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

1

秀秀一大清早起來就洗澡。她一直是這樣，如果第一天晚上缺少睡眠，第二天早晨出門之前一定先洗澡，美其名曰：補水。反正補水和補覺都是補。至于補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補。生命是循環運動的，補外和補內終究是會合二為一，并且相互作用。對著水龍頭使勁地沖，摸一摸自己，怎么都覺著頭大臉腫，本來就不是一個美人，這下更完蛋了，連僅存的那一點味道也被連夜加班給奪去了。

沖完澡對著鏡子前后左右看看，困倦是不可能給沖去的，那是骨子里的，已落在靈魂的縫隙里，但多少也好一點了，起碼看起來新鮮，仿佛一把小青菜，本來就姿色平平，再不洗洗灰不喇唧的，但灑一點水上去，立馬就水靈多了。看著兩個大眼袋聳立在臉上，都投出倒影了，連忙從冰箱里找了一小塊冰敷一下。這完全符合物理學上的熱脹冷縮的道理嘛，效果顯著，從心里上覺著眼袋似乎，我是說似乎，確實小了一點。

打開衣櫥選衣服，這才發現每天旋得一刻不停，好久沒買新衣服了。挑來挑去，挑一件黑色純棉帶小花的襯衫，套一件灰色小外衣，下搭牛仔褲，實在找不出更好的了，這已經是最好的了。自己鼓勵一下自己說，咱才美不外露，仿佛一件物什越高檔越不需要包裝，透著使用者和被使用者低調的心態和默契。

走到外面套上運動鞋，抓起桌子上的包向外走。嘩一下，包里的材料全摞下地了，昨晚太累忘記拉包口了……

不對啊。秀秀瞄一眼報表，這個數字昨天晚上好像已經改過了啊。難道打印的是沒改之前的？多年與數字打交道，看一眼就能把某一個數字從一堆數字里拎出來，仿佛《非誠勿擾》里從一堆女生里挑出那個心動女生一般。瞄一眼，聽心跳，低下頭就能摁出那個數字了。

還好已經存盤了，到辦公室再重新核對一遍吧。

“到了？”還沒到辦公室，李主任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就到。已到樓下。”秀秀嘆口氣，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離規定上班時間還有半小時之多。

秀秀提醒自己無論多忙都要鎮靜。忙而不亂，忙而有序。因為忙中最會出亂。

李主任看見秀秀從走廊那頭快速走來，渾身抖動起來，夸張地說話，貌似很熱情，“我說財神大人，快一點，就等你一個人了。”

秀秀笑一笑，少說話、不答話是弱者聰明的自我保護方法。她抬頭看了一眼李主任，滿臉長滿了褶子，像一枚核桃一樣。只要與他相處久了就會發現，他夸張地熱情背后藏著很多東西，突然間秀秀對他充滿了同情。這么大年紀和小輩共事，上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想，好尷尬，畢竟年齡是他的硬傷。

“請各部門緊密配合，這次貸款的申請額是一千萬，務必拿下。具體事宜由辦公室李主任組織牽頭。大家有什么問題現在可以提出來。”這種問話完全等于形式主義，誰會在短會上把自己的想法當旗幟一樣豎起來？“如果沒有，就請李主任現在布置工作。”

“我先來檢查工作，昨天我布置的工作不知各位完成得如何？會后請交到我那兒，先集中檢查，然后對細節問題一一過堂。”李主任面露得意之色。

老總一聽說昨天晚上李主任已經把工作給布置下去了，連忙肯定李主任的工作：李主任到底是李主任，老同志做事能領好頭。

企劃部的經理陳康，在本子上寫下一句話：活，讓我們大家干了；表揚，讓他一個人得了！

秀秀瞄一眼，低頭不出聲，嘴角揚了一下。

2

法人代表：朱小偉。銀行信貸部的副經理錢多多，拿腔拿調地讀材料，看都沒看一眼送材料的李主任。李主任就這樣訕訕地垂手站在錢多多的辦公桌前，等著她發話。

有時候，你不得不佩服李主任的變臉能力。對那些他用得著的人他的克制能力出奇的好，整個眉眼都活了，都開了，像花一樣，燦爛明亮；對那些用得著他的人，臉皮和眼皮一下子就厚起來了，很重很沉，使勁抬，都抬不動的樣子。

