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元朝與高麗佛教交流的多樣化形態

[關鍵詞]元朝；高麗；佛教交流；多樣化

釋史中經常提到這樣一句話：“法待人弘”。顧名思義，佛教傳播的頭等重要問題是要有法典即佛經，以及弘宣這些經典的僧人。元麗時期是中國與朝鮮半島佛教交流史上的又一高潮，但學界有關元麗佛教文化交流的研究不多，且較零散，關注點多在高麗赴華僧侶的求法上，較少使用高麗一朝文人所寫詩文等有關史料。因此，本文在《高麗史》《元史》等史料的基礎上，以同期高麗文人詩文為補充，亦關注高麗在元弘法、寫經、住持等僧侶及元大量的工匠、使臣在高麗從事的佛事活動，以此多角度地呈現元麗佛教交流的多樣化形態。

一、高麗僧人赴元的目的和方式的多樣

經歷唐與新羅佛教交流的興盛時期，至高麗一朝，朝鮮半島的佛教各宗派都成熟起來。有元一代，來華的高麗僧人的具體人數已不可考，但從中可見大量高麗僧人居于元。據《元史（卷33）·文宗紀（2）》記載，1329年（元太宗天歷二年）12月“甲辰，以明年正月武宗忌辰，命高麗、漢僧三百四十人預誦佛經一藏于大崇恩福元寺”。[1]又《元史·順宗紀（9）》記載“皇太子嘗坐清寧殿，分布長席，列坐西番、高麗諸僧”。[1]高麗文人李榖在《題詠大都西山靈巖寺》記之曰：“寺僧皆鄉人。”[2]（250）在其《大都天臺法王寺記》中寫道：“今雖在輦轂之下，寺號高句麗者其剎相望。”[2]（123）李榖之子高麗使臣李穡所見也是如此，他在元大都數次寄宿于崇德寺并寫詩《崇德寺，舊寓僧房雜詠》：“滿坐無華語，開懷盡故鄉。”[3]（535）其文《指空浮屠塔銘并序》記曰：“所居寺，皆高麗僧。”[4]（125）雖然朝鮮半島之僧人入華求法請益仍是兩國佛教文化交流的主要形式，但有元一代，眾多的高麗僧人入元的目的和方式非常多樣。除了求法之外，有的奉元帝旨入元弘法、寫經，有的在元大都住持寺院，有的赴元募資以求功德。

（一）奉元帝旨入元之高麗僧人

奉元帝旨入元的高麗僧人，一是聞名于中國的高僧，二是書法技藝精湛的寫經僧。

1.赴元弘法的高麗僧人

唯識宗是佛教的一個流派，在元代衰微不振，乃至講學無人，而同一時期的高麗尚此學的名僧多達數百，遍布于整個朝鮮半島。[5]（229）因此，高麗僧奉元帝敕入燕京傳法者不止一例，其中海圓最為著名。海圓，俗姓趙，12歲落發出家。1294年（元世祖至元三十一年，高麗忠烈王二十年）春，33歲的海圓登選佛科，住佛住寺。1305年（元成宗大德九年，高麗忠烈王三十一年），元安西王阿難答聞高麗僧戒行甚高，請求元成宗遣使招致。海圓應命來元，便跟從安西王居住在陜西西安城。西安之地因以畜牧為主，飲食于僧人而言極不方便，但是海圓寧可忍饑挨餓也絕不肯茹葷，安西王因此越發器重他。兩年后（1307），元武宗下旨令海圓率其徒弟回大都，很是敬重于他，每至春秋出巡使其隨行。1312年（元仁宗皇慶元年，高麗忠宣王四年），由元武宗始建，后由元仁宗繼修的大崇恩福元寺（坐落于元大都城南）落成，海圓及其徒被請入居。至元文宗，海圓益受寵異，賜楮幣多達2.5萬。海圓住持大崇恩福元寺29年，也圓寂于此。李榖在《大崇恩福元寺高麗第一代師圓公碑》中詳細記載了海圓被招入元及在元經歷：“武宗皇帝歸崇佛乘，肇興梵剎于都城之南，仁宗皇帝踵而成之，以皇慶之元畢其功，乃命諸方韻釋，自其年冬開堂講法，高麗瑜伽教師圓公領其徒入居之，駐錫凡二十九年，至元庚辰二月十八日，示寂于無虧之堂……大德乙巳，安西王聞高麗僧戒行甚高，請于成宗，遣使招致之。公應其命入覲，仍從安西王于朔方。北俗不事耕種，以畜牧為生，食肉飲汁而衣其皮，公居其間，再寒暑，寧忍饑，絕不茹葷。持戒律益堅，王愈重之。丁未冬，奉武宗之旨，率徒弟食公廩，春秋時巡則令扈駕。仁廟繼極，命居是寺，恩遇益豐，道譽益著。迨天歷初，賜楮幣二萬五千，蓋所以寵異之也。”[6]（138）

