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村落內生能力培育的內涵、要素與機制

摘 要：面向旅游產業高質量發展，充分激活傳統村落內生能力建設，已成為深入推進中國式現代化中特色鄉村福利實現的新著力點。當前，無論是對高質量發展還是內生式發展的研究都很豐富，但以傳統村落作為研究對象來完成兩個理論間的融合還較欠缺，亟需系統性框架來提供實踐指引。為此，文章首先整理推導出旅游高質量發展視角下傳統村落內生能力概念及內涵。繼而運用Nvivo文本質性分析法和文獻研究法提煉出特定情境下內生能力的三大要素，即“旅游產品供給能力—旅游產業參與能力—旅游產業發展基層組織能力”。在此基礎上，從旅游高質量發展中的“資源－市場－組織”角度探討了與內生能力三維度之間的互饋機制，嘗試分析新時期我國傳統村落內源式發展的使力方向。結論可為增強鄉村內生動力、助力“共同富裕”提供特色產業發展視角下的路徑方案。

關鍵詞：傳統村落；旅游高質量發展；內生能力；要素

中圖分類號：F3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1X（2024）06-0099-13

一、導言

傳統村落是指那些建設年代久遠，擁有較豐富傳統資源，具有豐富文化和自然資源，并具備多元價值，應予以保護的村落。明慶忠和吳茂英在研究中都提到過現代化、城市化迅猛發展的今天，鄉村地區尤其是傳統村落的內生發展不足問題日益凸顯，嚴重阻礙了美麗鄉村建設和村莊高質量發展。王淑佳等學者認為2020年中國徹底解決區域性整體貧困問題，但鞏固脫貧成果依然是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目標和任務，劉林更是明確指出我國的反貧困戰略重點將從關注簡單的生存貧困轉向更加關注能力貧困和可持續發展能力的提升。張行發和楊忍在剖析鄉村振興與內生式發展關系的研究中認為當前鄉村內生發展動力不足、能力不夠問題直接導致了廣大鄉村缺乏發展中的自主性和可持續性，其后果不僅對鞏固脫貧攻堅成果有威脅，更會演變為制約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的關鍵短板。正因其重要性，黨中央連續七年在“中央一號文件”中反復強調要激活鄉村的內生發展，在2022年黨的“二十大”報告也提出了鄉村振興中增強鄉村內生發展的重要意義，而其中提升內生能力是打破“能力匱乏—陷入貧困”這一“低水平動態循環”的關鍵。受此指引，這幾年學界積極響應，從理論內涵、時代意義、動力機制、發展邏輯等方面進行廣泛探究，相關議題也成為了各學科的研究熱點。

習近平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我國經濟已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正處在轉變發展方式、優化經濟結構、轉換增長動力的攻關期”。黨的二十大報告中，習近平進一步強調：“高質量發展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首要任務”。在這種背景下，張碧星、于法穩和烏蘭等學者認為新時代的鄉村旅游不僅是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重要動力源，在優化鄉村優質資源環境、拓展農村經濟高質量發展新空間的過程中也發揮著重要作用，對鞏固精準扶貧成效意義非凡。而把高質量放在傳統村落旅游發展情景下，國內尚未有達成共識的準確定義，具有較大研究拓展空間。現有文獻大多集中于三個方面，一是關于鄉村旅游發展模式及存在問題；二是關于鄉村旅游發展水平及影響因素；三是關于鄉村旅游發展路徑及對策。

當前，學術界對鄉村旅游內生發展也進行了大量有益探索，但針對其中傳統村落旅游產業的發展構建卻存在兩大問題：一方面，現有多數文獻忽略了傳統村落作為鄉村特殊單元的基礎條件，將以全國為研究范圍的相關戰略內涵和政策體系照搬到傳統村落是不可取的。趙昌文就提出應該通過識別經濟社會發展中突出的不平衡、不充分問題，來界定適合傳統村落的發展問題。另一方面，旅游高質量發展視角下傳統村落實現內生能力提升的具體路徑和內在機制尚不清晰，與全面鄉村振興實踐存在現實差距，亟需通過研究來提煉其內在邏輯、明晰其實施路徑。鑒于此，本文將在剖析傳統村落旅游高質量發展背景下內生能力內涵的基礎上，擬通過文本法找出這種能力的關鍵維度，并從構建旅游高質量發展的“資源－市場－組織”角度影響內生能力培育的結構性機制入手，為引導傳統村落內生式發展、助力鄉村特色產業振興提供理論借鑒，借此探尋符合區域發展實際的鞏固脫貧攻堅成果路徑。

