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不論是作為一類商業模式,還是作為一種交往空間,平臺無可爭議地正在成為出版業的重要基礎設施。數字出版平臺的興起改變了內容的創作、傳播和消費方式,使得出版生態變得更加復雜多元。平臺不僅作為中介連接作者、讀者和其他利益相關方,更在版權的獲取、管理和運營中扮演著重要角色;而版權作為知識經濟時代的核心資產,其保護與運營的策略直接關乎數字出版平臺的健康發展、作者權益的保障及公眾獲取知識的便利性。在此背景下,我們策劃了“出版平臺的版權治理”專題,希望對這一重要議題做出回應。
本專題由兩篇文章構成:《數字出版平臺的版權困境及紓解路徑研究》一文,分析了數字出版平臺面臨的版權保護困境,揭示了這些困境背后的深層原因,并提出了一系列具有針對性和前瞻性的建議,旨在構建一個“共建、共治、共享”的數字出版新格局;《開放科學背景下國產自主期刊出版平臺的版權困境及保護和運營對策研究》一文,則聚焦于國產自主期刊出版平臺,從實踐和問題出發,借“他山之石”,提出了成體系的期刊平臺版權保護與運營措施。我們希望通過本專題的初步嘗試,能夠引發各界同仁對平臺時代版權新問題的了解和關注,為數字出版平臺版權問題的解決提供思路,推動知識創新與文化傳播。
摘 要:我國正處在推動出版行業轉型升級、加快數字中國建設的關鍵時期。侵權盜版行為與平臺版權壟斷構成了阻礙數字出版行業可持續發展的痼疾。數字出版領域版權保護困境的深層原因包括法律保護手段滯后于數字出版業發展中的新問題、流量機制利導下默許盜版傳播以擴大影響力、版權壟斷下平臺與創作者間存在不對等關系等。本文在此基礎上提出引入版權信用機制協同治理侵權困境、完善創作者按要素參與分配的利益機制、推動新時代數字出版領域版權法治建設、共贏生態位下實現數字出版物的長遠發展等建議,以期推動構建“共建、共治、共享”的數字出版格局,促進數字出版行業的健康發展。
關鍵詞:數字出版平臺;版權;信用機制;版權保護
DOI: 10.3969/j.issn.2097-1869.2024.03.005 文獻標識碼:A
著錄格式:焦麗珍.數字出版平臺的版權困境及紓解路徑研究[J].數字出版研究,2024,3(3):40-48.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要加快建設網絡強國、數字中國,加快發展數字經濟。數字技術及其催生的網絡生態格局演變帶動了人類社會生產方式變革、生產關系再造、經濟結構重組、生活方式巨變,建設數字中國是數字時代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引擎[1]。在數字化的時代語境下,平臺作為數字化與智能化社會的具體表征,已然成為形塑社會的結構性力量之一。隨著平臺深度嵌入出版領域,數字期刊、網絡文學、在線教育、數字音樂、短視頻等平臺蓬勃發展,跨領域的多元數字出版平臺儼然成為人們廣泛開展文化活動的“棲居之地”。有關數字出版平臺的內涵,編輯出版學界由于視角不同而出現差異化的理解與認知。目前,形成的共識是數字出版平臺通過許可使用合同從內容創作者處取得作品,經過平臺的數字化編輯和加工后,呈現給平臺用戶使用[2]。數字出版平臺以數字化版權內容為基礎,以版權運營為支撐,其作為出版業與數字平臺業態融合發展的產物,構建了一個數字出版內容及產品交易的虛擬場所,推動著數字經濟的發展[3]。然而同樣不容忽視的是,數字出版行業存在著盜版侵權、數字出版平臺版權壟斷導致創作者權益受損的現實困境,阻礙了數字出版行業高質量可持續發展。特別是ChatGPT、BERT、ERNIE等預訓練模型的出現和生成式人工智能(Generative Artificial Intelligence,GAI)的盛行,人工智能生成內容(Artificial Intelligence Generated Content,AIGC)的可版權性、版權歸屬、侵權歸責等問題,對版權治理保護提出新的要求。為此,在厘清數字出版領域版權保護困境現實原因的基礎上,建構一套科學合理的版權保護機制刻不容緩。
1 數字出版平臺版權保護的現存困境