海圓赴元大都講唯識學對中國與朝鮮半島佛教交流具有深遠意義，創于中國的唯識宗在高麗朝僧人中被發揚光大，又赴中國弘法，對于中國唯識宗脈之延續，作用不可低估。此外，禪師法桓也被元帝遣使迎至大都。法桓，又名沖止，自號宓庵，元帝聽說了法桓禪師的德行，于是遣宮使到高麗接至大都，天子親自出迎，并授以金襕袈裟、碧繡長衫、白拂一雙，皆屬道具。[7]（163）在李榖的《高麗國天臺佛恩寺重興記》中還記載了高麗僧人義旋，元賜號三藏，住持元皇家寺院天源延圣寺。[6]（115）

2.寫經僧入元

雕版印刷術雖發明于唐代，但用雕版印制佛典者數量甚微，故北宋以前，佛教的編藏流通主要仍靠手工抄寫。宋刻成“開寶藏”大藏經后，佛典以手工抄寫為主的時代始告結束。但是為表示對佛典的虔誠，仍有手工抄寫。中國用泥金、泥銀寫經供養始于南北朝，其后亦隨佛教一起傳入朝鮮半島，并在高麗王朝時盛行、成熟起來。據《高麗史》記載，1077年（文宗三十一年）三月，興王寺寫成金字《華嚴經》[8]（253）；1101年（肅宗六年），日月寺寫成金字《妙法蓮花經》[8]（325）；1102年（肅宗七年）五月，玄化寺寫成銀字《瑜伽顯揚論》。[8]（330）金銀寫經要求具有相當深厚的書法基礎，高麗朝廷為此特設寫經院，國王但凡命寫銀字藏經，公私競納錢財而助之。至元一代，高麗王朝供養金銀寫經的舉動深受元廷的賞識，多次招高麗寫經僧入元寫經。

據《高麗史》統計，高麗自1290年（元世祖至元二十七年，高麗忠烈王十六年）至1305年（元成宗大德九年，高麗忠烈王三十一年）期間，根據元朝的要求先后五次派遣“善書僧”（寫經僧），其中三次可知被遣送的具體人數，共計200人，其余兩次沒有記載人數，他們到元朝后專門抄寫《金字經》等經書。[8]（969-1037）

高麗寫經僧入元寫經是以往中國與朝鮮半島文化交流中從未有過之事，無論是對佛教交流還是于書法藝術的交流都具有深遠的意義。

（二）赴元求法的高麗臨濟宗僧

有元一代，統治者對漢地佛教采取重教（天臺、華嚴、慈恩）抑禪的政策，北方以教為主，禪宗勢力萎靡，南方以禪為主，臨濟宗一統天下。元代佛教格局直接影響著高麗僧的求法弘法活動，因此臨濟禪在高麗王朝后期廣泛弘揚，[5]（303）故以下所論皆是高麗臨濟一宗僧人。

僧普愚（1301—1382），又名普虛，號太古。普愚赴元起因于1339年（元順帝至元五年，高麗忠肅王后八年），他在逍遙山白云庵遇見了航海而至的元僧無極，無極勸他到中國印證臨濟宗正脈。普愚聽從了這個建議，于1346年（元順帝至正六年，高麗忠穆王二年）入元，先至大都，住大觀寺。其后至湖州（今浙江吳興縣）霞霧山天湖庵見到石屋清珙，二人相談甚歡。珙曰：“佛法東矣”，遂以袈裟表信，曰：“衣雖今日，法自靈山。流傳至今，今付與汝。汝善護持，毋令斷絕。”[7]（165-169）復以柱杖付之。普愚回到燕京后，應邀住持永寧寺。適太子誕辰，于所住寺演法，帝師、正宮皇后、二宮皇后、太子皆降香幣。1348年回國后各處弘法。[7]（165-169）