錢多多隨意看著，隨口說著：“你說，有的父母起名字時也不知怎么想的？你看這個朱總的名字，小時候叫‘小偉’蠻可愛的，長大了還叫‘小偉’，給人的錯覺就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你見過他吧？就是那天我們見著的那個朱小偉，1米83，90公斤，那么大的塊頭，還叫‘小偉’，明顯是一種欺騙嘛，最有意思的是，將來老了，人家還人前人后‘小偉’‘小偉’地叫，怎么聽著，都有一點像喊孫子的口氣……”

“有的人名字是有講究的，有的人名字是沒講究的，父母也就那么隨口一叫，風云際會，長大后有的人出息了，人們就開始賦予名字一定的意義。而那些沒造化的，如果取了一個大而不當的名字，還用浪費了呢，可惜了一個好名字。當然也有一種尷尬，就是名字和人生嚴重背離的。但我以為，最好的境界是名字很小、很響、很謙虛，干出來的事業卻驚天動地。據我看來，一個人的名字也是有天機的，不加評說。”胖子說著答道。

錢多多一邊瀏覽申報材料，一邊跟她前面的同事胖子聊天。

這個錢多多怎么看都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大美人。很潮很前衛，尤其是穿的衣服，絕對引領時尚。來幾次，都看到她跟坐在前面的胖子聊天。他們倆都不搭理坐在最后面的頂頭上司王樹，當然也有可能是王樹不愛搭理他們倆。秀秀的耐心一向夠用。你們聊，你們聊，我找一個邊角的位置坐下來聽你們聊。

李主任還站著。

恰在此時，晨光機械的老總也來遞材料。這個老總姓“秦”，秀秀認識他，但他不認識她。他們廠的總賬會計是秀秀的徒兒，別看秀秀小小年紀早就做師奶了。

錢多多一看是老總來遞材料連忙站起來，笑著說： “秦總親自遞來的？”秦總跟她點了一下頭，笑一下，直接把手伸給了坐在最后一張桌子的王樹。

翻來覆去，錢多多把材料來回走了兩遍，好像是在認真看。但看沒看懂，大家看不出來。最后她扭過頭對王樹說：“頭兒，材料齊了。”說著把材料遞給王樹。王樹看了一眼目錄說：“怎么沒有企業的發展規劃及前景說明？”

李主任答話說：“哦，寫好了，寫好了，可能忘記拿了，馬上遣人送來。”

“總體上來說，你們的資產負債率、資產報酬率、流動比例和速動比例都在正常值范圍內，你們的抵押質是兩廠聯抵，我們銀行近期會抽調人手去企業抽查，把材料放這兒，你們回去吧，等通知。”

秀秀和李主任一起下樓。李主任出了辦公室門，就打電話給小倩。小倩跟李主任一個辦公室，給李主任打下手。

“你怎么回事啊？早晨我讓你把所有的申報材料過一遍，看齊了沒有？你說齊了，結果沒有企業發展規劃及前景。月底扣你獎金。”

3

小倩摟著秀秀，“秀秀姐，你幫幫我吧，我寫的企業發展規劃及前景，李主任總是說不過關，我肚里有幾滴墨水你是知道的，要好的，‘可以有’，但我寫不出。”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大腦，那樣子甚是可愛，“而且我最近特別心煩。我想請幾天假，躲幾天。”

“為什么？”秀秀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也跟小倩磨上了。她知道這丫頭磨人，千萬不能痛快地答應。不然事多著呢，一肚子鬼點子，人長得跟蜂窩一樣，全是心眼。