在數字技術融合支撐下,數字出版平臺改變了傳統出版行業的組織鏈條與運行模式,開辟出全新的生產方式、商業模式與運營機制,將內容創作者、技術供應商、廣告商、終端用戶等相關行動者聚合在“內容生產—營銷推廣—消費體驗”的網絡關系中,其本質是整合多邊資源、提高要素配置效率的多邊市場。數字出版平臺的持續發展也帶來了利益格局調整,活躍于平臺之上的多元行動者(包括平臺自身)間既存在著合作關系,也難免發生利益沖突。數字出版平臺相關行動者在利益層面的沖突對抗提供了理解版權保護困境的視角。
1.1 侵權盜版現象割據數字出版用戶市場
知識產權是為知識產品提供法律保護的手段,目的是保護知識產品創造者的合法權益,從而調動和激發創作者持續進行高質量內容創造的積極性。無論是傳統出版時代還是如今的數字融合出版時代,侵權盜版現象一直存在于出版行業之中,而數字時代互聯網開放共享的傳播邏輯更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侵權盜版行為。非法上傳與非法下載是數字出版時代兩種典型的侵權行為,除此之外,用戶對數字產權作品二次轉售行為也構成了對創作者的權益侵害。2022年北京互聯網法院發布涉短視頻著作權的十件典型案例,其中案例二為短視頻平臺未經授權擅自上傳熱門歌曲,供用戶錄制短視頻使用構成侵權;案例四為使用英文電子書內容制作短視頻供用戶配音、練習口語不構成合理使用;案例十為剪輯長視頻主要內容構成侵權,按照長視頻侵權確定賠償數額。《2021中國短視頻版權保護白皮書》顯示,2019年1月至2021年5月,12426版權監測中心累計監測到300萬個侵權賬號,1 478.60萬條二創侵權和416.31萬條原創侵權短視頻[4]。
知識產權不僅保護內容創作者創造知識的積極性,它同時注重權利人和公眾之間的利益平衡,亦即公眾對數字產品的可及性,維護公眾正常接觸與合理使用知識產品的正當權利。在傳統出版時代,著作權領域存在著“權利用盡”原則,指對于那些經過版權人許可而投放入市場的出版物,消費者購買之后可以自行處置出版物,版權人無權干涉消費者的二次轉售行為。而如今數字出版物作為非物質形式的知識載體,其流通范圍和傳播速度空前提升,而作品品質并不因使用發生損耗,同時由于一般的加密措施難以有效起到內容保護作用,消費者低價轉售數字出版物的行為在一定程度上形成市場割據,可能造成對版權人經濟利益的損害。消費者的二次轉售行為本無可厚非,二次銷售旨在有效促進公眾閑置的數字版權產品交易和流通,降低公眾獲取數字產品的成本,進而促進優秀文化廣泛傳播。但目前我國尚未建立機制成熟的數字版權產品二級交易市場,現有法律對消費者轉售數字版權產品的價格范圍、權利用盡次數和范圍均沒有明確規定。在這種情形之下,數字出版產品內容創作者的版權收益將會大打折扣。
與此同時,盜版網站搭載“流量紅利”向網絡用戶提供音視頻內容產品,憑借著免費的“優勢”獲得了大量的人氣。當用戶市場培育形成并發展出一定規模,這些盜版網站通過非法內容廣告展示和點擊實現盈利,攫取了正規版權網站的合法收益并侵占市場份額。且此類盜版網站隱蔽性強,反應迅速,一旦遭到舉報就會立刻撤站或遷移到其他盜版陣地,侵權成本低,維權難度大。2023年8月,嘉興市公安局通報國內首起微短劇被侵權案,某犯罪團伙通過網絡銷售某公司出品的微短劇400余部,間接造成該公司營收損失8 000余萬元。中國版權協會發布的《2021年中國網絡文學版權保護與發展報告》顯示,2021年盜版平臺整體月度活躍用戶量為4 371萬,多數網絡文學平臺每年有80%以上的作品被盜版,中國網絡文學盜版損失規模為62億元,同比上升2.8%[5]。
1.2 數字出版平臺版權壟斷侵蝕內容創作者利益
數字技術發展帶來的產業轉型升級,促使數字經濟邁向全面擴展期,數字平臺在各個領域的興起與發展改變了人類的生產生活方式,其通過顛覆性的滲透力與跨越性的連接力正日益成為當代社會的基礎設施,不僅大幅提高資源配置效率,同時也為經濟形態發展提供了新的參照坐標。然而,平臺經濟在帶來新組織形式、提供新就業機會的同時也創造出一種新霸權模式,在出版領域表現為數字出版平臺對版權的壟斷。對用戶生成內容(User Generated Content,UGC)發布平臺中的用戶服務協議進行內容分析,協議中均提到當UGC被侵權時,平臺可代替內容創作者追究侵權人的責任,同時也約定若UGC引發侵權責任,應由內容創作者獨自承擔[6]。