僧惠勤（1320—1376），號懶翁，初名元惠。慧勤入元求法之原因，李穡在《普濟尊者謚禪覺塔銘（并序）》中記曰：“（惠勤）走入功德山，投了然師祝發……至正甲申，至檜巖，晝夜獨坐，忽得開悟，尋師中國之志決矣。”[4]（120）1348年（元順帝至正八年，高麗忠穆王四年），惠勤至元大都拜指空為師，之后開始了他游歷之途：在杭州凈寺，參見平山處林禪師；至明州（今浙江寧波）游普陀山、拜觀音，游育王寺、瞻仰釋迦像，謁見雪窗和尚、明州無相和尚、枯木榮和尚；至婺州（金浙江金華縣治）伏龍山，參謁千巖長和尚。1355年秋，奉旨入住大都廣濟寺，第二年十月設開堂法會，元順帝賜金襕袈裟、幣帛，皇太子亦以金襕袈裟、象牙、拂子來錫，恩賞無比。1358年（元順帝至正十八年，高麗恭愍王七年），“辭指空，得授記東還，且行且止，隨機說法。”[4]（120）因惠勤的悟性使他得到元朝高僧的贊賞。平山處林禪師“以雪巖所傳及庵衣、拂子表信”，慷慨地把由祖師雪巖和師傅及庵兩輩相傳的法衣、拂子贈給懶翁表信；“壬辰，至伏龍山，參千巖，適集江湖千余人，選入室。巖問所自，師既答，巖許之”，[4]（120）千巖收其為入室弟子。惠勤居元十年，參拜名僧，游歷山川，開闊了眼界，成為高麗一代著名禪師。

惠勤等人不辭辛苦、不遠萬里赴華求法的行為帶動了其后門人求法之途，這些人在中國與朝鮮半島歷史上名不見經傳，但其精神和意志卻是無數求法高麗僧人的寫照。高麗文人元天錫在《耘谷行錄》中所記即有三人：“幽谷宏師，明信人也……參與江月軒懶翁之門，為弟子職……越今年秋七月自恣日后，攜瓶錫出山而來告予曰：‘學者不可匏系一隅，我欲遠游江浙，參訪名師，即今行矣。’”[9]（150）“清風軒圓禪者，溪月軒無學之門徒，號曰寂峰，蓋有志者也。一日過予曰：‘吾輩之所業，專以游江海涉山川，尋師訪道為事，故有行腳之說焉。吾師嗣法于懶翁，吾于懶翁，義當為孫。惟我先祖師普濟尊者，越至正戊子，入燕都參見指空；庚寅秋，到江浙參見平山；壬辰夏，到婺州參見千巖，皆傳密付而來。其五六年間，遍參需語之處甚多，人雖逝矣，行腳之遺躅完然。吾欲南游，一觀先師游覽之跡，以償平生之志，即今行矣。’”[9]（191）“三韓無學，本寂二師皆懶翁門之秀者也，翁信而待之異于眾，及懶翁示寂之后，一國禪流敬而致禮，尊榮無對。上人投于二師為弟子，而于懶翁，義當門孫也，蓋其學道修習，從可知矣。今欲遠游江浙，飛錫而去，其意無他，切欲參訪明師，亦歸敬懶翁舊游之地也。”[9]（192）高麗文人李崇仁在其《送息庵游方序》文中亦云：“息庵，雞林士族也，年十二，投紳印宗剃發。學既進，中僧選，歷住諸伽藍。一旦，去而從懶翁游，久之似有得也，將有以質之翁，而翁逝矣，息庵遑遑焉，欲遍走乎諸方，以質其所得而后已也。”[10]（601）

縱觀以上所舉赴華求法之高麗僧人，在國內均已入僧選，主持一方寺院，本可以“屏跡空山，優哉游哉，自樂于己”[10]（601），但是他們以求法為己任，才使“東韓與中國，相距萬里程”[9]（150）之佛教交流得以實現。

（三）赴元化緣的高麗僧人

大都是元朝政治文化的中心，在此居留著形形色色的高麗人，有皇室成員、有元廷官員，他們有能力也有捐資佛事祈福的心愿，故而這些人成為高麗僧人入元化緣募資的主要對象。同時，高麗僧人居元時也為其看到的需修復的寺院募資。李榖受化緣僧侶之托在撰文中記錄了籌資及修繕的過程。

