規定“研究工作”的第一條即為:“應用科學方法,研究中國西部各省土產物料之性質,并采求其用途,以作開發資源之實際參考。”[18]從這一自我定位可以看出,理化所的職能是運用科學方法,將以往不能開發、無從下手的區域,變成可以開發的生產空間,服務對象已經從峽區的主導產業擴展至了全省乃至整個華西各地的主要產業。
西部科學院創立理化所之時,全國范圍內的物理、化學研究所寥寥無幾。1928年,“中央研究院”才剛剛成立物理學研究所和化學研究所。從研究所的性質看,“中央研究院”和西部科學院的定位非常不同,“中央研究院”偏重于專業研究,西部科學院主要著眼于運用,致力于將專業研究和社會經濟連接起來。它所欲轉移的不是純粹的學理,而是能夠幫助重組地方資源稟賦,釋放開發潛能的工藝與技能。科學院在介紹材料中說:“四川幅員廣大,物產豐富,千年以前,即有天府之稱。迄于今日,整理開發,尚在萌芽……夫以幅員遼闊蘊藏極富之區,竟棄而無用,此誠吾國家民族之羞。民國十九年,創設本院諸同人,以不能忍耐之情緒,不計成敗之意志,毅然作科學之研究,發地下之蘊藏,以求有助于國家。”
北碚管理局檔案,0112-1-104,《中國西部科學院二十八年度概況》。
從這一目的出發,理化所最終把“研究工作”鎖定在了分析測試之上。1931年6月15日,它正式開始化驗,化驗的對象就是三峽出產的石炭,“所用方法系依據美國化學會所采用之”分析方法。具體工作是分析、化驗“峽防局送來之標本”——各種石炭,計劃“將全峽所有炭廠出品一一化驗,并將所得結果詳為標明,分別陳列”[19]。此時研究所“草創伊始,設備未全,除化驗煤礦及泉水數種外,其他工作難于進行。二十一年乃增聘研究人員,添置儀器、藥品,化驗工作漸能進行”。為進一步改善理化所條件,盧作孚向楊森募捐三萬元,修建理化所檢測大樓一座,1934年夏“新舍落成,自此實驗室之構造已合實用,而儀器藥品之添置,日有增加,工作不感困難矣”[18]。
隨著條件的改善,理化所相應的分析化驗范圍也進一步擴大,在1930年代的四川扮演了礦產分析測試中心的角色。從煤及煤相關化驗,擴展到各種礦產、工業原料、土產應用、有機染料各方面[18]。成立后的三年時間里,理化所搜集峽區及川東、川鄂邊區各地煤礦160余處,其他礦石140余種,化驗確定煤礦153種,巴縣石油溝石油一種,江北縣北川鐵路鍋爐水一種,文星鎮水泥原料三種,璧山溫泉峽溫泉一種[20]。到1938年,理化所將化驗的范圍擴大到了整個川康兩省,共分析化驗礦產標本600余種,包括位于綦江、威遠、彭水、涪陵、會理等縣的鐵礦220種,彭縣、會理的銅礦60種,會理等縣鋅礦15種,涪陵、寧南的鉛礦28種,會理、天全的鎳礦7種,酉陽、秀山、寶興的銻礦5種,鹽泉、酉陽等縣的汞礦2種,南川、合川、洪縣的硫碘礦28種,江北、巴縣、合川的石灰石及白云石礦64種,渠縣、榮陽、奉節、開縣的石膏礦8種等
北碚管理局檔案,0112-1-104,《中國西部科學院二十八年度概況》。。
理化所的成果指導了抗戰時期大后方的資源開發,為大后方的工業化和能源開發提供了理論基礎。理化所定期出版的成果包括《煤炭分析總報告》第一號至十三號,“月前更有送北平大學出版社付印之《四川煤炭化驗第一次報告》”[21],此外還有《四川煤炭之分析》《川康礦產之化學成分》《四川煤炭分析續報》《川煤低溫蒸餾試驗》《觀音土之化驗》《重慶附近河水之研究》《重慶南北溫泉之分析》《四川煤炭之分類及分布圖》等。這些成果反映出理化所較之其他幾個所更能融入地方的經濟事業之中,部分原因是它契合富藏煤礦的地方實際,服務于地方開發和國家富強,將分析礦產作為核心業務,最適合工業化初期的發展戰略。
1931年3月成立的農林研究所是科學院第二個成立的研究所。它的宗旨是“研究農林學術,使農業得改良,品質增加,產量豐收后推廣于農民”[22]。同整個二三十年代民國科學界的總基調一樣,他們相信整個農業領域需要科學加以革新。1932年1月,農林所第一任所長劉雨若在北碚作了一個題為《農學與農業》的報告,表達了農業技術需要農學指導的觀點,“現在一般的人都認為農學與農業是沒有好大的分別,往往把它弄在一起,鬧不清楚其實農學與農業卻是有顯然分別得。簡單說來,農學就是研究改良農業的方法,而使之發達進步的一種學問”。而農業就是“使用土地,以生產人生所必須之”動植物產品的一種業務。換言之,“農學即農業的理論,農業即農學的技術”[23]。
