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水工業遺產保護與再利用實踐

摘" 要：水工業遺產是城市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人類發展克服資源危機、環境危機和衛生危機的歷史見證。文章通過介紹國際工業遺產保護委員會（TICCIH）及歐洲部分國家在水工業遺產保護與更新設計方面的研究與實踐，聚焦這一此前鮮受關注的重要工業遺產門類的核查范疇與研究現狀，梳理歐洲水工業發展歷程，分析不同時期歐洲水工業發展的特征、典型水利設施和代表性遺址。最后結合我國水工業遺產的現狀，從發現、喚醒和激活3個層面對我國此類潛在遺產的核查、保護和再利用進行研究展望。

關鍵詞：水工業遺產；歐洲；城市環境；保護與更新；案例研究

中圖分類號：TU27" " " " "文獻標志碼：A

DOI：10.19490/j.cnki.issn2096-698X.2024.05.046-055

Abstract： Water industry heritage is a vital element of urban civilization， acting as a historical testament to humanity’s endeavors to surmount challenges related to natural resource， environmental， and sanitary crises.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relatively uncharted territory of industrial heritage through an introduction about The International Committee for the Conservation of the Industrial Heritage （TICCIH） and the research and practices undertaken by selected European countries in the preservation and renewal of water industry heritage. It traces the evolution of water industry in Europe， analyzing its defining features，evolution， representative hydraulic facilities， and key heritage sites throughout various historical phases. In light of the status of water industry heritage in China， this paper proposes a forward-looking approach to the research， identification， conservation， and re-utilization of such latent heritage from a multifaceted perspectives that encompasses discovery， revitalization， and stimulation of their dormant potential.

Keywords： water industrial heritage；Europe；urban environment；conservation and reuse；case studies

作者簡介：李淑怡（1988—），女，講師，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建筑遺產保護利用。E-mail：qinaruo96688@126.com26.com.

基金項目：江蘇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項目）“長三角地區建筑遺產保護模式創新研究”（2021SJZDA119）

在城市發展演進過程中，水起到了關鍵作用。16世紀末至17世紀初的歐洲，由于工業化和城市人口集中導致對水的需求不斷增長，水工業得以迅速發展。隨之而來的工業革命，新的技術、工程、實踐不斷更替和完善促使城市水工業體系日趨龐大。水工業體系的精細化、科學化發展也助推了歐洲城市的成長壯大，加速了其工業化進程。作為城市文明史的組成部分，水工業遺產是重要的歷史資源，具有普遍的人類價值，其發展印證了城市公共衛生基礎設施建設中科學與技術的進步，其物質遺存與城市深深地錨固在一起，是城市化、社會化的產物，具有生態性、持續性、系統性等多種特性，在科技、歷史、文化、環境等方面具有多元價值[1]。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已收錄的與水相關的世界遺產多為前工業化時期所建的水利設施，鮮見城市化、工業化變遷后形成的水工業遺產，其研究緊迫性可見一斑。

1" "研究進展與范疇界定

1.1" "國際的呼吁與文化的探尋—水工業遺產的研

究進展

歐洲早期城市供水網絡被視為現代水工業的先驅，從18世紀晚期建立起的抽水設備、供水網絡和儲水設施，為19世紀城市的精細化發展和20世紀的現代都市雛形打下基礎[2]。水工業發展的印記遍布各個城市。然而，水工業遺產作為一個獨立門類的產業遺存進行系統性研究的時間相對較晚。目前，僅有波蘭塔諾夫斯基·高里鉛銀鋅礦及其地下水管理系統（Tarnowskie Góry Lead-Silver-Zinc Mine and

its Underground Water Management System）遺存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其物質類遺存的核查行動于近10年在歐洲各國開展，作為工業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這一遺產類目的搶救與核查工作正日趨受到國內外遺產保護領域的重視。2017年，位于葡萄牙里斯本的阿瓜里弗渡槽（guas Livres Aqueduct）及位于德國奧格斯堡的供水系統（The Water-supply System of Augsburg）進入世界遺產的評估階段。2018年，國際工業遺產保護委員會（TICCIH）在其《世界水工業遺產研究專題》報告中號召各國加強對此類遺產的研究和重視，據本國水工業發展特征、特點，制定全面的核查體系、框架。

