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跨境流動倡導性條款發展路徑與中國因應

［摘" 要］在國際經貿規則尤其是區域貿易協定中，倡導性條款是成員國解決未協商一致問題的過渡性手段，其與約束性條款一起組成了完整可推動的協定內容，從本質上反映了締約成員國對某一暫時沒有能力實現的預期目標的追求。《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以及《數字經濟伙伴關系協定》中數據跨境流動倡導性條款的更迭出現，表明數據議題的重要性在加速提升，但仍然存在較多的分歧與可實現路徑。通過對國際數字跨境流動倡導性條款的分析，有利于中國區分不同國際經貿規則的應對方式，全面落實《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中數據跨境流動倡導性條款，銜接《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與《數字經濟伙伴關系協定》的加入談判申請，提升數字規則國際法實踐能力，實現經貿規則話語權的擴大。

［關鍵詞］國際經貿規則；倡導性條款；數據跨境流動；話語權

［中圖分類號］D99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5-0292（2024）06-0059-07

［收稿日期］2024-09-16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專項項目“‘一帶一路’國際合作框架機制設計”（18VSJ050）

［作者簡介］張麗英，中國政法大學國際法學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國際經濟法；王瑞亨，中國政法大學國際法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國際經濟法。

一、從條款的制定背景出發：倡導性條款源于不斷變化的國內外數據跨境訴求

（一）信息技術迭代更新頻率加快，不斷挑戰現有數據監管路徑

2022年底，美國OpenAI在全球上線ChatGPT，利用人工智能和數據形成語言模型引發了關于數據深度應用在社會視角上的顧慮［1］（P1-8）。2023年3月，意大利數據監管機構因為OpenAI的數據來源以及儲存問題宣布暫時禁止使用ChatGPT；TikTok首席執行官周受資因為數據流動與存儲問題接受美國國會質詢；德國數據監管機構也在同年4月宣布可能考慮限制使用ChatGPT。各類事件再一次引發了國際社會有關于數據跨境流動的安全問題討論。根據中國信通院2022年《全球數字經濟白皮書》的統計，全球47個國家數字經濟增加值規模為38.1萬億美元，數據流動與數字技術對于全球經濟的影響趨勢持續加深［2］（P69-75）。可見構建國際數據跨境流動規則是當下全球經濟貿易治理的重要內容之一。

將數據跨境視角從國際社會環境轉向國家立場，如何平衡“本土數據安全與數據自由流動”［3］（62-72）成為各國監管數據跨境流動路徑的思路。促進數據自由流動的背景下，我國秉持“數據有序、自由流動”立場，強調構建“數據安全合規有序跨境流通”機制，目前已經正式頒布《數據出境安全評估辦法》《個人信息出境標準合同辦法》。今年9月28日，我國發布了《規范和促進數據流動規定（征求意見稿）》，意見稿規定了如果數據是在國際貿易交流、學術研究、跨國生產制造和市場營銷等活動中產生，如果需要出境，可以不進行數據出境的安全評估申報，或者通過訂立數據出境標準合同來保障，并且要進行個人信息保護認證，依舊重申以保護個人信息和重要數據為前提。這不僅回應了《數據出境安全評估辦法》《個人信息出境標準合同辦法》實施以來，社會提出的關于“重要數據”的判斷、個人信息的數量統計方法和數據負面清單等問題，同時體現出國家對于數據跨境“有序”與“自由”的再一次平衡，以及對信息技術快速發展的再一次適應。

（二）國際經貿規則的變化，對數據跨境不斷提出新標準與新思路

從《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RCEP）的率先核準和如期實施，到提出加入原由美國退出前主導的《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TPP）的剩余成員國試圖構建國際經貿新秩序的《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omprehensive and Progressive Agreement for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CPTPP），再到向《數字經濟伙伴關系協定》（Digital Economy Partnership Agreement，DEPA）保存方新西蘭正式提出加入的申請，展現了中國嘗試通過國際經濟法手段，逐步參與全球經貿甚至是全球治理的決心。