“陳康跟我求婚了。我也答應了。可是我有兩個條件。第一，我要婚姻保證金50萬；第二，我們單獨過，不跟父母同住，不跟他的父母住，也不跟我的父母住。”

“什么？你賣身啊？而且還沒嫁過去卻先嫌上人家父母了？人家如果也嫌你的父母，你怎么想？看誰敢娶你？”秀秀用腳把小倩往旁邊攆一攆，那動作像攆一只小狗小貓一樣，既惱又憐。這丫頭誰娶了以后甭指望消停，過不了三天準上房揭瓦。

“姐，你不懂。感情是感情，婚姻是婚姻。談感情不可理性，不然這感情準摻水分；可談婚姻就必須理性，不然這婚姻不會長久。你說我跟陳康結婚，就相當于我們倆共同注冊的公司開張了。既然注冊公司，如果沒有注冊資本那不成了皮包公司？隨時都可以拎包走人。再給你舉一個例子啊，我們廠是做沙發的吧，你不給定金，我要是做出來你不要怎么辦？你退貨了，我賣給誰去啊？而且要是過兩三年然后再退貨更糟糕，能把我原封不動地退回來嗎？我不是沒有安全感嗎？結了婚我生孩子，他不生對吧？我妊娠期他出去鬼混怎么辦？結了婚我養孩子，我的經濟源肯定斷掉，我伸手跟他要錢去？他要是給臉色給我看怎么辦？還有家務事，再怎么說，也是女的比男的干得多。到時我的手變粗糙了，還不得買一點護手霜抹一抹啊。這50萬是對我未來生活的保證，同時也是對我未來生活的啟動。”

“貧嘴，你把這精力用在寫前景規劃上，保證通過。”

“看來你是同意了。”小倩一陣風似的跑了。高興而簡單，想要什么就說出來，也挺好。什么事都走直線，該少走多少彎路啊；但什么話都直說，有時也挺令人尷尬的。

4

離下班時間還有半小時，秀秀拿出小倩寫的企業發展規劃和前景報告書，想幫她改一改。好家伙，這丫頭公文寫的狗都不啃，東一榔頭西一棒頭，頭上一句腳下一句，思路不明朗，條理不清晰，框架沒搭好也就罷了，連文字的語調也完全是抒情的，看來結婚這事真把她嚇傻了。

看到一半，李主任打來電話說，晚上在“天然酒樓”大酒店宴請銀行幾個人，讓秀秀去作陪。現在必須馬上先去酒店等客人，否則客人到了，主人還沒到，不禮貌。秀秀只好放下手頭的事，立即趕赴酒店。

遠遠看見錢多多打扮得花枝招展，跟胖子有說有笑一路走來，作為東道主的秀秀竭力表現出極大的熱情，贊美錢多多的衣服好看，除此而外，實在沒有其他什么共同語言好聊。到小廳坐下后，只好一遍又一遍給她們添水，或者附和地微笑。好不容易盼到李主任把頭伸進來了，秀秀立馬站起來裝著要上洗手間。

站在外邊透口氣。真是不可多得的一個月圓之夜。遠處的地面上有裊裊的薄煙，慢慢地蒸上去，仿佛給月亮披上一層隱約的紗衣。這時月亮有一點黃。黃月亮，估計只在有風的夜晚才有吧，不知道跟白天的溫度高有沒有關系？而近處的地面上，月亮灑下滿地的銀輝，微風一送，亮閃閃的，仿佛有人用耙子向前歸銀子一樣，一壟一壟的。路兩邊的樹送來青澀的味道，樹的影子在路邊的大青石上一晃一晃的，像一對纏綿的情侶，一會兒抱成一個人，一會兒又分成兩個人……