相較于歐洲，我國的相關研究側重于與“水”有關的文化遺產。2012年，水利部辦公廳發布《關于開展水文化遺產調查工作的通知》，全國范圍內的水文化遺產調查工作廣泛開展，水文化理論體系在此過程中趨于完善，部分省市制定了水文化遺產分類分級目錄、調查登記表、數據格式等規范和技術標準，并逐步建立了水文化遺產編碼系統和水文化遺產信息管理系統。此次調查將水文化遺產分為工程建筑類、文獻資料類、非物質遺產類3大類。與水相關的遺產研究更側重于文化、歷史價值的挖掘，對于工程建筑類遺存，核查重點為古代水利遺產，近現代市政建設后的水工業遺產尚未涉及。依據我國著名水利專家許保玖先生提出的“水工業”概念的定義，水工業以城市及工業為對象，包括水工業企業、水工業制造業和水工業高新技術產業3個組成部分[3]。而水文化遺產的既有研究中涉及水工業范疇的甚少。鑒于此，后文將探討歐洲水工業遺產的相關研究經驗，包括水工業遺產的識別體系、歐洲水工業發展的不同歷史階段、典型案例，以期為我國此類遺產的挖掘、核查、搶救性記錄、保護與更新，以及世界水工業遺產的發展提供啟示和良鑒。

此外，在探討水工業遺產之前，有必要將其與水利工程遺產的概念進行區分。水工業遺產和水利工程遺產雖相似，但卻有著不同的內涵和特點。水工業遺產通常指與水相關的工業歷史遺跡或工業遺產，包括但不限于水利工程、水力發電設施、水利用設備等。這些遺產往往反映了人類對水資源的開發利用過程以及水利工程在工業化發展中的重要作用。水工業遺產的保護與再利用通常更加注重工業文化的傳承和歷史意義的保存，以展示城市工業化進程中的技術和文化。而水利工程遺產則更側重于與水資源管理和利用有關的工程設施，包括但不限于水壩、引水渠、灌溉系統等。這些工程遺產往往承載著豐富的水利文化和工程技術知識，反映了人類對水資源的管理和利用方式。水利工程遺產的保護與再利用更加注重對水資源的保護與可持續利用，例如通過修復和改造這些工程設施，提升其在現代水資源管理中的功能和效益。因此，水工業遺產強調的是城市工業化歷史和文化的傳承，而水利工程遺產更加關注水資源管理和利用的實際效益。雖然兩者之間有一定的重疊，但在具體的保護和利用過程中，需要根據其特點和意義進行區分和處理。

1.2" "一個識別體系—歐洲水工業遺產的核查范疇

近年來，經TICCIH等多個遺產保護國際組織對水工業遺產的核查與考證，歐洲在水工業遺產物質類遺存方面核查的內容與范疇框架已愈見清晰。

2000年，TICCIH考察了歐美國家工業化期間用于飲用水管理的基礎設施，并將前工業化時期的一些傳統供水網絡或設施納入水工業遺產的考察范疇。2015年，法國遺產保護專家Cotte在國際文物古跡理事會（ICOMOS）的報告中建議：水工業遺產的統計和調查應從水的收集與存儲、水的分配、污水的處理

3個方面入手，并指出需要建立“一個識別體系”，從更全面的范圍來核查、挖掘、搶救并保護這類遺存[4]。

2018年，TICCIH依據相關專家建議，在其專題研究中提出水工業遺存的考察從城市水工業體系的

6個方面開展，包括公共供水（public water supply，

PWS）、公共污水收集和處理（public sewage collection and treatment，PSCT）、獨立污水處理系統（separate sewage system，SSS）、混合污水處理系統（combined sewage system，

