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幽居圖》觀錢選繪畫中的隱逸思想

摘要：由于宋末元初的朝代更迭，文人畫得到空前的發展，而其中蘊含的隱逸思想與當時文人畫風格的變化發展息息相關。錢選作為宋末元初具有明顯個人風格的文人畫家之一，其青綠山水的技法與風格對當時及后世的文人畫發展都產生了一定的影響，本文對其青綠山水代表作之一的《幽居圖》進行分析，探析其中的藝術風格及審美價值，體會錢選山水畫中的隱逸思想。

關鍵詞：錢選；青綠山水；幽居圖；隱逸

宋末元初，中國繪畫史出現重大的風格轉變。兩宋時期，院體畫作為迎合皇家帝王需要的產物以及當時的主流藝術，得到了空前的發展，形成了完備的理論形式與繪畫風格。伴隨著文人詩歌與玄學文化的興起，有許多文人意識到院體畫的局限性，逐漸追求在繪畫創作中抒情寄意，擺脫政教對繪畫表現的束縛，文人畫也在同時期應運而生并不斷發展。南宋滅亡，元朝興起，社會階層等級森嚴，元代初期科舉制的廢除，使得同時期的文人地位迅速下降，甚至達到了“九儒十丐”的地步。文人畫作為文人情感表達的重要媒介，卻在如此動蕩的時期煥發了有別于宋代流行的院體畫的風格生機。

一、錢選繪畫藝術風格與創作特點

（一）錢選藝術風格形成概述

錢選，字舜舉，號玉潭，吳興（今浙江湖州）人，家有習懶齋，故又號習懶翁。作為宋末元初的遺民畫家之一，錢選善工詩書、繪畫，其筆下的花鳥、山水、人物，皆為精品，造詣極高。由于元代重武輕文，文人畫家入仕無門。作為漢文人，錢選對蒙人掌權的朝廷失望，在無法發揮自身才能的處境下，產生了“隱逸”的想法，并寄情于書畫。同時這種思想也明顯地在其繪畫作品中體現出來。彼時的文人畫種多有如此變化，文人畫得到空前的發展和風格的轉變，如畫面從重點追求鮮艷的色彩轉向對水墨的表達研究，抑或是“藝術入畫”的思想倡導，繼承董源、巨然的繪畫風格，筆墨以簡逸為主，重在寫神，體現了文人遺民所主張的“隱逸”中的意境美。錢選作為同時期具有代表性的畫家，從他的繪畫風格中同樣也能窺見當時文人畫的思想內涵。

錢選生于宋元交際時期，研究他的繪畫作品，形式上可以明顯感受到宋代宮廷院體畫的影響，但在充分地賞析其畫作后，更能讓人感受到其作品中的書卷氣息。錢選在遭遇改朝換代的變故之后，一身對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熱血被澆滅，產生了隱居山林與詩書作伴的想法并付諸行動，不再過問家國政事，而是在山林中將自身情感寄托于書畫之中，在對山水畫的描繪中追求古意，以繪畫來表達自身對于前朝的深切情感以及不愿入仕的態度。從他的經歷及繪畫作品中體現的情感，可以明顯感受到道家思想對錢選繪畫及心境的影響。

（二）錢選的繪畫特點

元代文人畫多受道家文化的影響，在元代的特殊社會環境之下，文人對外的報國之情抒發無門，轉而對內尋求內心的安定。早在宋代儒、道、佛教便是影響文人畫意趣表達的重要原因之一。道家宣揚的是一種“士氣”的心理境界，這樣的思想影響使元代的文人注重自我的文化與身心修養，以這樣的生活情趣求得神清氣朗的精神狀態，并以此為宗旨，體現在自身的書畫創作當中。錢選在山水畫《浮玉山居圖》中所題的詩文“瞻彼南山岑，白云何翩翩，下有幽棲人，嘯歌樂徂年。叢石映清泚，嘉木澹芳妍。日月無終極，陵谷從變遷。神襟軼寥廓，興寄揮五弦。塵彯一以絕，招隱奚足言。”鮮明地體現了錢選在道家思想影響下所表現的溫和的隱逸思想，反映了他的精神世界，呼應了道家思想影響下文人對于遠離塵世、回歸自然理想的深切渴望。