不敢久留。盡管美景和佳肴都是人生的盛宴，多數時候秀秀更側重前者，但是生而為人讓人遺憾，太多身不由己，只能只身前往。

晚宴還沒有開始，現在正是捉對聊天的前戲。來了一個副行長，正行長沒有來？朱總還把他當公安局政委的弟弟也帶來了，李主任把政府辦的王主任帶來，說是喊來一起聚聚，其實明擺著是用陪客的身份來墊高自己的身份，彰顯來客被重視的程度。

四個美女服務生魚貫而入，穿著清一色的湖水藍旗袍，上面手工刺繡著雨后湖蓮，仿佛有水珠要從衣服上滴下來一樣。她們個個高挑窈窕，乍一看差別不大，細細看，最后一個端的是紅燒馬鞍橋（又名紅燒長魚），小媳婦三分媚三分艷，手里的長魚亮晶晶的，魚背上打著橫刀，遠遠看真像橋，不過是西湖的斷橋，短了點……

酒過三巡，按照慣例，得有一個人能說會唱，酒桌上的段子手，讓大家放松一下，白天太警惕了，趁著月高夜黑，咱一定要換換面孔。

朱總講了一個笑話，秀秀在網上看過：老總在外喝了酒，來到會議室開會，問身邊的秘書：“人都到齊了么？”秘書說：“到齊了”。老總大手一揮：“上菜！”

呵呵。難得朱總今天犧牲小我，娛樂大眾。大家在他的帶動下，紛紛上葷斷子，爆笑連連。一桌子人精，都樂得看戲。唱完后錢多多去洗手間，秀秀一直想去可不好意思，看她去，正好借個光，但她不想單獨和錢多多在一起，側了下身躲進了小間里，想等她出來，再進去。

“你這身衣服正漂亮啊。再加上你的氣質真是演繹得太好了。我敢保證誰穿都沒有你穿得好看。”

“您的歌唱得也很好啊。早就聽說您是全才，能文善舞，果然名不虛傳啊。”

“聽誰說的？下次我單獨請你唱歌，讓你聽個夠。”

“真的？說話可要算話哦。”

“當然。”

這是錢多多和一個男子的對話。秀秀慶幸自己躲了一下，沒有正面相逢。

5

貸款的事就這樣拖下來了。

朱總急得一籌莫展。這些年看似外表光鮮的背后，是周轉資金的深深困擾。如果貸款不到，工廠就得停產。

早晨的例會因為貸款沒下來，大家都小心翼翼的，能不說的都不說，都想聽別人說。這種時候總有人會成會替罪的羔羊。

“我跟晨光機械溝通了一下，看了一下他們的申報材料，他們2015年的銷售收入比我們高，這樣銀行在審核材料時，如果參考以往的財務指標，會不會認為他們的還貸能力高于我們？”李主任發言了。

“他們貸款下來了嗎？”秀秀問。

“沒有。”

“銀行放貸時，對外宣稱夯實調查，降低風險。其實呢？銀行放貸的風險是零。我們的抵押質是兩座廠，退一萬步說，銀行經過風險評估，最終如果將兩座廠拿出去拍賣的話，實際價值一定是超過一千萬的。財務指標只是參考值之一，企業的發展前景、產品的投放市場前景廣闊與否、工廠以前的信用記錄，有無其他負債、有無不良負債，這些都會列入考核范圍之內，但前提條件是：這些冷漠的數字必須是真實的。而我們所報的材料都是真實的、可考可查的，我明白李主任的意思，我就想說一句，為什么把完全可以真實的數據不真實化呢？”

“昨晚幾個同學聚會，其中一個同學是銀行的，我們也聊到了這個問題。”陳康清了清嗓子說道。

秀秀對陳康投去欣賞的一瞥。她正想找他聊小倩的婚前綜合征問題呢，一忙就把這事忘記得干干凈凈，會后一定記得。秀秀一直喜歡這個小兄弟。

“李主任，你看能不能找一個熟悉的人到銀行內部打探一下消息？”朱總最后發話。

“行。”李主任答到。

各人拿著會議記錄本走出會議室，秀秀叫住陳康，姐弟倆一起走進財務室。

“秀秀姐，這婚不結了。你說我媽養我這么大也不容易。她還沒怎么著就嫌棄二老，以后還不知會怎樣呢？你知道她說什么嗎？”