二、傳統村落旅游高質量發展下內生能力培育的內涵與要素

（一）傳統村落旅游高質量發展下的內生能力內涵剖析

1.內生式發展理論

1975年，聯合國總會報告中正式提出“內源式發展”概念，包括以經濟社會發展為基礎、依靠社會內部來推動發展、消除絕對貧困、自力更生、保護生態五個要點。Lee等學者把內生式發展界定為一種用符合本地社會規則的特定形式來學習和成長以適應外界發展的能力，它的核心是由內部進行驅動的發展，目標是立足于本地層面，通過滿足人的真正需要來實現他們的充分發展。從本質上講，內生發展是由內部驅動的發展，其目標首先是滿足人的真正需要和愿望從而確保他們自身的充分發展。從上述表述來看，其核心要義應包括三點：一是強調以人為本，人是發展的動力也是發展的目標；二是強調對本土發展要素的尊重，強調主觀與客觀的有機統一；三是強調貧困戶主觀能動性的激發及內生能力的培育。張環宙等對內生式發展基本內涵做過精準的三點歸納：第一，培養的目的是在保護和維持本地傳統文化和自然生態基礎上能夠有效利用地方性資源；第二，培養的主體是當地人，他們是主要的受益人，要保證鄉村本地居民有參與的機會與能力；第三，培養的保障是有效基層組織，在發展中要有能夠對地區發展決策可以行使干預權和決策權的基層組織。也可把以上內容總結為鄉土資源利用、鄉村居民參與和鄉村自組織能力三個核心要點。

總之，鄉村社會內生式發展模式是一種以“鄉村”為基礎“自我導向”的發展過程，它強調利用鄉土資源創造價值再把這種價值在地區內重新分配以改變欠發達地區收入分配不均現象，追求的是實現人的全面發展。在這個過程中把對中國新農民的培養作為起點，三產融合作為重點，它天然會呈現出網狀特征。此外，特別需要指出的是，內生式發展并不排斥外源因素，內外力量不是對立的，對相對落后的傳統村落而言要以內源式發展為主，同時利用好外源因素，內外聯動來實現可持續發展。

2.傳統村落旅游高質量發展內涵

2021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加快農業農村現代化的意見》明確提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最艱巨最繁重的任務依然在農村，最廣泛最深厚的基礎依然在農村”。黨的二十大報告更是將實現高質量發展提升到“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要求”之一的高度。只有通過高質量發展才能夠真正有效解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傳統村落不僅是鄉村，還是特色鄉村。當前，對于“旅游高質量發展”的概念尚沒有形成被廣泛認可和統一界定，更勿論屬于特色鄉村范疇的傳統村落旅游高質量發展。何建民認為旅游產業高質量發展是參與主體、旅游活動及產業鏈條等與自然、資源、社會、經濟等系統相互作用的巨系統。聚焦于傳統村落旅游高質量發展的研究中，劉紅梅談及民族傳統村落旅游高質量發展的三個核心是：堅持民族村寨旅游開發、堅持民族村寨旅游資源保護、堅持民族村寨旅游品牌構建。周麗等認為傳統村落旅游高質量發展是指村落自然風光與當地民族風情、歷史文化全面融合，一二三產業全面融合，以綠色生態為核心、人與自然和諧共生且農民主體充分參與的能夠推動鄉村全面振興、實現共同富裕的高質量發展。

基于以上，文章對傳統村落旅游產業高質量發展給出的概念為：以綠色發展理念為指導，以資源可持續利用為前提，依托鄉村獨特的自然、人文資源及鄉村意境形成的“鄉村性”作為旅游核心吸引物，以提供地方特色旅游產品為內核，以產業融合為手段，以兼顧面對旅游者的有效供給和面對東道主的公平發展為目標，旨在實現鄉村社會、經濟、文化、生態等多維面向的可持續發展。其內涵包括如下幾點；第一，實現資源驅動產品，地方特色資源以及由這些資源衍生出的文化旅游產品是傳統村落旅游高質量發展的核心競爭力和比較優勢；第二，實現需求驅動市場，對國內市場潛力進行挖掘、培育和引導，通過一二三產業融合下的產品來滿足消費者需求；第三，實現參與驅動共同富裕，通過對村落村民在旅游特色產業深度和廣度上的參與來縮小城鄉差距，共享發展紅利；第四，實現產業驅動協調，通過形成、組織、維持特色產業比較優勢來獲得鄉村綜合價值。

