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日儀式愛國主義教育功能的失落與當代重構

［收稿日期］2024-08-25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重大研究專項“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與西方主流價值觀比較研究”（項目編號：20VHJ006）。

［作者簡介］馬格（1995-），女，江蘇常州人，復旦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高校思想政治教育。

［摘 要］節日儀式在現代社會具備凝聚傳承集體記憶、激發渲染道德情感以及調節引領社會節律等愛國主義教育功能，然而傳統生產生活方式的嬗變、外來異質節日文化的滲透、信息時代消費主義的盛行造成了象征符號的不適應、價值系統的不兼容以及傳播媒介的不協調等問題，節日儀式的愛國主義教育功能因此難以有效實現。只有通過新釋重塑構筑集體記憶、場域交融厚植道德情感、補充實踐調控社會節律等，處理好傳統與現代、個體與社群、勞動與閑暇的關系，才能重構節日儀式的愛國主義教育功能。

［關鍵詞］節日儀式；價值失落；愛國主義教育；現代化；功能重構

［中圖分類號］G64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843（2024）06-0041-07

［DOI］10.13980/j.cnki.xdjykx.2024.06.006

2023年10月24日，十四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六次會議表決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愛國主義教育法》，自2024年1月1日起正式施行。法律第二十九條提出：“在春節、元宵節、清明節、端午節、中秋節和元旦、國際婦女節、國際勞動節、青年節、國際兒童節、中國農民豐收節及其他重要節日，組織開展各具特色的民俗文化活動、紀念慶?；顒?，增進家國情懷?！?sup>［1^］此前，中共中央、國務院于2019年11月頒布的《新時代愛國主義教育實施綱要》也在“豐富新時代愛國主義教育的實踐載體”部分明確提及了“發揮傳統和現代節日的涵育功能”^［2］，并強調了傳統節日與現代節日增進家國情懷與激發集體主義的作用。節日儀式作為思想政治教育載體，承載著凝聚、傳承、引領、調節等價值功能，然而在時代變遷和社會轉型的過程中，象征符號的失范也表征著意義演進的若干問題。探尋節日儀式價值失落的成因，在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時代背景下對重構節日儀式的愛國主義教育功能具有重要意義。

一、現代社會節日儀式的愛國主義教育功能

節日儀式作為頗具象征意義的社會現象，長期以來備受社會學、人類學、文化學等多領域的理論關注。無論是19世紀的涂爾干，20世紀的特納，還是當今的阿斯曼，學者們對節日儀式不同視角的闡釋，共同落腳點是挖掘其在現代社會所蘊含的傳統價值密碼。聚焦到愛國主義教育層面，節日儀式具備集體記憶的凝聚傳承功能、道德情感的激發渲染功能以及社會節律的調節引領功能。

（一）集體記憶的凝聚傳承功能

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實踐本體論將人的生命活動作為出發點，以神經元為單位的記憶是有機體生命活動的痕跡記錄，是人之為人存在之現實依據的生理顯現；而以文化為單位的集體記憶則是民族共同活動的意義承載，是彼此認同強化族群意識的知識綜合體。集會是文化記憶生成的主要渠道，而節日作為群體集會的理由，通過定期重復的儀式保證了成員在空間和時間上的聚合。此時的“時間”不再是物理意義上均質的、可同化的物換星移，而帶有了柏格森所言“綿延”的意味，節日所具備的獨特性、持久性、可重構性內在涵育著家國情懷。正如揚·阿斯曼指出的，“身份認同歸根結底涉及記憶和回憶”^［3］。節日以獨具特色的慶祝儀式，完成飲食、習俗、活動的意義編碼，通過秩序重現，在年復一年的連續性中讓參與者儲存、激活和傳達自己的群體身份標識。