國際經貿規則尤其是區域貿易協定中對于數據與信息問題的探討處于不斷深入的過程。RCEP將“電子商務”作為重要章節，主要為電子商務的全球廣泛使用提供更便利的國際環境，整個章節通過規定電子認證和簽名、在線數據相關問題（消費者保護及個人信息保護）以及通過電子方式跨境傳輸信息來服務電子商務發展合作；在CPTPP所設置的“電子商務”章節中，進一步明確規定個人信息屬于電子信息傳輸的范圍，對“合法公共政策”進行闡明和使用限制；DEPA則是創新地提出了“模塊”選擇的全新模式，與CPTPP相比，更加詳細地提供了個人信息保護法律框架應當包含的原則和準則。值得一提的是，我國《個人信息保護法》是在較為嚴格的標準下制定了個人信息處理規則、信息主體權利與處理主體義務以及個人信息處理方式等基本規范，尤其是在第三章對個人信息的跨境流動的條件和要求進行了明確規定。從保護力度和措施的透明度來看，沒有偏離DEPA的具體要求，這也更有利于我國在加入DEPA談判中，營造更值得締約方信賴的形象［4］（P107-129）。

總的來看，國際經貿規則在數據議題中，不斷提出適應電子商務以及信息技術發展的新話題。尤其是在近期，美國為了推動《印太經濟框架》（Indo-Pacific Economic Framework，IPEF），在世界貿易組織談判中撤回了此前長期堅持的數字貿易要求，包括禁止數據本地化、數據跨境自由流動的主張，這也會直接影響各國數據監管和數據治理的思路。當前，中國需要針對不同國際經貿規則制定不同的應對方案，以提升中國在國際經貿中的作用，還要在已有的電子商務產業優勢中升級數字產業，形成數字貿易競爭優勢。從國際經貿規則的倡導性條款入手，更有利于厘清國際和區域貿易協定中相關規則的演變歷程與發展特征。

本文嘗試以數據跨境流動倡導性條款的研究為切入點，明確我國有效落實已參加的RCEP倡導性條款的重要意義，并且提出加入其他國家主導的經貿協定應進行的準備與手段，例如CPTPP和DEPA中有關計算機設施位置、公共政策目標、安全例外、數據傳輸和認證的條款，為日后我國參與或主導制定新的國際經貿協定提供基礎思路，從而實現全球數字治理與數字產業中“參與者”到“主導者”的角色轉變。

二、從條款的形成原因出發：區分實施倡導性條款利于我國有序推進數據跨境制度完善

國際經貿規則談判就是締約成員國力量博弈的過程，談判會有兩種結果，一種是各方矛盾和沖突過于尖銳而導致談判破裂，一種是各方中和矛盾達成妥協。妥協一般也會存在兩種方式，移除該條款或形成倡導性條款。例如在大部分成員國都是發展中國家的RCEP中，有關知識產權保護的條款大多采取倡導性條款，鼓勵各國在遵循共同責任原則下盡最大努力保護知識產權。

一般而言，倡導性條款都以“應當努力（shall endeavour to）”“鼓勵（encourage）”“可以（may）”“認識到重要性（recognize the importance）”等詞作為標志詞出現在條約或者協定文本中。從大量的國際法實踐來看，倡導性條款并非單純為暫時擱置矛盾和爭議，其目的之一是在時機成熟后轉換成強制性條款。例如，歐盟在對外締結的《自由貿易協定》（Free Trade Agreement，FTA）中，先是將“可持續發展”作為基本原則，然而在最新版本的FTA中，“貿易和可持續發展”已作為獨立的章節來處理環境、勞工的問題。

（一）根據條款性質的成因區別實施倡導性條款

1.在區域協定范圍內屬于發展水平較高的締約國：可以嘗試主導構建并積極推動倡導性條款的落實與實施

在商務部研究院發布的《RCEP區域合作成效與發展前景報告2023》中提到，RCEP在擴大出口市場、增加貿易機會、改善營商環境方面產生積極的外溢和示范效力，有利于中國尤其是中國自由貿易區進一步高質量建設。

RCEP是由東盟發起、中國積極參與構建的區域貿易協定，其中第12.7條“線上消費者保護”與第12.8條“線上個人信息保護”的有關跨境電子商務的數據保護問題就是由中國大力推動設立的條款。在這類協定中，中國不僅要完成協定的強制性條款的要求，更應該積極并率先推動倡導性條款的實施。