“她說什么？”

“婆婆歹毒尤比后媽甚！后媽和養女爭的是什么？是丈夫。丈夫根本就不是唯—，丈夫算什么，那只是一口氣。婆婆和媳婦爭的是什么？是兒子。兒子是一個女人的命根子。誰動了她的命根子，她準要了那人的命。這是動物本能，沒得商量。你看看她一上來就是這些怪論。不結了，不結了。我還真怕了她呢。”

“看看你，商學院的高才生，情商低到一定程度了。”秀秀上去一句狠話，說什么也要把陳康的憤怒氣焰從氣勢上給壓下去。聊天不能順著對方的思路走，你會被帶偏，最后被對方說服。你自己要會帶節奏，帶到你自己的思維頻道上，最終才能說服別人。

“陳康，你記著你不欠你媽什么。如果說有人欠你媽什么，那個人是你爸，而不是你。你媽為你爸傳宗接代、生兒育女，對你媽好的那個人應該是你爸而不是你。她疼愛你，是她應該做的，因為到老了，你一樣會善待她。這是一種交換，她養你小，你養她老。為什么有的父母抱怨兒女不孝順，就是因為這種默認的交換失衡了。即使你不跟秀秀結婚，換一個人結婚，不同的女孩會有相同的想法，那你就一輩子不結婚了？媳婦和媽媽不是二選一，是兩個都選，但是有側重點。首先處理好跟媳婦的關系，然后兩個人一起去孝順雙方父母，這才是重點。換一個說法，你終生守著你媽，為了你媽終生不結婚，或者誰違背你媽，你就跟誰離婚，你媽生你就想要這結果？你這樣做，你媽就幸福快樂了？我承認，小倩說的話有一點偏激和夸大，但是陳康你信不信，不遇事，考驗不出來，只要一遇事，即使是很小的生活瑣事，即使是你錯了，你媽也永遠站在你那一邊。你沒看動物世界里，有的動物為了保護幼崽咬死對方的多了去。護犢是天性，誰能干得過天性？也許等你將來有孩子，你就能理解小倩說的話了。”

陳康不說話了。秀秀口氣也軟了下來：“小倩這一點很好，值得表揚。她心里想什么，她要什么，她都說出來，溝通能力比你強。你發火、生氣、斷絕關系，解決問題了嗎？你不會一生都用這種方法來解決夫妻之間的問題吧？那小倩可是看錯你了哦。安排你倆坐下來好好談一談，把心里話都說出來，不藏著、不掖著，能相互遷就一次，就可以向相互遷就一生努力。”

陳康沒答話，頭耷拉了下來。

6

街口有一家叫“彎彎”的咖啡店，店主是秀秀的朋友。以前秀秀會去那里喝奶茶，最近好久沒去了，去了不知道點什么。其實含水分高的食物秀秀都喜歡，比如水果啊，飲料啊，茶啊或者干脆白開水……但茶和咖啡喝了提神，秀秀的睡眠一直都不是太好，所以不敢喝，喝了就害怕夜晚的來臨。奶茶倒是喜歡喝，又怕發胖，亦不敢多喝，所以好久沒去了。今天陳康和小倩被約在一起談一談，小倩硬拉著她一起來。秀秀心里已打算好了，等他們倆都到了，她就走，讓他們倆自己談。以后如果共同生活了，這種分歧不會少。學會溝通，學會妥協與堅持都是必修課。現在都沒把學分修滿，以后更別談了。夫妻之間吵架不是什么洪水猛獸，不會溝通，不善妥協，不能包容，最終才會死翹翹。