愛國主義研究分為文化民族的原初論和政治國家的構建論兩種范式，傳統節日與現代節日所生成的集體記憶與之對應，分別可以強化文化記憶與政治記憶，融合促進群體身份的認同。以春節、端午節、中秋節為代表的傳統節日勾連的是中華民族綿延千年的歷史，無論是春卷、粽子、月餅等飲食遺產，還是拜年、龍舟、賞月等活動形式，都已經成為與漢語符號并肩而立的儀式符號，與黑發黃膚的體征差異一樣，構成了與他者區分、使自我確證的文化肌理。而以國慶節、建黨節、建軍節為代表的現代節日則勾連了中國共產黨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歷史，節日慶典喚醒的是革命記憶與紅色文化，在強化政治合法性的同時深化信仰、信念與信心，在提升政治認同的同時發揮面向未來的動員作用。社會成員不僅能在心理層面獲得自己從何而來又將走向何方的連續性和確定感，而且能在行動層面找到個體生涯規劃與國家發展道路相連的指引性和使命感。

（二）道德情感的激發渲染功能

康德的理論中區分了愉悅式的激情與較文雅的情感，并指出較文雅的情感主要是指以崇高感與美感為代表的道德情感，這種德性植根于原則之上，即“活在每個人心中并且遠遠不止擴展到同情和取悅的特殊根據之上的情感的意識”^［4］，作為普遍仁愛和普遍尊重的根據，彰顯著人性之美與尊嚴。馬克思比康德更進一步，他看到了道德情感不是抽象人性中固有的，而是伴隨著社會存在的歷史演進動態生成的，到了人的全面發展階段，人會以一種全面的方式占有自己全面的本質，片面追求占有式享受的感性欲望則會被“人對世界的任何一種人的關系” ^［5］所取代，神圣感、崇高感、美感才會成為普遍的對象性感覺。而在這一階段到來之前，通過節日儀式的激發渲染，可以短暫加深個體間的聯系，從而維持一段時間的道德情感能量，也正是因為這一階段尚未到來，人們在為謀生而各自為戰的過程中，在原子式個人彼此隔閡對立的自私與孤獨中，階段性的儀式慶典才顯得尤為必要。正如涂爾干所說，日常生活的奮斗“使社會情感無時無刻不受到各種相反傾向的對抗與牽制”，而節日的集合重新使得對社會的情感充滿活力^［6］。

道德情感作為具有意識形態性質的上層建筑，其具體內涵會隨著不同時空社會生活的歷史變遷而發生變化。我國傳統節日集中體現了對于孝悌和合的價值追求，在與家族縱向與橫向的聯結中，安放個體存在不朽的象征意蘊。就縱向而言，春節、清明節、中元節都有祭祖儀式，其中蘊含著深厚的宗法傳統，個體在與祖先血脈相連的哀思中寄托著敬畏心與神圣感；而橫向的聯結則更為普遍，家庭是中國傳統節日的集會陣地，團圓飯幾乎是每個節日的基本配置，以湯圓、月餅為代表的具體食物也通過音形相近的寓意表達著對于家庭和睦相守相依的期許?，F代節日則更多體現了對于多元價值的認可與引領。一方面，通過事件型節日在回望歷史、凝聚認同的同時傳遞紅色精神，凸顯核心價值。例如，紀念“五四運動”的青年節蘊含著青春贊歌與青年責任，致敬南昌起義的建軍節則傳遞了偉大斗爭與犧牲精神。另一方面，通過身份型節日表達對特定群體的尊重，抒發彼此間的感恩與關愛。以某一個體的不同社會角色為例，婦女節、母親節、教師節分別是對其性別角色、家庭角色、職業角色的肯認，是給予其社會關系中的他者感知和表達情感的渠道與信號。正是在這樣約定俗成的表達中，道德約束轉換為對美德自然而然的熱愛。