根據第53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截至2023年12月,我國網絡文學用戶規模達5.20億,占網民整體的47.6%[7]。網絡文學產業規模不斷發展壯大,數字出版平臺對于創作者著作財產權壟斷程度也不斷提高。網絡文學平臺參與文學活動創作、營銷渠道與用戶引流的完整產業鏈,對創作者進行著“隱蔽控制”[8]。由于平臺掌控著“可見性”權力,如創作者拒絕與數字出版平臺簽訂協議,則可能會陷入作品無法面見終端用戶的現實困境,而一旦與平臺簽訂,創作者又可能面臨著讓渡自身版權的危機。
數字出版平臺對版權的壟斷也存在于網絡期刊產業鏈條中,部分學術期刊平臺憑借其占據雙邊市場節點的技術優勢與資源優勢成為規則的制定者,其對學術資源、渠道資源的壟斷可能會導致數字期刊出版領域中的利益失衡。根據紅星新聞報道,對于某篇博士學位論文,根據下載量測算,其可為中國知網帶來約57萬元的收入,而作者僅可得到500元稿費[9]。2022年5月,市場監管總局依法對知網涉嫌實施壟斷行為立案調查,堅持依法規范和促進發展并重,監督知網全面落實整改措施[10]。不同于其他領域的內容創作,學者們更加關注作品發表的社會效益及為自身學術地位和學術影響力帶來的提升,而經濟效益相對處于次要位置,作者有時會選擇無償向期刊出版社讓渡版權。同時,影響因子、被引次數構成衡量學術期刊影響力的重要標準,部分期刊為提高自身影響力和知名度選擇將版權轉讓給學術期刊平臺,而處于產業鏈下游的消費者則承擔了購買平臺上數字資源的費用。盡管數字出版平臺將自身定位于為雙邊行動者提供服務的基礎設施,但憑借著強大的“網絡效應”,平臺聚合了幾乎所有對學術期刊有需求的用戶,并以此成為壟斷市場的決定性力量。
2 數字出版平臺版權保護困境的深層歸因
數字出版平臺搭乘數字化這趟“新潮列車”,步入蓬勃發展的快車道,并保持強勁增長勢頭。《出版業“十四五”時期發展規劃》指出,要大力發展數字出版新業態,建設具有廣泛影響力的國家級數字出版平臺[11]。數字技術推動數字出版繁榮發展的同時,也為版權保護帶來新的難題。以數字化版權內容為核心的數字出版平臺面臨侵權盜版現象屢禁不止、創作者與平臺利益失衡等版權保護困境。挖掘數字出版平臺版權保護困境的深層原因是驅動問題解決的前提和基礎,通過對現實困境的深度剖析,發現現有的數字版權保護制度、手段明顯滯后于數字技術的發展和數字出版的實踐需要,并且在流量經濟背景下,部分數字出版平臺默許盜版現象,而創作者與平臺也存在不平等的非良性關系。
2.1 法律保護手段滯后于數字出版業發展中的新問題
面對數字出版領域中的侵權困境,現有研究多從法制體系建設、行業自治與技術治理三方面展開,然而數字侵權行為仍然屢禁不止,從傳統治理角度著手解決盜版侵權問題尚未取得實質性進展。究其原因在于,數字版權保護的傳統策略以系統健全的版權法律制度為依托,但法律本身的穩定性與滯后性決定了及時、全面、有針對性的修改并非易事。且知識產權體系中一直存在著技術中立原則,針對某種行為的規制必須有前瞻性和穩定性,即法律不會因技術的變革而任意改變其規則的適用范圍。盡管早在2006年國務院便頒布《信息網絡傳播保護條例》,并于2013年進行修訂,但其以“避風港原則”作為調整網絡侵權的基本原則,現行法的規制路徑應用于數字出版平臺的侵權行為時,存在法律適用的標準不統一、侵權主體的確定存在差異性、審查義務的認定不統一等問題,其原因包括現行法律未考慮數字出版平臺侵權行為的特殊性、未區分數字出版平臺的法律屬性等[12]。即便法律法規可以針對GAI等帶來的新問題不斷細化法則,但法律治理途徑難以觸及數字盜版與侵權現象的核心問題。另外,按照現行《著作權法》,ChatGPT等預訓練模型無法歸屬于法律意義上的“作者”,數字出版平臺中的AIGC及其二次創作,其著作權歸屬及能否得到法律保護尚存爭議。AIGC的效能強依賴于訓練樣本集,但OpenAI等GAI公司在訓練樣本集建設過程中可能存在版權侵權行為。2023年9月,美國作家協會正式對推出ChatGPT的OpenAI公司提起集體訴訟,控訴該公司在訓練模型時濫用受版權保護的作品[13]。2023年10月31日,美國新聞媒體聯盟發布長達77頁的白皮書,提出ChatGPT等大語言模型違規使用新聞文章進行訓練[14]。雖然政府有關部門和協會針對AIGC版權侵權問題正陸續出臺相關規定,但法律效力有所欠缺[15]。