CSS）、衛生設施體系（sanitation）以及自來水廠（waterworks）。核查工作以城市工業化發展過程中人對生產生活用水的收集與存儲、分配和處理為切入點，不含灌溉、航運、發電、洪水控制、娛樂或療養用途的水利設施，不涉及景觀設計中的水池、花園以及非物質文化遺產中與水相關的神話或故事等[5]。水工業遺產物質類遺存識別體系如圖1所示。

2" "歐洲水工業發展脈絡及典型案例

2.1" "城市文明的演進—歐洲水工業發展歷程

據歐洲城市環境史的相關研究及國際組織發布的水工業遺產專題研究報告，歐洲水工業的發展歷程大致分為5個階段。

（1）早期供水系統的形成階段。這一歷史階段中水的運輸主要靠重力作用推動，渡槽橋為最主要的輸水設施。土壩組成的水庫、分布于城鎮周邊的蓄水池、公共噴泉及水宮是主要的儲水設施。這一時期，古羅馬人開始意識到供水系統是公共衛生設置的重要組成部分。

（2）復雜供水系統的萌發階段。蒸汽機和抽水設備的出現使水從低處運往高處成為可能。人口增長導致傳統水系統無法滿足用水需求，虹吸管、活塞泵等動力設備的出現使得水的運輸更加靈活。在修道院社區開始出現小型的供水網絡，城市供水開始呈現出產業化發展的趨勢。

（3）工業化推動下的供排水系統發展階段。工業革命帶來技術的進步，水的采集、運輸和分配呈規模擴大化、體系復雜化的發展趨勢。水源采集的動力設備以及儲水、濾水設施的優化使得工業用水需求得到進一步滿足。然而，城市污水對環境的污染問題越發凸顯。19世紀末， 污水排放和再利用系統開始陸續被開發使用。

（4）污水處理系統的建立階段。歐洲大部分城市的供水系統已充分解決了城市在生產和生活方面水資源短缺的問題，供水和污水處理技術大大提升。霍亂爆發導致城市公共衛生需求增加，推動了城市供水和污水處理的基本技術模式和管理運作體系形成。飲用水過濾消毒技術、污水的化學和生物分解技術產生。城市開始引入綜合衛生系統以保障社區健康。

（5）現代供排水系統全面建立階段。供排水系統在歐洲大部分城鎮已普及。技術的進步與更新使得泵站、水廠的規模更小，現代供水系統的發展不僅停留在技術的更迭，一些國家開始注重水利設施外觀的設計。水塔的外形構造、高度，水廠的裝飾藝術風格等成為城市景觀的重要元素。

各個歷史階段根據當時城市發展的突出矛盾以及水工業發展的自身特征而劃分，不同階段實現了相應的技術突破，產生了具有時代代表性的水工業設施（表1）[4，6]。 歐洲水工業的技術進步主要依托于兩方面的推動力：客觀上，人口的增長帶動用水需求的增加，霍亂等流行病的影響催生了城市污水排放體系的出現；主觀上，工業革命后，技術的進步使城市中供水、儲水、排水的工業化、規模化、復雜化發展成為可能。歐洲水工業的代表性遺址正是在這樣的主客觀因素推動下留存的技術進步與城市演進的文明烙印。

2.2" "蛻變重生—保護與更新實踐

近10年來，水工業遺產搶救行動逐漸開展，歐洲各國家在此類遺產的保護與更新方面已付諸實踐。作為一個復雜的系統，此類遺址遍布整個城市，一些泵站已停止工作，被改造為博物館、辦公場所或遺產教育基地，得以保存和再利用。本文選取具有代表性的4個遺存案例，它們分布于歐洲4個不同的國家，建設于16—20世紀，曾為城市供水系統或污水處理系統的一部分，幫助應對城市用水危機、環境危機或衛生危機（表2）。經過時間洗禮，如今它們已有各自的新身份，良好的保存狀態與多元化的維護運營方式呈現出正面示范，為后續更多此類遺產的保護和改造再設計帶來啟發。

