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把“中國式現代化”的成功開創放到1840年鴉片戰爭以來的“大歷史”中和近代中國與世界交往的世界歷史進程中來認識,能更歷史地、深入地、科學地揭示“中國式現代化”的歷史源頭、歷史積淀和歷史升華。近代中國探尋實現現代化,從“器物”圖強方案到“改良”圖強方案和“西化”圖強方案,再到“自主”圖強方案,歷經洋務運動、戊戌變法和辛亥革命的艱辛探索,五四新文化運動成為近代中國探索實現現代化的歷史轉折點。正是在近代中國前赴后繼探索走上現代化之路的歷史積累基礎上,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通過新民主主義革命、社會主義革命與建設尤其是進行改革開放,終于成功開創出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中國式現代化道路。
關鍵詞:近代中國;現代化;歷史進路;中國式現代化
中圖分類號:D6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 - 5381(2024)05 - 0014 - 19
從十九世紀中葉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中華民族已經從傳統的自然經濟發展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從古代君主專制政治轉變為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從傳統農業社會轉變為現代工業社會,已經發生了巨大而深刻的思想觀念變革和經濟社會變革。在中國共產黨成立之前,在探索救國與強國的道路上,實現中華民族的現代化和民族復興,一直是一個重大課題而令一代代中華兒女為之進行不懈探尋和持續奮斗,這些探索和嘗試雖然都失敗了,但為中華民族走上現代化之路留下了可貴的歷史教訓和深刻啟迪,為中國共產黨帶領中國人民探尋從被動地、被迫地融入世界現代化潮流轉變為獨立地、自主地開創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積累了寶貴歷史經驗。進一步深入系統地分析近代中國探尋實現現代化的歷史進路,深刻揭示其歷史進步意義和歷史局限性,對從近代以來的“大歷史觀”和近代中國與世界交往的世界歷史進程中,深刻理解中華民族在探索走上現代化道路征程上的不懈探索和奮斗,深刻理解近代中國歷史的連續性、曲折性尤其是中國式現代化道路成功開創的歷史進步性和來之不易,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和歷史意義。
一、近代中國探尋走向現代化的四大方案
實現現代化,是人類社會進入近現代以來的世界潮流和發展大勢。正當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快速興起的時候,大清王朝卻從“康乾盛世”逐漸走向政治腐敗與社會衰敗,鴉片戰爭后更是淪落到落后挨打的悲慘境遇。從此,實現中華民族的現代化和偉大復興,也就成為中華兒女的偉大夢想和中國人民的殷切夙愿,成為中華民族為之不懈奮斗的歷史主題。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從1840年鴉片戰爭起,“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就成為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最偉大的夢想”。[1]中國共產黨成立后,領導中國人民在實現中華民族現代化的道路上接續探索和奮斗,通過新民主主義革命、社會主義革命與建設和改革開放,終于走出了一條與以資本主義國家為主體的西方式現代化完全不同的中國式現代化道路。
馬克思說:“工業較發達的國家向工業較不發達的國家所顯示的,只是后者未來的景象。”[2]82自歐洲文藝復興、新教改革和思想啟蒙運動之后,通過工業革命和科技革命,西方新興資本主義國家以一種新的現代社會生產方式快速改變著世界面貌,一方面極大地推進了國家的經濟市場化、政治民主化、文化理性化和生活城市化,另一方面也極大地推動了世界歷史發展和全球化進展,在侵略、擴張、殖民的同時也推動著落后的民族融入世界歷史進程。西方資本主義列強對大清王朝的侵略戰爭,打開了大清王朝閉關鎖國的大門和逼迫近代中國逐漸改變數千年來的傳統社會生產方式、傳統封建專制政治制度和傳統社會結構,帶來了近代中國經濟政治社會及其思想觀念的劇烈變化。在1840年第一次鴉片戰爭中,由于晚清王朝戰敗,被迫賠償英國軍費白銀2000萬兩,被迫開放廣州、廈門、福州、寧波、上海等地為通商口岸;在1856年至1860年第二次鴉片戰爭中,晚清王朝再次戰敗,再次被迫賠償英法軍費白銀各800萬兩,開放營口、天津、大連、南京、鎮江、淡水、臺灣、汕頭、瓊州等 11處為通商口岸,拆毀大沽至北京的炮臺。西方資本主義列強的堅船利炮和兩次戰敗的恥辱,使晚清王朝從雄視天下的“世界中心”逐漸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悲慘境地,從而不得不正視與西方資本主義列強之間的發展差距,“自強”和“求富”逐漸成為晚清王朝尤其是一些開明官員希冀的發展路向和“救亡圖存”的口號。所謂“自強”,意味著“抵御外辱”逐漸成為一些有識之士的自覺意識;所謂“求富”,意味著傳統的“小富即安”觀念面臨著現實沖擊,也逐漸在發生深刻變化。由于在中國古代社會內部不具備成長和發展資本主義的歷史條件和開啟現代化進程的內在要素,所以自宋朝和明朝就已經產生的資本主義萌芽因為沒有成熟的土壤而夭折,來自外部的民族危機終于導致現代化意識被迫在中國大地上逐漸生長起來。隨著通商口岸開放和對外交往的逐漸增多,與西方資本主義列強打交道的領域,從貿易、技術、航運、鐵路等逐漸擴展到傳教、語言、政治、文化、教育等各方面,晚清王朝內部的階級矛盾和外部民族矛盾也日益尖銳,最終發展成為能夠撼動整個傳統中國封建政治體制的歷史潮流。正如恩格斯所說:“沒有哪一次巨大的歷史災難不是以歷史的進步為補償的。”[3]
以1840年鴉片戰爭為分界點,中華民族從此進入了屈辱和衰敗的近代史,具有五千多年古老文明的中國,被率先邁入工業文明和實現現代化的西方資本主義列強終結了昔日輝煌,逐漸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中國近代思想家馮桂芬在《校邠廬抗議》中曾這樣感嘆:“有天地開辟以來未有之奇憤,凡有心知血氣莫不沖冠發上指者,則今日之以廣運萬里、地球中第一大國而受制于小夷也。”同時,與這一歷史進程相伴隨,晚清王朝中的有識之士也開始了不懈探尋救亡圖存、實現現代化和民族復興的艱辛歷程,開始了尋求國家獨立、民族解放和國家富強、人民幸福的現代化發展之路。近代中國探尋實現現代化之路,最初以晚清王朝中的官僚士大夫階層為代表,一方面尋求與西方資本主義列強的紛爭緩和,另一方面嘗試舉辦洋務、興辦民族工業,企圖實現“自強”和“求富”。然而,在相當長時期內,國家的發展頹勢非但沒有好轉,反而一次次墜入深淵。從1840年鴉片戰爭到1900年八國聯軍侵華,晚清王朝的綜合國力急速衰微,階級矛盾和民族危機更加激化,跌入淵底。
鴉片戰爭后,中華民族雖然是在被西方資本主義列強打開國門的背景下,被動地融入世界歷史和現代化的發展潮流之中的,但是,對實現現代化、實現中華民族的“自強”,也作出了許多積極探索和不懈努力,體現了中華民族自強不息、奮發圖強的文化精神和民族品格。從時間上看,在從鴉片戰爭到中國共產黨成立的幾十年間,近代中國社會的各個階級尤其是先進人物,都先后著眼于實現現代化和民族復興這一歷史主題和奮斗目標進行了艱辛探索和力行實踐,先后拿出了走現代化道路的各種方案。概括起來講,包括“器物”圖強方案、“改良”圖強方案、“西化”圖強方案和“自主”圖強方案等主要圖強方案。在一定程度上,“器物”圖強方案和“改良”圖強方案可歸結為“改良”圖強方案,其突出特征是不打破古代中國的傳統社會結構、傳統政治制度和傳統思想道德體系,但能意識到工業化、現代化發展的巨大力量,其是近代中國走向現代化的萌芽期與覺醒期;“西化”圖強方案和“自主”圖強方案可以歸結為“革命”圖強方案,其突出特征是徹底推翻古代中國的封建君主專制制度,猛烈沖擊傳統思想道德體系,深度變革中國傳統生產方式和社會結構,是近現代中國現代化意識的形成期與開創期。正是在這種前赴后繼探索中華民族走上現代化發展之路的歷史積累基礎上,從中國共產黨成立到新中國成立尤其是改革開放和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新時期,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終于成功開創出中國式現代化道路。