在他看來,當時中國農業不發達的根源,就在于農民只知道過去的農業,不知道現在的農學。他指出:“普通農夫只知道農業,不知道農學。因為農業是初步的、淺顯的,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因此,實驗的工作,就非一般農人所能勝任……何時應該下種、何時應該收獲,下種要有什么方法,為什么有些時候收獲甚豐,有些時候收獲不足,這些道理他們卻不懂。如其說到育種,他們更是茫然不知何物……說到病蟲害的防除,則尚未切實著手。說到土壤,不知選擇與分配。說到肥料,則往往不知何種作物適于何種肥料。”而這些“試驗的工作,他們絕對的不能勝任的。但是要靠何人來施行呢?這就是要靠學農學的人”。
劉雨若在美國俄克拉何馬州立工農大學農學系接受本科教育,畢業后在金陵大學任教授,后在北平教會工作[24]57。他的講演,透露出了農林所成立的兩點理論基礎:第一,18世紀下半葉以來,西方科學農業的“農業試驗場”觀念。其基本的思路是使用化學等科學的方法,將土地變成實驗的場所,通過理性的實驗、觀察、分析,用客觀的產量提高數據作為實驗結果,證明農業科學有助于將農業改造成為一種以農學為基礎的知識經濟。他在講演中提到的化學育種、病蟲害的防除、土壤的改進、肥料的使用等,全部都是18世紀末以來,歐美農業試驗場所熱衷討論、實踐的問題[25]。第二,工業革命以來,現代農業知識的專業化和制度化[26]。在現代農學家看來,農民種了幾千年的地,對農業知識的認識是“初步的、淺顯的”,他們對農業勞作的知識處在“日用而不知”的自然狀態,工作和生活、知識和經驗是一體的。然而,在實驗室里產生的科學知識則不同,研究所和專業組織不僅決定著知識生產的內容、方案和方法,還決定著知識的真偽。這些研究所和專業機構是由從勞作中分離出來的專家構成,他們才是農業知識的源頭。
農林所的基本工作思路就是用“農業試驗場”改造峽區山間的土地與農業。農林研究所下設四個機構,分別是研究所本部、農林圖書館、農事試驗場、養雞場。本部的重要職能之一是向農民普及農業科學知識。他們對農民宣傳的內容包括:1)知識傳播,包括“農林淺說——只限于很淺顯的道理,使其一般農民易于了解明了,農林叢書——是有較高深的學理,以供農學界人之參覽”;2)農業調查,調查對象是“凡對于農民有密切之關系者”,比如新農具之使用、各種農作物之種植新方法,“關于農民間一切風俗、人情、土壤、肥料及各種作物之種植方法,同農間之經濟情形”;3)組織節日活動[22]。
農事試驗場的目的體現在“品種類”和“經濟類”兩個方面。在品種方面,“本場新自外地輸入之品種甚多,風土既未服習,與此地品種亦無比較。故舉行初步試驗,其目的有二:(一)比較地方品種與輸入品種之優劣;(二)最后選取之優種,即傳播于鄉間”。在經濟方面,“本場所試驗之各品種,除少數為試驗品種外,其余均按照社會需要之物品而栽培之。一面借以供給社會之需要,一面本場亦可以從中獲利,誠一舉兩得也”[27]。
成立之初,他們只有東陽鎮上壩一帶116畝試驗田,土質有沙土、礫土和壤土三種,代表峽區絕大多數土地類型。他們為土地選擇了三種試驗:一為蔬菜試驗區。研究所從中央大學購買了七類蔬菜種子試驗效果,分別是根菜類(蘿卜、甘薯),葉菜類(青菜、白菜、萵筍、菠菜、莧菜等),果菜類(冬瓜、南瓜、西瓜、苦瓜、絲瓜、茄子、番茄、辣椒等),豆類(刀豆、四季豆、豇豆、蠶豆、豌豆等),莖菜類(芋頭、姜等),花菜類(花椰菜等),香辛類(蔥、蒜、韭菜、茴香等)。二為棉作實驗區。鑒于四川“除遂、潼、合、簡、綿等地稍種棉外,其他各處都不以種棉為要,以致棉之需要皆仰給于湖南、湖北、上海等處,年中損失至巨”的現實,試驗區“為提倡種棉起見,故于中大農學院購美棉及中棉各數種,以供試驗”。他們選擇了美棉、屈里斯棉和江陰白棉三種高矮不同、抗病蟲害能力不同的棉種,作對比種植試驗,看哪一種能夠適合峽區種植。三為果樹試驗區。“果實在中國人視為不十分重要,而在西洋人卻認為很重要的。于餐后必食一些果,以助消化。因之,果樹事業在西洋諸國非常發達,而在中國還是依然如舊,未加改良。”他們選擇了梨子、柑橘、蘋果、桃子、李子五種水果做實驗[28]。
養雞場的緣起是盧作孚1930年在中央大學農學院“見其牧畜事業發達,深覺四川牧畜事業之落后,于是乃派同行者高孟先君留其地,學習畜牧事業,尤以養雞為主。及至秋間歸來時,便購得意大利雞種十只”及孵卵器等。到1931年3月,在東陽鎮試驗田邊上建立了養雞場。設置養雞場的目的在于“吾國養雞之家,雖比戶皆是,而飼雞之法,因陋就簡,毫無科學智識。雞之生理既不加考察,雞之種類又不知選擇,本場見此流弊,而欲加以改良,使起發達”。在經濟方面,“本場一面作品種之試驗,一面又加大規模繁殖,以供社會人士之需要”[29]。
從現在的觀念來看,劉雨若主持的峽區早期農業試驗,雖然考慮到了峽區的山區自然地理,但還沒有完全融入到峽區的本土自然環境、社會環境、消費習慣之中,因此有的試驗項目并不符合峽區的實際。當然,既然是“試驗”,自然有大浪淘沙、適者存留之意,這也體現在農林所此后的發展軌跡之中。