2.在區域協定范圍內屬于發展水平較低或者不能主導構建的締約國：正確認識倡導性條款的意義，根據情況按步驟計劃推動實施

CPTPP和DEPA均屬于發達國家主導的區域經貿協定，在跨境數據問題中，中國仍處于被動狀態，就需要根據倡導性條款的形成原因區分落實。

（1）原則性問題：正確認識并積極回應

產生這類倡導性條款的原因是協定各方尊重某項問題的解決原則，只用于表明這類問題已經被協定的締約各國所關注，但實踐上不具有操作價值。例如，當下各區域貿易協定（Regional Trade Agreements，RTAs）普遍針對信息的重要性表現出認可的態度。DEPA第4.2.1條和CPTPP第14.8.1條都明確指出，在數字經濟的構成部分中，有關電子商務或者與數字有關的經濟貿易對于流動的個人信息進行法律保護，能夠在良性經濟和社會循環與發展中起到重要作用。又例如DEPA為了彰顯其數字經濟協定的特征，將流動的個人信息保護的范圍外延擴展至參與數字經濟的主體，屬于原則性的條款，不具有實踐操作價值。

針對數據跨境問題與電子商務問題中已經出現的、未來可能簽訂的其他RTAs中出現的不要求具體措施的原則性聲明條款，應當正確面對并認識這類倡導性條款，其代表各締約國已經達成一致的思路，是加入協定應當認可的原則CPTPP第14.2.1條提出的締約方認識到對于減少不必要阻礙的框架對于電子商務的重要性，也對中國的電子商務領域的下一步發展和監管提供了新思路。

（2）措施性問題：衡量成本與利益，避免不合理制度思路

指締約各國對于某問題的解決方式尚未達成一致或雖對解決方式基本達成一致但具體措施還不成熟，需要進一步確定和磋商，但為了確保整個協定的可接受程度，將該類問題作為軟性的倡導規則予以提出，在各國實踐中不斷完善和證實，等待時機成熟后轉換成約束性條款。例如，DEPA第4.2.3條規定，建議為個人數據保護規則構建健全的法律框架，并且提供了某些原則要素，但這些要素的標準還沒有統一，屬于參考清單提供給締約國思考；CPTPP第14.8.5條鼓勵締約成員國建立不同法律體系中數據保護兼容機制，但僅列舉了共同安排或者國際框架的邏輯性解決方式，并沒達成一致的觀點，不具有絕對的約束力。

中國面對此類倡導性條款不能一味接受，需要謹防歐美發達國家強加觀點，需要在中國的發展立場出發，平衡利益，逐步實施推動倡導性條款的國內落實，使用分步驟、分年限、分區域實施等談判方式爭取更多的國家權益。中國豐富的電子商務實踐經驗以及嚴格的數據和個人信息保護法律體系可以在電子認證、電子簽名、在線消費者保護和個人信息保護以及網絡安全等條款中更順暢地落實倡導性條款的要求，這符合RCEP的要求，也是中國首次在區域貿易協定中主動納入與國內法律要求的數據流動和存儲相符的規定。

（二）區分實施倡導性條款對擴大中國話語權的價值

倡導性條款與約束性條款一起組成了完整可推動的規則內容，逐步成為構成國際經貿規則文本的趨勢。不過DEPA也提供了新的協定制定思路，提出了“模塊式”的協定文本，締約國可以在十六個模塊中進行選擇性加入，極大拓展了整個協定的可接受程度，盡管其仍然是“局部”靈活。十六個模塊幾乎涵蓋了所有數字經濟問題，但又出現了人工智能等新議題，各個模塊中仍然會存在難以達成一致解決方案的問題，所以DEPA在各個模塊內也繼續采用倡導性條款和強制性條款相結合解決具體措施問題。