一是“器物”圖強方案。這一圖強方案,試圖在不變更傳統中國社會的自然經濟基礎、不變更封建君主專制制度和仍然以儒家思想為主導的意識形態前提下,僅僅通過學習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新興工業化的先進技術、現代教育等來實現中華民族的現代化。這一方案以十九世紀六十年代的洋務運動為發端,開啟了艱難的現代化求索,近代中國民族工業的興起也正是在這一方案主導下和從這一時期開始的,中華民族從此開始了學習西方先進科學技術的歷程。所謂“器物”圖強方案,亦可稱為“技術”圖強方案,就是在固守古代中國傳統封建君主專制政治體制的框架下,仍然以傳統政治統治力量為領導力量,試圖通過進行技術層面的自強,通過求索“師夷長技以制夷”“中體西用”等途經,從而使中華民族走上現代化之路,以達到“御夷圖強”的目的。實踐證明,“器物”或“技術”圖強方案因為沒有觸動中國傳統社會的經濟基礎、政治制度和社會結構,不可能使近代中國實現現代化。
二是“改良”圖強方案。這一圖強方案,在“器物”圖強方案的基礎上向前邁進了一大步。所謂“改良”圖強方案,就是在意識到政治因素對中華民族走向現代化具有重要影響之后,在仍然主張堅持中國傳統封建君主專制制度的政治框架下探尋中華民族實現現代化的發展之路。應當肯定,這一圖強方案已開始意識到,要使中華民族走向現代化,必須對傳統封建君主專制制度及其政治體制進行內部改良和變革,進行政治制度層面的自強求索,以達到“變法圖強”的目的。戊戌變法和“清末新政”是這一圖強方案的集中體現。這一方案,企圖通過仿效英國、日本等國家部分地變更傳統封建君主專制制度,通過改良傳統政治體制,在近代中國建立君主立憲式的資產階級共和國,從而使中華民族走上現代化的發展道路。然而,實踐同樣證明,“改良”圖強方案因為觸動了中國傳統封建君主專制制度和統治集團的根本利益,在改良勢力與傳統勢力力量懸殊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取得成功,也不可能使近代中國真正走上現代化的發展道路。
三是“西化”圖強方案。這一圖強方案,試圖通過徹底推翻中國傳統封建君主專制政治制度,在中國建立起西方式資產階級共和國,為中國資本主義發展徹底掃除政治障礙,從而使近代中國走上西方式現代化道路。這一圖強方案的重要特征,就是以西方現代文明為模本,以西方式現代化道路為樣板,徹底推翻封建君主專制制度,徹底否定中國傳統價值觀和思想道德體系,力圖建立以西方資產階級政治體制為架構的國家治理體系,大力發展現代工業和資本主義經濟,從而使近代中國實現資本主義現代化。亦如英國和法國等進行資產階級革命一樣,“革命”是這一圖強方案的重要底色,即通過政治革命、思想道德革命和社會革命,達到“自強”和“求富”的目的。1911年孫中山領導的辛亥革命,是這一圖強方案的集中體現。辛亥革命推翻了統治中國二千多年的封建君主專制制度,以“共和制”取代了“封建帝制”,利用西方舶來的政治思想和政治制度、文化思潮和社會思潮,推翻了古代中國的傳統政治框架、思想道德框架和社會結構框架。當然,在這一方案中,孫中山所設想的建國方案,雖然也并不排斥保留和繼承某些優秀傳統文化,尤其是中華民族的道德精神,但是,“西化”是其主流價值觀和社會變革的發展方向。然而,由于西方式現代化也是多樣性、多樣化的,對于實行何種“西化”、如何實行“西化”,近代中國的“西化”圖強方案并沒有形成明確統一的認識,因而莫衷一是,認識不一。同時,在西方政治經濟勢力的介入和干預下,在推翻封建君主專制制度后的“復辟思潮”,尤其是在軍閥混戰、地方割據的巨大沖擊下,近代中國資本主義民族工業的發展只能在夾縫中求生存,資本主義政治體制的發展也風雨飄搖,因此,近代中國社會仍然處于“內憂外患”的復雜格局之中。歷史同樣證明,由于近代中國社會的半殖民地半封建性質,“西化”圖強方案也不可能使中華民族走上真正獨立的、自強的現代化發展之路。
四是“自主”圖強方案。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爆發,尤其是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的勝利,馬克思主義這一解決人類社會發展問題的先進科學理論,迅速傳入中國并得到廣泛傳播,給處于“內憂外患”的中華民族和迷茫中的近代中國知識分子以極大震撼和鼓舞,由此開始跳出“西化”圖強方案的窠臼和資本主義發展道路的唯一性神話,開始從馬克思主義思想和俄國“十月革命”的實踐中探尋解決中華民族走上自強和實現現代化的發展新路。新文化運動和“五四”時期的中國知識分子,開始傳播和接受馬克思主義,在一定意義上說,這首先是一種思想現代化和人的現代化,開始以馬克思主義這一人類社會發展史上最先進的科學理論為指導。尤其是在實踐中通過將馬克思主義與近代中國工人運動相結合,從而產生了運用這一先進科學理論來解決中華民族救亡圖存、實現現代化和民族復興這一歷史主題的偉大領導者——中國共產黨和偉大承擔者——以工人階級為代表的、以工農聯盟為基礎的中國人民,從此,中華民族開始走上了探尋自主的、自強的現代化發展之路。“自主”圖強方案與“器物”圖強方案、“改良”圖強方案、“西化”圖強方案的根本區別,在于以馬克思主義這一先進科學理論為指導,堅持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把建立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社會主義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發展之路作為走上現代化發展道路的整體性目標,從而完全改變和打破了西方式現代化的性質和發展框架,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終于找到了一條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通向現代化的獨立、自主、自強的新民主主義革命道路、社會主義革命與建設道路和中國式現代化發展道路。
在一定意義上說,近代中國歷史上這些探尋中華民族實現現代化和民族復興的方案,各自體現了近代中國在不同發展階段的歷史特征和時代主題,都是對實現現代化和民族復興的大膽嘗試和積極探索。尤其是以孫中山為代表的民族資產階級革命派領導并發動的辛亥革命,推翻了統治中國二千多年的封建帝制,創立了中華民國。孫中山說:“革命之目的,非僅僅在于顛覆滿洲而已,乃在于滿洲顛覆以后,得從事于改造中國。依當時之趨向,民族方面,由一民族之專橫宰制過渡于諸民族之平等結合;政治方面,由專制制度過渡于民權制度;經濟方面,由手工業的生產過渡于資本制度的生產。循是以進,必能使半殖民地的中國,變而為獨立的中國,以屹然于世界”。[4]然而,事實證明,“器物”圖強方案、“改良”圖強方案和“西化”圖強方案,由于缺乏科學理論的正確指導,缺乏對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一系列深層次問題的科學回答,缺乏對實現現代化和民族復興依靠力量的正確把握,最終都以失敗而告終。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舊中國,即使近代中國民族資產階級也不能夠領導中華民族走向國家獨立、民族解放和國家富強、人民幸福的現代化發展之路,建立資產階級共和國的幻夢,也為復辟帝制、軍閥混戰和帝國主義入侵所破滅,中華民族的現代化進程屢屢被帝國主義侵略和殖民所打斷,“一窮二白”“落后挨打”的悲慘局面始終沒有改變。只有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的“自主”圖強方案,終于使中華民族走上了實現現代化和民族復興的救國、立國、富國和強國之道。
二、洋務運動探索近代中國走上現代化發展道路的歷史價值
洋務運動是近代中國探索走上現代化發展道路的起始階段。中華民族自古不乏為國憂患、為民請命的有志之士。為了應付“數千年來未有之大變局”和“數千年來未有之強敵”,為實現中華民族的“自強”和“求富”,晚清王朝中的一些開明官僚提出了在“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口號下辦“洋務”的經濟發展主張和走上現代化的“器物”強國方案。1861年,晚清思想家馮桂芬在《采西學議》中明確提出了“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即“中體西用”這一口號,指出其思想的基本內涵為:“如以中國之倫常名教為原本,輔以諸國富強之術,不更善之善者哉?”(馮桂芬:《校邠廬抗議》卷下)維新派人物陳熾進一步指出:“道為本,器為末;器可變,道不可變,庶知所變者,富強之權術,而非孔孟之常經也。”(陳熾:《盛世危言》序)陳熾明確主張“留心天下利病”,學習西方科學技術以求民族自強。維新派思想家王韜也認為:“器則取諸西國,道則備自當躬。”(王韜:《弢園文錄外編·變法上》)洋務運動的主要領導者之一薛福成言“取西人器數之學,以衛吾堯舜禹湯文武周孔之道”。(薛福成:《籌洋芻議·變法》)洋務運動的另一主要領導人李鴻章說:“中國欲自強,則莫如學外國利器;欲學外國利器,則莫如覓制器之器。”(李鴻章:《籌辦夷務始末·同治朝卷》)“中體西用”這一思想的核心要義,在于以“本”和“術”、“道”與“器”闡發了中國傳統倫理綱常與西方先進科學技術的關系,這一思想能成為洋務運動的指導思想,說明被當時晚清政治統治集團所認同和接受。