（1）案例一：塔諾夫斯基·高里鉛銀鋅礦及其地下水管理系統（Tarnowskie Góry Lead-Silver-

Zinc Mine and its Underground Water Management System）。作為歐洲最大、歷史最悠久的地下鉛銀鋅礦，塔爾諾夫斯基高里礦擁有龐大的地下排水網絡，且具有獨特的綜合公共供水功能。其融排水與供水于一體的設計極具開創性，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同類公共供水系統。該遺址于2017年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目前已被改造為遺址探險公園，包含整個供排水系統遺存。改造完整保存了后開采時代的遺址生態，將紀念和娛樂特性融入礦區遺址（圖2）。

（2）案例二：阿瓜里弗渡槽供水系統（guas Livres

Aqueduct and Watersupply System）。阿瓜里弗渡槽供水系統是歐洲供水技術發展的代表，是羅馬重力反饋系統工程原理的最終應用。遺存包括利用重力反饋原理建造的石砌渡槽，水庫、泵站以及遍布于城市街巷的水槽和初期為市民提供生活用水的公共噴泉，體現了當時最先進的工程技術和建造水準。渡槽于1910年被評定為國家級遺址，在長度為50 m的范圍內建立了特別保護區。遺址中的水庫以及泵站成為阿瓜里弗水博物館的一部分（圖3）。

（3）案例三：五號放射狀污水處理站（Radialsystem V）。在柏林人口快速增長的時期，該污水處理系統幫助城市應對霍亂等流行病危機。污水經過該系統處理成為農田肥料，由輻射狀管網輸送到城市周邊的果園、畜牧場，避免了對河水污染，為當時城市污水處理提供了獨特的解決方案。該遺址建筑保存完整，部分泵站已被轉移到博物館進行展示。舊廠房車間被改造為辦公區、餐館或文化中心。排水管線的區片被設定為保護區就地進行展示（圖4）。

（4）案例四：布貝內奇舊污水處理廠（Old Wastewater Treatment Plant Prague-Bubene）。

作為捷克第一個現代化污水處理廠，它奠定了布拉格市區污水收集、輸送與處理的基礎，扼制了城市污水對環境的污染。其電氣化和電機驅動的設施以及蒸汽機械是20世紀在捷克使用最廣泛的設計，極具歷史價值。其舊址被開發為教育文化中心，以展示布拉格污水處理系統的歷史與原始功能，由非營利組織負責運營，并被“歐洲工業遺產之路”（ERIH） 列為標志性水工業遺產遺址游覽錨點（圖5）。

目前，ERIH共收錄了分布在歐洲19個國家的60處水工業遺產錨點，供遺產愛好者探索游覽，其中英國分布最多，為16處，德國6處，奧地利6處，荷蘭5處，捷克5處，意大利4處，西班牙3處，比利時、希臘、葡萄牙、法國各2處，匈牙利、摩爾多瓦、愛爾蘭、拉脫維亞、芬蘭、俄羅斯、格魯吉亞各1處[11]。這60處遺址地均得到妥善保護并已賦予新的城市角色，游覽者可達可訪。除此之外，仍有大量發掘和改造中的水工業遺址地正經歷著蛻變。

3" "我國水工業遺產現狀

3.1" "我國水工業基礎設施的特點

與歐洲水工業發展歷程不同，我國水工業體系的形成相對較晚，呈現出了傳統水利工程與現代城市水工業技術發展相結合的特點，發展至今已經成為國民經濟不可缺少的產業部門[12]。我國擁有悠久的水利工程歷史，早在古代就已有灌溉和防洪工程。灌溉工程如江南水鄉的陂塘水利、大運河等，防洪工程如黃河古堤、泉州龍門大壩，它們展示了我國古代水利工程的輝煌成就。近代以來，隨著工業化和城市化的發展，在古代水利系統的基礎上，我國建設了大量的水工業基礎設施，其中一些已是地標性建筑和重要的歷史遺產，如鴨綠江水電站、三峽水利樞紐等。這些基礎設施已成為或將成為我國水工業遺產的重要組成。地理分布方面，我國的水工業基礎設施分布廣泛，涵蓋了東、中、西部各個地區。東部沿海地區城市發展起步早、人口密度大，擁有數量最多的水工業基礎設施和水利工程項目，如杭州西湖景區水利工程[13]155-160、