一方面,農業試驗場考慮到了山區農業的特征,結合不同的土質,選擇不同的作物,延續了明清以來川東地區以作物引進的方式開發山區農業的“第二個千年糧食生產的革命”
何炳棣《美洲作物的引進、傳播及其對中國糧食生產的影響(三)》,第30、31頁。。他們在壤土種植蔬菜,在坡地種植南瓜、芋頭、紅薯等,在山地種植果樹,在沙地栽培西瓜,都是山地農業的常見選擇。另一方面,他們也忽視了一些因素。比如,種植美棉,顯然背后帶有民族主義和地方保護的色彩,就忽視了棉花種植中兩個最重要的農業環境要求,即需要充足的日照和肥力。這兩點都是北碚所不具備的。再比如,水果和雞肉的消費,雖然在當時的西方頗為流行,但是這種消費習慣的培養與飲食文化、收入的增加和飲食結構的轉變相關。在溫飽尚未解決的當時中國農村,最主要的農業需求還是糧食生產,而不是高附加值的蛋白質和水果生產。同樣,1931年農林所熱衷于推廣自南京購回的打谷機[30],就不太適合平均土地利用面積狹小、密集勞動的峽區農業。
后來,農林所的發展實踐修正了當初的技術選擇,更加融入到峽區土地利用模式和社會環境之中。針對峽區多年開發煤礦、砍伐樹木,造成森林退化嚴重的脆弱局面,農林所大舉向童山濯濯的山區進發,重新植樹造林,取得了相當的成績。試驗田從東陽鎮一處擴大為四處,面積大大增加,又增加了花卉試驗區。這四處為東陽鎮擴大到200畝;西山坪2 000畝,后墾殖熟地500畝,作為農林、果蔬實驗區;點燈寺3 000畝;金劍山1 000余畝。雖然最后兩處還未利用。
河谷肥沃的土地,是種植糧食作物的最好土地,數百年來早已形成了一套精耕細作的農業傳統。通過輪植、套種和密集勞動,實現著糧食生產中人力、肥力、氣候之間的微妙平衡。對這部分農業實踐,農林所貢獻不小,主要的是1937年引進定縣早稻,它經受住了當年春旱的考驗,在別處收成既有一兩成的情況下,獲得了八成收成。1938年開始大面積推廣。
坡地、山地是農林所努力的重點。最具代表性的是西山坪農場,代表著峽區山區從宗教秩序向科學開發秩序的轉移。在峽區墾殖以前,西山坪是屬于禪巖寺名下的一片荒山,土質粗疏,滲透力強,每年夏秋之交干旱異常。1933年,農林所終止了產量不高的棉花種植后,就把這片荒地租來,經過大力墾殖,改造為瓜田。1935年進行第一次西瓜試種,面積90畝,產出10萬斤,售洋3 514元。1936年,試驗甘肅、山東、江蘇、河南、河北等各地有名瓜種,種植100畝,產出20萬斤,售洋7 200元,獲利4 000余元。1937年,先遇春旱,后遇夏洪,影響生產、運輸和銷售,損失3萬斤,實現收入1 800元[24]45-46。不過,大面積、規模化種植單一作物,會導致生物多樣性的喪失,造成抵抗病蟲害能力降低,容易產生作物流行病,這一點在1937年的時候也已暴露出來。
除了西瓜以外,峽區還大力培植樹木。科學院剛剛成立,就開始宣傳植樹造林、保持水土、涵養水源、調節氣候的好處[31]。他們還為植樹節填寫竹枝詞,鄉間傳唱。其辭曰:“植樹好,植樹妙,植樹就可免水澇。樹株列,地質牢,落葉還可阻風濤。水循河,壩不倒,這樣水災就免了。無水災,損失少,人人樂業安全保。安全保,樂淘淘,你說植樹好不好?”其他同樣的文字宣傳還有多種,臨時又有傳單散給民眾[32]。
種植的樹木主要有桐林和果木。桐油是四川出口商品之大宗,1936年,西山坪農場周復在《北碚月刊》發表《四川桐油之重要及其改進方法》一文,之后西山坪開始在全國范圍收集500余種優良品種,培植育苗。1942年,盧作孚委托理化所為民生公司研發日產500加侖的桐油冶煉機,同時啟動峽區嘉陵江兩岸油桐栽培計劃,兩年之內種植30萬株。此外,到抗戰前,北碚每年植樹節培育果樹林木數量在10萬株上下,不僅實現了北泉公園、北碚平民公園、澄江運河公園及北碚城內的再綠化,還改變了不少周邊的荒山。
總的看來,農林所的農業試驗在引進動植物品種、綠化山林等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但從市場經濟的邏輯著眼,農林所的成績主要是體現在峽區的生態改善方面,是造福于峽區的長遠利益,并不能立竿見影地產生理化所那樣的經濟效益,相反,在短期內還需要不斷投入。它所開創的科學領地,如植樹造林和農場墾殖,均是勞動密集的行業,完全可以由兵工或者學生實習來代替。因此,農林所并沒有一直存續,1938年,因為抗戰軍興以后經費緊張,農林所停辦,農場由兼善中學接管,只維持著簡單氣象觀測任務,主要是測量氣溫、降水。