“中體西用”這一思想,仍然以中國傳統倫理綱常為原道、原體、原本,以西方科學技術為術、為器、為末,體現了當時晚清政治統治集團仍然以“中華帝國”自居而又不甘跌落的矛盾心態,洋務運動從制洋器、采西學到置辦資本主義工商業、創辦新式文化教育等,對“西學”的認識也逐漸突破軍事化、技術化、商業化的狹隘認識,在經濟領域移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生產過程和生產關系,在思想上層建筑領域新設同文館等近代意義上的學校、譯介西學書刊、派遣留學生等,逐步輸入資本主義意識形態、思想觀念和價值觀念,從而開始使近代中國人的思想價值觀念也逐漸朝著順乎世界潮流的發展方向邁進。
馬克思說:“每個原理都有其出現的世紀。”[5]在“中體西用”思想指導下的“器物”圖強方案和洋務運動,雖然是在西方資本主義列強侵略的背景下被迫實施的,也沒有脫離中國古代封建社會的經濟基礎和政治上層建筑,但是,它是近代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具有一定自主自強性質的、具有一定系統性的、可操作性的現代化方案。這意味著在晚清王朝中一些開明官僚開始認識到“中學”存在不足之處,開始承認西方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尤其是科學技術的先進性,意識到中國傳統社會生產方式的歷史落后性,主張用“西學”之長彌補“中學”之短,為近代中國的早期現代化探索開辟了道路,使中華民族融入世界歷史和現代化發展潮流邁開了步伐。
晚清王朝在中日甲午戰爭中的慘敗,是近代中國探索走上現代化的一個轉折點。1894年至1895年間發生的中日甲午戰爭,晚清王朝戰敗,被迫與日本簽訂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日本索取軍費白銀兩億兩,割占中國遼東半島、澎湖列島、臺灣島,日本商船可以進入重慶。晚清王朝在中日甲午戰爭中的慘敗,說明僅僅依靠“器物”層面的技術優勢,仍然不能挽救民族危亡,實現民族“自強”和“求富”。通過洋務運動的“自強”,與當時的日本海軍相比,當時的北洋海軍在艦船實力、軍事技術等方面甚至占據著一定優勢,卻在中日甲午海戰中全軍覆沒。晚清王朝在中日甲午戰爭中的慘敗,宣告了僅僅依靠技術層面自強的“器物”圖強方案和洋務運動的破產。為什么數十年學習和引進西方先進技術、已經擁有堅船利炮的晚清軍隊,仍然不能抵御外辱?晚清王朝中的一些開明官僚,進一步沉痛認識到,中華民族要走上現代化之路,除了先進技術、經濟發展、軍事力量的現代化之外,還有更深層次的現代化——法律觀念與制度、政治制度、政治體制層面的現代化問題。日益深重的民族危機和尖銳的國內社會矛盾,促使晚清王朝統治階級內部開始出現變法勢力,促使一批又一批仁人志士和接受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思想的先進分子,從更深一層次的制度層面來思考中華民族如何進一步學習西方、走上現代化之路以救亡圖存的問題,戊戌變法、清末新政、辛亥革命等制度變革和政治革命,可以說就是近代中國對走上現代化之路的進一步深層認識,已經從技術現代化、經濟現代化向制度現代化、政治現代化層面邁出步伐,政治現代化從而成為近代中國探索現代化發展之路的重要內容。
眾所周知,“器物”圖強方案和洋務運動的失敗,有著它內在的歷史局限性和必然性。我們今天分析近代中國探尋走上現代化之路的歷史進程,不必再詳綴其歷史局限性和必然性,而是需要進一步深入看到“器物”圖強方案和洋務運動所具有的不可忽視的重要歷史意義。只有這樣,才能深入看到自1840年以來中華民族在探索走上現代化之路的征程上的歷史連續性、曲折性和進步性,看到中國近現代歷史的完整性。
第一,“器物”圖強方案和洋務運動是近代中國走上現代化之路的唯一選擇。第一次鴉片戰爭,以及后來的太平天國運動和第二次鴉片戰爭,使晚清王朝的封建政治統治再也不能照舊統治下去,太平天國運動的失敗也說明走傳統農民起義之路改朝換代,也不可能使近代中國融入世界歷史和現代化的發展潮流,使近代中國走上現代化發展之路。由于宋明以降中國資本主義萌芽遭遇夭折,面對“內憂外患”的巨大壓力和世界現代化的發展潮流,近代中國民族資產階級尚未形成,更沒有登上歷史和政治舞臺,中華民族要邁向現代化發展之路,“器物”圖強方案和洋務運動雖然帶有歷史局限性和階級局限性,但實際上是當時在晚清王朝政治統治下的唯一選擇,也是晚清封建王朝穩固和加強政治統治地位的最佳選擇。在當時歷史條件下,既不可能動搖和推翻晚清王朝的封建專制政治統治,又沒有能力對西方資本主義列強的野蠻掠奪設置種種障礙,還要接受不可阻擋的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生產方式的洗禮。在這種紛繁復雜的歷史背景和矛盾糾葛中,“器物”圖強方案和洋務運動以“中體西用”為指導思想,既沒有觸動晚清王朝封建專制政治的統治地位之體和中國傳統倫理綱常之本,又順應了世界歷史和現代化的發展潮流,以一種體現中華民族尊嚴和自尊心的現代化之策,試圖喚起近代中國的民族內聚力和愛國心,把“中體”與“西用”形成組合,既保全了晚清王朝的“帝國”尊嚴,又打開了中華民族面向世界、學習西方先進技術的大門。在一定程度上說,舍此不可能有更佳選擇。
第二,“器物”圖強方案和洋務運動為西方政治制度和思想文化輸入打開了窗戶。“器物”圖強方案和洋務運動提出以“中體西用”為指導思想,主張“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中學”與“西學”是在“洋務運動”進程中提出來的兩個獨特概念。所謂“中學”,在狹義上指中國傳統倫理綱常,在廣義上代表中國文化、中華文明;所謂“西學”,在狹義上指西方先進科學技術,在廣義上代表西方文化、西方文明。因此,“中學”與“西學”可以被認為是兩個不同地域、不同內涵的事物。可能自“中體西用”這一概念提出后,中西方文化從此就在世界歷史的發展進程中和人類文明的交往過程中,被人為地分割成兩種不同性質,甚至相互對立的思想文化體系,這為后來中西文化的激烈爭論留下了思想基因和歷史傳統,乃至一直延續到今天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發展進程中的“中西文化爭論”。當時,“中體西用”這一思想之所以能夠為各方所接受,關鍵在于適應了當時晚清王朝的政治需要和政治心態,同時又將“中學”與“西學”結合了起來,將中國與西方、與世界聯系了起來,因此,在近代中國的歷史進程中能夠發揮數十年的重要作用。“器物”圖強方案提出“西學”的初衷,是為了學習西方先進科學技術,諸如船炮路礦、聲光化電和工業化生產方式等。然而,隨著“西學”大量涌入,則不再也不可能僅僅局限于“器物”層面。雖然“中體西用”的指導思想好像絲毫沒有動搖封建專制政治統治的根基,而只是建立起西方那樣強盛的工業化體系,只是把國家的強盛歸結于先進科學技術的引進,但是,由于“西學”的不斷傳入,必然從“器物”層面延及到思想、文化、道德和制度上來。同時,“器物”圖強方案的歷史局限性,在于洋務運動沒有認識到不改變君主專制制度而要使近代中國建立起西方那樣強盛的工業化體系是根本不可能的。當時“洋務派”的一些代表人物雖然意識到這一點,但是,對此根本無能為力。王韜曾說,洋務運動是“僅襲皮毛,而即囂然自以為足,又皆因循茍且, 粉飾雍容,終不能一旦驟臻于自強”(王韜:《弢園文錄外編·變法上》)。當時甚至就出現了變革政治的言論,如改良派思想家陳虬說:“泰西富強之道,在有議院以通上下之情,而他皆所末。”(陳虬:《治平通議·上東撫張宮保書》)王韜也說:“治民之大者,在上下之交不至于隔閡。”(王韜:《弢園文錄外編·重民中》)近代中國著名維新思想家、實業家鄭觀應更是說得直截了當:“欲張國勢,莫要于得民心;欲得民心,莫要于通下情;欲通下情,莫要于設議院。”(鄭觀應:《盛世危言·議院》卷一)他們的這些言論,雖然仍是在“中體西用”指導思想的范圍內而言的,并未與打破封建君主專制制度聯系在一起,但表明“中體西用”的思想不可能僅僅局限于“器物”層面的現代化,必然觸及封建君主專制制度和中國傳統文化。到19世紀80年代后,“中體西用”的這種重要作用就更加明晰,改良政治的氣氛漸漸產生和蔓延開來。馬克思曾說,人類社會也是一個自然的歷史發展過程。“器物”圖強方案和洋務運動,在客觀上促進了近代中國資本主義發展和民族資產階級成長,隨之積累和形成一定的資本主義經濟基礎和生產關系。同時,也必然引發人們對封建君主專制制度和中國傳統文化的重新認識和深入思考,進一步從政治制度、思想文化等方面打開封建君主專制制度和中國傳統思想文化的缺口。