高麗興王寺位于王城之南二十里，李榖在《興王寺重修興教院落成會記》中記曰：“之內有院曰興教，實文王之所制，而東方之巨剎也”，因“寺火遷都之際，屢修屢毀，不能完復”，華嚴諸師“約各捐囊缽之儲，市材庀工，以新本院。又俾晶照、達幻二師走輦轂，以干落成之會”。[6]（112）1330年（元文宗正順元年，高麗忠肅王十七年）高麗興王寺擬重建寺內之興教院，并計劃在落成時大興法會，遂派達幻和晶照赴元募集法會所需物品。1338年（元順帝至元四年），達幻“以法會所需衣盂威儀之物，自都下歸。又蒙典瑞使申當住等奉太皇太后之命，降香幣用光佛事”。[6]（112）同年八月，興王院落成，乃興法會。

高麗普光寺位于全州之南，李榖在《重興大華嚴普光寺記》中記：“實自百濟為大伽藍，演華巖法。”此寺僧人中向因其寺殘破不堪，欲重修。“聞州人資政使高公龍鳳知遇于上，性且樂善”，他聽說本國全州人高龍鳳在元廷任資政使且樂善好施，遂于1334年（元順帝元統二年，高麗忠肅王三年）、1341年（元順帝至正元年，高麗忠惠王二年）兩次入元向高龍鳳求助。普光寺由此得以修建，“始于丁丑（1337）春，成于癸未（1343）之冬”，歷時六年，“功畢之月，與山人旵淑等普集檀緣，大開華嚴會以落之，用眾三千，為日五十。奔走士女供養贊嘆，填谷溢陵，難以算數。”[6]（116）普光寺成為信眾云集、香火興旺的大寺。

1335—1340年間（高麗忠肅王四年至忠惠王元年），高麗金剛山普賢庵僧人達正入元。面謁元奎章閣大學士、翰林學士承旨沙棘班，求助普賢庵之法事。沙棘班10年前因事赴高麗，游金剛山，適見該寺修葺，曾許諾助建。沙棘班遂踐諾言，使得法會得以召開，“始于四月初八，終于七月十五”，[6]（113）歷時三月有余。

高麗金剛山長安寺距王京五百里，創建于新羅法興王世（514—540），至高麗成宗朝（982—998）重興。比丘宏辨與僧人見其頹廢，欲重新修繕。苦于經費不足，宏辨遂于1343年（元順帝至正三年，高麗忠惠王四年）赴元求助。時元順帝皇后奇氏“欲為皇帝太子祈天永命”，聽聞此事，便捐資重興。重修之后的長安寺規模宏大，藏書珍稀：“凡為屋以間計之，一百二十有奇。佛殿經藏鐘樓三門僧寮客位，至于庖湢之微，皆及其輪奐。像設則有毗廬遮那左右廬舍那釋迦文魏然當中，萬五千佛五十三佛周匝圍繞居正殿焉，觀音大士千手千眼與文殊、普賢、彌勒、地藏居禪室焉，阿彌陀五十三佛法起菩薩翊廬舍那居海藏之宮，皆及其莊嚴。藏經凡四部，其一銀書者，即皇后所賜也；華嚴三本、法華八卷皆金書，亦及其賁飾。”[6]（137）

在元的高麗僧人不僅為本國的佛教事業募資化緣，當他們在中國看到破敗的寺院時也積極布施修建。如依賈志道《重修華嚴堂經本記》載：“高麗國僧名慧月者因禮文殊大士于五臺山衲衣□□□□□古梵剎名曰小西天華嚴堂，其境清勝奇麗，遠超市井，疏絕塵囂……時有樵牧者憩焉，經文殘缺者斯其由矣。慧月憫其石戶摧圮，□□□□□惜其將來浸泯。靜琬之功而安能復其初，以斯感發化緣之念。”[11]文末記錄了捐資人的姓名。

1335年（元順帝至元元年，高麗忠肅王四年）高麗僧人慧月赴五臺山路經房山縣西鄉里古寺小西天華嚴堂，見其房舍破損，決定為之布施修建。他向各類人募資，有官員、有僧人、有婦女，有高麗人也有中國人，最終使華嚴堂得以修復，可謂“同一仁愛，同一慈悲也”。[6]137

