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趣味說是朱光潛早期美學思想的重要內容。朱光潛所說的“趣味”包括“審美情趣”“審美鑒賞”“審美評判”三層含義,他認為趣味具有差異性,且有高低雅俗之分,文學上的低級趣味有多種表現。趣味雖無可爭辯,卻可以通過修養而提升。朱光潛認為藝術趣味的標準是“純正的趣味”,它是人的生命狀態的體現,是“活的”“廣博”的趣味。朱光潛的趣味說對于美育具有重要的啟示,美育的重要任務就是遵循場效應原則,培養純正的審美趣味。
關鍵詞:朱光潛;純正的趣味;詩歌;美育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0年河北農業大學引進人才科研項目“關于趣味標準的理論與應用研究”(YJ2020007)研究成果。
“趣味”(taste)是現代美學的重要范疇。在西方美學史上,“趣味”一詞源自拉丁文“gustus”,而“趣味”這一美學范疇形成于17世紀,其后,艾迪生、哈奇生、休謨、荷姆、博克、夏夫茲博里、杰勒德、阿爾遜、里德、伏爾泰、康德、桑塔亞那、哈拉普、丹納、布爾迪厄、伊格爾頓、舒斯特曼、科恩、湯森德、柯斯梅耶等眾多美學家都討論過“趣味”范疇。在中國美學中,“趣味”常簡稱為“趣”或“味”,美學家對趣味的討論,明代以前以“味”為主,明代以后以“趣”為主,民國以后則開始合而論之了,梁啟超的“趣味主義”學說頗有影響。后來,朱光潛從藝術的角度討論“趣味”的美學范疇,值得關注。
從現有文獻來看,朱光潛并沒有專門討論“趣味”的美學著作,他對“趣味”問題的看法散見于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寫的《談趣味》等一系列論文。在這些文章中,朱光潛對趣味的內涵與差異、趣味的修養與標準等問題發表了精彩而獨到的看法,對于新時代語境下美育和藝術教育的理論和實踐仍富有啟示意義。
一、趣味的內涵與差異
在寫于1924年的第一篇美學論文《無言之美》中,朱光潛首次談到“趣味”問題:“美術作品之所以美,就美在有彈性……同一美術作品,你去玩味你的趣味,我去玩味我的趣味。……有彈性所以不陳腐。同一美術作品,今天玩味有今天的趣味,明天玩味有明天的趣味?!盵1]朱光潛認為,只有有彈性的美術作品才能給人帶來趣味,這種“言有盡而意無窮”的彈性美就是所謂的“無言之美”。文學作品也是如此,詩歌的彈性甚于散文小說,因而更具有“無言之美”。顯然,這里的“趣味”實際上是指觀眾和讀者從藝術作品中獲得的樂趣和情趣。
朱光潛正式討論趣味是圍繞文學展開的,他把文學活動分為創造、欣賞和評判,認為它們都與趣味有關。創造就是藝術家將自己在社會生活中所領略到的趣味表現出來,而玩索某件藝術作品的趣味就是欣賞,辨別某件藝術作品的趣味就是評判,評判過程就是批評者趣味與作者趣味的相互較量,因此,文學的修養可以歸結為趣味的修養。朱光潛在《文學的趣味》中給“趣味”下了一個明確的定義:“文學作品在藝術價值上有高低的分別,鑒別出這高低而特有所好,特有所惡,這就是普通所謂趣味。”[2]171這就是說,趣味是人們對藝術作品的鑒別力。朱光潛又以讀詩為例進一步界定趣味:“讀詩就要從此種雖似容易而實在不容易做出的地方下功夫,就要學會了解此種地方的佳妙。對于這種佳妙的了解和愛好就是所謂的‘趣味’?!盵3]351趣味是對藝術作品佳妙處的了解和愛好,也就是指人們對于藝術作品美丑的精準鑒別力。朱光潛又以飲酒為喻形象地說明趣味的性質,善于飲酒的人有鑒別酒的好壞的敏感性,審美活動就像喝酒一般,藝術趣味與善于飲酒的人能精準鑒別酒的好壞一樣,它是接受者對藝術作品的細微精致的敏感性,沒有這種敏感性,藝術鑒賞和評判就無法進行。
基于對趣味的界定,朱光潛將宗白華翻譯的康德《判斷力批判》中的“鑒賞”一詞統統改為“審美趣味”,比如他對康德“美的分析”的第一個方面的翻譯是:“審美趣味是一種不憑任何利害計較而單憑快感或不快感來對一個對象或一種形象顯現方式進行判斷的能力。這樣一種快感的對象就是美的。”[4]對表述的精深考慮說明對“趣味”的理解影響到朱光潛后來對西方美學的理解與翻譯。