第三,“器物”圖強方案和洋務運動的“中體西用”思想體現了當時中國有識之士的政治智慧。近代中國要睜眼看世界,面向世界學習西方先進科學技術,并不是主動的而是被動的,不是正常的而是非正常的。它是在西方資本主義列強侵略和堅船利炮打開國門的歷史背景下開啟的,是被迫融入世界歷史的發展進程和現代化發展的時代潮流。在晚清王朝封建君主專制政治統治仍然非常牢固、近代中國社會剛剛被迫打破封閉狀態的歷史條件下,當古老的中國面對當時強大的資本主義列強侵略、面對一個剛剛敞開的世界而驚魂未定時,要學習西方資本主義列強的先進科學技術和現代生產方式,發展資本主義工商業,“器物”圖強方案和洋務運動能夠以“中體西用”的思想使中華民族邁出走向現代化之路的第一步,應該說是非常難能可貴的。“中體西用”這一思想,既順應了世界現代化發展的歷史潮流,又結合了當時晚清王朝仍然穩固的封建君主專制制度的實際情況,體現了中國傳統文化主張漸進的“中庸”之道,從而為各方所接受。可以說,“中體西用”這一思想集中體現了當時晚清王朝中一些開明官僚和有識之士的政治智慧,是明智之舉。
第四,“器物”圖強方案和洋務運動帶來了對外交往觀念和近代中國思想價值觀念的變化。自古以來,中國封建統治者常常以“中華帝國”和“天朝”自居,自稱“華”“夏”,自認為是統治“天下”的中心。“夷”則是相對于“華”“夏”而言的,是在對外交往過程中對異族或外族的貶義稱呼。“天朝”和“華夷”之稱,在一定意義上代表了中國古代封建統治者自認為是世界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是在各個方面都領先于周邊“蠻夷”的“宗主國”和“天朝上國”,周邊國家則為附屬國、藩屬國。到明清之際,來華的外國人和歐洲人逐漸增多,也被列入“夷”的范圍。“夷”這一概念,實際上與野蠻、低下、附屬等含義聯系在一起的,代表了中國古代封建王朝對文明與野蠻的一種區分標準,代表了中國古代封建統治者的一種世界觀和國際交往觀,代表了以華夏為中心的一種天朝體系和天下秩序觀。但是,到了近代,中西之間的發展差距,尤其是鴉片戰爭以后被西方資本主義列強打開了國門,“中華帝國”和“天朝上國”成為被侵略、被欺凌的對象,再對外族和歐洲各國采取一種居高臨下的蔑視態度,已經極不現實,西方資本主義列強對自己被稱為具有歧視意義的“夷”也頗為不滿。因此,這種意涵尊卑的“天朝”對外交往觀念,最終在西方列強的堅船利炮和強權面前,不得不放下姿態。洋務運動明確把“夷務”一詞改為“洋務”,變“夷”字為“洋”字,反映了中國傳統“帝國”精神和對外交往觀念的動搖和變化,意味著國與國之間平等交往觀念的形成,是一種世界觀上的重大改變,是中華民族對外交往觀念走上現代化的重要體現。如1858年簽訂的《中英天津條約》第五十一款明確規定:嗣后各式公文,無論京外,內敘大英國官民,自不得提書“夷”字。[6]此外,中華民族自古以來視科學技術為“雕蟲小技”和“奇技淫巧”,不重視科學技術的發明創造,“器物”圖強方案和洋務運動對改變這種輕視乃至歧視科學技術的傳統小農價值觀念,也具有巨大的沖擊作用。
第五,“器物”圖強方案和洋務運動為近代中國后來進一步探索走上現代化之路奠定了基礎。面對歷史悠久、古老封閉的“中華帝國”,李鴻章等晚清王朝的開明官僚發出了“數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李鴻章:《籌議海防折》,見《李義忠公全書·奏稿》卷二十四)的感嘆,“器物”圖強方案和洋務運動邁出了近代中國探索走上現代化之路的第一步,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正是因為有了“器物”圖強方案和洋務運動這一最初的也可能是唯一的起步,才可能有后來30年的洋務實踐帶來的近代中國800家工礦企業、三大海軍艦隊,以及西方現代先進技術的大規模輸入;也正是因為有了“器物”圖強方案和洋務運動這一起步,才有了近代中國民族資本主義的產生發展和民族資產階級的成長;也正是在“器物”圖強方案和洋務運動的基礎上,才有了后來西方資本主義政治制度、思想文化觀念的傳入和“西學”的合法化,從而為戊戌變法和辛亥革命創造了經濟、政治和思想文化條件。
三、戊戌變法和辛亥革命探索近代中國政治現代化及其失敗根由
隨著近代中國的歷史發展,晚清王朝維持傳統封建專制政治統治的壓力越來越大,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日益尖銳。一方面在第一次、第二次鴉片戰爭和中法戰爭中屢遭失敗,另一方面,太平天國運動的興起,既要“御外辱”又要“靖內患”,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性質日益形成。面對一系列“內憂外患”,企圖“自強”和“求富”已不是購買或仿制西方資本主義列強的一些“洋槍洋炮”所能解決的,尤其是晚清王朝的北洋水軍在中日甲午戰爭中的慘敗,使晚清王朝封建專制政治統治的腐朽性更加暴露出來,證明洋務運動是失敗的,證明僅僅依靠“器物”層面的現代化是不可能挽救晚清王朝的頹勢的,從而促使晚清王朝中的一些開明官僚和有識之士進一步從更深層次上來尋求中華民族如何走上現代化之路,認識到除了“器物”層面即科學技術的現代化,還需要從政治制度、法制觀念、政治體制等政治現代化層面去尋求中華民族如何走上現代化之路。實際上,早在太平天國運動時期農民起義軍就提出了《天朝田畝制度》和《資政新篇》等政治制度方案,已經開始沖擊晚清王朝的政治制度。
要從“器物”圖強方案和洋務運動的“中體西用”思想的藩籬中,尋求從“用”到“體”——在自身的“體”內進行進一步變革——從生產技術變革到政治變革,也就是進行自我革命和自我改良,古今中外的歷史證明,實在不是一件易事,需要巨大的政治勇氣,卓越的政治智慧,堅定的革命精神和強大的革新能力。以康有為、梁啟超等為代表人物發動的戊戌變法維新運動的歷史功績和歷史教訓,即在于此。維新派代表人物康有為提出,要效法俄國的彼得大帝和日本的明治天皇實行變法維新,以為只要將封建君主專制制度改變為君主立憲制度,中國就能像俄國、日本一樣快速走上現代化之路,實現自強和富強,后來居上。康有為在有名的《公車上書》中勇敢地提出“改變祖宗成法”這一根本性問題,代表了維新變法思想的發展走向。在維新變法運動中,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康廣仁等維新思想家,以西方資產階級民主主義思想理論為武器,猛烈抨擊中國傳統封建思想文化與君主專制制度,并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戊戌變法政治主張和政治改良綱領,從而掀起了一場爭取君主立憲制度的維新政治運動。維新變法運動大力倡導學習西方,提倡科學文化,改革政治制度和教育制度,大力發展資本主義工商業等。應該看到,在當時歷史背景和政治條件下,主張這種政治改良和變法維新,也是難能可貴的。李鴻章曾為之感嘆:康有為吾不如也,廢制義事,吾欲為數十年而不能,彼竟能之, 吾深深愧焉。[7]
由于時代的局限性,由于倡導資產階級改良運動的維新勢力與晚清王朝封建專制政治統治的守舊勢力強弱懸殊,戊戌變法僅僅持續了百余日就宣告失敗。戊戌變法盡管也如洋務運動一樣失敗了,但是,同樣具有不可忽視的歷史意義。它說明,在近代中國沒有資本主義經濟基礎的強大積累,要建立資產階級的政治上層建筑和走上資本主義現代化發展道路,是根本不可能的。同時,它也進一步昭示和促使秉持維新思想的有志人士更加深刻地認識到,近代中國的現代化問題不是僅僅依靠科學技術、僅僅依靠維新變法和政治改良就能實現的,必須對傳統中國腐朽的封建專制政治制度進行根本改造,必須促使近代中國的政治改良思潮向政治革命思潮的轉變和發展。尤其是以譚嗣同為代表的維新派,那種對探尋和建立新式政治制度的熱情和勇氣,并不因為“維新變法”運動的失敗而泯滅,而是沿著政治變革的軌道加速步伐,向著政治革命的發展方向推進,它深刻展現了中華民族精神中所具有的那種志氣、勇氣和為追求進步的獻身精神。
同時,也應該看到,即使晚清王朝其實也不想一直被西方列強欺辱,也希望恢復到康乾時期的所謂“盛世”狀態;即使再腐朽的政治統治者,也會有所謂的“美好夢想”,只不過主客觀條件決定了這些所謂的“美好夢想”,最終只會成為破滅的夢幻和泡影。不然,我們今天也難以詮釋為什么自鴉片戰爭以來,在晚清王朝的腐朽政治統治下,還會出現洋務運動、戊戌變法、清末新政等經濟變革和政治變革。這些經濟變革和政治變革雖然都失敗了,但是,應該說都是在晚清王朝的認同和支持下所做的挽救危亡的努力和掙扎,不然,就不可能出現在政治舞臺上,而只能出現在民間。洋務運動雖然取得了一些效果,尤其是在經濟上促進了近代中國民族資本主義的發展,但是,主要是學習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的表面功夫,期望通過僅僅學習西方的先進科學技術就能達到自強、求富的目的。甲午戰爭的失敗,證明了這是一場空想和夢幻。戊戌變法雖然希望進一步深入到政治制度改良的層面以實現現代化,但是,由于主客觀條件不成熟也必然失敗。然而,不能否認的是,洋務運動和戊戌變法雖然都失敗了,但是卻為晚清王朝的自我拯救和近代中國的發展提供了方向。