3.傳統村落單元下內生能力的理論內涵

阿瑪蒂亞·森最早提出了能力理論，他在“能力貧困”概念中重新定義了個人的可行能力，認為貧困不僅指收入水平低下，只有提升貧困人口自身能力才能擁有更多自由的選擇機會，才能從根本上消除貧困。聯合國開發計劃署站在發展的角度給能力下了定義，即“能力是個人和組織或者組織化的單位高效可持續地履行其職能的才能。”

國內外學者關于內生能力的研究仍然難以形成一個完整統一的理論框架。Garofoli把內生能力看成是一種通過強調地方社會行動者能夠利用和控制外部知識，獲取外部信息并能內化為己所用以確保自己在決策過程中處于中心地位的能力。這種能力能幫助社區共同體適應外部刺激，在社會和經濟體系變化中能夠應對和控制，并能對“集體知識”進行生產。日本學者宮本憲一認為內生發展能力是基于內生式發展的一種能力，在內生式發展模式中其實質是以本地實際發展需求為出發點和落腳點，其目標首先是滿足人民的需要和愿望，維護本地人主體地位，挖掘和利用本地資源，尊重自身價值與制度來探索適合自身的發展道路。郭勁光等強調“內生發展能力是一種源于自身的、能自由獲取發展資源的駕馭性力量。”

針對傳統村落內生能力主題的研究并不多，參考相關文獻發現主要集中在以下五個方面：第一，內生能力依靠的基礎是基于鄉村自身資源稟賦、勞動力、資金、生產技術、體制要素等因素或條件。第二，內生能力的作用是能夠多方獲取資源，把外在條件轉化成內在優勢的能力，或者是特定村落能夠把自身所擁有的優勢進一步發揚光大的能力。第三，鄉村內生能力強調集體行動能力，是鄉村在與周圍環境的互動中鄉村系統的自適應能力和學習能力。第四，增強鄉村內生發展能力的實現路徑是地方居民能夠主導或參與發展進程，尤其是能夠實現產業的興旺。第五，內生能力的目標是實現傳統村落的可持續發展。就此，本文認為傳統村落內生能力是村落村民運用自身所擁有的自然資源、文化資源和社會資源等本土資源，加上外部力量配合，通過與內外環境互動中的適應、學習與創造走本土化進程道路、發展優勢產業化道路，并提供行之有效的參與和運行機制，最終實現村落可持續發展。這種能力具有強烈的地域性、階段性和民族性。

綜上，通過對旅游高質量發展和傳統村落內生能力的解析，本文認為旅游高質量發展視域下傳統村落內生能力是傳統村落在旅游資源開發中的自我發展能力，是一種憑借對“地方性知識”的組織化利用來獲取旅游目的地比較優勢從而實現特色產業發展，并以此來幫助本地擺脫貧困的能力，這種能力也是“外源性”力量能夠發揮作用的內在基礎，其高低最終決定著傳統村落旅游產業發展“有沒有”和“好不好”的問題。

（二）文本分析下面向旅游高質量發展的傳統村落內生能力要素探析

在對旅游高質量發展下傳統村落內生能力概念界定的基礎上，本文想對這種能力做進一步的結構性解析，以期用系統性視域來分析特定地域的產業發展機制。因此，本文采用文本分析法來集中了解學者對鄉村內生能力要素的理解。具體通過在中國知網上檢索“內生能力”“內生發展能力”“農民可行能力”“農民自我發展能力”等關鍵詞，去除重復樣本和與研究主題不相關網絡文本后共獲取2018—2022年共65篇文獻。將整理好的65篇知網文獻用Nvivo軟件進行詞頻獲取，剔除不相關詞頻后，抓取前85個的高頻詞，這個頻數是文本解讀的關鍵。因考慮篇幅因素，文章只列舉出加權百分比大于0.9的要素，形成鄉村內生能力關鍵詞表（見表1）。

為了對樣本有一個整體了解，文章利用Nvivo軟件生成了詞頻云圖（見圖1），字號越大的詞組表明這個詞在文本中出現的次數越多。從詞頻云圖中可發現，“能力”“發展”“組織”“資源”“社區”“參與”為核心詞匯。統計顯示，六個詞匯分別出現了157次、41次、 36次、33次、30次和22次，因為文章要剖析的核心詞匯是“內生發展能力”，所以去除“能力”和“發展”這兩個詞匯外，其中，“社區參與”加權百分比為5.31%“資源”加權百分比為4.44%“組織”加權百分比為3.02%。這充分顯示了鄉村內生發展能力的三個特點：一是社區參與能力是鄉村內生能力發展的根本著力點，要把村民作為鄉村主體，堅持村民的主體地位，考慮村民利益，給村民賦能；二是特色資源開發能力，鄉村發展要利用資源形成產業，產業發展是其他一切發展的基礎；三是有效組織能力，要實現鄉村內生發展必須有組織的展開，這里的組織是一種包含了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的整合力量。