福建土樓水利工程等。中部地區的黃河流域和長江流域是水工基礎設施的重要集中地區，尤其是建立在古代水利工程體系之上的近現代水工設施，主要分布在這些地區，如岷江上游水電站群[14]、五岳水庫等。西部地區的水工業基礎設施主要集中在西南地區，包括云南、貴州等省份，這些地區擁有豐富的水力資源，建有大量水力發電廠、發電站、水庫等，如金沙江上游水電站群、紅水河水利樞紐等。這些近現代建立起來的水工業基礎設施是傳統水資源利用與現代水資源開發技術相結合的載體，建設年代較近、規模尺度不一，部分為潛在水工業遺產，仍以原始功能在繼續運行，但其中的部分遺存在傳統水工系統與現代水工業技術嫁接改造過程中未得到及時保護而消失殆盡。

3.2" "我國水工業遺產的保護實踐

縱觀我國水工業發展歷程，西方水利技術的引進促進了我國水工業體系的發展，大致始于19世紀中葉[15]。因此，我國的水工業遺產類型與歐洲水工業發展階段中的“工業化推動下的供排水系統發展階段”，即1801年之后形成的水利設施類型更相近，包括大型重力壩或結構型拱壩、河水過濾系統、水塔、抽水站等。保護對象的梳理可參考歐洲此歷史階段之后形成的水工業遺產類目和范疇。在保護實踐方面，目前我國水工業遺產保護的相關實踐較多的是，基于保留原有水利遺產功能性之上，結合現代水工業技術創新和改造方面的再利用。遺產錨點的原始功能與其新的城市角色相融合。典型案例包括改革開放后開展的南水北調進京、杭州西湖景區水利工程等。這些工程在保護傳統水利設施的基礎上，通過技術更新和改造，實現了傳統水利工程與現代城市發展的有機融合[16]。

此外，相關遺產的保護實踐還關注到了生態環境的保護與修復。以杭州西湖景區水利工程為例，其不僅保護了原有的水利設施，還通過水質凈化、濕地恢復等措施，改善了西湖周邊的生態環境，提升了景區的生態價值[13]156。歐洲類似的案例有英國的利物浦利爾港區的生態修復項目，該項目通過對廢棄港區的生態修復，使其成了一個生態公園，為當地居民提供了休閑娛樂場所。

我國的實踐案例體現了對傳統水利工程的保護、傳承與創新，同時也注重了生態環境的保護與修復。與歐洲相比，雖然在具體的保護對象和手段上存在差異，但都體現了對水文化的重視與尊重，為保護世界文化遺產作出了積極的貢獻。基于比較研究，我國在水工業遺產保護方面的實踐經驗并不匱乏，但還缺少對此類遺產更加全面系統的識別、核查和研究，以及針對我國水工業遺產特征、特點的保護和更新策略，此類遺產的保護與再利用仍面臨著新的挑戰。

3.3" "我國水工業遺產保護面臨的新挑戰

目前，我國此類遺產的研究較多的聚焦于古代形成的水利遺產或水相關的文化遺產，被列入各級遺產保護名錄的遺產錨點大多源于這2大類。而以展示城市工業化進程中水工業技術的遺產往往被忽視。究其原因，大致有2個方面：一是我國的城市化進程較晚，這類遺產錨點一部分仍處于運行使用的狀態而未被視為潛在的遺產，另一部分由于歷史不夠悠久在普查或建立保護名單時被忽略；二是此類遺存因管線設備多、規模多樣，保護成本高昂，以及廠區搬遷或拆除時考慮土地和設備回收效益等因素，故此類遺存大多被直接拆除或倒賣。因此，在20余年間，隨著房地產產業的興盛和城市擴張，大量水工業遺產消失于城市化進程中。例如，位于湖北宜昌的長江水利樞紐，在建設過程中一些老舊的水電站和水利設施由于技術更新和建設需求而被直接廢棄或拆除。昆明滇池湖泊調蓄工程也面臨類似的情況，周邊的老碼頭、漁村和湖畔景觀被城市化改造，以適應旅游業和居住需求。城市用地需求增加，原有的水利設施被新的城市設施所取代。貴陽的紅楓湖水利景區、昭通的高原水利樞紐等地區，也在城市化建設過程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面臨被改造為新區或產業園區的命運。