數字時代普惠共享開放的邏輯使用戶可以實時傳播數字內容,而網絡平臺的匿名設置也增強了用戶搬運行為的隱蔽性,難以被平臺逐一發現。在傳播過程中用戶往往根據自身興趣愛好對數字內容進行二次創作,經過多次改編和加工再造之后的數字內容已經難以辨別出原始作者,為追溯數字內容版權人增加了難度。即使可以追究責任,對個體盜版侵權行為的懲戒也往往止步于刪除侵權作品,較少涉及經濟賠償,懲戒力度不足以形成威懾,難以達到從經濟實力與內心觀念的雙重層面防范同一主體再生侵權行為的目標[2]。從法律角度入手治理數字出版領域盜版侵權問題往往局限于“就事論事”,不具備從根本層面上解決問題的長久效力,因此數字時代數字出版平臺侵權盜版困境呼喚更為靈活且具有長久效力的解決措施。
2.2 流量機制利導下默許盜版傳播以擴大影響力
平臺強大的數據監測與反盜版能力是廣大內容創作者選擇與其簽約的重要動因之一。然而,投入大量的金錢成本維護平臺內容不被盜取并不一定符合平臺收益預期最大化。當前社會公眾為知識付費、為興趣付費的觀念尚未完全普及,有相當一部分用戶仍然習慣全網搜索資源獲取免費內容。例如部分用戶因被剪輯后的視頻片段吸引,而選擇去盜版平臺觀看整部電視劇或電影。伴隨著作品出圈,平臺雖不能保證完全將潛在用戶轉化為訂閱模式下的消費者,但可以通過改變自身的商業模式實現總體價值利益的最大化。以網絡文學平臺為例,平臺通過“分享到朋友圈延長閱讀期限”“章節/全本打折銷售”“發放贈幣兌換閱讀”等形式的促銷活動維系用戶資源,表面上看,數字出版平臺此舉是通過多樣化的靈活商業模式實現拉新促活、留存轉化的目標,但從“內容創作者—數字出版平臺—內容消費者”產業價值鏈的角度來看,平臺商業模式的創新并沒有關照對內容創作者收益的沖擊,損害了依靠訂閱收入獲得版權收益的內容創作者的利益。
應對免費平臺對市場份額的占有也是數字出版平臺亟須改變商業模式的重要原因之一。隨著數字出版平臺的市場競爭日益進入白熱化階段,大量數字平臺依靠免費模式吸引眾多對價格敏感的用戶,繼而通過吸引廣告商實現“流量變現”,占據以付費模式作為盈利機制的數字平臺的市場份額。通過采用多元商業模式,數字出版平臺在總體上實現價值利益最大化,但對于本身就處于弱勢地位的內容生產者而言,其知識成果被平臺作為爭取自身利益的“籌碼”,不僅使創作者自身的產權收益大打折扣,也損害了內容創作者的生產積極性。
2.3 版權壟斷下平臺與創作者間存在不對等關系
媒介不再僅僅是受制于社會結構的一個子系統,而是通過對日常生活的全面滲透,成為建構社會的基本動力[16]。技術本身就表征著一種可見性權力,數字出版平臺同時兼具技術邏輯的控制性與價值邏輯的開放性[17]。對上游內容創作者而言,數字出版平臺較之于個體創作者具有更強的盜版偵測能力和維權能力,所以該模式能夠在更大程度上打擊盜版行為而被廣泛采用。對于下游用戶而言,平臺提供的文化產品具有獨家性和稀缺性,因此看似自由選擇的文化消費市場實則被平臺壟斷,無論是上游內容創作者還是下游用戶實質上都對平臺形成了一定的依附關系。版權制度創設之初的主觀愿望在于,通過經濟保障激勵創作者持續進行知識與藝術的生產傳播,然而平臺對版權的壟斷正在使得原本富有活力的內容創作行業淪為依附于平臺之上的勞動密集型工種。平臺通過與創作者簽訂授權協議一次性買斷版權,將數字版權產品的剩余價值和增值利潤“收入囊中”。數字出版平臺憑借自身強大的技術優勢和有力的用戶連接效應成為出版產業鏈中的規則制定者,其“既是運動員,又是裁判員”的雙重身份使內容創作者無力與之抗衡。以短視頻平臺為例,據統計,近年來短視頻侵權案件中,傳播平臺是主要的訴訟參與人,而由創作者提起的訴訟僅占較少的比例[18]。
3 數字出版平臺版權困境的紓解路徑
2023年2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數字中國建設整體布局規劃》,表明要充分發揮數字中國建設的驅動引領作用,統籌推進數字技術在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文明建設各領域全過程中的融合應用,更好支撐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為推進中國式現代化提供不竭動力[1]。加大數字出版領域版權保護力度,不僅能夠促進優秀文化在全民范圍內流通,更有益于在全社會范圍內開展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建設。然而,當下存在的侵權盜版行為和版權壟斷現象破壞了數字出版生態中的利益平衡格局,亟待引入版權信用機制,協同傳統路徑治理侵權盜版現象。同時,可以完善創作者按要素參與分配的利益機制,將數字版權產品的剩余價值與增值部分動態計入創作者版權收益之中,以實現共贏生態位下數字出版領域的長遠發展。