1931年11月成立的生物研究所,是科學院第三個成立的研究機構。雖然輔助生物采集是峽區最早進行的科學研究活動,并且是峽區萌生成立科學院想法的直接誘因,但生物所在理化、農林二所之后成立,本身就說明更偏向學理層面的生物學研究,距離市場運用和社會生活相對較遠,很難在峽區開拓出應用的空間。
生物研究所在峽區的知識轉移,一直偏向于知識生產,而不是西部科學院最盼望的生產技能的轉移。由始至終,它的活動都主要集中在動植物調查采集方面。其主要成績包括:依據歷年在省內外采集的植物標本5萬余份、動物標本2千余份、昆蟲標本3萬余份,編著《四川省動物志》《四川省植物志》各一部;研究家蠶和白蠟蟲的生活史;中藥材防病蟲害試驗;中國古籍動物舊名目考證與科學名詞對照;出版《嘉陵江下游魚類調查》《嘉定、峨眉間魚類調查》;由植物園搜集華西特產植物及中外植物分區栽培,育有果苗百余種,6千余株;林木樹苗百余種,20萬株;百合科、蘭科球根8千株[18]。
生物所不但不創收,而且開銷最大。從科學院成立當年的財務統計看,當時地質所還未成立,生物所之開銷達3 716元,理化所為1 324元,農林所為2 585元,生物所支出幾乎相當于理化所、農林所支出的總和
《中國西部科學院民國二十年度報告書(續)》,1933年3月1日。。1929至1936年間,除1933年以外,每年都會派人進行大規模的分組采集活動。1929年,分為川西、川東、川南三組。川西組20人,配合南京中國科學社及“中央研究院”采集,歷時四個月;川東組在華鎣山一帶采集,歷時四個月;川南組赴南川各大山川。1930年分五組采集。其中,川西南一組科學院自己組織,川西北和川西南二組協助南京中國科學社,川西北組協助北平靜生生物調查所,川北組協助中瑞考察團。川西南分兩路,一路由德國人付德利率領,到成都、西康各地,歷時九個月;另一路由方文培帶領,在峨眉、瓦屋、馬邊、峨邊、西昌、會理、東川、昭通采集,歷時六個月。1931年分川西南與川西北兩組,歷時半年。1932年分川西南與川東南兩組,足跡涉及西康、云南、貴州各地,歷時八個月。1934年分川西南、康東、川東三組,歷時半年左右。1935年分南川、川東北、川西南、峨眉四組,歷時三到七個月。1936年分川西北、川西、峨眉、云南四組,歷時七個月。
這些考察雖然維系著科學院與國內外重要學術機構之間的聯系,發現也不乏學術價值,但都不直接帶來效益,為峽區帶來沉重經濟負擔。截至1933年3月,科學院四所、兩館、一校每月經常開支3 400余元,經常收入2 400元。而且,“臨時建筑、設備、采集,動輒需款數萬”。以1932年為例,全年科學院收入4萬余元,支出9萬余元,赤字達5萬多元。與農林所一樣,主要出于經費原因,1938年生物所被迫停辦。
1932年10月成立的地質研究所,是西部科學院中最后成立的研究機構。該所的主要研究工作包括:“預計在三年內,將四川全部地質調查完畢,同時將各重要城市經緯度測定,編成二十萬分之一之地質圖及土壤圖;調查各地礦產及土壤,盡量采用標本,詳考各種礦產之成分、藏量及其分布狀況,編為專冊刊行,以供社會參考。”[18]
地質研究所的定位類似于四川省的探礦所,作用是發現礦源,主要的調查區域集中在四川和西康,進行了峽區、川東、川南、川西等地的地質結構調查,分析了上述地區金、銅、鐵、煤、石油、石膏、食鹽的儲藏分布情況。開啟四川全省的地質礦產大規模調查研究,第一個發現攀枝花地區的釩鈦磁鐵礦。為此后綦江鐵礦、南川煤礦和攀枝花鋼鐵廠的興辦奠定了基礎,為抗戰時期四川天然氣和石油的勘探、建設作出了準備[24]102。
從科學與產業結合的角度看,它和生物所面臨著同樣的尷尬處境,都處于將知識轉變成產業漫長過程的前期,不能直接產生經濟效益,但卻需要長期、穩定而龐大的資金、人力投入。從近代工業發展史看,產業培育期的科學研究一般而言需要政府長期投資,市場經濟要求的短期回報并不利于知識經濟產業鏈前端的研發。相對于理化所而言,地質所就處在產業鏈的前端,在核心領地上,與理化所的界定也不夠清晰,具有很大的重合性。因此,在很大程度上,地質所充當了為理化所提供標本素材的角色,居于知識金字塔的下端。正是基于這個原因,1938年它和生物所、農林所一樣,被迫停辦,不過地質所與四川省的資源開發關系密切,從而劃歸四川省地質所。
結語
抗戰以后,中國科學界的領袖在戰爭環境中迅速認識到,科學和技術應服務于國家需求,服務于戰時經濟和國家建設,不過這種看法在30年代之前并不主流,那時的主導風尚是崇尚純科學。有學者指出,戰前中國科學界以及在華的外國顧問中表現出的重理論、輕應用的傾向,將中國的科學研究推向“不切實際的危險道路”,因為他們的研究“首要以國外現狀為背景,而不是扎根中國的國情”,不首先解決中國的實際問題,而關心如何與國際科學界對話[33]。當時中國科技界與現實的這種脫節,已被不少人指出,他們批評中國工程師“缺乏實際經驗”,不愿“在科學實踐的論證中弄臟了手”[34]。