（三）社會節律的調節引領功能

西方節日大多有其特定的宗教淵源，涂爾干因此將慶祝儀式視作“神圣時期和凡俗時期的有規律的交替”^［7］，節日間隔構筑了社會生活節奏的周期性傾向。特納在此基礎上通過“閾限”和“交融”概念，指出了社會生活是一個辯證過程，在儀式慶典中“高位與低位、交融與結構、同質與異質、平等與不平等”交替承接、相互組建、彼此依靠^［8］。進入現代社會之后，凡俗與神圣的平衡被打破，這種交替節律顯得尤為重要。盧卡奇根據韋伯的合理化概念和馬克思的拜物教思想，創立了自己的物化理論，哈貝馬斯在尋找交往理性的過程中也提出了“生活世界殖民化”的命題。這些思想家的共同洞見是看到了現代社會生活節奏的失衡，凡俗戰勝了神圣，結構取代了交融，傳統社會的原始聯結走向了疏離孤獨，強調理性、齊一性的系統生活過度膨脹，擠占了感性、獨特性的生命空間。

正是在這一背景下，尼采從希臘神話中看到了日神精神（阿波羅）和酒神精神（狄奧尼索斯）的辯證對立，他認為酒神精神一方面使得“人與人之間得以重新締結聯盟”，另一方面“連那疏遠的、敵意的或者被征服的自然，也重新慶祝它與自己失散之子——人類的和解節日”^［9］。日神精神與酒神精神的更迭在現代社會生活中表現為勞動時間與閑暇時間的交替。1949年12月23日，國務院第一次發布了《全國年節及紀念日放假辦法》，后又根據國情的發展變化于1999年、2007年、2013年進行了3次修訂。該辦法的頒布以行政法規的形式確立了合理適度自我放松的正當性。而對于閑暇假期的生命活動內容正如尼采所言，一是聯絡親友聚會，溝通人與人之間的聯結；二是寄情山水風光，達成人與自然之間的親近；三是自由獨處休憩，促成人與自我之間的和解。假日經濟的異常繁盛、社會流動的空前活力，是人們釋放自己生命意志的合理渠道，而這些恣意縱情無一不是對于常態生活缺憾的彌補。

二、節日儀式傳統價值失落的現實表征

節日儀式在商品經濟、全球交往、技術變革下的價值失落，不僅表現為傳統節日的意蘊式微，而且伴隨著現代節日的變質困境。從成因和表征來看，傳統生產生活方式的嬗變、外來異質節日文化的滲透、信息時代消費主義的盛行分別造成了象征符號的不適應、價值系統的不兼容以及傳播媒介的不協調，節日儀式的愛國主義教育功能也因此難以有效實現。

（一）傳統生產生活方式嬗變引發象征符號的不適應

由若干象征符號構筑起來的意義體系是節日儀式能夠成為價值傳遞載體的中介機制，而生產生活方式作為社會存在的主要內容，其嬗變造成的文化符號的不相適應是造成傳統節日價值失落的根本原因。一方面，生產方式的變遷表現為從物質短缺的農耕文明走向經濟豐裕的工商文明。土地上生長出的農耕文化重視自然時節，追求物阜民豐，機器大工業轟鳴下的商業文化固然也看重甚至是更為強調物質利益，但卻并不滿足于溫飽需求，而是在此基礎上謀求相對高階的精神需要。另一方面，生活方式的變遷則是指從鄉土血緣的熟人社會走向城市趣緣的陌生社會。中國傳統社會的小農經濟使得家庭兼具生育功能以外的諸多事業功能，這樣穩固的經濟單元使得大部分人自始至終與孕育他們的一方天地生死相依，而現代社會對于資源與機會的追逐使得跨域流動成為常態，尤其于青年人而言，陌生社會的趣緣業緣聯結相較熟人社會的血緣地緣聯結占比日益增多。