3.1 引入版權信用機制協同治理侵權困境
信用機制是不同社會主體在交往過程中建立的一種與信任有關的契約模式,可以對雙方的行動起到約束和規制作用。比起法律的強制性和制度性,信用機制是一種與道德掛鉤的人格評價體系,更傾向于依賴相關行動者的主體性和自律性。《國務院辦公廳關于社會信用體系建設的若干意見》中指出,要完善行業信用記錄,推進行業信用建設,促進行業守信自律[19]。將信用機制引入數字出版領域是對社會信用體系的復刻和具象化運用,在數字出版領域構筑出多方行動者的“數字人格”,信用機制對失信人員的信譽機制加以貶損標記,限制其在數字出版領域從事相關活動的機會,進而起到彌合信息不對稱、降低交易成本的作用。數字時代網絡用戶因版權保護意識不足而產生的種種侵權和非惡意盜版行為,具有情節輕微、涉案金額小、傳播范圍廣的特征,若訴諸司法途徑不僅取證困難、成本高昂,且最終懲戒力度有限,難以有效預防侵權盜版行為再次發生。信用機制治理具備前瞻性、穩定性和靈活性的特質,作為傳統治理方式的輔助措施與補充路徑,能夠有效彌補法律機制的滯后性、一次性和不徹底性。2022年國家知識產權局印發《國家知識產權局知識產權信用管理規定》[20],推進知識產權領域信用承諾、信用評價、守信激勵、失信懲戒、信用修復等工作,無疑為數字出版領域的信用管理提供了可借鑒的參考。
通過平臺內部及行業范圍內的信息互聯,信用機制為數字出版領域的利益相關者提供了更為開放、透明且高效的交易市場。且信用機制形成的獎懲體系是全主體、多維度的,信譽評估體系并非單向賦權某一方行動者以特權,而是廣泛存在于與數字出版平臺產生關聯的各方行動者之間,通過雙向鉗制實現權利平衡。這種多方共同參與的信用評價機制已被廣泛應用于電商平臺,以淘寶為例,用戶可以從商品質量、服務質量、物流質量等多個維度對商家進行評分,評分積累起來的信譽系統可以鏈接到其他平臺用戶,為潛在交易行為提供參照。同時賣家也有為買家打分的權利,幫助其他賣家識別用戶潛在行為。在數字出版領域中,從“內容創作者—平臺”角度而言,創作者對平臺版權保護程度和防盜系統進行評分,可以有效避免數字出版平臺在版權產品被盜時進行消極應對,良好的信用背書將助力守信主體在數字出版市場中獲取更多的資源[2]。從“用戶—平臺”角度而言,一方面,平臺根據用戶信譽情況對風險用戶進行技術識別并加以資格限制;另一方面,用戶也可以從內容與服務雙重層面評定數字出版平臺的內容獨創性和版權保護力度。另外,如有部分用戶明知平臺內容為盜版內容,但仍趨之若鶩,可將其故意侵犯數字版權行為納入社會信用記錄,并制定相應的信用懲戒和監管措施。失信的“標簽”將使失信者在生活、學習等方面受到嚴重影響,從而實現通過約束用戶行為迫使平臺改變的目的,更有效地保護數字版權和數字版權平臺利益。通過多元主體的參與式治理,版權信用機制在有效維護內容創作者版權利益的同時,也將平臺規范以更為有效、溫和的方式傳達至用戶,最終實現多元主體之間的利益平衡。
3.2 完善創作者按要素參與分配的利益機制
生產勞動不僅包含生產物質產品的勞動,非物質領域的勞動也是生產勞動的范疇,尤其是進入知識經濟時代,知識和技術以更為高效的方式加速社會生產力的發展,知識、管理、科技、服務等要素參與的非物質勞動在物質與精神財富創造層面發揮著不可小覷的作用。上述提到數字平臺通過提供連接不同行動者的基礎設施而壟斷數字出版產業鏈,但不可否認,平臺也在數字出版產業鏈價值創造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數字出版平臺投入了大量的資本要素與技術要素,為內容創作者和終端消費者開展文化產品交易架構了活動場域,數字版權內容的價值無法脫離平臺實現。同時,面向不同知識領域的數字出版平臺根據市場需求在產品、服務、渠道、終端層面實現差異化創新,為消費者提供多樣化的增值服務。在肯定平臺價值貢獻的同時,基于內容創作者角度建立科學、公平、動態的價值回饋路徑同樣重要,商品的價值需要通過社會生產和市場競爭來確認[21],數字版權產品的實際價值也隨市場需求及其衍生產品的產生而增值。當下,數字出版平臺與數字版權內容創作者最突出的矛盾在于:平臺一次性支付版權收益的固定性與數字出版物價值增長性之間的矛盾。因此,建立一套可追蹤知識要素參與價值創造的量化機制迫在眉睫。區塊鏈作為去中心化的數據庫,具有“不可偽造”“全程留痕”“可以追溯”“公開透明”的特征[22],將區塊鏈技術引入數字出版行業要素參與分配的機制,從而實現追溯數字版權產品在被衍生成周邊產品再創作過程中原知識要素的貢獻,促進版權保護向有序、公開、透明的方向發展。