結合這些案例，我國水工業遺產保護與再利用主要面臨3個方面的挑戰：首先是對水工業遺產價值認知的不足，保護意識薄弱，缺少系統的核查和“發現”的機制。如何從我國工業史、城市發展史的特征出發全面而系統地梳理我國此類遺產是保護行動的首要任務。結合歐洲水工業遺產保護實踐的相關案例，此類遺產的保護需要全社會的重視和參與，包括政府、企業、民間組織等各方，而目前在保護體系的制定和執行方面存在不足。缺乏明確的保護體系和保護模式，導致對水工業遺產的忽視、破壞或不當利用。其次，此類遺產的“喚醒”，即更新再利用路徑有待進一步探索。水工業遺產的類型多樣，更新再利用需要因地制宜、分類探討。尤其是污水處理設施，遺存所在地區一般屬于城市棕地的范疇，在保護實踐中，生態修復與環境保護也是挑戰之一。最后，在經濟與可持續發展方面，水工業遺產的“激活”更新是推動其永續發展的關鍵。由于此類遺產的規模尺度宏大，設施類遺存一般價值較高，保護與再利用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甚至存在著經濟效益與遺產保護之間的矛盾。特別是在當前經濟環境下，存量遺產改造區片的傳統運營模式難以持續，而新經營模式的探索與創新存在一定挑戰。

4" "我國水工業遺產發展展望

4.1" "發現：以史為基—多維并舉，分段梳理，促全

面保護

結合我國水利事業的演進歷程，我國水利發展側重于防洪治河、農田水利和航運工程。參照TICCIH對水工業遺產范疇的界定，我國的水工業發展主要發生在水利史中的最近一個時期，即“全國水利普遍開展到衰落和西方水利技術的引進”，始于19世紀中葉，是100多年來市政工程建設的成就[17]，體現于城市水工業技術的提高，以及供水、排水、污水處理系統的建立，尤其是污染處理系統于近現代趨于完善。因此，對我國水工業遺產的考察應以近代工業發展為起點，主要著眼于近現代建立起來的為滿足城市生產、生活用水需求的水工業體系。

時間維度上，依據中國近現代工業發展歷史及水利發展史，以19世紀40年代為起點，分為半封建半殖民地時期、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和改革開放后3個時期[18]。對我國潛在水工業遺產需分不同歷史時期進行核查，并制定遺產清單。類型維度上，參考國際組織對水工業遺產核查的類目，從水的儲存、分配和處理3個層面，對我國水工業遺產進行系統的核查、挖掘、統計、分類。空間維度上，基于水工業遺產核查清單，建立遺產錨點地理特征要素數據集，形成基于GIS的近現代水工業遺產空間分布圖、不同歷史階段的水工業遺產分布圖。在保護模式上，以歐洲水工業遺產數字化保護信息技術方法體系為基礎，建立遺產信息資源平臺和數字化三維仿真平臺，引入智能感知、數據可視化、人工智能等新興信息技術手段，建立水工業遺產檔案[19]。此類遺產的發掘、調查、記錄與統計工作將助力日后我國水工業遺產的評估、認定和申遺。