高麗僧人元湛攜弟子崇安、法云入元，在元大都買地興建寺廟，名為興福寺，李齊賢在《大都南城興福寺碣》中記載：“京師南城之又南，有寺曰興福，去城市不遠，蕭然有丘壑趣。檀施者日來，而釋子可以取養而修真也。曰高麗僧元湛購地五畝，與其徒崇安、法云等，肇基而堂之。有長城郡夫人任氏，亦高麗人……聞是舉也，喜出楮幣若干緡，以贍土木經營之費；入腴田五十畝，以充晨昏供養之需。”[12]（560）此寺始建于皇慶二年（1313）秋，落成于延祐四年（1317）春，用了五年時間。此寺建成后由元湛主持，并“約世以高麗衲子，主盟熏席”。

（四）在元主持寺院的高麗僧人

高麗僧人在中國管理寺院是中國與朝鮮半島佛教史上特有之現象。高麗入元駐寺的僧人可以分成兩類：一是經元朝皇帝特別挑選，征召到中國駐寺的，如前述海圓，二是旅居元大都的高麗人從本國請來僧人管理寺院。

法王寺坐落于元大都，1338年（元順帝至正三年）建成，時任元朝榮祿大夫、太醫院使高麗人趙芬請李榖為此寺作記，在《大都天臺法王寺記》中，李榖詳細記載了寺院建成之不易及高麗僧人孜信、一印主持情況：“先是，有泉府使李公三真，舍安富里第為佛祠，名之法王，召鄉僧孜信者主之。后入權門衛馬埒，李欲得其直，別營它所而未能也。既老且病，莫可奈何。（趙芬）聞公之為，即以屬之，俾為檀越，公日訴其家，得其直之半，為楮鏹者二萬五千，并所自施萬五千，典瑞使申公當住所助七千，而買地于金城坊，仍屬孜信干其事。已而李沒，公與夫人崔氏又罄其服飾器皿可值錢者，先為朗三面以僦人，次作殿其中以奉佛。信又示化，庚辰二月，請天臺師一印主席……事聞，中宮賜楮紙一萬相其費……皇帝在西內，有進金字蓮經者，命藏是寺。中宮仍以香幣來，俾資諷讀。明年亦如之……印師曰：‘吾徒既仗佛力，衣食于人，而猶財檀施可乎？’悉捐囊缽之儲五千貫……同知民匠總管府事樸瑣魯兀大、大府大監朱完澤帖木兒各施二千。”[6]（123）法王寺始建于1334年（元順帝元統二年，高麗忠肅王后三年），元朝泉府使宦者高麗人李三真將其在元大都的住宅改為佛寺，取名法王寺，請孜信做住持。不幸的是該寺為豪門所奪，只好買地重建，仍由孜信主持。雖然在此寺建造過程中孜信卒、李三真逝，但是沒有停止興建的腳步，終于在元廷為官的高麗人及皇室的捐助下，在一印的主持下，“至正三年癸未春，法王寺成”，歷時十年。

大報恩光教寺是忠宣王讓位后于1317年（元仁宗延祐四年，高麗忠肅王四年）在大都彰義門外買地所建，歷時三年竣工，先是由錢塘行上人在此傳天臺教，后始由高麗僧人主持：“延致華嚴教師澄公綱維寺事……泰定乙丑，（忠宣王）薨于京師，澄公繼亦示寂，其徒因居之，事以廢弛。今高麗國王暨沈王以父王遺令，召本國天臺師，重大匡慈恩君特賜定慧圓通知見無礙三藏法師旋公主其寺。”[6]（111）