3.3 推動新時代數字出版領域版權法治建設
1990年我國《著作權法》正式頒布,而后在2001年和2010年進行了兩次修正,2020年對《著作權法》進行第三次修正,以適應經濟社會發展。30年間,《著作權法》在保護著作權、打擊侵權盜版行為、促進文化繁榮發展等方面起到了關鍵作用[23]。但數字出版領域的版權問題仍面臨發現難、取證難、追查難、懲戒措施有限等法律規制困境,可以加強部門間合作,跨部門合作執法,形成常態化的版權查處機制,增加懲戒力度,時刻對侵權行為形成威懾。侵權行為發現難、取證難的問題則可借助不斷發展的技術手段來解決,例如在2017年的“橙子VR”App傳播盜版影視作品案中,便使用了“抓包軟件+電腦逐幀播放”技術方式進行取證[24]。
另外,5G、元宇宙、GAI等新技術的迅猛發展,給數字版權保護帶來新的問題和挑戰。數字出版平臺中的AIGC作品日益增多,為數字出版帶來機遇的同時,其版權問題也日漸凸顯[25]。創新沒有止境,版權保護的法治過程也因而一直處于完善和突破中。面對版權保護新形勢,《著作權法》短期內再次修正的可能性較低。因此,可以從政策法規、保護措施、版權意識等方面加強版權法治建設,特別是要發揮政府有關部門和行業協會的作用。例如,2018年愛奇藝、快手、騰訊等公司聯合發布《中國網絡短視頻版權自律公約》;2020年中國音像著作權集體管理協會推出“著作權大數據管理平臺”;2023年7月國家網信辦聯合六部門發布《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務管理暫行辦法》,對GAI作品的生成和應用進行規范;2023年5月北京市印發《北京市促進通用人工智能創新發展的若干措施》,同年7月上海市印發《上海市推動人工智能大模型創新發展若干措施(2023—2025年)》,均提到要圍繞版權保護等領域建立風險防范和應對機制,促進行業自律;2023年6月中國版權協會在京舉辦《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版權問題研討》,中文在線董事長兼總裁童之磊發表了題為“迎接AIGC時代 保護數字版權”的演講[26]。政府有關部門和行業協會出臺的相關政策,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決新技術發展所帶來的版權保護問題。但是,AIGC的可版權性、版權歸屬、侵權責任主體等問題仍需探討和明確,仍是人工智能時代數字出版平臺版權保護不可回避的問題。
3.4 共贏生態位下實現數字出版物的長遠發展
生態位概念從生態學中種群關系及物種進化的研究中衍生出來,可以用來表征系統內部不同主體合作與競爭、共生與演化關系。數字技術的嵌入使整個出版產業鏈發生生態格局的演變,在新的產業格局之下,平臺不僅是供各類文化產品交易與傳播的“數字集市”,更是成為促進社會主義精神文化建設的“數字公地”。因此數字出版平臺不能僅將自身定位為交易空間提供者,更要在商業利益與公共效益之間達成平衡。一方面,數字出版平臺要將優秀文化傳播與主體需求同構,更好地為消費者提供增值服務。以網絡期刊平臺為例,學術期刊承擔著報道科研成果、引領學科發展、促進學術交流的職責[27]。在此基礎上,學術期刊平臺可以進一步深挖資源優勢,以知識圖譜的形式串聯相關研究分支與學術前沿熱點,為垂直領域內研究人員開展學術交流提供平臺,賦能學術爭鳴。另一方面,數字出版領域“共建、共治、共享”的產業生態不能僅僅依靠平臺自治,加強外部協同監管、提高監管效率也是構建數字出版行業良性生態的重要保證。目前需適應新業態跨行業、跨區域的特點,加強監管部門協同、區域協同和央地協同,充分發揮“互聯網+”行動、網絡市場監管、消費者權益保護協同監管等部際聯席會議機制作用,提高監管效能。
4 結語
加快建設數字中國是發揮信息化驅動引領作用、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必然選擇。數字出版平臺重構了出版行業多元主體之間的社會關系,并且形塑了新型的文化環境,然而侵權盜版行為與平臺版權壟斷構成了阻礙數字出版行業可持續發展的痼疾,加強版權保護和反壟斷治理對于加快構建數字中國具有重要意義。在傳統治理路徑的基礎上,將版權信用機制引入數字出版領域,同時完善創作者按要素參與分配的利益機制,并推動新時代數字出版領域版權法治建設,以此紓解數字出版行業的現實困境。未來還需從行政性規制、經濟性規制和社會性規制方面進一步細化落實治理措施,同時搭載數字技術的“快車”推動“共建、共治、共享”的數字出版格局形成。
作者簡介
焦麗珍,女,碩士,清華大學《現代教育技術》雜志社編輯部主任。研究方向:編輯出版、教育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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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on Copyright Dilemma of Digital Publishing Platforms and Paths to Relief
JIAO Lizhen
Editorial Department of Modern Educational Technology, 100084, Beijing, China
Abstract: China is in a critical period of promoting transformation and upgrading of publishing industry and accelerating digital China construction. Infringement, piracy and platform copyright monopoly constitute a chronic problem that hinders the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f digital publishing industry. Deep-seated reasons for copyright dilemma in the field of digital publishing include lagging of legal protection means behind new problems in the development of digital publishing industry, acquiescence of piracy to expand influence under guidance of attention-seeking, and unequal relationship between platforms and authors under monopoly ecology. On this basis, this paper proposed suggestions, such as introducing a copyright credit mechanism and synergizing with traditional governance paths, improving benefit mechanism of factor-based distribution, promoting copyright law construction in the field of digital publishing, and realizing long-term development of digital publications in a win-win niche. Through such relief paths, we hope to build a digital publishing pattern of “co-construction, co-governance, co-sharing” to promote the healthy development of digital publishing industry.
Keywords: Digital publishing platform; Copyright; Credit mechanism; Copyright prote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