在這樣的社會存在演進中，代表傳統價值訴求的諸多儀式符號，喪失了內容的規定性、空余形式的象征性。與生產方式的嬗變相對應，表示自然節律變化、指導農業耕種生產的二十四節氣淡出生活視野，青年對相關習俗活動雖有耳聞但鮮有親歷。食物而非貨幣是農業生產的回饋，以年糕、粽子、月餅為代表的高熱量節日食品在過去便于補充體力勞動耗散的能量，接近年關宰殺牲畜的習俗以及由此形成的獨具各地特色的飲食文化也標志著神靈祈愿與自我犒賞，而如今物質生活的極大豐富不僅使人淡化這種期待，在美好生活需要的內涵演變中甚至不符合健康飲食觀念。生活方式的變遷則更為復雜，與之相應的象征符號更迭也更為頻繁。改革開放初期，在電視媒介剛剛開始占據文化生活主流之際，春節聯歡晚會應運而生，一家人圍坐的觀看形式本身就帶有歡聚團圓的儀式意味。而隨著這些年媒介終端的變革，手機“小屏幕”相較電視“大熒幕”多了個體化的私密性，缺少了節日集會所必備的分享性，年味也隨之淡化。此外，燃放煙花爆竹曾經作為祛災納福的典型儀式，在高樓林立間不僅危害人身財產安全，也不符合保護自然環境的現代理念。因此，人們所言的年味變淡表征著意義演進中的沖突碰撞，部分不合時宜的符號系統也就無法承擔起曾經的價值功能。

（二）外來異質節日文化滲透造成價值系統的不兼容

隨著經濟全球化的深入，除了本土生長出的傳統節日以及革命孕育的部分現代節日以外，還有一些發揮重要影響的節日是由國外傳入的，其中又可分為國際節日和異國節日，前者以勞動節、兒童節為代表，得到了官方主流媒體的認可，后者以圣誕節、萬圣節為代表，近年來飽受“洋節”爭議?！把蠊潯睆拿褡逄厣呦蚺e世同慶，慶祝儀式普及的背后是意識形態的滲透，而中西文化的碰撞是節日價值失落的外部原因。與中國傳統節日和農業社會的勾連相近，影響最大的一批“洋節”來源于現代化先發國家，其與商業社會的運作模式磨合得更為成熟，它們的符號系統和現代娛樂生活的適配度也更高。尤其對于青少年而言，傳統節日的假期賦予了與家人團聚的機會，而圣誕節、萬圣節就恰好提供了在學校與同輩群體慶祝的契機，上至高校下至幼兒園，每逢冬季來臨都遍地可見圣誕帽、南瓜燈的元素。

“洋節”盛行、傳統式微的節日氛圍對比，一方面凸顯了提升文化自信的必要性，“土”不如“洋”的話語傾向性本身就帶有對西方文明的推崇向往之意。另一方面還要看到諸多“洋節”興起的宗教背景，雖然在宗教節日世俗化的今天，慶祝圣誕并不直接意味著對基督教的認同信仰，但是這一隱性的意識形態傳播包裹著泛化的宗教世界觀，其內核正是世俗化的新教倫理。韋伯認為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相契合的關鍵在于“天職觀”和“預定論”，即在世俗職業生活中不斷積累財富是作為上帝選民的標志，金錢成為自私自利和實際需要的神。正如馬克思在《論猶太人問題》中指出的，“基督教起源于猶太教，又還原為猶太教”^［10］。因此，“洋節”背后的宗教意味不僅與馬克思主義的無神論世界觀不相符合，其具體的意識形態實質也正是馬克思所批判的猶太精神。這種在市民社會中孕育的個人主義倫理和金錢至上信念，和我國傳統節日所代表的集體主義傳統和義利觀念兩相矛盾。而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提出了“守正創新”的要求，“守正”要求守住“中國共產黨的文化領導權和中華民族的文化主體性”，“創新”則要求“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真正做到古為今用、洋為中用、辯證取舍、推陳出新，實現傳統與現代的有機銜接”^［11］。2017年1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為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增強國家文化軟實力，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印發了《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其中明確提出要開展“我們的節日”主題活動，振興春節、元宵、清明、端午、七夕、中秋、重陽等傳統節日的文化內涵^［12］，以現代化的形式實現對傳統節日的傳承與創新，是堅守中華民族文化主體性的必然要求。