雖然可以勉強給趣味下一個定義,但是問題并沒有這么簡單。朱光潛認為,趣味是由口舌感覺引申出來的比喻,是一件極尋常又極難的事情,人們都在吃東西,欣賞藝術,但是“鮮能知味”。趣味的難處在于雖然沒有固定的客觀標準,但又不能完全憑借主觀的個人選擇。趣味的問題看起來極尋常,然而深究起來又極難,頗有點康德所說的“二律背反”的意味。趣味問題事關審美,它是生活中司空見慣的事情,之所以重要,或許就在于它的難處。人與人既然不同,趣味自然也各不相同,你有你的趣味,我有我的趣味,古人有古人的趣味,今人有今人的趣味,千差萬別,各有長短,實在不容易做出優劣定評,沒有必要強求其同。正因為如此,歐洲古老的拉丁文諺語“趣味無爭辯”才流傳至今。初看起來,趣味只關乎個人,似乎無可爭辯。然而,細究起來,就會發現在特定群體中還是存在著共同趣味,趣味既具有差異性,又具有共同性,兩者是辯證統一的。人們審美趣味的差異性是生活中顯而易見的事實,藝術趣味也是如此,人們的藝術趣味多種多樣而難以改變。朱光潛認為:“文藝上的好惡往往和道德上的好惡同樣地強烈深固,一個人可以在趣味異同上區別敵友,黨其所同,伐其所異。文學史上的許多派別,許多筆墨官司,都是這樣起來的。”[2]173
朱光潛認為,趣味的差異性主要由以下三個因素所導致:第一,資稟性情,這是先天決定的,最顯著的是民族根性,不同民族的藝術趣味完全不同;第二,身世經歷,人們更容易欣賞那些內容與自己的經歷相近的藝術作品;第三,傳統習尚,這大致相當于法國美學家丹納在《英國文學史》中提出影響藝術風格的“三要素”中的“環境”因素,每個人所處的圈子不同,趣味必然也就不同。
趣味雖然千差萬別、多種多樣,但又有高低、雅俗之分。朱光潛尤其強調趣味有高尚和低俗的區分,他說:“我們玩味文學作品時,隨時要評判優劣,表示好惡,就隨時要顯趣味的高低。”[2]172在朱光潛看來,文學的最大問題就是“低級趣味”,就是應當愛好的作品不愛好,不應當愛好的作品偏偏特別愛好。換句話說,喜歡壞的作品而不喜歡好的作品,就是趣味的低下。朱光潛用“嗜痂成癖”來形容文學上的低級趣味,并仿照章學誠《古文十弊》將文學上“嗜痂成癖”的低級趣味分為十項,并進行了深入分析。文學的低級趣味首先體現在作品內容上,主要包括偵探故事、色情描寫、黑幕描寫、風花雪月、口號教條五種。這五種弊病的根源在于離開藝術而單講內容。朱光潛認為,很多人在文藝鑒賞過程中相習成風,盲目跟隨的心理習慣,形成了心理學上所謂的“套板反應”(stock response)?!疤装宸磻本褪请S波逐流、盲目跟風的心態,可以說是低級藝術趣味的病根。其次,文學的低級趣味還表現在作者的態度方面,作家進行藝術創作態度的基本錯誤體現在無病呻吟和裝腔作勢、憨皮臭臉和油腔滑調、搖旗吶喊和黨同伐異、道學冬烘和說教勸善、涂脂抹粉和賣弄風姿五個方面。朱光潛認為,如同人有品格一樣,藝術作品也有品格和品位,品的高低固然可以在很多方面看出,但最重要的仍在于創作者的態度。朱光潛指出:“文學教育第一件要事是養成高尚純正的趣味,這沒有捷徑,唯一的辦法是多多玩味第一流文藝杰作。……優劣都由比較得來,一生都在喝壞酒,不會覺得酒的壞,喝過一些好酒以后,壞酒一進口就不對味。一切方面的趣味大抵如此?!盵2]193在這里,朱光潛又以酒為喻解釋趣味,既形象生動又有較強說服力。趣味是一種精神上的味覺,鑒賞藝術作品猶如品酒,只有多喝好酒才能提高品酒能力,反之則會導致低下的品味。藝術上需有比較才會有準確的判斷和鑒別。
二、趣味的修養與標準
趣味雖然無可爭辯,但是卻可以修養。朱光潛認為,在藝術創作和鑒賞過程中,人們的趣味取決于資稟性情、身世經歷和傳統習尚三個因素,因此,趣味的修養也可以從這三個方面入手:磨礪陶冶資稟性情、擴充經歷細心體驗、接收多方傳統習尚。朱光潛指出:“這三層功夫就是普通所謂學問修養。純恃天賦的趣味不足為憑,純恃環境造成的趣味也不足為憑,純正的可憑的趣味必定是學問修養的結果。”[2]175可見,朱光潛非常重視學問修養對于趣味的提升和陶冶作用,在他看來,不重視后天的學問修養而期望趣味的自然提升是不可能的事情。