1900年爆發的“義和團運動”和晚清王朝對西方十一國的宣戰,進一步顯示了晚清王朝的腐朽性和愚昧落后,必然給晚清王朝帶來慘重的災難性后果。八國聯軍侵華和《辛丑條約》的簽訂,更加沉重地打擊了晚清王朝,使其封建腐朽政治統治搖搖欲墜,面臨空前嚴重的民族矛盾、階級矛盾和政治統治危機。隨著民族危機的空前嚴重,改革圖強的呼聲更加日益成為近代中國社會的普遍心聲。垂死的晚清王朝為了挽救自身的政治統治危機,為緩解西方資本主義列強的進一步武力侵略,為籠絡大清子民的人心所向,痛定思痛,自身也在總結經驗的基礎上,決意實行所謂的“新政”。于1901年以光緒皇帝的名義頒布上諭,命督撫以上大臣就朝章國政、吏治民生、軍制財政、學校科舉等問題詳細議奏,涉及國家各個層面,可謂是一次涉及面比洋務運動和“維新變法”更為廣泛的經濟變革、政治變革、文化變革和社會改革,史稱“清末新政”。晚清王朝甚至成立了督辦政務處,作為統籌和推行“清末新政”的專門機構,系統地提出了倡導商業、裁減冗員、練新軍、興學校等新政內容,制定憲法、組建內閣,整頓吏治,進行政府機構調整與增設官制改革;編練新軍,裁汰舊軍,督辦警政;廢科舉,實行新學制,設立新式學堂等。“清末新政”不僅涉及經濟、軍事、法律、文化、教育制度等方面的改革,而且涉及設立議會、制定憲法、實行君主立憲政治等對中國傳統政治體制和政府機構的改革。這些改革措施雖然在實際的執行中大打折扣,但是,在一定程度上卻促進了近代中國民族工業的進一步發展,以及法律的現代化、政權機構的現代化、軍隊的現代化、教育的現代化等,從經濟變革、政治變革到文化變革、社會變革、教育變革,尤其是進一步推動了近代中國社會的現代化意識和變革意識,在一定程度上為辛亥革命的興起準備了革命條件。在一定意義上說,“清末新政”的出發點是一場自救,結果則是自掘墳墓,其歷史價值是雙重的。
從歷史的連續性和進步性上看,今天我們分析戊戌變法、“清末新政”和辛亥革命,應該把它們看作是一個有一定歷史聯系、具有遞進性的政治事件和歷史事件。戊戌變法是近代中國一次具有愛國、救亡意義的變法維新運動,是一次重要的政治改革和思想啟蒙運動,其歷史價值是在洋務運動主要進行經濟變革的基礎上,進一步對近代中國的政治變革、文化發展、教育變革和社會進步進行更加全面的變革,尤其是進一步促進了思想解放,使近代中國在思想價值觀念上更加接近西方資本主義。因此,具有不可磨滅的推動作用和歷史進步意義。戊戌變法雖然失敗了,“清末新政”雖然也破滅了,但是,它們喚醒和喚起的現代化思想價值觀念,卻啟發了中華兒女中的有志之士,并激勵他們進一步去尋求徹底解決近代中國走向現代化的途徑問題,政治革命、文化革命的思想和行動,繼此更加激進而起,終于在1911年爆發了孫中山領導的辛亥革命,迎來了推翻晚清王朝、建立資產階級民主共和國的勝利。可以說,辛亥革命正是在戊戌變法和“清末新政”的政治改良基礎上發展而來的資產階級民主政治革命。它徹底推翻了晚清王朝的封建專制政治制度,結束了統治中國幾千年的君主專制統治,建立資本主義民主共和政體,極大地傳播了民主共和的政治理念,以巨大的震撼力和深刻的影響力推動了近代中國的政治變革、經濟變革和社會變革,極大地促進了近代中國愛國主義精神的空前高漲。歷史證明,辛亥革命后續的歷史發展雖然同樣令人悲觀,資產階級民主共和的實踐依舊沒有給近代中國經濟、政治、社會帶來新的生機,近代中國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性質并沒有得到根本改變,所謂的民主共和乃是“共和其名,專制其實”,但是,同時應該看到,辛亥革命的勝利為進一步促進近代中國民族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提供了一定的政治保障,而近代中國民族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同時也就意味著近代中國工人階級的加速成長和壯大,這就為中國共產黨的誕生創造了階級基礎和依靠力量,是近代中國邁上現代化進程的重要一步。
辛亥革命最終之所以沒有成功而只能以失敗告終,根本原因在于沒有正確認識近代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及其社會性質,沒有從根本上觸動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在近代中國的根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經濟基礎和生產關系,新生的中國民族資產階級力量根本不可能對抗帝國主義、封建主義這兩大反動勢力的聯合,結果只能是畸形發展而變異為官僚資本主義。
首先,具有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性質的辛亥革命缺乏應有的經濟基礎支撐。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上層建筑反作用于經濟基礎,兩者之間的關系構成上層建筑一定要適應經濟基礎的社會發展規律。馬克思說:“人們在自己生活的社會生產中發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們的意志為轉移的關系,即同他們的物質生產力的一定發展階段相適合的生產關系。這些生產關系的總和構成社會的經濟結構,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層建筑豎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會意識形式與之相適應的現實基礎”[2]2。所謂經濟基礎,就是由一定社會發展階段的生產力所決定的生產關系的總和,其中占統治地位的生產關系決定這個社會發展階段的性質。一個國家的經濟基礎,是由一定歷史時期全社會的經濟總量規模、經濟結構關系,以及政府所能調度并投入國家建設的經濟可行性所共同形成的,可以測度社會的經濟能力與政府的經濟能力。近代中國民族資本主義由于是在強大的帝國主義和漫長的封建主義兩者的夾縫中謀發展求生長的,根基不穩、力量不強、畸形成長,從而致使辛亥革命缺乏強大的資本主義經濟基礎支撐。因此,其夭折具有歷史必然性。
其次,辛亥革命缺乏對近代中國社會主要矛盾和社會性質的正確認識。辛亥革命沒有深入認識和抓住近代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沒有正確認識近代中國的社會性質,不僅沒有提出明確的反對帝國主義的革命目標,甚至在一定意義上還把實現中華民族的現代化和偉大復興寄托在帝國主義國家的援助和支持上。因而,沒有喚起億萬民眾起來參加革命,沒有深入進行使近代中國社會走向資本主義經濟、政治和文化各方面發展的根本變革。辛亥革命雖然舉起了反對封建專制政治統治的大旗,卻沒有從生產關系和經濟基礎的相互關系上,去認識和觸動封建主義專制政治統治的經濟基礎及其與帝國主義、官僚資本主義之間的內在關聯。因此,辛亥革命雖然從形式上推翻了晚清王朝的專制政治統治,卻未能建立起穩固的資本主義政治體制。在一定意義上說,后續發生的復辟帝制、軍閥割據、軍閥混戰等,都與頑固的、腐朽的、殘余的封建主義經濟基礎有著重大關系,乃是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三大反動勢力在近代中國綜合作用的結果。
再次,辛亥革命沒有喚醒近代中國人民群眾創造歷史的偉大力量。由于近代中國民族資產階級的畸形成長和力量弱小,同時加之民族資產階級的歷史局限性,不可能看到和發動廣大人民群眾在歷史發展進程中的創造作用。這就決定了民族資產階級領導的現代化運動,在近代中國的歷史舞臺上只能是曇花一現和一個過渡,不可能像西方國家的資產階級革命那樣“修成正果”。孫中山后來雖然認識到這一重大局限性,在“三民主義”的基礎上,提出了“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但是,仍然改變不了民族資產階級存在的先天不足。中華民國時期,國民黨政權對外不能高舉“反對帝國主義”大旗,甚至一直對帝國主義抱有幻想,對內不能進行徹底的土地改革,從根本上改變封建主義和地主階級統治的經濟基礎,加之自身更是不可能進行徹底的自我革命,不僅不可能革除自身生長出來的官僚資本主義這顆“毒瘤”,甚至讓這一“毒瘤”成為國民黨政權的經濟基礎。在一定意義上,這就決定了資本主義在近代中國的“侏儒性”。可以看到,近代中國民族資產階級打倒帝國主義、打倒封建主義和打倒官僚資本主義的三大革命目標,一個也沒有完成。