陳康早就到了，態度不錯，并且點好茶和果點。秀秀小坐一分鐘，準備出去溜達溜達，把空間留給他們倆。

下樓時隱約好像聽到晨光機械的秦總說話的聲音，好像還有錢多多，秀秀連忙側了一下身，閃到柱子后面。沿著回廊，秀秀輕步向前，在包間的門縫里，看見了王樹斜陷在沙發里，篤定而悠閑。錢多多小鳥依人般地坐在他旁邊。秦總嘴里在說著什么，聽不清楚。突然“嘩”一下幾個人都笑起來，秦總不愧“情種”啊，可見還是男人了解男人啊，打通了自己就能抵達別人，好像他自黑了自己一把，王樹的形象立馬高大了起來，想到那天在酒桌上王樹最后要跟自己拼酒，秀秀怎么看王樹都有一點像沖冠一怒為“紅顏”的吳三桂同志。男人嘛，哪能一點血性沒有？不過想想他平時坐在最后一排，男人的荷爾蒙像雨一樣嘩嘩地下，卻還能保持高度的警惕和克制，足見其心智的健全。聰明和狡猾的差距一定不在智商上，而在道德上。

秀秀略一愣神，覺得王樹的泡妞水準也堪稱精湛。不過話又說回來，再精湛也是有破綻的。

從已經掩上的門里聽到他們的笑聲，好像是秦總當著王樹的面贊美錢多多。這只老狐貍，摸準了王樹的心理，態度和語氣拿捏得很到位，現在贊美一個人，兩個人都高興。

秀秀突然想到一位兄長。這位兄長詩寫得很好，尤其是情詩。后來秀秀發現，與其說他喜歡寫詩，不如說他喜歡寫詩送給女性，詩只是他接近女性的一個通道，是其施展抱負的一個平臺。哈哈，這位兄長絕對是人間情愛史上的“奇葩”。秀秀每每進行揶揄打趣時，他不干了！一副“他做得，你說不得”的嘴臉。兄妹二人為此數次“翻臉”，不過又數次和好。這一點當然不會影響他們兄妹情深的。

聽說這位兄長最近又交了一個新女朋友，這個女朋友送了他一首詩。看完，秀秀肚子都笑疼了。看來像“忠貞”這樣美好的品質，不僅男人喜歡，女人也珍惜。“貞潔”不光用來要求女人，對男人亦變得同等重要。這位兄長感情生活太亂，人家女生明顯是嫌棄口吻：親愛的，你來啊，你怎么不來啊？你敢來，我就敢上酒上菜最后上把“刀”。

這么一路想著，秀秀不知不覺已走到廠門口，看見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停在那里，心想今天是休息日，誰在這個時間點來廠里？

迎面走來兩個男子，個子不高，微胖，一路尋尋覓覓，好像在找什么東西一樣。秀秀進廠，他們正猶豫著出廠。可看見秀秀，其中一位好像怔了一下，也就那么一瞬。秀秀禮貌地笑一下，正準備與他們擦肩而過。

兩個人都停了下來，稍矮的那一個說：“你好，我們是開發區管委會的，我們想對周邊地區的企業做一個走訪調查。”秀秀一看不像，開發區的幾個人她都認識，但她不點破。聽口音是當地人，不應該是競爭對手，更不像壞人，壞人應該不會如此從容。

“不知道您想了解哪方面的情況？”秀秀站了下來。

“我們什么都想知道，就看您方便不方便說？”對方笑著答道。

“商業機密肯定不能說，外圍情況說肯定沒問題，相當給我們自己做廣告，還省去廣告費。”秀秀也笑著答道。

“那你們有多少商業機密？”

“您問的已經涉密。”三個人都笑了，緊接著，秀秀又說道，“要不，我領著你們看看吧。”

“也行。”兩個人急忙答道。

秀秀先把他們領到“陳列大廳”，打開所有燈光，開始介紹。

從陳列大廳出來，秀秀又把他們帶到車間：“我們的車間都是人性化設計，盡量避免職業病對工人的侵害。全年的能耗跟其他行業相比更低，特別是用電和用水更是節約型的……”