此外，在詞頻云圖中，出現頻次較多的詞語還有“社會”“經濟”“旅游”“文化”“知識”“地方”等詞匯，說明鄉村的內生能力是一種有利于社會、經濟發展的能力，且這種能力是利用地方性文化或地方性知識來發展旅游產業的能力。

在國外，目前討論農村內生發展最為完備的體系是1995年Iacoponi提出的農業內生發展能力理論，該理論包括基于本土可獲得資源在內的9項具體指標。在國內，利用中國知網以“鄉村+內生能力”組合搜索，截止2023年1月發表在中文核心期刊、CSSCI、SCI的高水平論文有11篇，以“旅游高質量+鄉村+內生能力”組合查詢的0篇。在已有的關于鄉村內生能力要素構建的研究中，張環宙等認為內生式發展可總結為鄉土資源利用、鄉村居民參與和鄉村自組織能力三個核心要點。張文明把農村內生發展歸納為“資源—參與—認同”三大要素，朱寶莉提出了民族地區旅游扶貧的“資源挖掘—主體參與—自組織建設”三大內生機制，游俊聚焦武陵山片區挖掘出了自我發展的“地方資源—組織參與—競爭優勢”三大能力。據此，本文在前文高質量發展概念及內涵剖析基礎上，通過整合文本分析結果和梳理現有經典文獻，得出從“旅游產品供給能力—旅游產業參與能力—旅游產業基層組織能力”三個要素來構建傳統村落旅游高質量發展下的內生能力建設問題，并做進一步詮釋。

第一，旅游產品供給關鍵是立足地方資源。傳統村落內生能力是對特色資源認識和利用的能力。對于什么是資源？什么能夠成為資源？資源如何利用？是由村落自身地方性文化所決定的，必須堅持從傳統村落自身條件出發，尊重鄉村自然和文化環境的本來狀態，尊重鄉土社會的傳統結構。傳統村落旅游高質量發展中就是要使當地村民有這個能力，一方面認識到自己的地方性知識在現代化語境中的價值和意義并使其資本化轉化；另一方面認識到傳統文化活化也是村落及個人發展的動力所在。

第二，旅游產業參與關鍵是立足市場化競爭邏輯。傳統村落內生能力是一種多元經濟背景下參與市場運作的能力，也是村落群體能融入中華民族共同體的能力。是社區在對自身資源及社會結構、規則認識的基礎上進行自我賦能后參與市場交換并獲利的能力，也是村落與主流社會多方對接效果的真實反映。

第三，旅游產業組織關鍵是立足集體行動。傳統村落內生能力在旅游產業高質量發展情境下是一種“集體知識”的生產能力，這也決定了產業的組織運營和管理是應該在集體授權基礎上的利用村寨正式及非正式制度、內部及外部資源合力的一種能力集合，以此促進村落集體經濟和社會管理的整體性協調運轉。這種能力也是完成特色產業本土化的關鍵所在。

三、傳統村落旅游高質量發展與內生能力培育的互饋機制

近年，貴州省提出圍繞資源、客源、服務三大要素來加快打造世界級旅游目的地。套用這個理念加之對前文內涵的理解，傳統村落旅游高質量發展可以凝練為以“資源－市場－組織”為價值內核的特色融合產業。其中，資源構成了旅游業高質量發展的根本前提和基礎，它們是旅游吸引力的核心內在價值所在。市場機制作為旅游業發展的動力源泉，決定了其可持續發展的外部推動力。而組織架構則是確保旅游業高質量的核心要素，它是旅游目的地競爭力的關鍵所在。旅游高質量發展能為傳統村落內生能力培育營造環境，創造條件，提供動力。伴隨村莊的能力提升又進一步夯實了旅游高質量發展基礎和保障，兩者之間互促互饋，見圖2。