然而,當時確實也不乏不惜“弄臟手”也要腳踏實地推動科學的實踐運用之人。這些人往往從事“實業或生產,游離于大工業和正規領域的‘科學’之外”。他們也許并沒有經過正規的科學教育,但卻勇于投身以科學和技術改造自然的實踐活動,通過他們的努力,推動了中國的技術進步[35]。盧作孚和中國西部科學院就是這樣的代表,是中國鄉村科學革命的先驅。
科學革命一旦轉向鄉村,就面臨著不同的環境、不同的任務,遵循著不同的規律。科學的鄉村革命,意味著科學的重心從口岸轉向內陸,從理論轉向應用,從象牙塔和實驗室轉向普羅大眾的日常生活。鄉村中所呈現的科學,不再是課本上的那個包羅萬象、學科門類復雜的全景科學系譜,而是一個解決地方問題,服務于地方經濟、文化、建設事業的有機體系。這個體系,正如北碚中國西部科學院所體現的那樣,有從事礦業、農業、化學、生物應用研究的研究所,有從事科學宣傳教育的文教機構,有服務于日常生活的醫療機構等。限于篇幅本文僅論證了本土科學觀念的內涵和結構化,以及第一層次的社會實踐及其效果,揭示出鄉村科學革命重“應用”、重“普及”、重“聯系”和“資源導向”的基本特點,至于鄉土科學革命的宣教普及和日常運用,只能付諸另文。不過,近代中國的科學文化是中國優秀文化的一部分,極大地推動了中國式現代化的進程,這一歷史經驗還值得進一步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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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嘉陵江日報》1932年以前沒有分版面,僅分左右欄,左右又各分上下兩欄,故未標注版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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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scovering the scientific revolution in the countryside: The mutual
configuration of “science” and “locality” in Beibei during the Republic of China
WANG Guo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610213, P. R. China)
Abstract:
Modern China has witnessed a scientific revolution, which started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flourished in the 1920s and 1930s, and became increasingly popular after the Anti-Japanese War. The scientific revolution has greatly changed the basic outlook of Chinese society. In the past, the cognition of the scientific revolution, influenced by the history of Western science, focused on great scientists and urban areas, formal scientific organizations and established disciplines, and paid little attention to how science was introduced to the countryside and changed the local conditions. There was insufficient research on the mobility and localization of science. This essay takes the first private academy of science in China, the “Western China