倡導性條款的特征是不具有強制性和約束力，通常是通過對談判過程中爭議比較大的條款的不斷修改形成的，保留在最終的正式文本中，從側面反應了締約國對于該條款背后的價值和意義的認同。但因為各國政治立場、經濟發展水平等內外原因的交織，難以達成一致且確切的行動方案，不過倡導性條款作為國際經貿規則的一部分，是在通過文本本身輸出締約各方的共同價值觀，從“規范性”文本的角度體現該價值的力量。與以約束性條款作為底線要求和必要行動相比，如某一締約成員國能夠履行倡導性條款，則會受到其他締約成員國更高程度的贊同及歡迎［5］（P110-129），這也表明了倡導性條款的履行程度將直接影響該國在相關領域的信譽度及話語權。

倡導性條款形成的條件是締約成員國對于某一問題具有基本的共識“規范性力量”的概念參見劉超《歐盟國際協定人權條款研究》。最早是由歐洲學者Ian Manner提出，他認為，根植于歐洲價值觀的許多“規范”應當成為歐盟外交的重點，將規范性力量推行于外部世界中，在國際社會獲得更為廣泛的影響力，例如對人權的保障、對法治的維護、對少數族群的尊重等。。在黨的十八大報告中，中國首次提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再到2013年提出“一帶一路”區域合作倡議，中國在不斷嘗試以更有責任感的大國形象參與國際經濟事務。調整國際關系手段就是國際法，在國際經濟交往中集中體現為經貿協定。不斷增強經貿協定中的話語權，一方面是在現實層面回應當下規則的共同價值追求，體現締約國實力和值得信賴的國際形象以獲得更多國際聲音的支持；另一方面是通過實踐尋求問題的解決方案，從而在后續的規則制定中因為掌握大量的案例和經驗獲得更多的話語權。三、從條款的演變趨勢出發：倡導性條款的逐步升級為中國數據跨境發展提供參考

（一）與數據跨境有關的條款設置成為國際經貿規則的重要議題

當不同種類的信息數據進行流動或交換時，各類新型數據應用而生。以金融環境舉例，當前的國際金融已經不僅僅局限于傳統金融模式［6］（P82-101），而是增添了科技的性質，金融數據治理也就呈現出整體科技化和行業自動化特點。對倡導性條款進行梳理，以已經加入的RCEP為起點，對比CPTPP和DEPA，就可以分析中國申請加入國際經貿協定所面臨的數據跨境問題以及挑戰。

數據跨境問題成為當下各類國際經貿規則的重點關注議題。面對復雜交織的國際政治、經濟和科技背景，要靈活分析和逐步落實倡導性條款以應對數字經濟全球治理的挑戰。

倡導性條款也就是采用軟性語言進行規范的鼓勵性規則，目的是為了倡導或者鼓勵相關被規范對象能夠按照規則所提出的原則、要求、義務或者措施進行活動，以達到目標實現［7］（P142-153）。

數字貿易的重要性已經無需贅述，所以在經貿規則中納入數字問題已經成為共識。雖然世界貿易組織的數字貿易規則尚未有較大進展，但是區域內各國的經濟發展進程相似、發展水平相當、核心利益和訴求存在共同點，所以區域經貿協定對數字貿易的推動進程反而更快速，也取得了較好的成果。是數字問題的核心矛盾數據跨境就是之一，這源于數據跨境流動對全球經濟社會的貢獻程度。甚至有相關測試估算認為，數據跨境流動的經濟創造能力已經超過原有的國際投資和國際貿易［8］（P5）。

（二）與數據跨境有關的倡導性條款的發展邏輯

本文所提到的國際經貿規則與數據跨境有關的條款分別是RCEP第12.1/6/7/8條、CPTPP第14.1/6/7/8/11/13條以及DEPA第4.1/2/3/4條，三個協定也都針對數據保護使用了倡導性條款。分析可以發現三個協議規則對于數據跨境保護的發展的邏輯演變。

DEPA雖然是由新西蘭、新加坡和智利三個小經濟體首先倡導并簽署的，但是其作為數字經濟問題的專門協定，總結了近些年來數字經濟發展的問題，提供了數字問題的框架規則參考，除了對CPTPP、RCEP的議題的廣度和規則的深度實現了承繼與發展外［4］（P107-129），作為被評價為“更具有靈活性、擴展性強、可操作性高”的數字協定，它還提出了更多創新議題以供國際社會討論，可以認為其代表了數字問題的最新成果。