（一）旅游高質量發展助推傳統村落內生能力培育機制分析

1.資源機制下的旅游產品供給能力培育

（1）高質量地方性資源是傳統村落旅游目的地競爭中的比較優勢

作為旅游目的地的傳統村落高質量供給基礎是地方性資源。李志飛等學者認為傳統村落是有獨特文化的鄉村，它在旅游發展上的內核是“跨文化性”和“鄉土性”，擁有這兩種性質下的民族傳統村落價值才是解決文化旅游產品供給中“城市缺什么？傳統特色村落有什么？”的關鍵。梁海兵提到傳統村落擁有較為豐富的資源，資源的內生性是村落持續發展的基礎，這種內生的地方性資源生于斯，長于斯，既關乎地脈也牽扯人脈，既包括自然資源也包括人文資源。在地方資源的挖掘中要用一個整體資源觀來加以打包利用，要強調自然、社會兩種屬性的整合。在當今旅游行業日益重視體驗經濟的背景下，對當地獨特文化的體驗以及東道主與游客互動中待客之道的真實性等“軟環境”，已成為決定游客滿意度的核心，也是傳統村落旅游產品的核心競爭力。以貴州黃崗侗寨為例，這個村寨是典型的傳統村落，地處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黎平縣，全村368戶共1719人，侗族文化及其傳統農耕生產、生活方式已歷經數千年傳承，展示著原生態風貌。2018年被評為國家3A級風景區，2022年10月入選第四批全國鄉村旅游重點村。在黃崗，只要一有空閑男人便聚于鼓樓中和火塘旁，女人則聚于消防塘及水井邊。加之村民對傳統節日的熱情和對村莊人情往來的熱衷，在村寨內外形成了原生、真實、獨特、和諧的有形物質符號和無形鄉土氛圍，這與城市化下陌生冷淡的非熟人社會關系及喧囂污染的城市生存空間形成鮮明對比。傳統村落可以在當前“去鄉土化”的實際狀態下進行“再鄉土化”的探索，嘗試重新回歸國情、地方性和鄉土自覺，在引入外部資源的同時激活本土資源。多元嵌入為有形地方賦予無形意義，為物理鄉村賦予精神之“魂”。可見，黃崗作為旅游目的地其所依托的村落自然風光、鄉村意境、民俗文化、村民原真性日常展示和好客性接人待物等都是產業重要內容，作為整體旅游產品發揮著高市場價值。盡管民族的是世界的，但地方的才是旅游的。只有在尊重傳統村落價值體系及其功能基礎上的地方性資源資本化，旅游產業發展才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2）通過地方性資源資本化可助推旅游產品供給能力提升

盡管地方性資源具有重要意義，但在具體實踐中諸如歷史、服飾、習俗、宗教儀式等村落傳統文化資源，其價值尚未被物化為產權認可，對非物質文化資源的價值評估面臨技術性挑戰。村民通常僅出租房屋、土地等物質資源的使用權，致使傳統文化資源價值未能得到充分體現。地方性資源的資本化是地方自然人文資源通過市場化運作，獲取其文化價值與經濟價值。本文認為，要實現資本化需要做到以下三點：首先，在社區資源整合上，政府應最大程度地發揮杠桿作用，將公共資產投資轉化為集體資產，用以吸引農戶資產入股，從而使村集體能夠成為村域內的“資源整合者”，形成村民與集體之間的結構性合約。任何主體（政府、市場和社會組織）進入鄉村時，不再與分散的交易主體進行交易；其次，在產業經營中，集體承擔村級資產管理公司職能，將在村內完成初步整合的資源轉化為資產。要經過市場經濟運作，用貨幣方式進行計量，做好地方性資源價值性標準和價值增值標準的體系評估。繼而將地方性資源經過供求機制、價格機制、競爭機制這三個市場機制進行配置，最終在市場上獲益。最后，政府應提供產業公共服務平臺，同時配合集體對使用者進行監督，以保證使用者不以傳統空間敗壞為代價，不破壞文化特質和文化再生產的可持續性。集體所獲得的資產收益，一部分被用于促進和擴展新型集體經濟的發展，另一部分則回饋給村民，確保他們享有財產收益權。至于資金運作方面，政府正致力于推動農村集體權益資產的委托交易證券化，實現全域資產的分割交易，從而拓寬農村資源資產開發的直接融資途徑。政府系統的涉農公司應通過承擔交投商職責來激活股權交易市場，提高資本市場對社會資本的吸引力。總之，地方性資源資本化會減少同質性競爭，在超地方市場中形成傳統村落文化旅游目的地的比較優勢。