辛亥革命如此,戊戌變法更是如此。因此,近代中國民族資產階級領導的現代化運動,在中國共產黨誕生之前雖然是中華民族探索走上現代化的高峰,但是,卻只能是失敗的。這是由近代中國歷史發展的必然性所決定的。因為一個外無民族解放、國家獨立,內無經濟自主、政治民主的國家是不可能走上現代化發展之路的。正如吉爾伯特·羅茲曼所說:1949年以前,中國的現代化沒有多少建樹。[8]
四、五四新文化運動是近代中國探索現代化道路的重要轉折點
顯然,從1840年到五四新文化運動這段時期,近代中國探索走向現代化的歷程,是一種典型的外誘型現代化歷程。世界現代化理論認為,一個國家或地區的現代化發展具有內生型和外誘型之分,英國、法國、美國、德國等西方國家的資本主義現代化,是一種典型的內生型現代化,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和經濟基礎的發展自然催生了資本主義現代化。而以近代中國為代表的亞非拉國家的現代化,則是一種典型的外誘型現代化。近代中國走上現代化的原動力,并非來自自身內部生產關系和經濟基礎自然成長的需要,各種現代性因素的萌發也不是自然的歷史發展過程,而是源自西方資本主義列強侵略、殖民的外部壓力而被動發生的,進而試圖實現從傳統農業社會向現代工業社會的結構性突破。自1840年鴉片戰爭以來,中國傳統的農業社會經濟體系遭遇強大的外部力量——西方資本主義工業社會經濟體系的巨大沖擊,西方資本主義新興工業國家以全球擴張的方式,對全世界包括仍然處于傳統農業社會的中國進行了史無前例的侵略戰爭,以其現代化的示范效應以及對傳統農業中國的強力壓制,迫使近代中國開啟了探求走上現代化的艱難歷程。近代中國探索走向現代化之所以稱為外誘型,主要有兩大標志:一是西方資本主義新興工業國家有著一種現代化示范效應,近代中國走向現代化具有明顯的“被迫”特征;二是近代中國走向現代化雖然以“自強”和“求富”為目標,但是,這種“自強”和“求富”的目標又明顯是以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新興工業化和現代化為價值取向的。
五四新文化運動以前的近代中國,在探索走上現代化的征途上,一直處于一種被動狀態。歷經洋務運動、戊戌變法和辛亥革命,近代中國關于現代化的認識和探索,始終以西方技術、西方政體即以西化、西方化為目標和藍圖,視西方化為現代化。而因由袁世凱“復辟帝制”引發的“尊孔復古”潮流,則直接刺激了自中華民國建立以來的先進知識分子,進而從思想文化和人的靈魂深處思考和掀起了批判以孔子為代表的中國傳統文化、呼喊打倒“孔家店”的新文化運動。五四新文化運動,尤其是中國共產黨的成立,標志著近代中國探索走上現代化的發展道路,開始從被動狀態轉變為主動狀態。中國共產黨堅持以人類社會的先進科學理論——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堅持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領導中國人民歷經新民主主義革命勝利、新中國成立后獨立自主的不斷探索和開拓創新,尤其是改革開放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偉大實踐,逐步形成了涵蓋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等“五位一體”的現代化總體布局,終于成功開創了以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走向現代化的中國式現代化。在這一發展歷程上,五四新文化運動是一個重要的歷史轉折點。
首先,五四新文化運動是從器物現代化、制度現代化等相對表層上的現代化探索,走向對思想現代化和人的現代化等更加深層的現代化探索的重要轉折點。回顧歷史可以看到,近代中國探索走上現代化發展之路,從洋務運動開始,歷經戊戌變法和辛亥革命,再到新文化運動和五四運動,對現代化的認識過程是沿著物質現代化、制度現代化、思想現代化和人的現代化這一歷史發展軌跡逐步深化的。可以說,每一次運動都是近代中國探索走上現代化之路的一種思想認識上的突破和行為實踐上的躍進,從“硬件”到“軟件”,從器物到思想,從物到人,由表及里,是歷史鏈條上不可或缺的環節,具有一定的歷史必然性和進步性。洋務運動在“中體”的前提下,把“西用”發揮到最大限度,從民族工業的發展看,應該說取得了相當成效,促進了近代中國民族資本主義的發展。如果說戊戌變法是對“中體西用”在“西用”的基礎上,對“中體”的一種量的突破和積累,那么,辛亥革命則是在“中體”量的突破基礎上,進一步對“中體”的一種質的歷史性突破。而五四新文化運動則進一步從技術現代化、制度現代化層面深入到思想現代化和人的現代化層面,深入到對現代化的本質認識層面,從人自身去探尋中華民族走上現代化的路徑。因此,可以說,五四新文化運動是近代中國探尋現代化之路的思想性突破和歷史性躍進。
“器物”圖強方案和洋務運動時期“中體西用”思想的提出,一方面既為引入西方的現代化技術打開了通道,又為傳播西方資本主義政治制度和現代思想價值觀念打開閘門,提供了窗口。另一方面,“中體”和“西用”兩個概念的提出,由于兩者內涵的本質差異,又決定了“中體”和“西用”的結合必然是不能夠長久的。兩者的本質區別和對立性質,也決定了兩者的融合必然充滿著不可調和的矛盾與你死我活的意識形態斗爭和思想價值觀念沖突。“中體西用”的口號,關乎著中華民族的自尊心和愛國心,只要堅守著“中體”,就意味著必然堅守中國傳統文化中以“倫理綱常”為核心的哲學思想、價值理念和道德規范,“西用”的內涵尤其是其蘊含的思想價值觀念,必然遭遇質疑、限制和阻滯。這一重要特點,在孫中山領導的辛亥革命及其之后的建國綱領中,已經體現得非常明顯。在歷史進程中,則直接表現為本土傳統文化與外來西方文化的大討論、大爭論,或者表現為非中即西、非西即中的文化極端主義態度,“中西文化爭論”遂成為伴隨近代以來中華民族探尋現代化之路進程中的一個長期爭論不休的重大課題,一直延續至今。
一方面,辛亥革命的勝利果實很快被袁世凱所竊取,在近代中國的大地上很快演出了一幕“復辟帝制”的鬧劇,同時也在思想文化領域掀起了一股聲勢浩大的“尊孔復古”運動。曾經七次上書變法維新的康有為,在《請飭全國祀孔仍行跪拜禮》中竟然說:“中國民不拜天,又不拜孔子,留此膝何為?”又在《以孔教為國教配天議》中說:“中國人不敬天亦不敬教主,不知其留此膝以傲慢何為也?”造成極其惡劣的社會影響。另一方面,“西方文化”的引入與傳播,則已經勢不可擋,從而引起了近代中國一些先進知識分子的深深思索,于是就形成了以“科學”和“民主”為中心內容的思想啟蒙運動。當時的一些先進知識分子,在對以往歷史進行全面反思和對西方現代化進行認真考察之后,對近代中國如何進一步走上現代化之路的問題開展了更為深入的思考,提出了思想現代化和人的現代化這一重要課題。魯迅在《熱風·隨感錄四十八》中鮮明地指出,洋務派“早上打拱,晚上握手;上午‘聲光化電’,下午‘子曰詩云’”,以為引進西方現代化的科學技術,就可達到“自強”和“求富”的目的,這是至為膚淺的認識,只有以現代民主政治取代封建專制政治,才是現代化的根本問題,只有從思想觀念上實現現代化,才能最終推進中華民族走上現代化之路。陳獨秀則指出:中國多數國民口里雖然是不反對共和,腦子里實在裝滿了帝制時代的舊思想。(陳獨秀:《舊思想與國體問題》,《新青年》1917年第3卷3號)辛亥革命之后的近代中國,雖然建立了現代國家的某種政治結構,但是,在一定程度上,中國人民仍然是在專制政治統治的思想控制之下,大多數國民不知道民主政治為何物,缺乏現代政治參與意識,對國家現代化漠不關心,以為現代化是他人的事情。或者,仍然期待著圣君賢相出世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懸,封建專制政治統治的思想觀念仍然根深蒂固,自覺不自覺地充當了專制政治統治的社會基礎。近代中國的技術現代化運動也好、政治改良運動也好,乃至政治革命運動也罷,之所以總是達不到獨立、自強的現代化目標,都在于沒有發現和把握走上現代化之路的根本,沒有認識到思想現代化與人的現代化的重要意義。所謂技術引進、政治變革和政治革命,只能是徒具形式,難以邁出真正走上現代化之路的步伐。五四新文化運動中的一些思想家,明確提出了現代區別于古代的最主要表現,就在于人的解放和思想現代化,就在于人的個性發展,認為現代化需要人的自主人格和對事業的積極參與。中華民族應該建立這樣一種新文化,培育人的這樣一種自主人格和參與意識。于是,他們高舉“民主”與“科學”的旗幟,掀起了一場空前深刻的思想解放運動。