《論語·雍也》說:“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朱光潛認為,在藝術方面,知是最難的事情,能知就能好,能好就能樂。藝術審美活動也包含知、好、樂三部分,它們融為一體,難分彼此,共同構成了趣味。其中,知是最難的,許多人的趣味出現問題,就在于知出了問題。朱光潛把這些問題歸納為三種:第一,根本不知,因此毫無趣味可言,再好的藝術作品對他也沒有意義,這是精神上的殘廢;第二,知的不正確,因此趣味低劣,喜歡惡劣的作品,這是精神上的中毒;第三,知的不周全,因此趣味窄狹,坐井觀天,這是精神上的短視。解決這些問題的唯一辦法就是開闊眼界,深化認知。朱光潛說:“你玩索的作品愈多,種類愈復雜,風格愈紛歧,你的比較資料愈豐富,透視愈正確,你的鑒別力(這就是趣味)也就愈可靠?!盵2]176藝術趣味的修養只有通過多看作品,多家比較,然后才能提高。在趣味的修養過程中,擴大眼界尤為重要。由此,朱光潛把趣味的修養比作“開疆辟土,須逐漸把本來非我所有的征服為我所有”[2]176。他以自己先學文言文后學白話文,并兼享二者之美為例,說明趣味的修養就是“開疆辟土”,趣味的提升就是一個不斷從窄門走向大路的發展過程。
朱光潛還認為趣味是生命的體現,又提出了“活的趣味”的概念:“趣味是對于生命的澈悟和留念,生命時時刻刻都在進展和創化,趣味也就要時時刻刻在進展和創化。水停蓄不流便腐化,趣味也是如此?!盵3]252趣味是一個人的生命狀態的自然體現,生命不息,所以趣味也隨時間而進展創化,它絕對不是僵死的東西。朱光潛說:“生生不息的趣味才是活的趣味,像死水一般靜止的趣味必定陳腐。活的趣味時時刻刻在發現新境界,死的趣味老是囿在一個狹窄的圈子里。”[2]177由于趣味與人的生命有關,所以朱光潛反對“陳腐的”“狹窄的”“死的”趣味,只有“進展的”“創化的”“活的”趣味才是好的趣味。他認為,趣味的修養猶如開疆辟土,只有不斷擴大眼界和視野,鑒賞不同類型的藝術作品,才能避免趣味的僵死腐化,修養出“活”的純正的趣味。趣味應該具有創造性。
許多西方美學家都討論過趣味的標準,比如,英國藝術批評家阿諾德在《詩學研究》中提出了一種衡量詩歌的標準,即文學趣味的標準。他認為評論詩歌很難避免兩種錯誤:一種是歷史的錯誤,一種是私見的錯誤。前者是指批評家把詩歌在文學史上的重要性和詩歌本身的價值混為一談,后者是指人人都有自己的偏見和癖性,常常阿其所好,伐其所異。批評古人最容易犯第一種錯誤,而批評近人更容易犯第二種錯誤。為了免除這兩種錯誤,阿諾德提出了“試金石主義”的批評標準。他認為,鑒別詩歌優劣的試金石就是大詩人的名句,他從荷馬、但丁、莎士比亞、彌爾頓等人的作品中選出幾段實例,將被鑒賞的詩歌拿去與它們作比較,就能見出藝術上的高低。不同的詩歌盡管風格性質完全不同,但是如果是上品詩歌,一定都含有同樣的“高度的嚴肅”。朱光潛對此表示懷疑,他說:“但是這種辦法究竟是把問題推遠而并沒有解決它,文學作品究竟不是石頭,兩篇相擦時,誰看見哪一篇‘脫皮’呢?”[3]246在朱光潛看來,“試金石主義”是一種以古衡今的充滿偏見的藝術趣味的標準,并不適用于藝術鑒賞和批評。
朱光潛既然否定了阿諾德的藝術趣味標準,那么,他自己有沒有尋找到趣味的標準呢?在《談趣味》一文中,朱光潛明確指出了藝術趣味的標準,在他看來:“文藝自有是非標準,但是這個標準不是古典,不是‘耐久’和‘普及’,而是從極偏走到極不偏,能憑空俯視一切門戶派別者的趣味。換句話說,文藝標準是修養出來的純正的趣味?!盵3]348朱光潛雖然不反對“趣味無可爭辯”的觀點,但是認為趣味是可以修養的,更進一步,是可以鑒別和選擇的。在這里,朱光潛否定了“古典”和“普及”的標準而倡導“純正”的標準。在他看來,只有通過學問修養才能養成藝術上的“純正的趣味”,單憑天賦、環境、習尚等任何單一因素都不可能形成的“純正的趣味”。顯然,在“爭辯”與“修養”之間,朱光潛側重于討論趣味的修養問題,而對于趣味的爭辯則不是他的關注重點。