2.市場機制下的旅游產業參與能力培育

（1）遵循市場化競爭邏輯是傳統村落旅游發展中村民在地性“生計改善”的基礎

新時期隨著現代化、全球化對我國農村社會的席卷，農村市場經濟迅猛發展，農民的經濟理性也水漲船高。在全面鄉村振興的當下，通過以務農為主外出打工為輔的生計方式，難以推動傳統村落市場經濟的發展與滿足人們日益多元化的需求，三產融合下的生計是必需去考慮的生計。但現實是旅游發展進程中的很多傳統村落因受地方嵌入的影響很高，“安全第一”的行為準則和保證公平穩定為第一要務下的低市場化行為很強。尤其是我國西南大部分傳統村落因為市場經濟尚不夠發達，即使在鞏固脫貧攻堅成果階段，農民經濟活動主要也還是以維持生計為目的。仍然以黃崗侗寨為例，村寨在歡度本民族重要節慶“抬官人節”和“喊天節”時，由于社區慣有的好客本真性，并沒有將旅游者視為旅游消費者而是作為遠道而來的賓客，會以魚肉酒歌無償相待。由于互惠關系、文化認同、市場環境等影響，這些節慶作為旅游資源的市場基礎不足，村民在節慶活動中自娛自樂，基本局限在本村居民及周邊侗族親朋之間，是熟人社會中自己人與自己人之間的交往交流，游客只能作為旁觀者，其作為文旅融合下的經濟優勢得不到充分發揮。

當前，農民與市場的關系已經越來越密切，認知到傳統村落在旅游產業振興中的市場化狀態是實現村民在地性“生計改善”的基礎，認識到村民在未來特色產業發展中面臨的主要問題是如何在市場上獲得發展機會并利用好這樣的機會至關重要。因此，周娟提到要想解決弱勢小農問題依靠市場競爭力的提升才是根本途徑。隨著傳統村落的旅游產業化發展，可助力村民市場能力建設，提升他們在地方性知識認知、形勢判斷、資源利用和產業參與上的能力，通過市場經濟中獲利，加快成為“理性新農民”，助推傳統村落走上共同富裕的中國式現代化道路。

（2）通過特色產業本地化經營可助推旅游產業參與能力提升

傳統村落作為旅游目的地是以古村落建筑聚落、田園景觀、自然生態和民俗文化等為旅游吸引物的，旅游資源特性決定了旅游發展中的社區參與性。鄒統釬認為實現鄉村旅游可持續發展一定要使得鄉村旅游地居民的利益得到保障，而鄉村旅游本地化是實現這個保障的關鍵所在。傳統村落在旅游發展中關鍵要實現產業的本地化，也就是當地人有能力把旅游資源轉化為旅游產品，實現旅游產業經營本地化，更多使用本地勞動力和本地原材料，鼓勵帶有地方特色的旅游商品設計、生產和銷售，以此形成完整的供應鏈條，這樣不僅能保持原真性和鄉村性，還可以把收益最大程度鎖定在本地，避免旅游飛地。郭占峰指出，國內外諸多發展項目都出現“參與”的表象和參與的形式化。對于參與式發展盡管不少學者做出過反思，但所涉內容大多側重于問題本身而忽略對深層次文化因素的探析。經濟是需要“回嵌”到社會中的，以村莊層面為合作的統籌單元，其目的并非只強調讓一部分農民可以通過生產、流通與分配等方式實現致富，更重要的是要探索出一條集經濟、社會、自然協調發展的路子。黎潔在研究中發現“嵌入”中的傳統村落在旅游產業參與過程中通過信息共享、意愿表達、決策參與、管理參與和利益共享等來充分調動并盤活在地資源，降低信息搜尋及交易成本，減少外部依賴并控制自然和經濟雙重風險，形成本土的內生發展力量和資源優化機制，進而實現“自我賦權”。在特色產業本地化經營中將社區整體作為旅游發展主體來考慮，強調村民的幸福感和獲得感，使得無論是社區集體還是村民個體都能實現福利的增長，而這本身是傳統村落“鄉愁”意境增量的重要來源。