二、元朝人在高麗的多樣佛事活動

在元麗時期，由元朝入高麗的人員除了僧侶之外，還有工匠、使臣等，其交流不僅僅是僧侶的弘法，也表現為更多的佛事活動。

（一）元朝僧人入高麗

現有史料可見的元朝之僧人赴高麗的人數不多，最著名的是名僧紹瓊，受高麗僧人沖鑒的邀請赴半島弘法。沖鑒亦是高麗高僧，元朝危素在《高麗林州大普光禪寺碑》中對沖鑒記載道：“沖鑒，號雪峰。髫亂時已不茹葷，與群兒嬉戲以帛制伽黎衣為佛事。稍長，稟命父親母祝發于禪源寺，禮慈悟國師以為僧。年十有九，入選登上科。一旦，喟然嘆曰：‘難修十方如來清凈，理如恒河沙只，益自勞曷，若修無漏果乃所事。’即拂衣游諸方，宿留吳楚，聞鐵山瓊禪師道行甚高，迎之東歸。”[13]紹瓊在高麗受到隆重的禮遇，據《高麗史》載，1304年（元成宗大德八年，高麗忠烈王三十年）七月，元僧紹瓊赴高麗弘法，忠烈王遣人在郊外迎接：“江南僧紹瓊來，遣承旨安于器迎于郊”。不久，即邀請紹瓊講法，“王率群臣具禮服，邀紹瓊于壽寧宮聽說禪。”[8]（1034）忠烈王對紹瓊所講之經感興趣，以致對于大臣勸諫之語都置之不顧，“王召僧紹瓊于宮中點眼畫佛，讀《華嚴經》，王與淑昌院妃受菩薩戒。希愈與承旨崔崇上言：‘《秘記》有國君敬南僧必致覆亡之語，愿殿下慎之。王不聽’”，[8]（3200）紹瓊在高麗弘法三年，沖鑒即“執侍三載”，“瓊公甚期待之”。沖鑒乃不負其師所望，在紹瓊回國后，“主龍泉寺，始取百丈海禪師《禪門清規》行之。”[13]沖鑒的弟子多至三千余人，“招室屋不足以容”[8]（310）。

有元一代，中國與朝鮮半島的佛教交流中還留下了蕃僧（喇嘛僧）的影子，他們與漢傳佛教東至的僧侶弘法不同，主要目的有三：傳詔、祓咒詛、授戒。《高麗史》記曰：1271年（元世祖至元八年，高麗元宗十二年）八月，“蒙古吐蕃僧四人來，（元宗）出迎于宣義門外。”[8]（850）1294年（元世祖至元三十一年，高麗忠烈王二十年）七月，“元遣吃折思八、八哈思赍護沙門詔來，百官具袍笏，率僧徒出迎于門外，館于肅陵寺，非肉不食。”[8]（989）這兩次蕃僧至高麗的目的即是頒詔。

此外，也有祓咒詛的蕃僧。如薊國大長公主寶塔實憐嫁忠宣王后，給太后傳書曰“趙妃詛咒公主，使王不愛”，太后即遣蕃僧五人、道士二人來祓公主咒詛。[8]（2802）1308年（元武宗至大元年，高麗忠烈王三十四年）六月，“（忠宣王）幸壽寧宮，飯蕃僧，祓咒詛。”[8]（1057）史料中只兩處記載關于蕃僧祓咒詛之事，高麗朝廷上下對于這樣的神跡似乎不感興趣。

忠宣王即位后，頻繁地請蕃僧至高麗為其授戒。1298年（元成宗大德二年，忠宣王前即位年）五月，忠宣王招“蕃僧八哈思等十九人來”[8]（1052），為王及公主受戒：“王與公主受戒于蕃僧”[8]（1054）“太上王及國王、公主受戒于蕃僧”[8]（1054）。因為元朝“累朝皇帝，先受佛戒九次，方正大寶”[14]（19），即是說元代各帝必須從帝師受戒九次，然后才能即位。忠宣王為與元廷保持一致，在即位時請蕃僧至高麗為其授戒，甚至超出了元世祖規定的受戒范圍，不僅自己受戒，其父母及妻也要受戒。

（二）元遣使在高麗轉藏經活動

在佛教交流中，元廷遣使至高麗的一個重要的佛事活動就是轉藏經。轉藏，即轉動藏經的層龕，謂可以祈福。此項活動集中在元成宗統治時期，高麗忠烈王亦率眾臣參與。據《高麗史》記載，在元成宗在位九年時間（1295—1306）里，幾乎每兩年元廷即遣使赴高麗轉藏經。[8]（992-1035）此外一次是1312年（元仁宗皇慶元年，高麗忠宣王四年）正月，“以王命及僧徒與延慶宮轉藏經，卒歲為期。”[8]（1094）