（三）信息時代消費主義盛行導致傳播媒介的不協調

伴隨著商業文明對農耕文明的擠壓、外來節日與娛樂模式的契合，媒介文化與消費主義的共謀成為必然趨勢，由此反映的節日儀式傳播媒介的不協調性是其價值功能失落的內在原因。一方面，勞動與閑暇在觀念上的本末倒置使得消費本身成為節日儀式。馬克思認為，在人的全面發展尚未實現之前，“勞動不是滿足一種需要，而只是滿足勞動以外的那些需要的一種手段”^［13］。于是，節日假期意味著從勞動中的短暫抽離，閑暇成為勞動的目的，而消費成為節日的內容。電商平臺和社交媒介通過智能算法的廣告推送機制和消費意識操縱，編織了由“節日—閑暇—娛樂—消費”的意義鏈條組成的意識之網，瞄準著每一個在求學謀生之余想要犒賞自己并且真正體驗生命存在的人。另一方面，節日禮物作為情感表達的符號，成為身份性節日中促進關系的重要中介。各類商家所青睞的節日廣告話語實質上都是將情感與禮物畫等號，甚至將情感深度與禮物金額畫等號，這種將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抽象并量化的行為，正是盧卡奇等人所批判的物化意識。

由此可見，并不是節日本身內在蘊含消費欲望，而是其狂歡縱情的意涵容易被商家利用，從而被納入資本邏輯和消費邏輯，這種結合在扁平化的社交媒介共處中被集中放大，并因為迎合了人們自我滿足的心理而具備了強大的傳播效力。正如鮑德里亞所言，“人們從來不消費物的本身——人們總是把物用來當作能夠突出你的符號，或讓你加入視為理想的團體，或參考一個地位更高的團體來擺脫本團體”^［14］。在日常的合理化系統中，職業生存境遇有高下之分，而節日消費以及與之相應的社交展示讓人們短暫進入忘我狀態，在中產趣味的陶醉之中獲得自我身份的確證，表達美好生活的希冀。在營造精致表象的規模效應下，節日刷屏也就具備了儀式意味，節日話題和消費分享構成的實時性場域，讓并未主動參與的觀看者生成了相對失落感，直到每個人都被攝入這一場域。這樣的節日消費主義在表面上與情感調動、心理調節等功能并不相悖，但就其實質的價值引領而言并不利于立德樹人的目標，這就要求在當代重構節日儀式的愛國主義教育功能。

三、節日儀式愛國主義教育功能的當代重構

節日儀式價值失落的背后折射出了社會轉型時期的多元文化碰撞，通過對集體記憶、道德情感以及社會節律的新塑、新構與新建，處理好傳統與現代、個體與社群、勞動與閑暇的關系，才能在新時代重新發揮節日儀式的相應功能。

（一）新釋重塑構筑集體記憶，搭建傳統與現代之橋

一方面，需完成新內涵的意義編碼以彰顯集體記憶的歷史深度。構筑節日慶典集體記憶的內核是為了培養愛國主義，但其具體內涵會隨著歷史方位的變遷而發生改變，因而既要豐富古老文化記憶的新闡釋，又要促成新的時代記憶轉化為可以面向未來的節日內涵?！肮澐侄宋缱哉l言，萬古傳聞為屈原。”在中國傳統封建社會，愛國主義是“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的憂愁，是“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的堅守，屈原成為端午的節日符號，傳遞了憂國憂民與忠貞不屈的精神價值。而到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愛國主義是將有限的生命投入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中去的覺悟，是將真正的青春與永遠力爭上游、永遠忘我勞動相聯系的認識，雷鋒成為學雷鋒日的節日符號，傳遞了艱苦奮斗與奉獻犧牲的理想信念。而走向新征程的今天，屈原與雷鋒作為榜樣符號的紀念意義并未過時，而其榜樣精神的時代賡續也需要注入新的行動范式?？挂呔窈兔撠毠跃袷酋r活集體記憶的最新篇章?？挂咦钃魬鸷兔撠毠詰鹬杏楷F出的醫務先鋒和扶貧楷模，是小人物與大歷史的交匯，是觸動個體集體記憶的符號按鈕。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5周年之際，通過節日慶典對新時代的榜樣事跡進行挖掘、表彰、宣傳，是實現節日儀式愛國主義功能的重要渠道。