3.組織機制下的旅游產業基層組織能力培育

（1）組織化后的傳統村落村民能夠減少個體在旅游發展中的利益損害

近年來，國家層面自上而下向鄉村進行了大量資源輸入，這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了農村硬件條件。但很多鄉村并沒有通過自下而上的建設形成自己的內生發展能力。吳重慶等學者提出長期以來鄉村持續的農民去組織化是造成這種困境的根本因素，傳統村落在去組織化中趨于解體和喪失了凝聚力。而在旅游產業發展中，曹正漢提到過村民集體在法律上是旅游吸引物權的土地及其附著物（如建筑、森林、湖泊等）等最關鍵旅游生產要素的所有者。但旅游資源所屬的傳統村落社區卻在與諸如外界投資者這樣的利益相關者博弈中處于劣勢，村民很難有效利用本地資源，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缺乏村莊自己的特色產業運營組織。如前文所說，在市場化程度較低的環境中，傳統村落村民形成了獨特的生存倫理。李小云提出我們經常忽略這一群體在文化上與以商業化為標志的現代致富倫理之間的割裂。農村市場化的快速推進可能會導致農民社會分層現象的加劇，甚至可能產生新的貧困群體。在旅游產業的具體組織形式方面，必須清醒的認識到無論在“公司+農戶”還是“公司+合作社”等模式中，盡管村民在產業鏈不同環節上都能被吸納，但由于內部權力關系不平等，村民在整個價值鏈中還是處于較低端的位置。許漢澤等學者在小農戶的研究中發現產業振興實踐中諸如\"公司+農戶\"的現代市場運行模式往往最終成為助力強勢群體獲取利益的組織形式，而村民因為分配到的產業價值鏈份額有限增收效果就有限，且并不足以幫助農民鞏固脫貧攻堅成果。

（2）通過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混合下的集體經濟可助推產業發展的基層組織能力提升

在旅游高質量發展背景下，傳統村落作為整體規劃單元，通過整合村落中的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形成的集體經濟組織能逐步優化村落治理結構，提高農民的福祉水平。村級協調單位的目標不僅在于幫助一部分農民通過產業鏈各環節實現致富，同時也在營造一條社會、經濟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可持續發展道路。參與特色產業的傳統村落基層組織其行動邏輯是在基層黨建引領的政治嵌入和當地百姓鄰里嵌入的雙重機制作用下行動的，通過對村集體公共池塘資源的利用重建村莊秩序和規范。

傳統村落既是農民祖輩繁衍與生存的基本單元也是農民進行日常生活和生產活動的基礎場所。促使農民之間合作的是那些在地理和心理上與他們的生活和生產緊密相連的人群。在中國許多傳統鄉村，村民通過基于血緣和地緣關系的長期多維互助和社會互動，形成了深厚信任和緊密社會網絡。張建雷發現這種非正式關系網絡建立起來的是一種長期關系，能夠有效的降低交易成本和避免市場帶來的不確定性。蘆恒也在相關研究中指出個人組成的群體在進行集體行動時會因為道德、信任、互助、認同、倫理等規范性資源及資源互動而形成“公共社會資源”，這種資源為村寨的公共經濟資源和公共自然資源使用提供了非正式制度保障，并能有效避免“公地悲劇”。在傳統村落這樣的“熟人社會”，村民不僅關系緊密還互動頻繁，這便形成了一個穩定的社會聲望體系：人們會因為獲取聲譽而利他和付出，也會因怕影響名聲而不敢違背公共利益。村民之間聯系越緊密，這個社會聲望體系就越能有用武之地，它可以促成村民為共同利益采取集體行動，也能極大降低村民搭便車行為和欺騙行為。比如，在黃崗侗寨村民進行合作不但需要與時俱進與資本、市場對接，還需借助村莊豐富的社會資本存量，利用好宗族、信仰、社交網絡等資源，以新舊制度合作融合來創新制度，以更低的合作成本和更高的合作效率來促進發展。黃崗非正式組織中重要突破口在歌隊和老人協會（寨老的主要依托組織），這種村民自組織群眾基礎好，還承載著物質文化和非物質文化的的傳承，同時它們既是社會資本集聚的產物也是社會資本集聚的重要來源。以上兩種制度的混合不只可以致富而且還能共享水利、教育、醫療等公共品需求，以及安全、團結的文化心理需求和地方認同需求。

在具體發展實踐中，可實施“村社一體”的集體經濟發展模式。這意味著村委會可以依托集體資產和資源成立專業合作社，其負責人由村支部書記來兼任。在法定程序下把傳統村落的管理職能與集體經濟合作組織的生產經營職能有效結合。這種模式下可構建的組織架構即是“三塊牌子、一套人馬”（ 村黨支部、村委會、合作社） 。實際運營中，以村級集體經濟合作組織為主體，緊扣在地性資源發展具有比較優勢的特色產業。總之，在諸如旅游產業這樣的特色產業發展中，集體行動下的合作不但需要與時俱進與資本、市場對接，還需借助村莊豐富的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力量，利用好村支兩委、民間自組織、社交網絡等資源，以更低的合作成本和更高的合作效率促進產業高質量發展。