4.2" "喚醒：以遺為本—分類探討，新舊融合，促有

機更新

水工業遺產的遺存類型多樣、尺度大小不一、保存狀態各異。這類遺產的更新再利用路徑需以遺產自身為根本出發點，分類探討，注重功能適宜性。對于建筑類遺存，如水廠廠房、泵站、水塔等，改造再利用應結合遺存構筑物及場地整體的特征，盡力保留其原真性，規避過渡商業化所致的潛在破壞。市場化運營并非遺產更新的最佳出路，如布拉格布貝內奇舊污水處理廠作為“歐洲遺產之路”的重要錨點，非盈利機構負責運營，成為兒童遺產教育的重要場所。讓遺產回歸其原真性，充分利用遺產地資源培養兒童對自然、對傳統文化的熱愛，在這一過程中形成遺產保護的責任感和自身文化認同[20]。

對于設備、管線類遺存，轉移到博物館也非最佳保護方式，再設計過程可與新的場地用途相融合，使之成為室外景觀或室內裝飾元素的組成部分，在去與留、新與舊之間尋求平衡點。對于污水收集系統類遺存，因長年累月的污水處理會致使硫化物、氮化物、重金屬元素、病原體等有害物質擴散入土壤、地下水和地表水中，土地原有的生態系統會受到一定程度的破壞，故此類遺址地的更新再設計需考慮棕地土壤、植被、水源中滯留的污染物，生態修復環節不可忽視。改造過程需合理配置植物、優化地下水羽流向，以降解殘留污染物，注重生態化、系統化的有機更新，以喚醒遺址地之新生。

4.3" "激活：以需為源—著眼當下，動態管理，促靈

活運營

目前，我國水工業遺存較多的為潛在開發的遺產資源，被登記錄入保護名錄較少。這些遺產的激活更新首先面臨著巨大的運營挑戰，只有存量遺產區片的生存問題得到解決，才能進一步討論潛在遺產的開發和再利用，而當前水工業遺產的主體恰是這些待保護和開發的遺產。對于存量已被改造更新的遺址區片，需著眼當下持續關注其“生存狀態”。不可否認的是，世界范圍內，大量遺產區片的保護與再利用仍需商業投資、經營活動來推動和運轉，在一定程度上，遺產的生存狀態與地區經濟活力密不可分。近年來，受全球性流行疾病等多方面因素的影響，生存于遺產改造區片的餐館、商店、文創工作室資金鏈斷裂，導致其大量關閉。遺產改造后傳統單一的運營模式在當前經濟環境背景下面臨極大挑戰。

互聯網經濟、數字經濟的興起為遺產的生存發展帶來了更多可能。從網紅城市到網紅景點，一些網絡紅人將探索“城市廢墟之美”的短視頻或攝影作品上傳至互聯網平臺，破敗的廠房、銹跡斑斑的機械零部件成為人們新的審美錨點。這使得一些原本運營困難，瀕臨拆除或荒廢的遺址區片曝光量激增，成為“網紅打卡地”。這未嘗不是工業遺產走進更多人視野的新路徑，為重塑城市文化底蘊提供了新方案。類似思路歐洲的遺產保護機構已有過嘗試并取得了一定的社會效益，如ERIH通過建立網站，將工業遺產按照航運、礦業、化工、水工等多個產業門類進行分類，并在可縮放的電子地圖上標注了大量的歐洲工業遺跡，嵌入各個遺產錨點的圖文信息和歷史檔案，為潛在的遺產關注者搭建了線上通道。借鑒歐洲的實踐經驗，我國存量遺產的再利用決策可嘗試建立一種動態化管理機制，采用靈活的開發策略，線上運營與線下經營互為輔助，建立國家層面的文化線路遺產管理體制，有選擇地借鑒歐洲文化線路活化利用的經驗[21]，