其次,五四新文化運動從真正科學的意義上使近代中國受到一次西方民主與科學思想的空前洗禮,從而打開了遏制新思想涌流的閘門,成為傳播現代化新思想的重要轉折點。新文化運動中的一些先進知識分子,提倡“民主”和“科學”,以達爾文的進化論觀點和歐洲文藝復興運動主張的個性解放思想為理論武器,猛烈抨擊以孔子為代表的“往圣先賢”和中國傳統文化對人的個性的束縛與禁錮,提倡思想解放、個性解放、道德解放、家庭解放等。新文化運動的所謂“新”,主要體現為“四個提倡”和“四個反對”的基本內容,即“提倡民主、反對專制,提倡科學、反對迷信,提倡新道德、反對舊道德,提倡新文學、反對舊文學”。結合整個過程看,應該看到,在思想文化領域,五四新文化運動不僅打破了以“三綱五常”為核心內容的封建傳統舊文化的思想統治地位,而且主張以改良乃至改進了的西方資本主義新文化替代舊文化,盡管其中也持有“全盤西化論”的極端態度,但是,實際上并未占據主流。尤其是新文化運動后期,即五四運動時期傳播的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思想,極大地啟發了當時中國的先進知識分子,促使他們最終選擇和接受了馬克思主義作為拯救國家危亡、改造中國社會和推進中國革命的指導思想與理論武器。這是五四新文化運動最重要的思想文化成果,是對近代中國最偉大的歷史性貢獻。毫無疑問,五四新文化運動極大地啟發了近代中國的民智,極大地促進了東西方文化的交流交匯交融,使近代中國對西方文化的理解提升到一個更高層次,從思想上進一步瓦解了中國傳統文化和君主專制思想,傳播了西方的民主、科學、自由、人權思想,后期進入到傳播“十月革命”和馬克思主義新階段,從而塑造了自由主義思想、三民主義思想、共產主義思想等近代中國的三大思潮,對鉗制中華民國建立以來復辟帝制、軍閥割據、軍閥混戰的專制沖動,推動近代中國政治走上民主政治道路,以馬克思主義指導中國革命,作出了重大貢獻。
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出現,既是當時特定歷史條件下近代中國經濟、政治、思想、文化等諸因素綜合作用的產物,也是進入近代以來中國經歷長期的經濟準備、政治準備、思想文化準備等的必然結果。洋務運動、戊戌變法和辛亥革命,使近代中國的經濟、政治、思想、文化、道德、生活方式等發生了越來越深刻的變化,五四新文化運動更使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一定意義上,五四新文化運動打破了思想文化上的一切禁錮,打開了遏制新思想涌流的閘門,造成了新思想、新理論涌流的大好機遇和廣泛傳播,使近代中國的知識分子和廣大青年受到一次西方民主與科學思想的空前洗禮,從而在政治上喚醒了一大批憂患民族命運、關心國家大事、救亡圖存圖強的先進知識分子和有志青年。這就為適合當時中國需要的新思想新思潮,特別是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創造了有利條件和良好機遇。
再次,五四新文化運動為馬克思主義在近代中國的廣泛傳播和扎根中國大地創造了歷史機遇。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集中批判和猛烈抨擊了中國封建社會的傳統“倫理綱常”和名教等舊思想舊道德舊傳統,是近代中國探尋現代化道路從器物變革到制度變革再到思想文化變革的逐步深化和歷史必然。尤其是馬克思主義在近代中國的廣泛傳播,并逐漸在近代中國的思想文化領域占據主導地位,從此轉向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以追求社會主義現代化為發展方向和前進目標的新民主主義革命和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的發展道路,從而使中華民族終于從面臨“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進入到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等全面性、整體性的大變革。這是新文化運動和五四運動發展的一個顯著特征,是對近代中國社會發展的巨大貢獻。毛澤東同志曾生動地描述了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在近代中國歷史發展進程中的這一重要轉向和重大歷史意義。他說:“自從一八四〇年鴉片戰爭失敗那時起,先進的中國人,經過千辛萬苦,向西方國家尋找真理。”[9]1469“在那時的中國人看來,俄國是落后的,很少人想學俄國。”[9]1470“中國人向西方學得很不少,但是行不通,理想總是不能實現。多次奮斗,包括辛亥革命那樣全國規模的運動,都失敗了。國家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壞,環境迫使人們活不下去。懷疑產生了,增長了,發展了。”[9]1470正當近代中國的仁人志士為國家、民族的前途命運感到困惑苦惱之時,列寧領導的俄國“十月革命”爆發了勝利了,原來未進入中國人視野的俄國和馬克思主義,開始受到廣泛關注,“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我們送來了馬克思列寧主義。”[9]1471毛澤東同志還深刻指出:“自從中國人學會了馬克思列寧主義以后,中國人在精神上就由被動轉入主動。”[9]1516也正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和歷史條件下,中國共產黨應運而生。正如黨的十九大報告所說:“中國先進分子從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科學真理中看到了解決中國問題的出路。在近代以后中國社會的劇烈運動中,在中國人民反抗封建統治和外來侵略的激烈斗爭中,在馬克思列寧主義同中國工人運動的結合過程中,一九二一年中國共產黨應運而生。從此,中國人民謀求民族獨立、人民解放和國家富強、人民幸福的斗爭就有了主心骨,中國人民就從精神上由被動轉為主動。”[10]當然,五四運動之后的中國先進知識分子,之所以最終選擇和接受馬克思主義,選擇“走俄國人的路”,除了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在思想、政治、社會、人才等方面創造的條件之外,還與當時世界發生的一些重大歷史事件發生的催化作用有重要關系。例如,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發生已讓當時中國的先進知識分子對西方資本主義的極度失望、俄國“十月革命”的成功及其對當時中國的友好態度、馬克思主義理論與中國優秀傳統文化具有某種契合性等。通過國際國內事件疊加、相互呼應,從而促成了馬克思主義和“走俄國人的路”在近代中國最終落地、生根、開花、結果。
五、簡要結論
通過對近代中國的歷史發展和基本國情進行歷史的科學分析,從近代中國是一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實際出發,以毛澤東同志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深刻認識到,要解決中華民族的救亡圖存問題和實現現代化,必須分兩步走:第一步是鏟除阻礙近代中國社會生產力發展的舊的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即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三大反動勢力,建立獨立的、自主的新型人民共和國,實現民族解放和國家獨立,從而為實現中華民族的現代化與偉大復興掃除障礙,提供政治保障,為實現國家富強、人民幸福開辟新道路;第二步是迅速發展社會主義生產力,為實現中華民族的現代化與偉大復興而努力奮斗,從而真正實現國家富強和人民幸福。正是按照這樣一種分“革命和建設”兩步走的歷史發展思路,中國共產黨首先領導中國人民進行了一場把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舊中國改變成為社會主義新中國的偉大革命,然后在此基礎上,再進行社會主義革命和現代化建設,進而開創中國式現代化道路。中國共產黨人的這一戰略思路,與近代以來中華民族的歷史主題始終是一脈相承的,與近代中華優秀兒女的歷史使命和歷史擔當始終是一以貫之的。習近平同志指出:“中國共產黨一經誕生,就把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確立為自己的初心使命。一百年來,中國共產黨團結帶領中國人民進行的一切奮斗、一切犧牲、一切創造,歸結起來就是一個主題: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1]