由此可以看出：轉藏經活動一是在元麗關系進入和平時期之初即元成宗在位最為頻繁，此時開疆拓土、統一中國的忽必烈去世，東征日本的愿望也隨之消失，面對經濟繁榮、社會穩定的國家，元成宗把更多的心思用在了如何讓大元帝國長盛不衰，宗教無疑是最好的武器；二是公主下嫁高麗也帶來了驅邪祈福的宗教儀式。因此，元廷不惜花費大量錢財遣使于高麗進行轉藏經儀式。陳景福先生認為，“轉經之儀式，應與喇嘛教的轉經儀軌有關。”[5]（198）從《高麗史》記載來看，此前并沒有“轉藏經”的提法，而是在寺院設藏經道場，王行香、制詩等[8]（291-834）。忠烈王在行“轉藏經”儀式之前也如其先人一樣設經道場[8]（879-995），而在1295年（忠烈王二十一年）后只有兩次設藏經道場之舉[8]（1007-1035）。由此分析，推知陳先生分析有一定道理。

（三）元朝工匠至高麗建造及修復寺院

在佛法傳入朝鮮半島的同時，海東的寺院建造就開始了。至元，朝廷派遣工匠前往高麗建造寺院有據可查。元廷最早在高麗建寺是在1309年（元武宗至大二年，高麗忠宣王元年），遣官督造船只運白頭山木材在高麗建佛寺。[5]（481）此后，元朝皇室陸續派遣中國工匠赴高麗修建寺院。

元順帝妥歡帖木兒還是魏王的時候，被貶謫于高麗西海大青島[8]（1094），閑游中來到海州北嵩山下，看到草叢之中佛光閃現，于是虔誠地祈禱并立誓，如果日后得以回國稱帝，一定要在此建寺報恩。妥歡帖木兒后來果然繼位為帝，因此在其登基之年即在海州建造神光寺，他遣太監宋骨兒率工匠37人前往監督施工，高麗侍中金石堅、密直副使李壽山等輔佐之。寺院建成之后，“壯麗甲于東方”。[5]（481）

敬天寺在高麗扶蘇山，是元順帝朝右丞相脫脫的愿剎。1348年（元順帝至八年，高麗忠穆王四年），高麗晉寧府院君姜融和元資政院使高麗宦者高龍鳳出資，請元朝工匠在寺內建造了一座十三層的大理石佛塔。此塔采用了喇嘛教建筑藝術風格。三層基壇上刻有佛、菩薩、人物、花草、蟠龍等精麗的裝飾圖案。十層塔身上每一面都雕有佛、菩薩、天部的造像。直到今天，它仍大致完好地保留下來。[15]（888-889）

此外，高麗新羅榆岾寺奉元帝旨重修并得元帝題額“大報德壽圣寺”，高麗文人鄭樞詩《榆岾寺》中記：“榆岾新羅寺，峰攢水屈盤。肇基盧太守，雋起廢鄭官。賜額皇恩重，題碑圣德寬。能仁乾竺至，護法月氏來。鳥啄寒泉食，龍移寶殿開。木魚懸撥刺，鐵鳳立毰毸。茗椀留僧話，松窗抱佛眠。灌鐘聞降雨，繞塔覺撐天。竹色黃昏后，溪聲翠密中。周妻捐未得，慚愧徑山風。”[17]（193）奉旨重修之寺格局和氣勢自是與眾不同，不僅有龍鳳這樣皇家標志，而且其寺鐘遇到干旱之時，灌水即可為雨；其塔之高，可以直插云霄；有松、有竹、有潺潺流水；有元帝賜額為其增色。這樣的寶寺自然吸引著高僧而至，“能仁乾竺至，護送月氏來”。

三、結語

起源于印度的佛教在兩漢之際傳入中國，繼而又傳入朝鮮半島，僧人在佛教交流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元朝之前，朝鮮半島赴中國求法僧人包括百濟5人、新羅（包括三國時期和統一后新羅）207人、高麗32人。[18]（299-388）元以前來華的朝鮮半島的僧侶絕大多數以游歷求學為主，元代則不然。盡管傳統意義上的游方求學僧仍占不小的比例，但更多的高麗僧人是肩負著其他的使命來到中國的。這些使命包括為蒙元皇室抄寫佛經，由元朝皇帝指定或應大都高麗僑民的聘請在中國修建、掌管與駐守寺廟，為高麗本國的寺廟到中國化緣等。同時，以元朝廷為主體派赴朝鮮半島從事與佛教相關活動的人員諸如工匠、使臣也在兩國佛教交往史上獨具意義。這些寫經僧、駐寺僧、化緣僧、工匠和使臣，雖然名望和影響都不及求法弘法的高僧，但他們與社會的接觸面之廣，使元麗佛教交流呈現出多樣化形態，這在中國與朝鮮半島佛教文化交流史上是無可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