如前所述,藝術趣味往往都有一個從偏到不偏的發展和轉變的過程,這個演進過程就是不斷突破自己、超越自己的修養過程,對于這個道理,朱光潛有足夠清醒的認識。他說:“從事文藝的人入手不能不偏,不能不依傍門戶,不能不先培養一種偏狹的趣味?!髞韰s要能不偏,能憑空俯視一切門戶派別,看出偏的弊病。”[3]347朱光潛強調,門戶之見雖然可以作為初學文藝的方法,但卻“不足以羈縻大雅”。只有不偏的趣味才是藝術趣味的標準,這種不偏的趣味就是“廣博”的趣味,從事文藝的人都應該具有“廣博”的趣味。朱光潛說:“涉獵愈廣博,偏見愈減少,趣味亦愈純正?!盵3]348只有廣博涉獵不同的藝術作品,才能克服原有的門戶偏見,修養出純正的廣博趣味。因此,“純正的”藝術趣味必定是“廣博”的趣味,“廣博”的趣味是開疆辟土、不斷拓展的結果,“廣博”的趣味海納百川,包容一切,與坐井觀天式的偏狹的趣味實在不同。
在《談讀詩與趣味的培養》中,朱光潛認為詩是培養趣味最好的媒介,因為“詩比別類文學較謹嚴,較純粹,較精致。如果對于詩沒有興趣,對于小說戲劇散文學等等的佳妙處也終不免有些隔膜。不愛好詩而愛好小說戲劇的人們大半在小說和戲劇中只能見到最粗淺的一部分,就是故事”[3]349。朱光潛舉例說,如果喜歡讀《福爾摩斯探案集》之類的推理偵探小說就是趣味不高的體現,因為小說中的故事與詩的關系就像花架與花卉,能欣賞花卉而不只看到花架當然是一種更高趣味了。讀詩的功用在于“使人到處都可以覺到人生世相新鮮有趣,到處可以吸收維持生命和推展生命的活力”[3]354。更重要的是,一切藝術都具有詩的特質,詩歌是最高的藝術形式。因此,詩歌有助于培養純正趣味。
朱光潛認為,“藝術之為藝術,并不在所用的材料如何,而在取生糙的自然在情感與想象的爐火里熔煉一番,再雕琢成為一種超自然的意象世界”[2]185。藝術與自然的區別就在于,藝術世界是主客觀統一的人為的意象世界。根據這個基本的美學觀點,《文學上的低級趣味(下):關于作者態度》一文在討論文學作品內容方面的五種低級趣味之后,朱光潛又從另一方面提出了藝術趣味的衡量標準,他說:“藝術點化的成功或失敗就是美丑好惡所應有的唯一的標準。離開這標準而對藝術作品判美丑,起好惡,那就是低級趣味?!盵2]185在朱光潛看來,藝術趣味的唯一標準就是藝術點化的成敗,藝術作品是內容形式不可分的有機體,藝術鑒賞的對象不是生糙的材料和內容,藝術成敗的關鍵在于形式而不是內容。朱光潛以崔顥的詩歌《長干行》為例來說明“藝術點化”。詩曰:“君家何處???妾住在橫塘。移舟暫借問,或恐是同鄉?!边@是一首極好的詩,它的情節極其尋常,語言也極其尋常,然而詩人通過“藝術點化”塑造了一幅生動的畫境,使讀者身臨其境,如見其人、如聞其聲、如見其情,是一種高超的藝術表現。顯然,這與克羅齊所說的成功的表現是一回事,朱光潛的觀點受到了克羅齊的影響。
總之,“趣味”是朱光潛早期深入思考的一個重要問題。朱光潛從他的美學宗旨出發對作為西方美學范疇的“趣味”進行了中國式闡釋。趣味說內容雖然不多,但包容性強,內涵豐富。他談趣味雖然圍繞文學展開,但是他將趣味與人生緊密聯系起來。朱光潛倡導看戲的人生態度,倡導人們以旁觀者的態度觀照領略人生酸甜苦辣的各種趣味,賦予人生以意義和價值。朱光潛極力倡導人生藝術化,因為在浮躁喧囂的現代社會中,人們的生命力衰弱干枯乏味,他希望人們以一種賞玩的審美態度與實際人生保持距離,沉醉于充滿情趣的意象世界,達到真善美交融的境界,以審美趣味為指南,玩味體驗人生世相,從而養成審美的“觀世法”?!奥?,欣賞?。 边@句話正是這種審美的“觀世法”的凝練表達。藝術化的人生,就是要追求人生的情趣化,追求純正的趣味。
三、朱光潛的趣味說對美育的啟示