另一方面，需完成新形式的存儲提取以保障集體記憶的傳播廣度。傳統節日儀式的集體記憶由參與成員的個體記憶直接分享，節日習俗在家族的口耳相傳中代代延續，而隨著智能媒介的技術變革，節日儀式的慶祝形式與節日敘事的宣傳形式都要隨之革新，才能達成理想的教育效果。就節日儀式慶祝而言，網絡直播是打通感官之界、超越時空之限的典型形式。在電視、電腦和手機普及之前，人們從廣播和報紙上獲知國慶閱兵的新聞，視覺與聽覺的不同步使得這一慶典局限于文本信息的傳遞，而不能取得閱兵直播所帶來的身臨其境的沖擊與震撼。近年來，B站（嗶哩嗶哩）的元旦跨年晚會也通過MR、AR、XR的視覺技術將虛實縫合為可視化的三維世界，因同時聚集了上億青年在線觀看，被譽為“最懂年輕人的晚會”。就節日敘事宣傳而言，可以利用微信公眾號的專題文章在感性傳播的同時引領對節日意義本身的理性反思，在以情動人之余形成價值自覺。南航馬院的思政課教師在其公眾號“南航徐川”上開辟“節日談”板塊，通過《中秋節里談團圓》《百年五四談青年》《國慶節里談愛國》等系列文章，在理論通俗化傳播的同時引發深入思考。

（二）場域交融厚植道德情感，彌合個體與社群之隔

一方面，需促進線下與線上的空間場域交融以激發道德情感的生成。不論是中國還是西方，傳統節日通常伴隨大型集會的舉辦，廟會和教堂作為各自的場域符號，在構筑節日氛圍、承載節日價值方面起到了不可磨滅的影響。當大紅燈籠高高掛起的時候，集體主義榮譽感隨之油然而生；當教堂巍峨的塔尖佇立在跟前，相襯之下孤獨渺小的個體也會生發崇高感和敬畏心。廟會由此被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除此之外，還應挖掘開發其他線下場域，在面對面的節日互動中體會群與己相融相生的關系。此外，歷史沿襲而來的線下儀式不可避免地帶有地域性和特殊性，而線上節日場域的出現和普及，則在社會流動頻繁、社會關系冗繁的今天，提供了具有通約性和普遍性的節日互動機制。整體而言，線下與線上的空間場域需要互融互嵌，近年春節“賀歲片”的盛行就從形式上提供了一種交融方案，盡管億萬人民在身體上并未同處一廳，但是與節日相關影片的話題讓大家的討論共商一事，因而要在思想內容和藝術形式上嚴格把關與節日相關的文藝作品的創作，使其從單純的商業娛樂形式轉變為價值傳遞的中介。

另一方面，需促進節日與日常的時間場域交融以拓展道德情感的綿延。無論是國慶節、建黨節、建軍節等直接與愛國主義教育緊密相關的紅色節日，還是以春節、元宵節、中秋節為代表的蘊藏中華文明基因的傳統佳節，抑或婦女節、青年節、中國農民豐收節等以特定群體為主角的節日，都是教育者需要充分把握以激發學生愛國情感的契機。中華民族有著深厚的家國同構的文化傳統，所謂“每逢佳節倍思親”，需要培養的愛國主義的道德情感不是抽象的、空洞的理念，而是具體的、均衡的熱愛，是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人與自我豐富關系的積極情感表現，是“愛祖國、愛人民、愛勞動、愛科學、愛社會主義”的具體向度。節日雖然為人們愛國情感的集中表達提供了時間上的契機，但是利用節日契機進行情感教育的目的在啟迪而非設限，儀式所要傳遞的是真情實感而非形式本身。因此，在節日之際開展教育應該引導樹立正確的情感表達觀念，將儀式感注入日常的生活秩序中去，促進節日活動場域和日常生活場域的共融。在兩個場域的關系中，節日更應發揮提示性、手段性的作用，日常生活才是常態化、目的性的存在，可以利用節日契機建構培養道德情感的常態機制，并在系統化的生活中將其育人作用充分發揮。