RCEP并不是先于CPTPP開始進行磋商與討論的。RCEP的締約國大部分是不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很多條款是來源于CPTPP，但都進行了“弱化”處理，有的條款增加了適用條件或者限定性條件，有的從約束性條款軟化為倡導性條款。從中國的角度來看，RCEP的絕大部分條款都已經在中國順暢實施，所以RCEP成為加入CPTPP、DEPA的銜接協定。

從表1所展示具體條款內容可以發現，國際經貿規則對數據跨境保護具有廣度不斷拓展、規則不斷細化的趨勢，措施也由簡單向著復雜發展。

部分規則已經形成共識，例如RCEP、CPTPP以及DEPA都強制要求締約各國建立數據保護的法律框架，這已經成為目前各類RTAs的基本要求，并且規則的具體內容也在不斷深化。RCEP并未對于電子傳輸中的具體信息進行明確和分類，但是CPTPP和DEPA則明確規定電子傳輸包括個人信息。

部分規則仍在不斷細致，RCEP認為在符合“公共政策目標”或“基本安全利益”的例外情況下可以采取數據跨境流動的限制措施；在CPTPP和DEPA中對“公共政策目標”進行了進一步限制，降低了“公共政策目標”被濫用的風險。不過需要注意的是，CPTPP和DEPA并沒有對“基本安全利益”進行規定，其是否能夠被“締約方對于計算設施的使用可設有各自的監管要求”所涵蓋，也會影響“最小限制原則”和“比例原則”下的數據跨境流動限制“必需性”測試［9］（P169-185）。

（三）逐步落實數據跨境流動倡導性條款

從RCEP的倡導性條款成為CPTPP及DEPA的約束性條款，再到新的倡導性條款的出現，這樣的演變體現了國際社會對數據流動保護態度的不斷變化。總體而言，數據跨境流動的“原則+例外”模式就是在不斷的轉化中形成的：數據的自由流動作為原則，“基本安全利益”“公共政策目標”“監管要求”作為限制流動的例外，在適用過程中不斷細化措施要求，根據締約國的需求進行不斷調整。例如，CPTPP中規定的“監管要求”例外，在美國為主導力量簽定的《美國—墨西哥—加拿大協定》（The United States-Mexico-Canada Agreement，USMCA）中，已經刪除這一例外。

1.適時轉化陳舊倡導性條款，提升國際競爭能力

舊的倡導性條款在新的國際經貿規則中逐漸成為了約束性條款，例如在RCEP中倡議締約國在有余力時公布有關于數據信息保護的政策與相關信息，在CPTPP以及DEPA中已經成為了具有強制性的約束條款；CPTPP軟性建議締約成員國對信息保護要采取非歧視性的措施，在DEPA中，該建議已經轉換為強制性的要求。我國也要在國內外環境成熟時，適時推動轉化，防止國際輿論無理詬病。

2.預測國際經貿問題演化趨勢，提前規劃國內產業發展

隨著數據保護程度的提升以及數據安全面臨的形勢變化，出現了新的倡導性條款。例如DEPA提出了構建個人信息保護的法律要素以及數據可信任保護標識，與專門的數據保護重要規范《通用數據保護條例》（General Data Protection Regulation，GDPR）和《亞太經濟合作組織隱私框架》（APEC Privacy Framework）中關于個人信息保護的部分規范如合法性原則、公平與透明原則、限制性原則、準確全面秘密原則和問責制原則等要求相呼應。

國際經貿規則不斷推陳出新，從締約成員國認同的原則到具體操作方法，以期形成完整的數據跨境流動保護方案，中國需要通過倡導性條款的演變深入研究數據跨境的發展趨勢與國際態度，不斷提升國內產業競爭力，在遵循現有國際經貿規則以及制定新的國際經貿規則過程中，化被動為主動參與全球經貿治理。