最后秀秀把他們帶到原料存放點，向他們介紹：從采購源頭上就嚴格把關，所用材料都是精選和優選……在工業鏈中，顯然中間廠對產品的高要求，對其上下游都會起到良好的制約和影響作用，對凈化工業生產的大氣候發揮了自己的良性調節作用……

一路下來，秀秀口干舌燥，邀請他們一同去辦公室喝茶。他們拒絕了，只問了一下秀秀的名字，就駕車而去。

秀秀坐在辦公室愣了好久，才緩過神來。

尾" 聲

一個月后的早會，朱總紅著臉興奮地說，“我們的貸款下來了。”并側著頭問秀秀，“你怎么認識剛來的頭兒的？”

秀秀說：“我不認識，而且從來沒見過面。”

“剛調來不久。”

“真不認識。”

“那工商銀行的陳行長怎么問起你來，并說表揚你呢。”

“不知道。”秀秀恍惚了一下。秀秀發現朱總朝李主任看了一眼，李主任并沒有接朱總投來的一瞥，低頭只顧在本子上寫東西。

朱總一高興，說廠里幫陳康和小倩辦婚禮，費用全部由廠里出。這樣一來，整個廠里到處溢滿了喜氣洋洋的氣氛，仿佛廠里每個人都要娶媳婦了一樣。

小倩和陳康最后約定：陳康工作以來存的10萬元都交給小倩，作為婚姻保證金；婚后他們二人搬出來住，工資卡的主卡由小倩保管；星期六、星期日兩天時間，一天在小倩父母家，一天在陳康父母家。

小倩噘著小嘴，不高興，說10萬和50萬差距太大了。

秀秀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小丫頭，知足吧。姐給你舉一個例子，一個人有100萬，給你50萬，你只得到他的一半；一個人只有1０萬，卻全給了你，你得到了他的全部。在婚姻生活中，得一半和得全部差距是很大的，這里的一半和全部不僅僅是指錢，也指男人的心。最起碼此時此刻他是完全交出了自己，以后嘛，以后的事以后說，誰也犯不著跟以后較勁，當然誰也不敢對以后打保票。”

婚禮在廠里的小禮堂舉行，廠里集中放半天假。婚禮從下午2點鐘開始，朱總上臺講話，上來他就說：“看到這么多美女我就淌口水啊，看到這么多帥哥我還是把口水給生生咽下去了，俺娘說不是自己的不能惦記……”肥肥的朱總因為高興，講話蠻有喜劇效果的。

恰在此時秀秀收到銀行的短信提醒：貴單位的基本賬戶，尾號為3669轉入1000萬，交易時間下午2點38分，交易銀行……秀秀看到這兒，笑了，轉發給朱總。

朱總瞄了一眼，眉毛都飛起來了，突然亂宣布：“婚禮結束后，每個人可以把你坐的最靠近的女子帶回家做媳婦，前提是只要她同意。”

全場一愣，然后全場爆發出一陣哄笑。估計朱總自己也不知道剛才說了什么。

個別愛鬧的人喊道：“廠里還有這福利？真是太好了。可我們這一桌都離秀秀最近，我們都想帶她回家做媳婦怎么辦？”

“那看她愿意跟誰走？”

“我也要婚姻保證金，你們出得起嗎？”

工人的情緒被調動了起來，起哄地喊道：“她說她要婚姻保證金，我們沒有錢啊。”

朱總嚷道，“沒關系，你們大膽拿下，廠里現在有錢了，我借給你們，但是得說好了，從你們工資里扣。”到底是老總啊，再得意也不會把錢往外撒！

“我要1000萬，你們有嗎？”

“啊！太狠了！朱總，她要1000萬！”

“啊！1000萬？那我不白忙了嗎。”

“呵呵，是，1000萬——就是千萬要對我好！”

整個婚禮上響起熱烈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