Academy of Sciences”, as the main research object, to discuss how it localized and institutionalized scientific concepts, promoted the transformation of rural areas with modern scientific concepts and culture, and creatively reshaped the basic economic and cultural features of local society. The focus is on the evolution of local scientific system, how and in what specific form it is introduced to the local society, and how the local society designs, operates and adjusts the institutional structure of local scientific system according to its own needs, local resources and existing foundations. In the organizational chart designed by the Western China Academy of Sciences, its core institutions consist of the Institute of Physics and Chemistry, the Institute of Biology, the Institute of Agriculture, the museum, the rural schools, the local newspapers among others. These institutions correspond to different aspects such as scientific research, scientific education, and popularization of science, and play different social functions, implementing the basic meaning of modern science in various fields and aspects such as local mining development, discovery and classification of animals and plants in the western China, economic development in mountainous areas, and popularization of scientific knowledge and concepts. In this process, traditional villages gradually transformed into modern places, and abstract science was implemented and enriched. In this sense, while science changed the place, the place also reconstructed science, making it present a local form. The rural scientific revolution has a strong local and contemporary nature. It has the structural characteristics of focusing on practicality, popularization, communication, and resource orientation, which deserves further in-depth study.
Key words:" scientific revolution; Western China Academy of Sciences; rural construction
(責任編輯 周 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