事實上，中國在數據跨境的國內法律法規的逐步建立中，也在不斷嘗試回應國際社會的要求。2023年9月28日，我國指出了《規范和促進數據跨境流動規定》（征求意見稿），不但重申對重要數據和個人信息的跨境流動進行安全管理，而且對企業疑惑的數據出境問題例如境外數據的境內處理再出境進行了闡明，極大便利了數據經濟活動，還細化了有關申報數據安全評估、個人信息出境標準合同以及個人信息保護認證的相關條款，在監管機構問題上也能對數據出境活動進行事前、事中以及事后均衡管理。

四、從條款的最終目的出發：充分運用倡導性條款的價值是中國提升話語權的重要路徑

倡導性條款的不斷更新迭代也是在適應國際經濟社會的不斷變革。在國際經濟固有議題的全面落實和新議題的積極參與過程中，通過關注倡導性條款與約束性條款的發展脈絡，能夠為國際經貿協定的規則制定或加入談判積累大量的實證經驗。以本文為例，“數據問題、數據跨境問題看似是技術問題，實質上是貿易問題，是經濟問題”，探索數字跨境的國際經貿規則演變，有利于我國數字貿易領域改革開放并占據新的國際經貿規則主動權與話語權。中國需要認識到倡導性條款的實施對于國際經貿規則“主導者”的重要意義，把倡導性條款的運用作為提升自身國際經貿規則制定話語權的重要手段。

（一）宏觀：彰顯負責任的大國形象

締約成員國如果在履行約束性條款的同時對倡導性條款也進行落實，可以獲得其他締約國以及整個國際社會的歡迎。除此之外，倡導性條款作為“更高”的要求，也會對國家的法律框架起到促進完善作用，也更有利于加入其他“更高標準”的規則。例如在RCEP的締約國中，有賴于中國積極參與國際社會治理，中國的個人信息保護和數據保護水平已經走在前列。RCEP、CPTPP以及DEPA都強制要求締約國建立法律框架，對數據進行全面保護，尤其針對數據跨境流動中的數據出境問題，我《中華人民共和國數據安全法》《中華人民共和國網絡安全法》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的法律規范為數據出境的三大路徑原則，《數據出境安全評估辦法》和《個人信息出境標準合同辦法》的具體規范為數據出境合規操作細則，《規范和促進數據跨境流動規定》（征求意見稿）明確數據出境的合規義務的觸發條件。

在這樣的基礎上，不斷提高本國數據保護能力的同時，帶動其他欠發達締約國的數據保護建設，使締約國各方從經貿協定的實施中受益，縮小締約國的發展差距，無疑會是展示中國負責任的大國形象、提升國際治理過程中法治話語權的重要手段。從經濟發展角度，區域內的個人信息保護和數據保護的狀況提升，締約國的經濟活力和競爭力增強，也會使我國享有更加優越的區域營商環境，從而促進區域數字經濟市場的良性健康發展。

（二）中觀：主導構建諸邊經貿規則

《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中明確提到中國要“積極參與國際規則和數字技術標準制定，構建保護數據要素、處置網絡安全事件、打擊網絡犯罪的國際協調合作機制。”這一規劃充分展現了中國對于“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承諾，“積極參與國際規則和數字技術標準制定”，就必然需要從參與者向制定者進行身份轉變才能讓中國獲得更多的數字經濟福利。

一方面，如果可以加入CPTPP和DEPA，那么中國的個人信息保護和數據保護的程度將會有跨越式的提升，而談判加入與申請國現行政策存在較大差異的協定，無疑會在“求同存異”的過程中逐漸達成共識。當下的數據跨境“原則+例外”的美式模版和我國數據有序自由跨境流動的碰撞也會進一步推高數據跨境國際法律框架的可執行性和包容程度，甚至可以為世界貿易組織（World Trade Organization，WTO）多邊貿易框架下的數字貿易規則談判提供更多的國際法實踐經驗。同時落實倡導性條款和約束性條款的實踐會讓中國在成為“主導者”的路上擁有更多優勢。

另一方面，中國自身也需要主導國際經貿規則制定。但成為“主導者”就需要協調締約成員國各方，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這就需要發揮中國智慧，不僅通過開放包容與合作共贏的理念引導國際經貿規則的制定，而且要運用大量的中國國際法實踐，提升規則條款的話語解釋能力。例如有關電子商務問題的中國提倡的諸邊解決方案［10］（P170-184）。這種多層次立體化的國際經貿協定的制定與推動可以更好地傳播中國經濟發展理念。