研究錢選的隱逸思想在繪畫當中的體現，不可忽視的是其山水畫作品。錢選在繪畫上提倡“士氣”，主張“以書入畫”“書畫同源”的理念，其山水畫主要表現隱逸的生活題材。錢選水墨、青綠皆擅長，在開元代山水新貌的同時，其雋秀古逸的風格直追晉唐，在中國山水畫史上自成一格。

錢選的山水畫擺脫了北宋時期的嚴整精工，放棄了南宋時期邊角景色的處理趣味，而是采用全景式構圖，加強平遠布勢。畫面呈現的是早期山水畫的平面化與裝飾性，設色清麗淡雅卻不失明艷。作品工寫并重，體現了文人畫的審美趣味，但又不失形式感的體現。在繪畫思想上，錢選主張取法北宋，直追晉唐。錢選在師法北宋山水畫寫實風格的基礎上，吸收和借鑒了晉唐時期繪畫的高古生拙意味，“反對南宋長斧劈皴式的院體畫風，青睞于恢復晉唐勾線填色古法。”在元初的文人畫壇中獨樹一幟。在畫法、設色、形制上與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圖》、唐代李昭道的《明皇幸蜀圖》等有類似之處，大多以空勾無皺的畫法、典雅樸素的設色、繁復有序的構圖來形成山水體貌，整體風格溫和平淡，極富高古之意。

二、錢選《幽居圖》的繪畫語言與審美價值

（一）繪畫語言

《幽居圖》（圖一）是錢選的青綠山水作品之一，深入鑒賞分析其作品后便能體會其繪畫特點與形式中所呈現的所謂“隱逸”之氣。與宋代院體畫的富麗風格截然不同，錢選的山水畫面放棄了寫實性的刻畫，以一種具有抽象性與裝飾意味的風格進行表達，從這一方面已然可以體現錢選的山水畫中文人追求的內心情感，將自身對環境的感受與趣味體現在畫面中的繪畫形式。《幽居圖》中無論是線條的古拙質感，或是設色上的清雅古樸，無不體現了錢選獨具一格的隱逸式繪畫風格。

《幽居圖》描繪了一派靜謐安逸的湖光山色，畫卷中主峰沉穩地佇立在湖面上，散布在山石之間，郁郁蔥蔥的樹木掩映之中，坐落著山寺茅舍，木橋輕盈地連接起兩側陸地，蜿蜒的山路通向幽靜的茅屋，消失于山云之中，畫面儼然是對山間隱逸生活的美好幻想與描繪。畫面右側前景中的松樹巍然從石間破出，與主峰上的樹林遙相呼應，同時也可從松樹的意象中體會作者以樹比己，立于幽然山間不問塵事，卻仍保持高潔不屈的情懷。畫面中山峰的走勢，草木的分布，均體現了不求形似的抽象化、意象化的風格特點。

錢選在《幽居圖》中所呈現的線條，纖細中透出力量感，線條粗細變化中蘊含穩重的收束。這種線質頗有“古拙”之感，是精心雕飾而不做作的“古拙”，這也是文人畫的特點。在色彩上，體現了錢選山水畫的獨特性，與南宋時期山水畫的艷麗不同，錢選的《幽居圖》是具有清雅秀麗風格的典型文人畫青綠山水作品，畫面的青綠潤澤剔透，同時以赭石、墨色的分染體現山石的沉穩，畫面更顯得靜穆穩重，整體畫面色彩和諧典雅的同時，細節處又不失靈動，暖色的建筑與樹葉在樹叢中的穿插，使得畫面在整體清冷的色調中給人和薰舒適之感，令觀者神往。