在1949年新中國成立之前,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自主地找到了一條新民主主義革命道路,新中國的成立標志著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標志著徹底打倒了存在于近代中國的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三大反動勢力。同時,也標志著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能夠獨立地、自立地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新中國成立后,盡管也曾以“蘇聯社會主義現代化”為模本和發展藍圖,建立起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以農業、農村、農民發展為代價的“二元化”經濟社會結構初步實現了工業化,但是,也逐漸清醒地認識到,要“以蘇為鑒”,走獨立自主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之路。尤其是1978年改革開放之后,我國堅持“走自己的路”,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徹底跳出了蘇聯社會主義現代化的建設模式,明確了以解放和發展社會生產力為根本任務,以實現人民群眾共同富裕為發展目標,以改革開放為基本國策,以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為基本途徑,終于自主地走出了一條中國式現代化發展道路。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突出特征,就是堅持“走自己的路”,在國家自主發展的框架下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正如習近平同志所說:“走自己的路,是黨的全部理論和實踐立足點,更是黨百年奮斗得出的歷史結論。”[1]
縱觀近代中國探索現代化道路的歷史進程,可以看到,近代中國對如何走上現代化道路的探尋和實踐,經歷了從“器物”圖強方案——學習西方工業化,到“改良”圖強方案——資產階級政治改良使部分政治制度西方化和“西化”圖強方案——資產階級政治革命使整套政治制度西方化,再到“自主”圖強方案——社會主義政治革命使整套政治制度社會主義化的發展過程。近代中國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轉變,則歷經了肯定——部分否定——徹底否定——辯證否定的發展過程。從中也可以看到,中國式現代化道路之所以能夠成功開創,是在近代中國歷史、中國共產黨歷史、新中國歷史和改革開放歷史的發展中層層推進、不斷提升中逐步實現和完成的。今天,我們探尋“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成功開創,決不能僅僅把它放在改革開放40多年的歷史中來認識,或者僅僅從改革開放孤立的歷史發展中來認識。只有從近代以來中華民族不懈探尋“救亡圖存”、“自強”和“求富”的發展道路、實現中華民族的現代化和偉大復興的歷史背景中,也就是從1840年鴉片戰爭以來的“大歷史”和近代中國與世界交往的世界歷史進程中來認識,才能深入探尋“中國式現代化道路”之所以能夠成功開創的歷史源頭、歷史積淀和歷史升華;只有從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艱苦卓絕地進行新民主主義革命、社會主義革命與建設和進行改革開放與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歷史進程中,才能深入探尋“中國式現代化道路”之所以能夠成功開創的艱巨性、曲折性和原創性;只有從中國共產黨帶領全國各族人民堅持走自己的路、共同奮斗而取得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的輝煌成就中,才能深入探尋“中國式現代化道路”之所以能夠成功開創的歷史脈絡、發展軌跡和創新發展。把“中國式現代化”放在近代以來中華民族救亡圖存、實現國家獨立與民族解放、實現國家富強與人民幸福的不懈探索、長期奮斗的歷史鏈條中來認識,就會歷史地、深刻地看到“中國式現代化道路”之所以能夠成功開創的歷史必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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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storical Pathways of Modernization Exploration
in Modern China
Dai Mucai
(Tsinghua University,Beijing 100084,China)
Abstract:Examining the successful creation of the“Chinese-style modernization”within the broader context of“big history”since the Opium War of 1840 and the historical process of China's interaction with the world,we can gain a more historical,in-depth,and scientific understanding of the historical origins,accumulations,and sublimations of“Chinese-style modernization.”Modern China's exploration of modernization has undergone a tortuous journey of exploration,from the “material”self-strengthening plan to the“reform”self-strengthening plan,the“Westernization”self-strengthening plan,and finally the“independent”self-strengthening plan,experiencing the arduous explorations of the Westernization Movement,the Hundred Days' Reform,and the Xinhai Revolution. The May Fourth New Culture Movement became a historical turning point in Modern China's exploration of modernization. It was precisely on the historical accumulation of Modern China's continuous exploration of a path to modernization that the Chinese people,under the leadership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through the New Democratic Revolution,the Socialist Revolution and Construction,and especially the Reform and Opening-up,finally succeeded in opening up a new path of Chinese-style modernization characterized by the construction of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Key words:modern China;modernization;historical pathways;Chinese modernization
責任編輯:劉有祥 邱春華
收稿日期:2024 - 06 - 19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進程中中國式現代化理論與實踐重大創新研究”(項目批準號:22ZDA027)階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戴木才,男,江西吉安人,清華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社
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政治倫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