（三）微觀：遏制歐美國家制度霸權

倡導性條款是中國在目前的國際經貿規則談判中防止歐美國家單邊制度輸出的有效防御手段。

雖然在發展中國家中，中國的數據保護水平已經處于優勢層面，尤其是關于個人信息保護的嚴格程度更強，但是數字經濟的角逐不會只限于發展中國家，還有以美國和歐盟為代表的高標準的發達國家。RCEP的數據跨境和數據本地化規則中允許“基本安全利益”作為例外，但是CPTPP和DEPA沒有將這一規則納入例外情形，并且CPTPP對于“公共政策目標”例外的具體含義在序言中有列舉和概括性解釋， 但這與我國認為的“公共政策”或“公共利益”是否一致值得進一步探討。一味接受可能會加大數據跨境貿易爭端時的舉證責任和證明難度。研究國際經貿規則中的倡導性條款可以在法理上對規則條款的“鼓勵倡議”與“約束強制”進行明確區分，這會在歐美國家針對中國提出不合理要求時，我們能掌握更多的話語空間，從而確保我方利益。

在談判過程中注意約束性條款作為締約成員國的最低義務和倡導性條款作為締約成員國的最高倡導的區分，不要在與歐美國家談判時誤將本屬于倡導性條款的義務規定為遠超過中國數據保護水平能力的約束性條款，進而在具體執行時因為國內修法而付出較大代價，失去國內執行的靈活性。

五、結語

數據跨境流動是數字貿易、數字經濟的基礎，WTO框架下的數字貿易規則制定因為成員國之間的政治、經濟、文化的明顯差異進展緩慢。RTAs成為數據議題的重要場所，數據跨境流動問題在各類RTAs中形成了逐漸清晰的法律框架。我國作為數字經濟的重要國家，擁有最大的跨境電子商務市場，在面對數據問題時需要在國際社會中發出聲音，掌握時代脈搏。

全球經濟貿易處于急速變革的時代，中美貿易戰、俄烏沖突、巴以沖突加劇等國際事件都為全球經貿增加了不確定性，國際經濟在新冠疫情后仍處在疲軟與復蘇的過程中，無論完善中國國內法治的現狀，還是擴大國際經貿規則制定中的中國話語權，均將有助于中國國際經貿的持續良性發展。習近平總書記在第三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開幕式的演講中也再次提到，“主動對照國際高標準經貿規則”，在擴大數字產品等市場準入、深化數字經濟領域改革過程中需要中國不斷意識到“規范”的力量，充分發揮倡導性條款的價值，在數字經濟規則的宏觀、中觀和微觀層面熟練使用倡導性條款，更好地把握國際數字經濟的演化態勢，尋找數字經濟發展的平衡點，由小及大，構建更加良好的適應中國的國際經貿規則環境，回應我國進一步深化改革、擴大制度型開放的要求。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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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evelopment Path of Advocacy Clauses on Cross-border Data Flow and China’ Response：Based on RCEP， CPTPP and DEPA

ZHANG Li-ying， WANG Rui-heng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Law，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Beijing 100088，China）

Abstract：In international economic and trade rules， especially regional trade agreements， advocacy/soft clauses are a transitional measures for member states to resolve issues of non-consensus， and together with binding clauses， they constitute a complete and promotable content of the agreement， which essentially reflects the pursuit of an expected goal that the member states are unable to achieve for the time being. The emergence of the advocacy/soft clauses on cross-border data flow in the 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 Comprehensive and Progressive Agreement for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nd Digital Economy Partnership Agreement indicate that the importance of data issues is accelerating， but there are still many differences and implementation paths.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 advocacy/soft clauses on cross-border data flows， it is conducive to China’s response to different international economic and trade rules， fully implement the advocacy clauses on cross-border data flows in the RCEP， connect the applications for the CPTPP and the DEPA to join the negotiations， improve the practical capacity of digital rules in international law， and expand the discourse power of economic and trade rules.

Key words：RTAs；Advocacy/soft Clauses；Cross-border Data Flow；International Discourse

［責任編輯" 龐春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