（二）審美價值

對于描繪吳興地區秀麗清雅的湖光山色，錢選運用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空勾無皴表現方法，蘊藏于線中的呼吸感、韻律感具有一種別樣的瀟灑、飄逸出塵的意味，這是獨屬于錢選的精神世界之美，呈現出生拙秀逸的藝術格調。在傳統審美色彩的意向中，體現出飄逸出塵的意趣，更加契合元代文人畫的“士氣”精神。畫面全圖空勾無皴，筆墨古樸蒼勁，設色清致淡雅，風格秀逸，給人以清新之感，又帶有濃厚的文人意趣，具有較強的裝飾性，是一幅意境深邃幽遠的佳作。

三、錢選山水畫中蘊含的隱逸思想

《幽居圖》作為錢選的青綠山水代表作品之一，不難看出其山水技法與表現自成一家，清新淡雅的畫面風格與其中蘊含的道家隱逸思想相輔相成，寄托著自身對于“隱逸”的欣賞與追求。其畫風與同時期的趙孟頫所提倡的文人畫中的“古意”相似，少用皴法表現山石的繪畫技法，與宋代山水畫有所區別。某種程度上回到了隋唐時期對于山水的表現形式，即勾填法，符合文人畫獨立不群的主旨，我們從中也能感受到錢選對于個人畫風獨特性的追求，這也是從繪畫風格及技法方面對“隱逸”進行的一種闡釋。

宋元時期，由于文人情感抒發的傾向愈加強烈，中國繪畫從這一時期開始便走向了寫情的道路。元代文人山水畫在水墨語言不斷探索完善的趨勢之下得到了空前發展，而錢選作為一位以花鳥畫而聞名的文人畫家，卻擺脫了同時期水墨山水的大眾風氣，從他的山水畫中可以窺見花鳥畫的淡雅意趣。同他的花鳥畫作品相同，錢選的山水作品寄托著文人隱逸的意趣。

錢選在山水畫作品《山居圖》中同樣描繪了意境悠遠的隱逸景色——《山居圖》，這是以歸隱生活為題材表現江南湖光山色的作品，畫面中群峰突起，山腳綠樹成林，茅舍數間隱匿其中，左右湖水環繞，遠山云霧繚繞，連綿起伏。卷尾的題詩“山居惟愛靜，日午掩柴門。寡合人多忌，無求道自尊。鷃鵬俱有意，蘭艾不同根。安得蒙莊叟，相逢與細論。”表達了其“隱于繪事以終其身”的思想（圖二）。同時從其最為知名的若干山水畫作如《山居圖》《幽居圖》中的“居”字便不難感知其對山林隱居生活的充沛情感。

從分析錢選的山水畫作品及其抒發胸臆的詩文中不難看出，錢選作為南宋遺民畫家，在經歷了由南宋入元的時代嬗變后選擇了歸隱的生活方式，成為具有隱逸遁世思想的文人。但他所呈現的歸隱狀態，并非指“勞其心志”而隱居山林，或位居朝堂而心系山林，而是介于“大隱”和“小隱”之間的“中隱”。結合白居易在《中隱》中的描述：“大隱住朝市，小隱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囂喧。不如作中隱，隱在留司官。似出復似處，非忙亦非閑。不勞心與力，又免饑與寒。終歲無公事，隨月有俸錢。”參照錢選隱居之處的特點，可以發現錢選的歸隱之地既遠離鬧市，又仍與世俗生活環境保持著微妙的聯系，正與白居易“中隱”相契合。錢選以“溫和”的態度表達了他對元初社會情況的情緒和立場，這種態度又進一步反映了在繪畫作品和生活方式中。

一個畫家或一種畫風的出現、變革和創新，總是和社會結構、政治風氣、經濟基礎、外來影響、文化思潮分不開。作為宋末元初的代表性畫家之一，錢選以清雅溫和的態度面對社會動蕩所帶來的變革，堅持自身隱逸的追求，并將其情感充分表現在畫面之中，在筆墨技法純熟的同時學習前人的風格并積極創新，欣賞其繪畫作品便不難感受到他所要表達的隱逸淡遠的思想，充分體現了一位處于時代洪流中的文人追求內心意趣的面貌，對后世的文人畫發展及創新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作者簡介

陳毓杭，女，漢族，福建泉州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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