（三）補充實踐調控社會節律，平衡勞動與閑暇之度

一方面，需培養人的本質的勞動觀以奠定社會節律的核心基調。在青年因“內卷”和“躺平”而倍感困惑和焦慮的當下，愛國主義教育不僅需要培養其歸屬意識和政治認同，還需要引導其將個人理想與社會理想相連，以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共同目標激發廣大群眾尤其是青年學生的使命意識。在這一意義上，教育者需要將愛國主義教育與勞動觀教育有機結合。如果說太陽神崇拜在現代社會意味著一種職業秩序和敬業精神，那酒神崇拜則對應閑暇生活和狂歡精神，尼采看到了兩者的辯證統一關系。馬克思更是在歷史唯物主義的意義上反對將勞動歸結為謀生的工具：“一個種的整體特性、種的類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動的性質，而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恰恰就是人的類特性”^［15］。勞動實踐作為人的本質力量的彰顯，是人之為人存在方式的體現，因而既要扭轉“勞動為末、閑暇為本”的生活節奏觀，同時也要從人們對節日閑暇的迫切期待中找尋日神精神失落的原因。社會分工從一定程度上帶來了人的片面發展，人們因此將節日假期中的短暫放縱和生理狂歡誤認為生命意志主體性的宣泄。只有從根本上解決勞動問題，以健康的勞動觀教育引領高級需要的出現與滿足，才能更好實現節日儀式的愛國主義教育功能。

另一方面，需培養補充實踐的閑暇觀以添加社會節律的有序變奏。在人的全面發展階段到來之前，當勞動本身尚且不能充分滿足人們的全部需要時，節日儀式作為一種補充實踐和替代體驗的方式，豐富了人們生命活動的深度與廣度。要讓節日儀式發揮其充分的愛國主義教育功能，就要立足于新的時代前沿，洞察面向現代化的人所需具備的精神品質，并針對價值失落的問題癥結，推動節日儀式的創新性變革。就具體的變革舉措而言，一要控制時間設置的節奏感，科學有序地把握節日間隔和活動延續的時間；二要把握對人的需要的適配度和引領性，既要適度滿足系統嚴肅的職業生活中所缺乏的娛樂需求，也要通過合適的契機激發和培養人們的高級需要；三要提升實踐活動和社會關系的豐富性，在融匯古今節日文化精髓的基礎上，結合各地的地域特色與風土人情、結合不同趣緣群體的文化關切，開創多層次、多樣態的新興節日體系，平衡勞動與閑暇的社會生活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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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嵐）

The Decline and Reconstruction of Patriotic Education Function of Festival Ceremony

MA Ge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China）

Abstract： In modern society， festival rituals have the functions of consolidating and inheriting collective memory， stimulating and inflating moral emotions， and regulating and leading social rhythms. However， the evolution of traditional production and life styles， the penetration of exotic festival cultures， and the prevalence of consumerism in the information age have respectively caused the incompatibility of symbols， the incompatibility of value systems， and the incompatibility of communication media. Therefore， festival education is difficult to realize effectively. Only through new interpretation and reshaping to build collective memory， field blending and consolidating moral emotions， supplementing practice to regulate social rhythm， handl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radition and modernity， individual and community， labor and leisure， can we reconstruct the patriotic education function of festival rituals.

Key words： "festival ritual; loss of value; patriotic education; modernize; function reconfigur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