形成文化遺產資源的數智化開發與轉化體系，使文化遺產在當代真正“活”起來，以提高遺產區片的生存彈性。

5" "結束語

工業革命不僅推動了歐洲的城市化進程，同時標志著世界范圍內的城市化發展進入了新的階段。之后的數十年中，水工業技術體系在世界各地傳播，水工業基礎設施建設成為城市化發展的重要環節，在此進程中留存了大量的實體遺產。水工業遺產既是技術和工程的遺存，也是社會、文化、環境和城市發展的見證，具有重要的歷史、文化、科技和美學價值，對于人類社會的可持續發展具有重要意義。我國水工業遺產的形成年代雖不久遠，但中國的城市化建設速度在整個城市發展史中是空前的，轉瞬幾十年間，已有大量水工業基礎設施在城市更新過程中不得不搬遷到土地成本更低的區域或直接被拆除遺棄，造成這些珍貴的城市發展印跡永久的消失，使工業遺產的原真性和完整性難以得到保障。保護行動應去除偏見性，不論起源于春秋五代還是建設于20世紀，作為人類文明的見證，對它們的評估與考量應視同一律。不應是列入保護名錄后才被視作為遺產，大量潛在的工業遺存應得到重視，在拆除之前進行搶救性的記錄，建立系統、完善的遺產檔案，制定科學、有效的保護措施。積極響應國際工業遺產保護委員會號召，立足此類遺產的特征及水利發展歷程，汲取歐洲水工業遺產保護與再利用所長，開展專題性、針對性的保護實踐，并進一步探索新時代背景下遺產的生態化、彈性化再利用模式，是實現水工業遺產可持續發展的有效路徑。

參考文獻

DOUET J.Briefing：historical criteria for water industry heritage[J].Proceedings of the Institution of Civil Engineers-Engineering History and Heritage，2019，172：94-96.

MELOSI M V，HANLEY J G.The sanitary city：urban infrastructure in America from colonial times to the present[J].Urban History Review，2000，29：75.

許保玖.試論中國水工業[J].給水排水，1996（2）：55-57.

DURIGHELLO R，COTTE M.The cultural heritages of water in the Middle-East and the Maghreb[R].Paris：ICOMOS，2015.

DOUET J.The water industry as world heritage[M].Paris：The International Committee for the Conservation of the Industrial Heritage，2018：20-24.

肖曉丹.歐洲城市環境史學研究[M].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18：78.

Link to Poland.Tarnowskie Góry mines and underground water management system on the UNESCO list[EB/OL].（2017-07-10）[2024-03-10].https：//linktopoland.com/en/tarnowskie-gory-mines-and-underground-water-management-system-on-the-unesco-list.

Global Network of Water Museums.Museu da Agua[EB/OL].[2024-05-09].https：//www.watermuseums.net/network/museu-da-agua.

Philipp Dümcke.Radialsystem[EB/OL].（2022-03-28）[2024-05-09].https：//goout.net/en/radialsystem/vzfjlc/events-past.

Anonymous.Old sewage treatment plant[EB/OL].[2024-03-10].https：//www.meatspace.cz/en/venues/stara-cistirna-odpadnich-vod-praha-6.

ERIH.About ERIH and its route system[EB/OL].[2024-03-10].https：//www.erih.net.

張杰，姜蔚.我國水工業現狀與發展[J].中國給水排水，1997（6）：21-23.

孫亮，何依.從水文到人文：海侵地區湖泊景觀營建智慧研究：以杭州西湖與寧波月湖為例[J].華中建筑，2022（4）：155-160.

侯小波，何孟，梁川，等.岷江上游生態環境友好型水電站建設探析[J].中國農村水利水電，2012（6）：110-116.

郭濤.概述近代西方水利技術的引進[J].中國水利，1989（4）：41-42.

張茜.南水北調工程影響下京杭大運河文化景觀遺產保護策略研究[D].天津：天津大學，2016：59-79.

姚漢源.中國水利發展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440.

劉撫英.歐洲工業遺產之路初探[J].華中建筑，2013（12）：138-143.

董桂君，王曉嬌，蘇依凡，等.基于本體的歐洲水利遺產信息資源組織研究[J].水利經濟，2024（1）：57-62.

朱凱，湯輝.基于兒童遺產教育的英國遺產地可續發展經驗與啟示[J].裝飾，2019（8）：120-123.

高靜，王敏嫻，喬桂強.文化線路遺產活化利用：歐洲經驗及啟示[J].自然與文化遺產研究，2024，9（1）：68-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