在《談美感教育》一文中,朱光潛認為美育就是美感教育,是一種情感教育,它與人類知、情、意三種心理機能中的“情”有關,美育不僅是德育的基礎,而且自身具有獨特的價值,表現在對人的解放作用上。美育必須從年輕時就下手,他說:“從歷史看,一個民族在最興旺的時候,藝術成就必偉大,美育必發達……現在我們要想復興民族,必須恢復周以前歌樂舞的盛況,這就是說,必須提倡普及的美感教育。”[2]151-152朱光潛從民族復興的高度來談美育,足見他對美育的重視。
雖然朱光潛在討論趣味時沒有將其與美育聯系起來,但是朱光潛的趣味說對于審美教育仍有重要的啟示——審美教育應該遵循場效應原則。場效應原則是葉朗提出來的,他認為場效應原則是審美教育必須遵循的原則之一,“審美教育應該多途徑、多方面地進行,絕不應該封閉于一種形式、一種趣味、一類對象及固定的時空范圍”[5]322。據此,有效實施審美教育的前提就是要營造“審美場”,它“是由各種形態的美、各種風格的藝術、各種門類的藝術、不同的審美場所、不同的審美方式綜合而成的。它是環繞著審美個體的一種審美環境。”[5]322審美教育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建構多樣統一的“審美場”,用以促進個體趣味的廣泛譜系,提高審美趣味?!白V系”廣泛的趣味正好對應朱光潛所說的廣博的“純正趣味”,在審美教育中,純正趣味的養成離不開多樣統一的“審美場”。
朱光潛的趣味說告訴我們,藝術教育的目的就在于養成“純正的趣味”,而“純正”就是趣味的標準?!凹冋娜の丁敝饕呛筇煨摒B的結果,它是人的生命狀態的體現,它要經歷一個從偏狹到廣博的過程,它是一種“活的趣味”。美育的一個重要功能,就是培養審美趣味?!皩徝廊の恫粌H決定一個人的審美指向,而且深刻影響著每個人每一次審美體驗中意象世界的生成?!粋€人在各個方面的審美趣味,作為一個整體,就形成為一種審美格調,或稱為審美品味。審美格調或審美品味是一個人的審美趣味的整體表現?!盵6]審美教育要培養學生的“品位”,即健康的、高雅的、純正的趣味,而不是病態的、低俗的、惡劣的趣味。歸根到底,就是要引導學生走向審美的人生,實現人生的藝術化?!凹冋娜の丁钡臉藴士梢猿蔀槊烙闹改厢槪烙龖撘龑W生修養和提升自己的趣味,最終形成廣博的“純正的趣味”,提升審美品位、審美格調和人生境界,進而培育完美的人格,實現人性的自由的、充分的、全面的發展。
朱光潛認為:“真正的文學教育不在讀過多少書和知道一些文學上的理論和史實,而在培養出純正的趣味。這件事實在不很容易?!盵3]351作為文學的愛好者和研究者,朱光潛深知文藝的甘苦,在他看來,培養純正的趣味是文學教育的最高目標,它的艱難就在于日積月累逐漸拓展,培養純正的趣味是一條阻力最大的路徑。對于以藝術教育為主要途徑的美育來說也是如此。在全球化背景下,如今的藝術生態和朱光潛所生活的年代相比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互聯網、數字技術和電子傳媒的高速發展,人們可以迅速獲得各種藝術信息和資源,然而這種包圍人們的“審美場”必然也是魚龍混雜、良莠不齊的,對人們的鑒別力和審美眼光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如何發揮完善“審美場”的美育功能培養學生的純正的趣味需要全社會的共同努力,是有待深入研究的課題。新時代美育工作者在吸收美學先輩的理論智慧的同時,還需結合現實情況去進行新的探索和創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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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躍兵,博士,中華美學學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河北農業大學藝術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藝術理論、美學思想史。