（二）內生能力提升對傳統村落旅游高質量發展的反饋作用分析

傳統村落內生能力的提升會有效助推旅游產業的高質量發展。旅游系統與傳統村落地域系統存在耦合聯動、互促共融的關系。因此，內生能力培育能為村落文化旅游開發創造新動能，反饋提升特色產業發展水平。在傳統村落內生能力要素的增長過程中會營造更有“鄉愁”意境的產品和更具貨幣價值的市場供給，而當村民作為主體參與產業發展時也能形成價值共創助推旅游消費者產生更好的體驗。在這個過程中有效的組織能力必然會使得村景運營成為可能，此時傳統村落作為文化旅游目的地在運作中會有更強的保障，也會促進公平和效率的進一步平衡。最終傳統村落內生能力的發展實現了傳統生產性農業向休閑性農業轉型，傳統鄉村生活方式向旅居方式發展，傳統生態方式向鄉愁承載方式發展，傳統非物質文化向文旅融合發展。此外，伴隨能力提升，村落村民在地方謀求發展的行動將不是完全“不得已而為之”的，而是不斷自我調適、自我設計和主動進取的，包括在能力自信中不斷加大向外部學習，與外部合作的機會。而這樣的傳統村落將會進一步實現城鄉雙循環，增強城鄉互補性功能，最終實現從“美麗鄉村”到“美麗經濟”的華麗蛻變。

四、結論與展望

傳統村落的中國式現代化是系統工程，產業興旺是重點，旅游主導的鄉村產業可望成為助推鄉村振興戰略的有效抓手。本文有如下結論。

第一，通過文獻整理，本文提出了旅游高質量發展視角下傳統村落內生能力的概念內涵。文章認為旅游高質量發展背景下的傳統村落內生能力是傳統村落在旅游資源開發中的自我發展能力，是一種憑借對“地方性知識”的組織化利用來獲取旅游目的地比較優勢并以此來幫助本地擺脫貧困的能力，這種能力也是“外生”力量發揮有效性的內在基礎，其高低最終決定著村落旅游產業發展“好不好”的問題。

第二，本文以65篇包含“內生能力”“內生發展能力”“農民自我發展能力”等關鍵詞的文獻文本為研究對象，運用Nvivo質性分析軟件中的詞頻查詢功能得出鄉村內生能力發展的“資源—參與—組織”三大要素。結合文獻梳理和文本整理推導出旅游高質量發展背景下傳統村落內生能力的三大維度，即“旅游產品供給能力—旅游產業參與能力—旅游產業發展基層組織能力”。

第三，本文探析了旅游高質量發展與內生能力建設之間的互饋機制。首先，從旅游高質量發展中的“資源－市場－組織”角度對應剖析了它們在內生能力提升中的作用及其機制。其中，“資源機制”下需要明確地方性資源決定了傳統村落旅游目的地在競爭中的比較優勢，通過地方性資源資本化能夠助推旅游產品供給能力的提升；“市場機制”下需要明確遵循市場化競爭邏輯是傳統村落旅游發展中村民在地性“生計改善”的基礎，通過特色產業本地化經營能夠助推旅游產業參與能力的提升；“組織機制”下需要明確組織化后的傳統村落村民能夠減少個體在旅游發展中的利益損害，通過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混合下的集體經濟能夠助推產業發展中基層組織能力的提升。其次，內生能力提升也有重要反饋作用，會進一步增強旅游目的地高質量發展中的比較優勢、市場化程度和有效服務管理水平。

在全面鄉村振興背景下，對于“內生式發展模式下特色產業何以促進共同富裕”這一時代之問，應該從系統性視角來解讀。由于傳統村落的特殊性和復雜性，即使在鞏固脫貧攻堅成果階段，對內生能力要素的研究尚存在一系列待解決的問題。從高質量和內生能力的整合視角來了解特殊類別鄉村的產業振興問題是立足“以人民為中心”實現“美好生活”在地化的根本。本文通過分析提供了一種推動傳統村落可持續生計的思路，即圍繞著地方性資源、市場化參與和混合制度下的集體經濟組織來打造收益共享機制，實現社區從“共有”走向“共富”和“共享”。本研究的局限性在于沒有選擇具體案例進行分析、比較和驗證。下一步還要去思考傳統村落旅游高質量發展下的內生能力可否測量？不同區域傳統村落在內生能力上是否存在差異？如果存在差異，分類學下的使力方向又該如何？也即是在中國式現代化背景下，從認知、維護、強化村落內生能力著手來夯實共同富裕實現路徑，切實呼應二十大對“三農”工作的要求。

[責任編輯：吳才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